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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夫論1080508

書名:潛夫論 東漢 王符

漢王符撰。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後漢書》本傳稱: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途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誌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二十餘篇,以譏當時得失。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今本凡三十五篇,合敘錄為三十六篇,蓋猶舊本。卷首贊學一篇,論勵誌勤修之旨。卷末五德誌篇,述帝王之世次。誌氏姓篇,考譜牒之源流。其中蔔列、相列、夢列三篇,亦皆雜論方技,不盡指陳時政。範氏所雲,舉其著書大旨爾。符生卒年月不可考。本傳之末載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裏,符往謁見事。規解官歸裏,據本傳在延熹五年。則符之著書在桓帝時,故所說多切漢末颺政。惟桓帝時皇甫規、段熲、張奐諸人屢與羌戰,而其救邊、邊議二篇乃以避寇為憾。殆以安帝永初五年嘗徙安定、北地郡,順帝永建四年始還舊地,至永和六年又內徙。符,安定人,故就其一鄉言之耶?然其謂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宏農為邊,宏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則灼然明論,足為輕棄邊地之炯鑒也。範氏錄其貴忠、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人本傳,而字句與今本多不同。晁公武《讀書誌》謂其有所損益,理或然歟。範氏以符與王充、仲長統同傳,韓愈因作《後漢三賢贊》。今以三家之書相較,符書洞悉政體似《昌言》,而明切過之;辯別是非似《論衡》,而醇正過之;前史列之儒家,斯為不愧。惟賢難篇中稱鄧通吮癰為忠於文帝,又稱其欲昭景帝之孝,反以結怨,則紕繆最甚。是其發憤著書,立言矯激之過,亦不必曲為之諱矣。 
潛夫論 卷一 讚學 務本 遏利 論榮 賢難

讚學第一

天地之所貴者,人也。聖人之所尚者,義也。德義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學問也。雖有至聖,不生而智;雖有至材,不生而能。故《志》曰: 「黃帝師風後,顓頊師老彭,帝嚳師祝融,堯師務成,舜師紀後,禹師墨如,湯師伊尹,文武師姜尚,周公師庶秀,孔子師老聃。」若此言之而信,則人不可以不就師矣。夫此十一君者,皆上聖也;猶待學問,其智乃博,其德乃碩,而況於凡人乎?

是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王欲宣其義,必先讀其書。《易》曰:「君子以多志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以人之有學也,猶物之有治也。故夏後之璜,楚和之璧,雖有玉璞卞和之資,不琢不錯,不離礫石。夫瑚簋之器,朝祭之服,其始也乃山野之木、蠶繭之絲耳。使巧倕加繩墨而制之以斤斧,女工加五色而制之以機杼,則皆成宗廟之器,黼黻之章,可著於鬼神,可御於王公。而況君子敦貞之質,察敏之才,攝之以良朋,教之以明師,文之以《禮》、《樂》,導之以《詩》、《書》,讚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其不有濟乎?

《詩》云:「題彼鶺鴒,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是以君子終日乾乾進德修業者,非直為博己而已也,蓋乃思述祖考之令問,而以顯父母也。

孔子曰: 「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耕也,餒在其中;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箕子陳六極,《國風》歌《北門》,故所謂不憂貧也。豈好貧而弗之憂邪?蓋志有所專,昭其重也。是故君子之求豐厚也,非為嘉饌、美服、淫樂、聲色也,乃將以底其道而邁其德也。

夫道成於學而藏於書,學進於振而廢於窮。是故董仲舒終身不問家事,景君明經年不出戶庭,得銳精其學,而顯昭其業者,家富也;富佚若彼,而能勤精若此者,材子也。倪寬賣力於都巷,匡衡自鬻於保徒者,身貧也;貧阨若彼而能進學若此者,秀士也。當世學士恆以萬計,而究塗者無數十焉,其故何也?其富者則以賄玷精,貧者則以乏易計,或以喪亂?其年歲,此其所以逮初喪功而及其童蒙者也。是故無董、景之才,倪、匡之志,而欲強捐家出身曠日師門者,必無幾矣。夫此四子者,耳目聰明,忠信廉勇,未必無儔也,而及其成名立績,德音令問不已,而有所以然,夫何故哉?徒以其能自託於先聖之典經,結心於夫子之遺訓也。

是故造父疾趨,百步而廢,而託乘輿,坐致千里;水師泛軸,解維則溺,自託舟楫,坐濟江河。是故君子者,性非絕世,善自託於物也。人之情性,未能相百,而其明智有相萬也。此非其真性之材也,必有假以致之也。君子之性,未必盡照,及學也,聰明無蔽,心智無滯,前紀帝王,顧定百世。此則道之明也,而君子能假之以自彰爾。

夫是故道之於心也,猶火之於人目也。中?深室,幽黑無見,及設盛燭,則百物彰矣。此則火之燿也,非目之光也,而目假之,則為明矣。天地之道,神明之為,不可見也。學問聖典,心思道術,則皆來?矣。此則道之材也,非心之明也,而人假之,則為己知矣。

是故索物於夜室者,莫良於火;索道於當世者,莫良於典。典者,經也,先聖之所制。先聖得道之精者,以行其身,欲賢人自勉以入於道。故聖人之制經以遺後賢也,譬猶巧倕之為規矩準繩以遺後工也。

昔倕之巧,目茂圓方,心定平直,又造規繩矩墨,以誨後人。試使奚仲、公班之徒,釋此四度,而傚倕自製,必不能也;凡工妄匠,執規秉矩,錯準引繩,則巧同於倕也。是倕以心來制規矩,後工以規矩往合倕心也,故度之工,幾於倕矣。

先聖之智,心達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經典以遺後人。試使賢人君子釋於學問,抱質而行,必弗具也。及使從師就學,按經而行,聰達之明,德義之理亦庶矣。是故聖人以其心來造經典,後人以經典往合聖心,故修經之賢,德近於聖矣。

《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是故凡欲顯勳績揚光烈者,莫良於學矣。

務本第二

凡為人之大體,莫善於抑末而務本,莫不善於離本而飾末。夫為國者以富民為本,以正學為基。民富乃可教,學正乃得義;民貧則背善,學淫則詐偽。入學則不亂,得義則忠孝。故明君之法,務此二者,以為成太平之基,致休徵之祥。夫富民者以農桑為本,以遊業為末。百工者以致用為本,以巧飾為末。商賈者以通貨為本,以鬻奇為末。三者守本離末,則民富;離本守末,則民貧。貧則阨而忌善,富則樂而可教。教訓者以道義為本,以巧辯為末。辭語者以信順為本,以詭麗為末。列士者以孝悌為本,以交遊為末。孝悌者以致養為本,以華觀為末。人臣者以忠正為本,以媚愛為末。五者守本離末,則仁義興;離本守末,則道德崩。慎本略末猶可也,舍本務末則惡矣。

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六畜生於時,百物聚於野,此富國之本。遊業末事以收民利,此貧邦之原。忠信謹慎,此德義之基也。虛無譎詭,此亂道之根也。故力田所以富國也。今民去農桑,赴遊業,披采眾利,聚之一門,雖於私家有富,然公計愈貧矣。百工者,所使備器也。器以便事為善,以膠固為上。今工好造雕琢之器,巧偽飾之,以欺民取賄。物以任用為要,以堅牢為資。今商競鬻無用之貨,淫極侈之弊,以惑民取產,雖於淫商有得,然國計愈失矣。此三者,外雖有勤力富家之私名,然內有損民貧國之公實。故為政者明督工商,勿使淫偽;困辱遊業,勿使擅利;寬假本農而寵遂學士,則民富而國平矣。夫教訓者,所以遂道術而崇德義也。

今學問之士,好語虛無之事,爭著雕麗之文,以求見異於世。品人鮮識,從而高之,此傷道德之實,而或蒙夫之大者也。詩賦者,所以頌善醜之德,泄哀樂之情也。故溫雅以廣文,興喻以盡意。今賦頌之徒,苟為饒辯屈蹇之辭,競陳誣罔無然之事。以索見怪於世,愚夫戇士,從而奇之,此悖孩童之思,而長不誠之言者也。內孝悌於父母,正操行於閨門,所以烈士也。今多務交遊以結黨,助偷世竊名以取濟渡,誇末之徒,從而尚之,此逼貞士之節,而衒世俗之心者也。養生順志,所以為孝也。今多違志儉養,約生以待終,終沒之後,乃崇飾喪紀以言孝,盛饗賓旅以求名,誣善之徒,從而稱之,此亂孝悌之真行,而誤後生之痛者也。忠正以事君,信法以理下,所以居官也。今多奸諛以取媚,撓法以便佞,苟得之從而賢之,此滅貞良之行,開亂危之原也。五者外雖有振賢才之虛譽,內有傷道德之至實。凡此八者,皆衰世之務,而闇君之所固也,雖未即於篡弒,然亦亂道之漸來也。

夫本末消息之爭,皆在於君,非下民之所能移也。夫民固隨君之好,從利以生者也。故君子曰:財賄不多,衣食不贍,聲色不妙,威勢不行,非君子之憂也。行善不多,申道不明,節志不立,德義不彰,君子恥焉。是以賢人智士之於子孫也曆之以志弗厲以詐;勸之以正,弗勸以詐;示之以儉,弗示以奢;貽之以言,弗貽以財。是故董仲舒終身不問家事,而疏廣不遺賜金。子孫若賢,不待多富;若其不賢,則多以征怨。故曰無德而賄豐,禍之胎也。昔曹羈有言:「守天之聚,必施其德義。」德義弗施,聚必有闕。今或家賑而貸之,遺賑貧窮,恤矜疾苦,則必不久居富矣。易曰:「天道虧盈以衝謙。」故仁以義費於彼者,天賞之於此;以邪取於前者,衰之於後。是以持盈之道,挹而損之,則不可以免於亢龍之悔,乾坤之愆矣。是故務本則雖虛偽之人皆歸本,居末則雖篤敬之人皆就末。且凍餒之所在,民不得不去也;溫飽之所在,民不得不居也。故衰暗之世,本末之人,未必賢不肖也,禍福之所勢不得無然爾。故明君蒞國,必崇本抑末,以遏亂危之萌。此誠治之危漸,不可不察也。

遏利第三

世人之論也,靡不貴廉讓而賤財利焉。及其行也,多釋廉甘利之於人,徒知彼之可以利我也,而不知我之得彼,亦將為利人也。知脂蠟之可明燈也,而不知其甚多則冥之。知利之可娛己也,不知其稱而必有也。前人以病,後人以競,庶民之愚,而衰暗之至也。予故歎曰:「何不察也!」願鑒於道,勿鑒於水。象以齒焚身,蚌以珠剖體。匹夫無辜,懷璧其罪。嗚呼問哉!無德而富貴者,固可豫吊也。且夫利物,莫不天之財也。天之製此財也,猶國君之有府庫也。賦賞奪與,各有眾寡,民豈得強取多哉?故人有無德而富貴,是凶民之竊官位盜府庫者也。終必覺,覺必誅矣。盜人必誅,況乃盜天乎?得無受禍焉?鄧通死無簪,勝跪伐其身。是故天子不能違天富無功,諸侯不能違帝厚私勸。非違帝也,非違天也,帝以天為製,天以民為心,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是故無功庸於民而求盈者,未嘗不力顛也。有勳德於民而謙損者,未嘗不光榮也。

自古於今,上以天子,下止庶人,蔑有好利而不亡者,好義而不彰者也。昔周厲王好專利,芮良夫諫而不入,退賦《桑柔》之詩以諷。言是大風也,必將有遂;是貪民也,必將敗其類。王又不悟,故遂流死於彘。虞公屢求以失其國,公叔戍崇賄以為罪,柏魋不節飲食以見弒。此皆以貨自止,用財自滅。楚鬥子文三為令尹而有饑色,妻子凍餒,朝不及夕。季文子相四君,馬不餼粟,妾不衣帛,子罕歸玉,晏子歸宅。此皆能棄利約身,故無怨於人,世厚天祿,令問不止。伯夷、叔齊餓於首陽,白駒、介推遁逃於山穀,顏、原、公析困饉於郊野。守志篤固,秉節不虧。寵祿不能固,威勢不能移。雖有南麵之尊,公侯之位,德義有殆,禮義不班。撓志如芷,負心若芬,固弗為也。是故雖有四海之主,弗能與之方名;列國之君,不能與之鈞重。守志於一廬之內,而義溢乎九州之外;信立於千載之上,而名傳乎百世之際。

論榮第四

所謂賢人君子者,非必高位厚祿富貴榮華之謂也。此則君子之所宜有,而非其所以為君子者也。所謂小人者,非必貧賤凍餒困辱阨窮之謂也。此則小人之所宜處,而非其所以為小人者也。奚以明之哉?夫桀、紂者,夏、殷之君王也;崇侯、惡來,天子之三公也。而猶不免於小人者,以其心行惡也。伯夷、叔齊,餓夫也;傳說、胥靡,而井臼處虜也。然世猶以為君子者,以為志節美也。故論士苟定於志行,勿以遭命,則雖有天下,不足以為重;無所用,不可以為輕;處隸圉,不足以為恥;撫四海,不足以為榮。況乎其未能相縣若此者哉?故曰:寵位不足以為尊我,而卑賤不足以卑己。夫令譽從我興,而二命自天降之。詩雲:「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故君子未必富貴,小人未必貧賤;或潛龍未用,或亢龍在天,從古以然。

今觀俗士之論也,以族舉德,以位命賢,茲可謂得論之一體矣,而未獲至論之淑真也。堯,聖父也,而丹凶傲;舜,聖子也,而叟頑惡;叔向,賢兄也,而鮒貪暴;季友,賢弟也,而慶父淫亂。論若必以族,是丹宜禪,而舜宜誅,鮒宜賞,而友宜夷也。論之不可必以族也若是。昔祁奚有言,鯀殛而禹興,管、蔡為戮,周公祐王,故書稱父子兄弟不相及也。幽、厲之貴,天子也,而又富有四海。顏、原之賤,匹庶也,而又凍餒屢空。論若必以位,則是兩王是為世士,而二處為愚鄙也。論之不可必以位也,又若是焉。故曰:仁重而勢輕,位蔑而義榮。

今之論者,多此之反。而又以九族,或以所來,則亦遠於獲真賢矣。昔自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況乎其德義既舉,乃可以宅故而弗之采乎?由餘生於五狄,越象產於人蠻,而功施齊秦,德立諸夏,令名美譽,載於圖書,至今不滅。張儀,中國之人也;衛鞅,康叔之孫也,而皆讒佞反覆,交亂四海。由斯觀之,人之善惡,不必世族;性之賢鄙,不必世俗。中堂生負苞,山野生蘭芷。夫和氏之璧,出於璞石;隨氏之珠,產於蜃蛤。詩雲:「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故苟有大美,可尚於世,則雖細行小瑕,曷足以為累乎?是以用士,不患其非國士,而患其非中。世非患無臣,而患其非賢。蓋無羈縻。陳平、韓信,楚俘也,而高祖以為藩輔,實平四海,安漢室。衛青、霍去病,平陽之私人也,而武帝以為司馬,實攘北狄,郡河西。唯其任也,何卑遠之有。然則所難於非此士之人,非將相之世者,為其無是能而處是位,無是德而居是貴,無以我尚而不秉我勢也。

賢難第五

世之所以不治者,由賢難也。所謂賢難者,非直體聰明服德義之謂也。此則求賢之難得爾,非賢者之所難也。故所謂賢者,乃將言乎?循善則見妒,行賢則見嫉也,而必遇患難者也。虞舜之所以放殛,子胥之所以被誅,上聖大賢,猶不能自免於嫉妒,則又乎中世之人哉?此秀士所以雖有賢材美質,然猶不得直道而行,遂成其志者也。處士不得直其行,朝臣不得直其言,此俗化之所以敗,闇君之所以孤也。齊侯之以奪國,魯公之以放逐,皆敗績厭覆於不暇,而用及治乎?故德薄者惡聞美行,政亂者惡聞治言,此亡秦之所以誅偶語而坑術士也。

今世俗之人,自慢其親而憎人敬之,自簡其親而憎人愛之者不少也,豈獨品庶,賢材時有焉。鄧通幸於文帝,盡心而不違,吮癰而無吝色。帝病不樂,從容曰:「天下誰最愛朕者乎?」鄧通欲稱太子之孝,則因對曰:「莫若太子之最愛陛下也。」及太子問疾,帝令吮癰,有難之色,帝不悅而遣太子。既而聞鄧通之常吮癰也,乃慚而怨之。及嗣帝位,遂致通罪而使至於餓死。故鄧通行所以盡心力而無害人,其言所以譽太子而昭孝慈也。太子自不能盡其稱,則反結怨而歸咎焉。稱人之長,欲彰其孝,且猶為罪;又況明人之短,矯世者哉?

且凡士之所以為賢者,且以其言與行也。忠正之言,非徒譽人而已也,必有觸焉。孝子之行,非徒吮癰而已也,必有駁焉。然則循行論議之士,得不遇於嫉妒之名,免於刑戮之咎者,蓋其幸者也。比幹之所以剖心,箕子之所以為奴,伯宗之以死,郤宛之以亡,夫國不乏於妒男也,猶家不乏於妒女也。近古以來,自外及內,其爭功名妒過己者,豈希也!予以唯兩賢為宜,不相害乎?然也,範雎絀白起,公孫弘抑董仲舒,此同朝共君,寵祿爭故邪。唯殊邦異途,利害不幹者,為可以免乎?然也,孫臏修能於楚,龐涓自魏變免,誘以刖之。韓非明治於韓,李斯自秦作思,致而殺之。嗟士之相妒,豈若此甚乎?此未達於君,故受禍邪。唯見知為可以將信乎?然也,京房數與元帝論難,使製考功而選守。晁錯雅為景帝所知,使漢法而不亂。夫二子之於君也,可謂見知深而寵愛殊矣。然京房冤死,而上曾不知;晁錯既斬,而帝乃悔。此材明未足衛身,故及難邪。唯大聖為能無累乎?然也,帝乙以義故囚,文王以仁故拘。夫體至行仁義,據南麵師尹卿士,且猶不能無難,然則夫子削跡,叔向縲絏,屈原放沈,賈誼貶黜,鍾離廢替,何敞束縛,王章抵罪,平阿斥逐,蓋其輕士者也。詩雲:「無罪無辜,讒口敖敖。彼人之心,於何不臻?」由此觀之,妒媚之攻擊也,亦誠工矣。賢聖之居世也,亦誠危矣。

故所謂賢難也者,非賢難也,免則難也。彼大聖群賢,功成名遂,或爵侯伯,或位公卿。尹據天官,柬在帝心,宿夜侍宴,名達而猶有若此,則又況乎畎畝佚民,山穀隱士,因人乃達,時論乃信者乎?此智士所以鉗口結舌,括囊共默而已者也。且閭閻凡品,何獨識哉,苟望塵僄聲而已矣。觀其論也,非能本閨蒨之行跡,察臧否之虛實也。直以麵譽我者為智,諂諛己者為仁,處奸利者為行,竊祿位者為賢爾;豈複知孝悌之原,忠正之直,綱紀之化,本途之歸哉?此鮑焦所以立枯於道左,徐衍所以自沉於滄海者也。

諺曰:「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世之疾此,固久矣哉!吾傷世之不察貞偽之情也,故設虛義以喻其心,曰:今觀宰司之取士也,有似於司原之佃也。昔有司原氏者,燎獵中野,鹿斯東奔,司原縱噪之。西方之眾,有逐?希者,聞司原之噪也,競舉音而和之。司原聞音之眾,則反輟己之逐而往伏焉。遇夫俗惡之?希,司原喜而自以獲白瑞珍禽也。盡芻豢,單囷倉以養之,豕俯仰嚘咿,為作容聲,司原愈益珍之。居無何,烈風興而澤雨作,灌巨豕而惡塗渝。逐駭懼,真聲出,乃知是家之艾猳爾。此隨聲逐響之過也,眾遇之未赴信焉。

今世主之於士也,目見賢則不敢用,耳聞賢則恨不及,雖自有知也,猶不能取,必更待群司之所舉,則亦懼失麟鹿而獲艾猳,奈何其不分者也?未過風之變者故也。俾使一朝奇政兩集,則險隘之徒,瑽茸之質,亦將別矣。夫眾小朋黨而固位,讒妒群吠齧賢,為禍敗也豈希?三代之以覆,列國之以滅,後人猶不能革。此萬官所以屢失守,而天命數靡常者也。詩雲:「國既卒斬,何用不監?」嗚呼,時君俗主,不此察也!

潛夫論 卷二 明闇 考績 思賢 本政 潛歎

明喑第六

國之所以治者,君明也;其所以亂者,君喑也。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所以喑者,偏信也。是故人君通必兼聽,則聖日廣矣;庸說偏信,則過日甚矣。詩雲:「先民有言,詢於芻堯。」夫堯舜之治,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是以天下輻湊而聖無不昭。故共鯀之徒,弗能塞也;靖言庸回,弗能惑也。秦之二世,務隱藏己,而斷百僚,隔捐疏賤,而信趙高,是以聽塞於貴重之臣,明蔽於驕妒之人。故天下潰叛,弗得聞也。皆高所殺,莫敢言之。周章至戲乃始駭,閻樂進勸乃後悔,不亦晚矣!故人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誣,而遠人不得欺也。慢賤信貴,則朝廷讜言無以至,而潔士奉身伏罪於野矣。

夫朝臣所以統理,而多比周則亂;賢人所以奉己,而隱遁伏野。則君孤而能存者,未之嚐有也。是故明君位眾,務下言以昭外,敬納卑賤以誘賢也。其無距言,未必言者之盡可用也;其無慢賤,未必其人盡賢也。乃懼慢不肖而絕賢望也。是故聖王責小以厲大,賞鄙以招賢,然後良士集於朝,下情達於君也。故上無遺失之策,官無亂法之臣,此君民之所利,而奸佞之所患也。昔張祿一見而穰侯免,袁絲進說而周勃黜。是以當塗之人,恆嫉正直之士,得一介言於君,以矯其邪也。故飾偽辭以彰主心,下設威權以固士民。

趙高亂政,恐惡聞上,乃預要二世曰:「屢見群臣,眾議政事,則黷,黷且示短,不若藏己獨斷,神且尊嚴,天子稱朕,固但聞名。」二世於是乃深自幽隱,獨進趙高。趙高入稱好言以說主,出倚詔令以自尊。天下魚爛,相帥叛秦,趙高恐懼,歸惡於君,乃使閻樂責而殺,願一見高,不能而死。夫田常囚簡公,踔齒懸??王,二世亦既聞之矣。然猶複襲其敗跡者,何也?過在於不納卿士之箴規,不受民氓之謠言,自以己賢於簡、??。而趙高賢。於二臣也,故國已亂而上不知,禍既作而下不殺。此非眾共棄君,乃君以眾命係趙高,病自絕於民也。後末世之君,危何知之哉!

舜曰:「予違汝弼,汝無麵從,退有後言。」故治國之道,勸之使諫,宣之使言,然後君明察而治情通矣。且凡驕臣之好隱賢也,既患其正義以繩己矣,又恥居上位而明不及下,尹其職而策不出於己。是以郤宛得眾,而子常殺之;屈原得君,而椒蘭挺讒;耿壽建常平,而嚴延妒其謀;陳湯殺郅支,而匡衡捄其功。由此觀之,處位卑賤而欲效善於君,則必先與寵人為仇。恃舊寵沮之於內,接賤欲自信於外,思善之君,願忠之士,所以雖並生一世,憂心相,而終不得遇者也。

考績第七

凡南麵之大務,莫急於知賢;知賢之近途,莫急於考功。功誠考則治亂暴而明,善惡信則直賢不得見障蔽,而佞巧不得竄其奸矣。夫劍不試則利鈍暗,弓不試則勁撓誣,鷹不試則巧拙惑,馬不試則良駑疑。此四者之有相紛也,由不考試,故得然也。今群臣之不試也,其禍非直止於誣暗疑惑而已,又必致於怠慢之節焉。設如家人有五子十孫,父母不察精?,則勤力者懈弛,而惰慢者遂非也,耗業破家之道也。父子兄弟一門之計,猶有若此,則又況乎群臣總猥治公事者哉?傳曰:「善惡無彰,何以沮勸?」是故大人不考功,則子孫惰而家破窮;官長不考功,則吏怠傲而姦宄興;帝王不考功,則直賢抑而詐偽勝。故《書》曰:「三載考績,黜陟幽明。」蓋所以昭賢愚而勸能否也。

聖王之建百官也,皆以承天治地,物養萬民者也。是故有號者必稱典,名理者必效於實,則官無廢職,位無非人。夫守相令長效在治民,州牧刺史在憲聰明,九卿分職以佐三公,三公總統典和陰陽,皆當考治以效實為王休者也。侍中大夫博士議郎,以言語為職,諫諍為官。及選茂才、孝廉、賢良方正、惇樸、有道、明經、寬博、武猛、治劇,此皆名自命而號自定,群臣所當盡情竭慮,稱君詔也。今則不然,令長守相,不思立功;貪殘專恣,不奉法令;侵冤小民,州司不治。令遠詣闕,上書訟訴,尚書不以責三公,三公不以讓州郡,州郡不以討縣邑,是以凶惡狡猾,易相冤也。侍中博士,諫議之官,或處位曆年,終無進賢嫉惡拾遺補闕之語,而貶黜之憂。群僚舉士者,或以頑魯應茂才,以桀逆應至孝,以貪饕應廉吏,以狡猾應方正,以諛諂應直言,以輕薄應敦厚,以空虛應有道,以嚚闇應明經,以殘酷應寬博,以怯弱應武猛,以愚頑應治劇,名實不相副,求貢不相稱,富者乘其材力,貴者阻其勢要,以錢多為賢,以剛強為上。凡在位所以多非其人,而官聽所以數亂荒也。

古者諸侯貢士,一適謂之好德,載適謂之尚賢,三適謂之有功,則加之賞。其不貢士也,一則黜爵,載則黜地,三黜則爵土俱畢。附下罔上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其受事而重選舉,審名實而取賞罰也。如此,故能別賢愚而獲多士,成教化而安民氓,三有於世,皆致太平。聖漢踐祚,載祀四八而猶未者,教不假而功不考,賞罰稽而赦贖數也。諺曰:「曲水惡直繩,重罰惡明證。」此群臣所以樂總猥而惡考功也。

夫聖人為天口,賢者為聖譯。是故聖人之言,天之心也;賢者之所說,聖人之意也。先師京君,科察考功,以遺賢俊。太平之基,必自此始;無為之化,必自此來也。是故世主不循考功,而思太平,此猶欲舍規矩而為方圓,無舟楫而欲濟大水,雖或雲縱,然不知循其慮度之易且速也。群寮師尹,鹹有典司,各居其職,以責其效;百郡千縣,各因其前,以謀其後;辭言應對,各緣其文,以核其實。則奉職不解,而陳言者不得誣矣。《書》雲:「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誰能不讓,誰能不敬應?」此堯舜所以養黎民而致時雍也。

思賢第八

國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亂也。人君莫不好治而惡亂,樂存而畏亡。然常觀上記,近古已來,亡代有三,穢國不數。夫何哉?察其敗,皆由君常好其所亂而忘其所治,憎其所以存而愛其所以亡。是雖相去百世,縣年一紀,限隔九州,殊俗千裏,然其已征敗跡,若重規襲矩,稽節合符。故曰:「雖有堯舜之美,必考於周頌;雖有桀紂之惡,必譏於版蕩。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夫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行者,不可存也。豈虛言哉!何以知人且病也?以其不嗜食也;何以知國之將亂也?以其不嗜賢也。是故病家之廚,非無嘉饌也,乃其人弗之能食,故遂於死也。亂國之官,非無賢人也,其君弗之能任,故遂於亡也。夫生飯粳粱,旨酒甘醪,所以養生也;而病人惡之,以為不若菽麥糠糟欲清者,此其將死之候也。尊賢任能,信忠納諫,所以為安也,而暗君惡之,以為不若奸佞瑽茸讒諛言者,此其將亡之徵。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易稱「其亡其亡,係於苞桑」。是故養壽之士,先病服藥;養世之君,先亂任賢,是以身常安而國永永也。

上醫醫國,其次下醫醫疾。夫人治國,固治身之象。疾者身之病,亂者國之病也。身之病待醫而愈,國之亂待賢而治。治身有黃帝之術,治世有孔子之經。然病不愈而亂不治者,唯針石之法誤,而五經之言誣也。乃因之者非其人,苟非其人,則規不圓而矩不方,繩不直而準不平,鑽燧不得火,鼓石不下金,金馬不可以追速,土舟不可以涉水也。凡此八者,天之張道,有形見物,苟非其人,猶尚無功,則又況乎懷道術以撫民氓,乘六龍以禦天心者哉?

夫治世不得真賢,譬猶治疾不得良醫也。治疾當真人參,反得支羅服;當得麥門冬,反烝橫麥。已而不識真,合而服之,病以侵劇,不自知為人所欺也,乃反謂方不誠,而藥皆無益於病,因棄後藥而弗敢飲,而便求巫覡者,雖死可也。人君求賢,下應以鄙,與真不以枉,已不引真,受猥官之,國以侵亂,不自知為下所欺也,乃反謂經不信,而賢皆無益於救亂,因廢真賢,不複求進,更任俗吏,雖滅亡可也。三代以下皆以支羅服烝橫麥合藥,病日痁而遂死也。

《書》曰:「人之有能,使循其行,國乃其昌。」是故先王為官擇人,必得其材,功加於人,德稱其位,人謀鬼謀,百姓與能,務順以動天地如此。三代開國建侯,所以傳嗣百世,曆載千數者也。自春秋之後,戰國之製,將相權臣,必以親家,皇後兄弟,主婿外孫,年雖童妙,未脫桎梏,由籍此官職,功不加民,澤不被下,而取侯多受茅土,又不得治民效能,以報百姓,虛食重祿,素餐屍位,而但事淫侈,坐作驕奢,破敗而不及傳世者也。子產有言:「未能操刀而使之割,其傷實多。」是故世主之於貴戚也,愛其嬖媚之美,不量其材而受之官。不使立功,自托於民,而苟務高其爵位,崇其賞賜,令結怨於下民,縣罪於惡,積過既成,豈有不顛隕者哉?此所謂「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哉。

先王之製,官民必論其材,論定而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人君也此君不察,而苟以親戚邑官之人典官者,譬猶以愛子易禦仆,以明珠易瓦礫,雖有可愛好之情,然而其覆大車而殺病人也必矣。《書》稱「天工人其代之」,傳曰:「夫成天地之力者,未嚐不蕃昌也。」由地觀之,世主欲無功之人,而強富之,則是與天鬥也。使無德況之人,與皇天鬥而欲久立,自古以來,未之嚐有也。

本政第九

凡人君之治,莫大於和陰陽。陰陽者,以天為本,天心順則陰陽和,天心逆則陰陽乖。天以民為心,民安樂則天心順,民愁苦則天心逆。民以君為統,君政善則民和治,君政惡則民冤亂。君以恤民為本,臣忠良則君政善,臣奸枉則君政惡。以選為本,選舉實則忠賢進,選虛偽則邪黨貢。選以法令為本,法令正則選舉實,法令詐則選虛偽。法以君為主,君信法則法順行,君欺法則法委棄。君臣法令之功,必效於民。故君臣法令善,則民安樂;民安樂則天心總;天心總則陰陽和;陰陽和則五穀豐;五穀豐而民眉壽;民眉壽則興於義;興於義而無奸行,無奸行則世平而國家寧,社稷安而君尊榮矣。

是故天心陰陽,君臣民氓,善惡相輔至,而代相征也。夫天者,國之基也;君者,民之統也;臣者,治之材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故將致太平者,必先調陰陽;調陰陽者,必先順天心;順天心者,必先安其人;安其人者,必先審擇其人。是故國家存亡之本,治亂之機,在於明選而已矣。聖人知之,故以為黜陟之首。《書》曰:「爾安百姓,何擇非人。」此先王致太平而發頌聲也。否泰消息,陰陽不並,觀其所聚,而興衰之端可見也。稷?、皋、陶聚而致雍熙,皇父、蹶、踽聚而致災異。夫善惡之象,千裏合符,百世累跡,性相近而習相遠。是故賢愚在心,不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疏。二世所以共亡天下者,丞相禦史也;高祖所以共取天下者,繒肆狗屠也。驪山之徒,巨野之盜,皆為名將。

由此觀之,苟得其人,不患貧賤;苟得其材,不嫌名跡。遠跡漢元以來,驕貴之臣,每受罪誅。黨與在位,並伏辜者,常十二三。由此觀之,貴寵之臣,未嚐不播授私人,進奸黨也。是故王莽與漢公卿牧守奪漢,光武與漢之遺民棄士共誅。如貴人必賢而忠,賤人必愚而欺,則何以若是?自成帝以降至於莽,公卿列侯,下訖令尉,大小之官,且十萬人,皆自漢所謂賢明忠正,貴寵之士也。莽之篡位,唯安眾侯劉崇,東郡太守翟義,思事君之禮,義勇奮發,欲誅莽。功雖不成,誌節可紀。夫以十萬之計,其能奉報惡,二人而已。由此觀之,衰世群臣,誠少賢也。其官益大者罪益重,位益高者罪益深爾。故曰:治世之德,衰世之惡,常與爵位自相副也。

孔子曰:「國有道,貧且賤焉,恥也;國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詩殤》「皎皎白駒,在彼空穀,巧言如流,俾躬處休。」蓋言衰世之士,誌彌潔者身彌賤,佞彌巧者官彌尊也。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明相見,同聽相聞;唯聖知聖,唯賢知賢。今當塗之人,既不能昭練賢鄙,然又卻於貴人之風指,脅以權勢之囑托,請謁闐門,禮贄輻湊,追於目前之急,則且先之。此正士之所獨蔽,而群邪之所黨進也。周公之為宰輔也,以謙下士,故能得真賢。祁奚之為大夫也,舉仇薦子,故能得正人。今世得位之徒,依女妹之寵以驕士,藉亢龍之勢以陵賢,而欲使誌義之士,匍匐曲躬以事己,毀顏諂諛以求親,然後乃保持之。則貞士採薇凍餒,伏死岩穴之中而已爾,豈有肯踐其闕而交其人者哉。

潛歎第十

凡有國之君者,未嚐不欲治也;而治不世見者,所任不賢故也;世未嚐無賢也,而賢不得用者,群臣妒也。主有索賢之心,而無得賢之術;臣有進賢之名,而無進賢之實。此以人君孤危於上,而道猶抑於下也。夫國君之所以致治者,公也,公法行則軌亂絕;佞臣之所以便身者,私也,私術用則公法奪;列士所以建節者,義也,正節立則醜類代。此奸臣亂吏,無法之徒,所謂日夜杜塞賢君義士之間,鹹使不相得者也。夫賢者之為人臣,不損君以奉佞,不阿眾以取容,不惰公以聽私,不撓法以吐剛。其明能照奸,而義不比黨,是以範武歸晉而國奸逃,華元反朝而魚氏亡。故正義之士,與邪枉之人不兩立之。

夫人君之取士也,不能參聽民氓,斷之聰明,反徒信亂臣之說,獨用汙吏之言,此所謂與仇遷使,令囚擇吏者也。《書》雲:「謀及乃心,謀及庶人。」孔子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故聖人之施捨也,不必任眾,亦不必專己,必察彼己之為,而度之以義。或舍人取己,故舉無遺失,而政無廢滅也。或君則不然,己有所愛則因以斷正,不稽於眾,不謀於心,苟眩於愛,唯言是從,此政之所以敗亂,而士之所以放佚者也。

昔紂好色,九侯聞之,乃獻厥女。紂則大喜,以為天下之麗莫若此也。以問妲己,妲己懼進禦而奪己愛也,乃偽俯而泣曰:「君王年即耆邪?明既衰邪?何貌惡之若此,而覆謂之好也?」紂於是渝而以為惡。妲己恐天下之愈進美女者,因白「九侯之不道也,乃欲以此惑君王也,王而弗誅,何以革後」?紂則大怒,遂脯厥女而烹九侯。自此之後,天下之有美女者,乃皆重室晝閉,唯恐紂之聞也。趙高專秦,將殺二世,乃先示權於眾,獻鹿於君,以為駿馬。二世占之曰鹿,高曰: 「馬也。」二世收目獨視,曰:「丞相誤邪!此鹿也。」高終對以馬,問於朝臣,朝臣或助二世而非高,高因白二世,此皆阿主惑上,不忠莫大,乃盡殺之。自此之後,莫敢正諫,而高遂殺二世於望夷,竟以亡。

夫好之與惡放於目,而鹿之與馬者,著於形者也。已又定矣,還至讒如,臣妾之飾偽言而作辭也。則君王失己心,而人物喪我體矣。況乎逢幽隱囚人,而待校其信,不若察妖女之留意也。其辨賢不肖也,必若辨鹿馬之審固也。此二物者,皆得進見於朝堂,暴質於心臣矣。及歡愛苟媚佞說巧辯之惑君也,猶炫耀君目,變奪君心,便以好醜,以鹿為馬,而況於效野之賢,闕外之士,未嚐得見者乎?

夫在位者之好蔽賢而務進黨也,自古而然。昔唐堯之大聖也,聰明宣昭;虞舜之大聖也,德音發聞。堯為天子,求索賢人,訪於群後,群後不肯薦舜,而反稱共鯀之徒。賴堯之聖,後乃舉舜而放四子。夫以古聖之質也,堯聰之明也,舜德之彰也,君明不可欺,德彰不可蔽也。質鮮為佞,而位者尚直若彼。今夫列士之行,其不及堯舜乎達矣,而俗之荒唐,世法滋彰。然則求賢之君,哀民之士,其相合也,亦必不幾矣。文王遊畋,遇薑尚於渭濱,察言觀誌而見其心,不諮左右,不諏群臣,遂載反歸,委之以政,用能造周。故堯參鄉黨以得舜,文王參己以得呂尚。豈若殷辛秦政,既得賢人,反決滯於仇,誅殺正直,而進任奸臣之黨哉。

是以明聖之君於正道也,不專驅於貴寵,惑於嬖媚,不棄疏遠,不輕幼賤,又參而任之,故有周之製也。天子聽政,使三公至於列士獻典,良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珝叟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無敗也。末世則不然,徒信貴人驕妒之議,獨用苟媚蠱惑之言,行豐禮者蒙愆咎,論德義者見尤惡。於是諛臣又從以詆訾之法,被以議上之刑,此賢士之始困也。夫詆訾之法者,伐賢之斧也。而驕妒者,噬賢之狗也。人君內秉伐賢之斧,權噬賢之狗,而外招賢,欲其至也。不亦悲乎!

潛夫論 卷三 忠貴 浮侈 慎微 實貢

忠貴第十一

世有莫盛之福,又有莫痛之禍。處莫高之位者,不可以無莫大之功。竊亢龍之極貴,未嚐不破亡也。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嚐不蕃昌也。帝王之所尊敬,天之所甚愛者民也。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甚愛,焉可以不安而利之,養而濟之哉?是以君子任職則思利民,達上則思進賢,功孰大焉?故居上而下不重也,在前而後不始也。《書》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自公卿以下,至於小司,輒非天官也。是故明主不敢以私愛,忠臣不敢以誣能。夫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偷天官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乃犯天得無咎乎?五代建侯,開國成家,傳嗣百世,曆載千數,皆以能當天官,功加百姓。

周公東征,後世追思;召公甘棠,人不忍伐。見愛如是,豈欲私害之者哉?此其後之封君多矣,或不終身,或不期月,而莫隕墜其世無者,載莫盈百,是人何也哉。

五代之臣,以道事君,以仁撫世,澤及草木,兼利外內,普天率土,莫不被德,其所安全,直天工也。是以福祚流衍,本枝百世。季世之臣,不思順天,而時主是諛。謂破敵者為忠,多殺者為賢。白起、蒙恬,秦以為功,天以為賊。息夫、董賢,主以為忠,天以為盜。此等之儔,雖見貴於時君,然上不順天心,下不得民意,故卒泣血號咷以辱終也。《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少而任重,鮮不及矣。」是故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位,其殃必大。且夫竊位之人,天奪其鑒,神惑其心。是故貧賤之時,雖有鑒明之資,仁義之誌,一旦富貴,則背親損舊,喪其本心,皆疏骨肉而親便辟,薄知友而厚狗馬,財貨滿於仆妾,祿賜盡於猾奴。寧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賜人一錢;寧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鬥。人多驕肆,負債不償,骨肉怨望於家,細民謗皞於道。前人以敗,後爭襲之,誠可傷也!

曆觀前世貴人之用心也,與嬰兒等。嬰兒有常病,貴臣有常禍,父母有常失,人君有常過。嬰兒常病,傷飽也;貴臣常禍,傷寵也;父母常失,在不能已於媚子;人君常過,在不能已於驕臣。哺乳太多,則必掣縱而生癇;貴富太盛,則必驕佚而生過。是故媚子以賊其軀者,非一門也;驕臣用滅其家者,非一世也。或以背叛橫逆不道,或以德薄不稱其貴。文昌奠功,司命舉過,觀惡深淺,稱罪降罰。或捕挌斬首,或拉髆掣胸,掊死深阱,銜刀都市,僵屍破家,覆宗滅族者,皆無功於民氓者也。而後人貪權冒寵,蓄積無極,思登顛隕之台,樂循覆車之跡,願裨福祚,以備員滿貫者,何世無之?

當呂氏之貴也,太後稱製而專政,祿產秉事而握權,檀立四王,多封子弟,兼據將相,外內磐結。自以雖湯武興,五霸作,弗能危也。於是廢仁義而尚威虐,滅禮信而務譎詐,海內怨痛,人慾其亡,故一朝摩滅而莫之哀也。霍氏之貴,專相幼主,誅滅同僚,廢帝立帝,莫之敢違。禹繼父位,山雲屏事,諸婿專典禁兵,婚姻本族。王氏之貴,九侯五將,朱輪二十三,太後專政,秉權三世。莽為宰衡,封安漢公,居攝假號,身當南麵,卒以篡位,十有餘年。自以居之已久,威立恩行,永無禍敗,故遂肆心恣意,私近忘遠,崇聚群小,重賦殫民,以奉無功。動為奸詐,托之經義,迷罔百姓,欺誣天地。自以我密,人莫之知。皇天從上鑒其奸,神明自幽照其態,豈有誤哉!

夫鳥以山為卑而槽巢其上,魚以淵為淺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之者餌也。貴戚懼家之不吉,而聚諸令名;懼門之不堅,而為作鐵樞。卒其以敗者,非苦禁忌少,而門樞朽也。常苦崇財貨而行驕僭,虐百姓而失民心爾。孔子曰:「不患無位,患己不立。」是故人臣不奉遵禮法,竭精思職,推誠輔君,效功百姓,下自附於民氓,上承順於天心,而乃欲任其私知,竊君威德,以陵下民,反戾天地,欺誣神明,偷進苟得,以自奉厚。居累卵之危,而圖泰山之安;為朝露之行,而思傳世之功。譬猶始皇之舍德任刑,而欲計一以至於萬也,豈不惑哉!

浮侈第十二

王者以四海為一家,以兆民為通計。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饑者;一婦不織,天下必受其寒者。今舉世舍農桑,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遊手為功,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眾,商邑翼翼,四方是極。今察洛陽,浮末者什於農夫,虛偽遊手者什於浮末。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縣,市邑萬數,類皆如此,本末何足相供?則民安得不饑寒?饑寒並至,則安能不為非?為非則姦宄,姦宄繁多,則吏安能無嚴酷?嚴酷數加,則下安能無愁怨?愁怨者多,則咎徵並臻,下民無聊,則上天降災,則國危矣!

夫貧生於富,弱生於強,亂生於治,危生於安。是故明王之養民也,憂之勞之,教之誨之,慎微防萌,以斷其邪。故《易》美「節以製度,不傷財,不害民」。《七月詩》「大小教之,終而複始」。由此觀之,民固不可恣也。今民奢衣服,侈飲食,事口舌,而習調欺,以相詐紿,比肩是也。或以謀奸合任為業;或以遊敖博弈為事;或丁夫世不傳犁鋤,懷丸挾彈,攜手遨遊;或取好土,作丸賣之於彈,外不可以禦寇,內不足以禁鼠。晉靈好之,以增其惡,未嚐聞誌義之士,喜操以遊者也。唯無心之人,群豎小子,接而持之,妄彈烏雀,百發不得一,而反中麵目,此最無用而有害也。或坐作竹簧,削銳其頭,有傷害之象,傅以蠟蜜,有甘舌之類,皆非吉祥善應。或作泥車瓦狗,馬騎倡排,諸戲弄小兒之具以巧詐,詩刺不績其麻。女也婆娑,今多不修中饋,休其蠶織,而起學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誣細民,熒惑百姓。婦女羸弱,疾病之家,懷憂憒憒,皆易恐懼,至使奔走便時,去離正宅,崎嶇路側,上漏下濕,風寒所傷,奸人所利,賊盜所中。益禍益崇,以致重者,不可勝數。或棄醫藥,更往事神,故至於死亡。不自知為巫所欺誤,乃反恨事巫之晚,此熒惑細民之甚者也。或裁好繒,作為疏頭,令工采畫,僱人書祝,虛飾巧言,欲邀多福。或裂拆繒彩,裁廣數分,長各五寸,縫繪佩之。或紡彩絲而縻,斷截以繞臂,此長無益於吉凶,而空殘滅繒絲,縈悸小民,剋削綺穀,寸竊八采,以成榆葉無窮。水波之文,碎刺縫紩,詐為笥囊,裙?尃衣被,費繒百縑,用功十倍。此等之儔,既不助長農工女,無有益於世,而坐食嘉穀,消費白日,毀敗成功,以見為破,以牢為行,以大為小,以易為難,皆宜禁者也。

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卮。孝文皇帝躬衣弋綈,足履革寫,以韋帶劍,集上書囊,以為殿帷,盛夏苦暑,欲起一台,計直百萬,以為奢費而不作也。今京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文飾廬舍,皆過王製,僭上甚矣。從奴僕妾,皆服葛子升越,筒中女布,細致綺穀,水紈錦繡,犀象珠玉,琥珀玳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獐麂履寫,文組彩禖,驕奢僭主,轉相誇詫。箕子所晞,今在仆妾。富貴嫁娶,車軿各十,騎奴侍僮,夾轂節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不逮及。是故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本業。

古者必有命民,然後乃得衣繒彩而乘車馬。今者既不能盡複古,細民誠可不須,乃逾於古昔孝子。衣必細致,履必獐麂,組必文采,飾襪必鋋此,校飾車馬,多畜奴婢。諸能若此者,既不生穀,又坐為蠹賊也。子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時,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桐木為棺,葛采為緘,下不及泉,上不泄臭。後世以楸梓槐柏狖霢,各取方土所出,膠漆分致,釘細要削除鏟靡,不見際會,其堅足恃,其用足任,如此可矣。其後京師貴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楩楠,邊遠下土,亦競相仿效。

夫檽梓豫章所出殊遠,又乃生於深山窮穀,經曆山岑,立千步之高,百丈之溪,傾倚險阻,崎嶇不便,求之連日,然後見之。伐斫連月,然後訖,會眾然後能動擔,牛列然後能致水。油潰入海,連淮逆河,行數千裏,然後到雒。工匠雕治,積累日月,計一棺之成,功將千萬。夫既其終用,重且萬斤,非大眾不能舉,非大車不能挽。東至樂浪,西至敦煌,萬裏之中,相競用之。此之費功傷農,可為痛心。古者墓而不崇。仲尼喪母,塚高四尺,遇雨而墮,弟子請治之,夫子泣曰:「禮不修墓。」鯉死有棺而無槨。文帝葬於芒碭,明帝葬於洛南,皆不藏珠寶,不造廟,不起山陵。陵墓雖卑而聖高。今京師貴戚,郡縣豪家,生不極養,死乃崇喪。或至刻金鏤玉,檽梓楩楠,良田造塋,黃壤致藏,多埋珍寶偶人車馬,造起大塚,廣種鬆柏,廬舍祠堂,崇侈上僭。寵臣貴戚,州郡世家,每有喪葬,都官屬縣,各當遣吏齎奉,車馬帷帳,貸假待客之具,競為華觀。此無益於奉終,無增於孝行,但作煩攪擾,傷害吏民。

今按?畢之郊,文武之陵,南城之壘,曾皙之塚,周公非不忠也,曾子非不孝也,以為褒君顯父,不在聚財;揚名顯祖,不在車馬。孔子曰:「多貨財傷於德,弊則沒禮。」晉靈厚賦以雕牆,春秋以為非君。華元樂呂厚葬文公,春秋以為不臣。況於群司士庶,乃可僭侈主上,過天道乎?景帝時,原侯衛不害坐葬過律奪國。明帝時,桑民摐陽侯坐塚過製髡削。今天下浮侈離本,僭奢過上,亦已甚矣。凡諸所譏,皆非民性,而競務者,亂政薄化使之然也。王者統世觀民設教,乃能變風易俗,以致太平。

慎微第十三

凡山陵之高,非削而成崛起也,必步增而稍上焉。川穀之卑,非截斷而顛陷也,必陂池而稍下焉。是故積上不止,必致嵩山之高;積下不已,必極黃泉之深。非獨山川也,人行亦然。有布衣積善不怠,必致顏閔之賢;積惡不休,必致桀蹠之名。非獨布衣也,人臣亦然。積正不倦,必生節義之誌;積邪不止,必生暴弒之心。非獨人臣也,國君亦然。政教積德,必致安泰之福;舉錯數失,必致危亡之禍。故仲尼曰:「湯武非一善而王也,桀紂非一惡而亡也。」三代之廢興也,在其所積。積善多者,雖有一惡,是謂過失,未足以亡;積惡多者,雖有一善,是謂誤中,未足以存。人君聞此,可以悚懼;布衣聞此,可以改容。

是故君子戰戰慄慄,日慎一日,克己三省,不見是圖。孔子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夫賢聖卑革,則登其福。慶封伯荒淫於酒,沈湎無度,以弊其家。晉平殆政,惑以喪誌;良臣弗匡,故俱有禍。楚莊齊威,始有荒淫之行,削弱之敗,幾於亂亡。中能感悟,勤恤民事,勞積苦思,孜孜不怠。夫出陳應,爵命管蘇,召即墨,烹阿大夫,故能中興,強霸諸侯,當時尊顯,後世見思,傳為令名,載在圖籍。由此言之,有希人君,其行一也。

知己曰明,自勝曰強。夫有不善,未嚐不知,知之未嚐複行,此顏子所以稱庶幾也。詩曰:「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亶厚,胡福不除。」小人以小善謂無益而不為也,以小惡謂無傷而不去也。是以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也。此蹶屬所以迷國而不返,三季所以遂往而不振者也。夫積微成顯,積著成鄂,鄂致存亡,聖人常慎其微也。文王小心翼翼,成王夙夜敬止,思慎微眇,早防未萌,故能太平而傳子孫。且夫邪之與正,猶水與火,不同原,不得並盛,正性勝則遂重己不忍虧也,故伯夷餓死而不恨。邪性勝則忸怵而不忍舍也,故王莽竊位而不慚,積惡習之所致也。夫積惡習非久,致死亡非一也。世品人遂俾爾多益,以莫不庶。蓋也此言也。言天保佐王者,定其性命,甚堅固也。使汝信厚,何不治而多益之,甚庶眾焉不遵履五常,順養性命,以保南山之壽,鬆柏之茂也。德嵒如毛,為仁杉海?莫與並蜂,自求辛螫。禍福無門,唯人所召。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尚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是以吉無不利也。亮哉斯言,可無思乎?

實貢第十四

國以賢興,以諂衰;君以忠安,以忌危。此古今之常論而世所共知也。然哀國危君繼踵不絕者,豈世無忠信正直之士哉?誠苦忠信正直之道不得行爾。

夫十步之間,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賢材之生,日月相屬,未嚐乏絕,是故亂殷有三仁,小衛多君子。以漢之廣博,士民之眾多,朝廷之清明,上下之修治,而官無直吏,位無良臣,此非今世之無賢也,乃賢者廢錮,而不得達於聖主之朝爾。

夫誌道者少友,逐俗者多儔,是以舉世多黨而用私競,比質而行趨華。貢士者,非複依其質幹,準其材行也。直虛造空美,掃地洞說,擇能者而書之,公卿、刺史、掾、從事、茂才、孝廉,且二百員。曆察其狀,德侔顏淵卜冉,最其行能,多不及中,誠使皆如狀文,則是為歲得大賢二百也。然則災異曷為饑,此非其實之效。夫說梁飯食肉,有好於麵,因而不若糲粢藜烝之可食於口也。圖西施毛嬙,可悅於心,而不若醜妻陋妾之可禦於前也。虛張高譽,強蔽疵瑕,以相誑耀,有快於耳,而不若忠選實行可任於官也。周顯拘時,故蘇秦、燕噲利虛譽,故讓子之,皆舍實聽聲,嘔哇之過也。

夫聖人純,賢者駁,周公不求備,四肢不相兼,況末世乎?是故高祖所輔佐,光武所將相,不遂偽舉,不責兼行。亡秦之所棄,王莽之所捐,二祖任用以誅暴亂,成致治安,太平之世,而雲無士,數開橫選而不得直,甚可憤也。夫明君之詔也,若聲;忠臣之和也,當如響應。長短大小,清濁疾徐,必相和也。是故求馬問馬,求驢問驢,求鷹問鷹,求駹問駹,由此教令,則賞罰必也。

夫高論而相欺,不若忠論而誠實。且攻玉以石,治金以鹽,濯錦以魚,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賤治貴,以醜治好者矣。智者棄其所短,而采其所長,以致其功,明君用士,亦猶是也。物有所宜,不廢其材,況於人乎?夫修身慎行,敦方正直,清廉潔白,恬淡無為,化之本也。憂君哀民,獨睹亂原,好善嫉惡,賞罰嚴明,治之材也。明君兼善而兩納之,惡行之器也。為金玉寶政之材,剛鐵用,無此二寶,苟務作異以求名,詐靜以惑眾,則敗俗傷化。今世慕虛者,此謂堅白。堅白之行,明君所憎,而王製所不取。是故選賢貢士,必考核其清素。據實而言,其有小疵,勿強衣飾,以壯虛聲。一能之士,各貢所長,出處默語,勿肯嗉媯鄩?蕭曹周韓之論,何足得矣。吳鄧梁竇之徒,而致十,各以所宜。量材授任,則庶官無曠,興功可成,太平可致,麒麟可臻。且燕小,其位卑,然昭王尚能招集他國之英俊,興誅暴亂,成致治強。今漢土之廣博,天子尊明,而曾無一良臣,此誠不湣兆黎之愁苦,不急賢人之佐治爾。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忠良之吏,誠易得也,顧聖王欲之不爾。

潛夫論 卷四 班祿 述赦 三式 愛日

班祿第十五

太古之時,烝黎初載,未有上下,而自順序。天未事焉,君未設焉。後稍矯虔,或相陵虐,侵漁不止,為萌巨害。於是天命聖人,使司牧之,使不失性。四海蒙利,莫不被德。僉共奉戴,謂之天子。

故天之立君,非私此人也以役民,蓋以誅暴除害利黎元也。是以人謀鬼謀,能者處之。詩雲:「皇矣上帝,臨下以赫,監觀四方,求民之瘼。惟此二國,其政不獲;惟此四國,爰究爰度。上帝指之,憎其式惡,乃眷西顧,此惟與度。」蓋此言也,言夏殷二國之政不得,乃用奢誇廓大。上帝憎之,更求民之瘼,聖人與天下四國究度而使居之也。前招良人,疾奢誇廓,無紀極也。乃惟度法象,明著禮祑,為優憲藝,縣之無窮。故傳曰:「製禮,上物不過十二,天之道也。」是以先聖籍田有製,供神有度,奉己有節,禮賢有數。上下、大小、貴賤、親疏,皆有等威,階級衰殺,各足祿其爵位。公私達其等級,禮行德義。當此之時也,九州之內,合三千裏爾,八百國。其班祿也,以上農為正,始於庶人在官者,祿足以代耕,蓋食九人,諸侯下士亦然。中士倍下士,食十八人。上士倍中士,食三十六人。大夫倍之,食七十二人。小國之卿,二於大夫。次國之卿,三於大夫。大國之卿,四於大夫,食二百八十八人。君各什其卿,天子三公侯采視公侯,蓋方百裏。卿采視伯,方七十裏。大夫視子男,方五十裏。元士視附庸,方三十裏。功成者封,是故官政專公,不慮私家;子弟事學,不於財利。閉門自守,不與民交爭,而無饑寒之道,而不陷。臣養優而不隘,吏愛官而不貪,民安靜而強力,此則太平之基立矣。

乃惟慎貢選,明必黜陟,官得其人,人任其職。欽若昊天,敬授民時。同我婦子,饁彼南畝。上務節禮,正身示下,下悅其政,各樂竭己,奉戴其上。是以天地交泰,陰陽和平。民無奸匿,機衡不傾,德氣流布,而頌聲作也。其後忽養賢而《鹿鳴》思,背宗族而《采蘩》怨,履畝稅而《碩鼠》作,賦斂重譯告通,班祿頗而傾甫賴,行人定而綿蠻諷。故遂耗亂衰弱,及周室微而五伯作,六國弊而暴秦興,背義理而尚威力,滅典禮而行貪叨。重賦斂以厚己,強臣下以弱枝。文德不獲封爵,列侯不獲治民。是以賢者不能行禮以從道,品臣不能無枉以從利。君又驟赦以縱賦,民無恥而多盜竊,何者?鹹氣加而化上風,患害切而迫饑寒,此臧紇所以不能詰其盜者也。詩雲:「大風有隧,貪人敗類」,「爾之教矣,民斯效矣。」是故先王將發號施令,諄諄如也,唯恐不中而道於邪。故作典以為民極,上下共之,無有私曲。三府製法,未聞赦彼有罪,獄貨惟寶者也。是故明君臨眾,必以正軌,既無?有,務節禮而厚下,複德而崇化,使皆阜於養生,而競於廉恥也。是以官長正而百姓化,邪心黜而奸匿絕,然後乃能協和氣而致太平也。易曰:「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國以民為本,君以臣為基,然後高能可崇也。馬肥,然後遠能可致也。人君不務此而欲致太平,此猶薄趾而望高牆,驥瘠而責遠道,其不可得也必矣。

述赦第十六

凡治病者,必先知脈之虛實,氣之所結,然後為之方,故疾可愈而壽可長也。為國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禍之所起,然後設之以禁,故奸可塞國可安矣。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於數赦。赦贖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奚以明之哉?曰:孝悌之家,修身慎行,不犯上禁,從生至死,無銖兩罪。數有赦贖,未嚐蒙恩,常反為禍。何者?正直之士之為吏也,不避強禦,不辭上官,從事督察,方懷不快,而姦猾之黨,又加誣言,皆知赦之不久,則且共橫枉侵冤,誣奏罪法。令主上妄行刑辟,高至死徙,下乃淪冤,而彼冤之家,乃甫當乞鞠,告故以信直,亦無益於死亡矣。及隱逸行士,淑人君子,為讒佞利口所加誣覆冒。下土冤民,能至闕者,萬無數人。其得省問者,不過百一,既對尚書,空遣去者,複十六七。雖蒙考覆,州郡轉相顧望。留吾真事,春夏待秋冬,秋冬複涉春夏。如此行逢赦者,不可勝數。又謹慎之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擇莫犯土,謹身節用,積累纖微,以致小過。此言質良蓋民,惟國之基也。

輕薄惡子,不道凶民,思彼姦邪,起作盜賊,以財色殺人父母,戮人之子,滅人之門,取人之賄。及貪殘不軌,凶惡弊吏,掠殺不辜,侵冤小民。皆望聖帝當為誅惡治冤,以解蓄怨。反一門赦之,令惡人高會而誇詫,老盜服藏而過門,孝子見仇而不得討,亡主見物而不得取,痛莫甚焉。故將赦而先暴寒者,以且多冤結悲恨之人也。

夫養稊稗者傷禾稼,惠姦宄者賊良民。《書》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是故先王之製刑法也,非好傷人肌膚,斷人壽命者也;乃以威奸懲惡,除民害也。天下本以民不能相治,故為立王者以統治之。天下在於奉天威命,共行賞罰。故經稱:「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罰有罪,五刑五用。」詩刺「彼宜有罪,汝反脫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亂之極,被前王之惡,其民乃並為敵仇,罔不寇賊,消義姦宄奪攘,以革命受祚,為之父母,故得一赦,繼體以下則無違焉。何者?人君配乾而仁,順育萬物以成大功,非得以養奸活罪為仁,放縱天賊為賢也。

今夫性惡之人,居家不孝悌,出入不恭敬,輕薄慢傲,兇悍無辨,明以威侮侵利為行,以賊殘酷虛為賢,故數陷王法者。此乃民之賊,下愚極惡之人也。雖脫桎梏而出囹圄,終無改悔之心。自詩以羸敖頭,出獄踧踖,複犯法者何不然?洛陽至有主諧合殺人者,謂之會任之家。受人十萬,謝客數千,又重饋部吏,吏興通姦,利入深重,幡黨盤牙,請至貴戚寵臣。說聽於上,謁行於下,是故雖嚴令尹終不能破攘斷絕,何者?凡敢為大奸者,材必有過於眾而能自媚於上者也。多散苟得之財,奉以諂諛之辭,以轉相驅,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能不為顧。今案洛陽主殺人者,高至數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則殺不止,皆以數赦之所致也。由此觀之,大惡之資,終不可化。雖歲適勸奸耳,惑之三辰有候,天氣當赦,故人主順之而施德焉,未必殺也。

王者至貴,與天通精,心有所想,意有所慮,未發聲色,天為變移。或若休咎庶征,月之從星,此乃宜有是事。故見瑞異,或戒人主,若忽不察,是乃己所感致,而反以為天意欲然,非直也。俗人又曰:「先世欲赦,常先遣馬,分行市裏,聽於路隅,鹹雲當赦,以知天之教也,乃因施德。」若使此言也而信,則殆過矣。夫民之性,固好意度者也。見久陰則稱將水,見久陽則稱將旱,見小貴則言將饑,見小賤則言將穰,然或信或否。由此觀之,民之所言,未必天下,前世贖赦稀疏,民無覬覦。近時以來,赦贖稠數,故每春夏,輒望複赦。或抱罪之家,僥幸蒙恩,故宣此言,以自悅喜。誠令仁君聞此,以為天教而輒從之,誤莫甚焉。論者多曰:「久不赦則姦宄熾而吏不製,故赦贖以解之。」此乃招亂之本原,不察禍福之所生者之言也。

凡民所以輕為盜賊,吏之所以易作奸匿者,以赦贖數而有僥望也。若使犯罪之人,終身被命,得而必刑,則計奸之謀破而慮惡之心絕矣。夫良贖可,孺子可令妲,中庸之人,可弘而下。故其諺曰:「一歲載赦,奴兒噫嗟。」言王誅不行,則痛瘀之子皆輕犯,況狡乎?若誠思畏盜賊多而奸不勝故赦,則是為國為奸冗報也。夫天道賞善而刑淫,天工人其代之。故凡立王者,將以誅邪惡而養正善,而以逞邪惡逆妄莫甚焉。且夫國無常治,又無常亂。法令行則國治,法令弛則國亂。法無常行,法無常弛。君敬法則法行,君慢法則法弛。昔孝明帝時,製舉茂才,過闕謝恩,賜食事訖,問何異聞。對曰:「巫有劇賊九人,刺史數以竊郡,訖不能得。」帝曰:「汝非部南郡從事邪?」對曰:「是。」帝乃振怒,曰:「賊發部中而不能擒,然材何以為茂?」 捶數百,便免官,而切讓州郡,十日之間,賊即伏誅。由此觀之,擒滅盜賊,在於明法,不在數赦。

今不顯行賞罰以明善惡,嚴督牧守以擒姦猾,而反數赦以勸之其文常曰:「謀反大逆不道諸犯,不當得赦,皆除之,將與士大夫灑心更始。」歲歲灑之,然未嚐見奸人冗吏,有肯變心悔服稱詔者也。有司奏事,又俗以赦前之微過,妨今日之顯舉。然則改往修來,更始之詔亦不信也。詩譏「君子屢盟,亂是用長」,故不若希其令,必其言,若良不能子無赦者,罕之為愈。令世歲老古時一赦,則姦宄之減十八九,可勝必也。

昔大司馬吳漢老病將卒,世祖問以遺戒。對曰:「臣愚不智,不足以知治,慎無赦而已矣。」夫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人之情皆見乎辭。故諸言不當赦者,非修身修行,則必憂哀謹慎,而嫉毒奸惡者也。諸利數赦者,非不達赦務,則交內懷隱憂,有願為者也。人君之發令也,必諮於群臣。群臣之姦邪者,固必伏罪,雖正直吏猶有公過。自非鬻拳、李離,孰肯刑身以正國?然則是皆接私計以論公政也。興瓜議裘,無時焉可。傳曰:「民之多幸,國之不幸也。」夫有罪而備辜,冤結而信理,此天之正也,而王之法也。故曰:「無縱詭隨,以謹無良。」若枉善人,以惠奸惡,此謂斂怨以為德。先帝製法,論衷刺刀者,何則?以其懷奸惡之心,有殺害之意也。聖主有子愛之情,而是有殺害之意,故誅之,況成罪乎?《尚書·康誥》:「王曰:於戲,封,敬明乃罰。人有小罪匪省,乃惟終自作不典戒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言恐人有罪雖小,然非以過差為之也,乃欲終身行之。故雖小不可不殺也,何則?是本頑凶思惡而為之者也。乃有大罪匪終乃惟省哉,適爾,既道極厥罪,時亦不可殺。言殺人雖有大罪,非欲以終身為惡,乃過誤爾,是不殺也。若此者,雖曰赦之,可也。金作贖刑,赦作宥罪,皆謂良人吉士。時有過誤,不幸陷離者爾。先王議讞獄以製,原情論意,以救善人,非欲令兼縱惡逆以傷人也。是故周官差八議之辟,此先王所以整萬民而致時雍也。《易》故觀民設教,變通移時之義,今日救世,莫乎此意。

三式第十七

高祖定漢,與群臣約。自非劉氏不得王,非有武功不得侯。孝文皇帝始封外祖,因為典式,行之至今。孝武皇帝封爵丞相,以褒有德,後亦承之,建武乃絕。傳記所載,稷、?、伯夷、皋陶、伯翳,日受封土。周宣王時,輔相大臣,以德佐治,亦獲有國。故尹吉甫作《封》《頌》二篇,其詩曰:「亹申伯,王纘之事,於邑於謝,南國於是式。」又曰:「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昇平,而王封以樂土,賜以盛服也。《易》曰: 「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凶。」此言公不勝任,則有渥刑也。是故,三公在三載之後,宜明考績黜刺,簡練其材。其有稷、?、伯夷、申伯、仲山甫致治之效者,封以列侯,令受南土八蠻之賜。其屍祿素餐,無進治之效,無忠善之言者,使從渥刑。是則所謂明德慎罰,而簡練能否之術也。誠如此,則三公競思其職而百寮爭竭其忠矣。

先王之製,繼體立諸侯,以象賢也。子孫雖有食舊德之義,然封疆立國,不為諸侯;張官置吏,不為大夫。必有功於民,乃得保位。故有考績黜刺,九錫三削之義。詩雲:「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由此觀之,未有得以無功而祿者也。當今列侯,率皆襲先人之爵,因祖考之位,其身無功於漢,無德於民,專國南麵,臥食重祿,下殫百姓,富有國家,此素餐之甚者也。孝武皇帝患其如此,乃令酎金以黜之,而益多怨。今列侯或有德宜子民,而道不得施。或有凶頑醜,不宜有國,而惡不上聞。且人情莫不以己為賢而效其能者。周公之戒,不使大臣怨乎不以。詩雲:「駕彼四牡,四牡項領。」令列侯年卅以來,宜皆試補長吏墨綬以上。關內侯補黃綬,以信其誌,以旌其能。其有韓侯,邵虎之德,上有功於天下,下有益於百姓,則稍遷位益土,以彰有德。其懷奸藏惡尤無狀者,削土奪國,以明好惡。

且夫列侯皆剖符受策,國大臣也。雖身在外,而心在王室。宜助聰明與智賢愚,以佐天子,何得坐作奢僭,驕育負責,欺枉小民,淫恣酒色,職為亂階,以傷風化而已乎?詔書橫選,猶乃特進,而不令列侯舉。此於主德大洽,列侯大達,非執術督責,總覽獨斷禦下方也。今雖未使典始治民,然有橫選,當循王製,皆使貢士不宜闕也。是誠封三公以旌積德,誠列侯以除素餐。上合建侯之義,下合黜刺之法。賢材任職,則上下蒙福,素餐委國,位無凶人。誠如此,則諸侯必內思刺行而助國矣。今則不然,有功不賞,無德不削,甚非勸善懲惡,誘進忠賢,移風易俗之法術也。

昔先王撫世,選練明德,以統理民。建正封不過百,取法於震,以為賢人聰明不是過也。又欲德能優而所治纖,則職修理而民被澤矣。今之守相,製地千裏,威權勢力,盛於列侯,材明德義,未必過古,而所治逾百裏,此所治多荒亂也。是故守相不可不審也。昔宣皇帝興於民間,深知之,故常歎曰:「萬民所以安田裏,無憂患者,政平訟治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於是明選守相,其初除者必躬見之,觀其誌趣,以昭其能,明察其治,重其刑賞。姦宄減少戶口增息者,賞賜金帛,爵至封侯。其耗亂無狀者,皆銜刀瀝血於市。賞重而信,罰痛而必,群臣畏勸,競思其職,故能致治安而世昇平,降鳳皇而來麒麟。天人悅喜,符瑞並臻,功德茂盛,立為中宗。由此觀之,牧守大臣者,誠盛衰之本原也,不可不選練也;法令賞罰者,誠治亂之樞機也,不可不嚴行也。

昔仲尼有言:「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今者,刺史守相,率多怠慢,違背法律,廢忽詔令,專情務利,不恤公事,細民冤結,無所控告。下土邊遠,能詣闕者,萬無數人,其得省治,不能百一,郡縣負其如此也。故至敢延期,民日往上書,此皆太寬之所致也。噬嗑之卦,下動上明,其象曰:「先王以明罰敕法。」夫積怠之俗,賞不隆則善不勸,罰不重則惡不懲。故凡欲變風改俗者,其行賞罰者也。必使足驚心破膽,民乃易視。聖主誠肯明察群臣,竭精稱職,有功效者,無愛金帛封侯之費;其懷奸藏惡,別無狀者,圖絺鑕鉞之決。然則良臣如王成、黃霸、龔遂、邵信臣之徒,可比郡而得也,神明瑞應可期年而致也。

愛日第十八

國之所以為國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為民者,以有穀也;穀之所以豐殖者,以有人功也;功之所以能逮者,以日力也。治國之日舒以長,故其民間暇而力有餘;亂國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務而力不足。所謂治國之日舒以長者,非謁羲和而令安行也,又非能增分度而益漏刻也。乃君明察而百官治,下循正而得其所,則民安靜而力有餘,故視日長也。所謂亂國之日促以短者,非謁羲和而令疾驅也,又非能減分度而損漏刻也。乃君不明,則百官亂而姦宄興,法令鬻而役賦繁,則希民困於吏政,仕者窮於典禮,冤民就獄乃得直,烈士交私乃見保。奸臣肆心於上,亂化流行於下。君子載質而車馳,細民懷財而趨走,故視日短也。

詩雲:「王事靡盬,不遑將父。」言在古閑暇而得行孝,今迫促不得養也。孔子稱庶則富之,既富則教之。是禮義生於富足,盜竊起於貧窮。富貴生於寬暇,貧窮起於無日。聖人深知力者乃民之本也,而國之基,故務省役而為民愛日。是以堯敕羲和,欽若昊天,敬授民時。邵伯訟不忍煩民,聽斷棠下,能興時雍,而致刑錯。今則不然,萬官撓民,令長自衒,百姓廢桑而趨府庭者,非朝晡不得通,非意氣不得見。訟不訟輒連月日,舉室釋作,以相瞻視,辭人之家,輒請鄰裏,應對送餉,比事訖,竟亡一歲功,則天下獨有受其饑者矣。而品人俗士之司典者,曾不覺也。郡縣既加冤枉,州司不治,今破家活,遠詣公府。公府不能昭察真偽,則但欲罷之以久困之資。故猥說一科令,此注百日,乃為移書。其不滿百日,輒更造數,甚違邵伯訟棠之義。此所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雖多亦奚以為者也。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從此觀之,中材以上,皆議曲直之辯,刑法之理可。鄉亭部吏足以斷決,使無怨言,然所以不者,蓋有故焉。傳曰:「惡直醜正,實繁有徒。」夫直者貞正而不撓誌,無恩於吏。怨家務主者,結以貨財,故鄉亭與之,為排直家,後反覆時,吏坐之,故共枉之於庭。以羸民與豪吏訟,其勢不如也。是故縣與部並,後有反覆,長吏坐之,故舉縣排之於郡,以一人與一縣訟,其勢不如也。故郡與縣並,後有反覆,太守坐之,故舉郡排之於州,以一人與郡訟,勢不如也。故州與郡並,而不肯治,故乃遠詣公府爾。公府不能察,而苟欲以錢刀課之,則貧弱少貨者,終無已曠旬滿祈。豪富饒錢者,取客使往,可盈千日,非徒百也。治訟若此為務,助豪猾而鎮貧弱也,何冤之能治?非獨鄉部辭訟也。武官斷獄,亦皆始見枉於小吏,終重冤於大臣。怨故未讎,輒逢赦令,不得複治。正士懷冤結而不得信,猾吏崇姦宄而不痛坐。郡縣所以易侵小民,而天下所以多饑窮也。

於上天感動,降災傷穀,但以人功見事言之,今自三府以下,至於縣道鄉亭,及從事督郵,有典之司,民廢農桑而守之辭訟告訴,及以官事應對吏者,一人之日廢十萬人,人複下計之,一人有事,二人獲餉,是為日三十萬人離其業也。以中農率之,則是歲三百萬口受其饑也。然則盜賊何從消,太平何從作?孝明皇帝嚐問:「今旦何得無上書者?」左右對曰:「反支故。」帝曰:「民既廢農,遠來詣闕,而複使避反支,是則又奪其日而冤之也。」乃敕公車受章,無避反支。上明聖主為民愛日如此,而有司輕奪民時如彼,蓋所謂有君無臣,有主無佐,元首聰明,股肱怠惰者也。詩曰:「國既卒斬,何用不監。」傷三公居人尊位,食人重祿,而曾不肯察民之盡瘁也。孔子病夫「未之得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者。今公卿始起州郡而致宰相,此其聰明智慮,未必闇也,患其苟先私計而後公義爾。詩雲:「莫肯念亂,誰無父母。」今民力不暇,穀何以生?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嗟哉!可無思乎!

潛夫論 卷五 斷訟 衰制 勸將 救邊 邊議 實邊

斷訟第十九

五代不同禮,三家不同教,非其苟相反也,蓋世推移而俗化異也。俗化異則亂原殊,故三家符世,皆革定法。高祖製三章之約,孝文除克膚之刑,是故自非殺傷盜贓,文罪之法,輕重無常,各隨時宜,要取足用勸善消惡而已。夫製法之意,若為藩籬溝塹,以有防矣。擇禽獸之尤可數犯者,而加深厚焉。今姦宄雖眾,然其原少;君事雖繁,然其守約。知其原少,奸易塞;見其守約,政易治。塞其原則姦宄絕,施其術則遠近治。今一歲斷獄雖以萬計,然辭訟之辯,鬥賊之發,鄉部之治,獄官之治者,其狀一也。本皆起民不誠信而數相欺紿也。

舜敕龍以讒說殄行,震驚朕師,乃自上古患之矣。故先慎己唯舌,以元示民。孔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脈脈規規,常懷奸唯,昧冒前利,不顧廉恥。苟且中,後則榆解奴抵,以致禍變者,比屋是也。非唯細民為然,自封王侯貴戚豪富,尤多有之。假舉驕奢以作淫侈,高負千萬不肯償責,小民守門號哭啼呼,曾無怵惕慚怍哀矜之意。苟崇聚酒徒無行之人,傳空引滿,啁啾罵詈,晝夜鄂鄂,慢遊是好。或毆擊責主人於死亡,群盜攻剽,劫人無異。雖會赦贖,不當複得在選辟之科,而州司公府,反爭取之。且觀諸敢妄驕奢而作大責者,必非救饑寒而解困急,振貧窮而行禮義者也。鹹以崇驕奢而奉淫湎爾。春秋之義,責知誅率。孝文皇帝至寡動欲任德,然河陽侯陳信坐負六日免國。孝武仁明,周陽侯田彭祖坐當軹侯宅而不與免國。黎陽侯邵延坐不出持馬,身斬國除。二帝豈樂以錢財之故,而傷大臣哉?乃欲絕詐欺之端,必國家法,防禍亂之原,以利民也。故一人伏正罪而萬家蒙乎福者,聖主行之不疑。

永平時,諸侯負責,輒有削絀之罰。此其後皆不敢負民,而世自節儉,辭訟自消矣。今諸侯貴戚,或曰赦民慎行,德義無違,製節謹度,未嚐負責,身潔規避,誌厲青雲。或既欺負百姓,上書封祖,願且償責,此乃殘掠官民,而還依縣官也,其誣罔慢易,罪莫大焉。《孝經》曰:「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今欲變巧偽以崇美化,息辭訟以閑官事者,莫若表顯有行,痛誅無狀,導文武之法,明詭詐之信。今侯王貴戚,不得浸廣,姦宄遂多,豈謂每有爭鬥辭訟,婦女必致此乎?亦以傳見,凡諸禍根不早斷絕,則或轉而滋蔓,人若斯邪?是故原官察之所以務念,臣主之所以憂勞者,其本皆鄉亭之所治者,太半詐欺之所生也。故曰:知其原少則奸易塞也,見其守約則政易持也。或婦人之行,貴令鮮潔。今以適矣,無顏複入甲門,縣官原之,故令使留所既入家。必未昭亂之本原,不惟貞潔所生者之言也。貞女不二心以數變,故有匪石之詩;不枉行以遺憂,故美歸寧之誌。一許不改,蓋所以長貞潔而寧父兄也。其不循此而二三其德者,此本無廉恥之家,不貞專之所也。若然之人,又何醜吝。輕薄父兄,淫僻婦女,不惟義理,苟疏一德,借本治生,逃亡抵中,卒以致於刳腹芟頸滅宗之禍者,何所無之?先王因人情喜怒之所能已者,則為之立禮製而崇德讓;人所可已者,則為之設法禁而明賞罰。今市賣勿相欺,婚姻無相詐,非人情之不可能者也。是故不若立義順法,遏絕其原,初雖慚吝於一人,然其終也長利於萬世。小懲而大戒,此所以全小而濟頑凶也。

夫立法之大要,必令善人勸其德而樂其政,邪人痛其禍而悔其行。諸一女許數家,雖生十子,更百赦,勿令得蒙一還私家,則此奸絕矣。不則髡其夫妻,徙千裏外劇縣,乃可以毒其心而絕其後,奸亂絕則太平興矣。又貞潔寡婦,或男女備具,財貨富饒,欲守一醮之禮,成同冗之義,執節堅固,齊懷必死,終無更許之慮。遭值不仁世叔,無義兄弟,或利其娉幣,或貪其財賄,或私其兒子,則強中欺嫁,處迫脅遣送。人有自縊房中,飲藥車上,絕命喪軀,孤捐童孩,此猶迫脅人命自殺也。或後夫多設人客,威力脅載,守將抱執,連日乃綬,與強掠人為妻無異。婦人軟弱,猥為眾強所扶與執迫,幽?連日,後雖欲複修本誌,嬰絹吞藥(下有缺文)。

衰製第二十

無慢製而成天下者,三皇也;畫則象而化四表者,五帝也;明法禁而和海內者,三王也;行賞罰而齊萬民者,治國也;君立法而下不行者,亂國也;臣作政而君不製者,亡國也。是故民之所以不亂者,上有吏;吏之所以無奸者,官有法;法之所以順行者;國有君也;君之所以位尊者,身有義;身有義者,君之政也;法者,君之命也。人君思正以出令,而貴賤賢愚莫得違也,則君位於上,而民氓治於下矣。人君出令,而貴臣驕吏弗順也,則君幾於弒,而民幾於亂矣。

夫法令者,君之所以用其國也。君出令而不從,是與無君等。主令不從則臣令行,國危矣。夫法令者,人君之銜轡棰策也;而民者,君之輿馬也。若使人臣廢君法禁,而施己政令,則是奪君之轡策而己獨禦之也。愚君闇主,托坐於左;而奸臣逆道,執轡於右。此齊騶馬傳所以沈胡公於貝水,宋羊叔牂所以弊華元於鄭師,而莫之能禦也。是故陳恆執簡公於徐州,李兌害主父於沙丘,皆以其毒素,奪君之轡策也。《文言》故曰:「臣弒其君,子殺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蚤變也」。是故妄違法之吏,妄造令之臣,不可不誅也。議者必將以為刑殺當不用,而德化可獨任,此非變通者之論也,非叔世者之言也。

夫上聖不過堯舜,而放四子,盛德不過文武,而赫斯怒。詩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是故君子之有喜怒也,蓋以止亂也。故有以誅止殺,以刑禦殘。且夫治世者,若登丘矣,必先躡其卑者,然後乃得履其高。是故先致治國,然後三王之政乃可施也。道齊三王,然後五帝之化乃可行也。道齊五帝,然後三皇之道乃可從也。

且夫法也者,先王之政也;令也者,己之命也。先王之政,所以眾共也;己之命,所以獨製人也。君誠能授法而時貸之,布令而必行之,則群臣百吏莫敢不悉心從己令矣。己令無違,則法禁必行矣。故政令必行,憲禁必從,而國不治者,未嚐有也。此一弛一張,以今行古,以輕重尊卑之術也。

勸將第二十一

太古之民,淳厚敦樸。上聖撫之,恬澹無為。體道履德,簡刑薄威。不殺不誅,而民自化。此德之上也。德稍弊薄,邪心孳生,次聖繼之,觀民設教,坐為誅賞,以威勸之。既作五兵,又為之憲以正厲之。詩雲:「修爾輿馬,弓矢戈兵。用戒作則,用逖蠻方。」故曰:兵之設也久矣,涉曆五代,以迄於今,國未嚐不以德昌而以兵強也。今兵巧之械,盈乎府庫;孫吳之言,聒乎將耳。然諸將用之進戰則兵敗,退守則城亡,是何也哉?曰:彼此之情,不聞乎主上;勝負之數,不明乎將心。士卒進無利而自退無畏,此所以然也。

夫服重上阪,出馳千裏,馬之禍也。然節馬樂之者,以王良足為盡力也。先登陷陣,赴死嚴敵,民之禍也。然節士樂之者,以明君可為效死也。凡人所以肯赴死亡而不辭,非為趨利,則因以避害也。無賢鄙愚智皆然,顧其所利害有異爾。不利顯名,則利厚賞也;不避恥辱,則避禍亂也。非四者,雖聖王不能以要其臣,慈父不能以必其子。明主深知之,故崇利顯害以與下市,使親疏貴賤賢鄙愚智皆必順我令,乃得其欲。是以一旦軍鼓雷震,旌旗並發,士皆奮激,競與死敵者,豈其情厭久生而樂害死哉!乃義士且以激其名,貪夫且以求其賞爾。今吏從軍敗沒死公事者,以十萬數,上不聞弔唁嗟歎之榮名,下又無祿賞之厚實,節士無所勸慕,庸夫無所貪利,此其所以人懷沮懈,不肯複死也。軍起以來,暴師五年,典兵之吏,將下千數,大小之戰,歲十百合,而希有功,曆察其敗,無他故焉,皆將不明變勢,而士不勸於死敵也。其士之不能死也,乃其將不能效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士進有獨死之禍,退蒙眾生之福,此所以臨陣亡戰,而競思奔北者也。

孫子曰:「將者,智也,仁也,敬也,信也,勇也,嚴也。」是故智以折敵,仁以附眾,敬以招賢,信以必賞,勇以益氣,嚴以一令。故折敵則能合變,眾附愛則思力戰,賢智集則陰謀得,賞罰必則士盡力,氣勇益則兵勢自倍,威令一則唯將所使。必有此六者,乃可折衝擒敵,輔主安民。前羌始反時,將帥以定令之群,籍富厚之蓄,據列城而氣利勢,權十萬之眾,將勇傑之士,以誅草創新叛散亂之弱虜,擊自至之小寇,不能擒滅,輒為所敗。令遂雲烝起,合從連橫,掃滌並源,內犯司隸,東寇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此非天之災,長吏過爾。

孫子曰:「將者民之司命,而國安危之主也。」是故諸有寇之郡,太守令長不可以不曉兵。今觀諸將,既無斷敵合變之奇,複無明賞必罰之信,然其士民又甚貧困,器械不簡習,將恩不素結,卒然有急,則吏以暴發虐其士,士以所拙遇敵巧,此為吏驅怨以禦仇,士卒縛手以待寇也。夫將不能勸其士,士不能用其兵,此二者與無兵等。無士無兵,而欲合戰,其敗負也,治數也。故曰:其敗者,非天之所災,將之過也。饒士處世,但患無典爾。故苟有土地,百姓可富也;苟有市列,商賈可來也;苟有士民,國家可疆也;苟有法令,姦邪可禁也。夫國不可從外治,兵不可從中禦。郡縣長吏幸得兼此數者丈斷已,而不能以稱明詔安民氓哉。此亦陪克瑽茸,無裏之爾。

夫世有非常之人,然後定非常之事。必道非常之失,然後見。是故選諸有兵之長吏,宜踔躒豪厚,越取幽奇,材明權變,任將帥者,不可苟惟基序,或阿親戚,便典兵官,此所謂以其國與敵者也。

救邊第二十二

聖王之政,普覆兼愛,不私近密,不忽疏遠,吉凶禍福,與民共之,哀樂之情,恕以及人。視民如赤子,救禍如引手爛。是以四海歡悅,俱相得用。往者羌虜背叛,始自涼並,延及司隸。東禍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周回千裏,野無孑遺。寇鈔禍害,晝夜不止,百姓滅沒,日月焦盡。而內郡之士,不被殃者,鹹雲當且放縱,以待天時。用意若此,豈人心也哉?前羌始反,公卿師尹,鹹欲捐棄涼州,卻保三輔,朝廷不聽,後羌遂侵,而論者多恨不從惑議。餘竊笑之。

所謂媾亦悔,不媾亦有悔者爾,未始識變之理。地無邊,無邊亡國。是故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弘農為邊;弘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也。今不厲武以誅虜,選材以全境,而雲邊不可守,欲先自割,?寇敵,不亦惑乎?昔樂毅以慱慱之小燕,破滅強齊,威震天下,真可謂良將矣。然即墨大夫以孤城獨守,六年不下,竟完其民。田單師窮率五千,騎擊走卻,複齊七十餘城,可謂善用兵矣。圍聊、莒連年,終不能拔。此皆以至強攻至弱,以上智圖下愚,而猶不能克者,何也?曰:攻常不足而守恆有餘也。前日諸郡皆據列城而擁大眾,羌虜之智,非乃樂毅、田單也。郡縣之阨,未若聊、莒、即墨也,然皆不肯專心堅守,而反強驅劫其民,捐棄倉庫,背城邑走。由此觀之,非苦城乏糧也,但苦將不食爾。

折衝安民,要在任賢,不在促境。齊魏卻守,國不以安;子嬰自削,秦不以在。武皇帝攘夷拆境,麵數千裏。東開樂浪,西置敦煌,南逾交阯,北築朔方。卒定南越,誅斬大宛,武軍所向,無不夷滅。今虜近發封畿之內,而不能擒,亦自痛爾,非有邊之過也。唇亡齒寒,體傷心痛,必然之事,又何疑焉?君子見機,況已著乎?乃者邊害震如雷霆,赫如日月,而談者皆諱之日,焱並竊盜,淺淺善靖,俾君子怠,欲令朝廷以寇為小,而不蚤憂。害乃至此,尚不欲救。諺曰:「痛不著身言忍之;錢不出家言與之。」假使公卿子弟,有被羌禍,朝夕切急如邊民者,則競言當誅羌矣。今苟以己無慘怛冤痛,故端坐相仍,又不明修禦之備,陶陶閑澹,臥委天聽。羌獨往來,深入多殺,己乃陸陸,相將詣闕,諧辭禮謝,退雲狀。會坐朝堂,則無憂國哀民懇惻之誠。苟轉相顧望,莫肯違止,日晏時移,議無所定,己且須後。後得小安,則恬然棄忘。旬時之間,虜複為害,軍書交馳,羽檄狎至,乃複怔忪如前。若此以來,出入九載,庶曰式臧,覆出為惡,佪佪潰潰,當何終極?春秋譏「鄭棄其師」,況棄人乎?一人籲嗟,王道為虧;況百萬之眾,號哭泣,鹹天心乎?

且夫國以民為基,貴以賤為本。是以聖王養民,愛之如子,憂之如家。危者安之,亡者存之。救其災患,除其禍亂。是故鬼方之伐,非好武也;泬狁於攘,非貪土也。以振民育德,安強宇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自彼互羌,莫不來享,普天思服,行葦賴德,況近我民,蒙禍若此,可無救乎?凡民之所以奉事上者,懷義恩也。痛則無恥,福則不仁,忿戾怨懟,生於無恥。今羌叛久矣,傷害多矣,百姓急矣,憂禍深矣,上下相從,未見休時,不一命大將以掃醜虜,而州稍稍興役,連連不已。若排簾障風,探沙灌河,無所能禦,徒自盡爾。今數州屯兵才餘萬人,皆廩食縣官,歲數百萬斛,又有月直。但此人耗,不可勝供,而反憚暫出之費,甚非計也。是夫危者易傾,疑者易化,今虜新擅邊地,未敢自安,易震蕩也。百姓新離舊懷,思慕未衰,易將厲也。誠宜因此遣大將誅討迫脅,離逖破壞之。如寬假日月,蓄積富貴,各懷安固之後,則難動矣。《周書》曰:「凡彼聖人,必趨時,是故戰守之策不可不早定也。」

邊議第二十三

明於禍福之實者,不可以虛論惑也;察於治亂之情者,不可以華飾移也。是故不疑之事,聖人不謀;浮遊之說,聖人不聽。何者?計不背是實而更爭言也。是以明君先盡人情,不獨委夫良將。修己之備,無恃於人,故能攻必勝敵,而守必自全也。羌始反時,計謀未善,黨與未成,人眾未合,兵器未備。或持竹木枝,或空手相附,草食散亂,未有都督,甚易破也。然太守令長,皆奴怯畏?不敢擊,故令虜遂乘勝上強,破州滅郡,日長炎炎。殘破三輔,覃及鬼方,若此已積十歲矣。百姓被害,訖今不止,而癡兒獃子,尚雲不當救助,且待天時。用意若此,豈人也哉?

夫仁者恕己以及人,智者講功而處事。今公卿內不傷士民滅沒之痛,外不慮久兵之禍,各懷一切,所脫避前。苟雲不當動兵,而不複知引帝王之綱維,原禍變之所終也。《易》製禦寇,《詩》美薄伐,自古有戰,非乃今也。傳曰:「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所以興,亂人所以廢。」齊桓、晉文、宋襄,衰世諸侯,猶恥天下有相滅而己不能救,況皇天所命四海主乎?晉楚大夫,小國之臣,猶恥己之身而有相侵,況天子三公典世任者乎?公劉仁德,廣被行葦,況含血之人,己同類乎?一人籲嗟,王道為虧,況滅沒之民百萬乎?《書》曰: 「天子作民父母。」父母之於子也,豈可坐觀其為寇賊之所屠剝,立視其為狗豕之所啖食乎?除其仁恩,且以計利言之,國以民為基,貴以賤為本。願察開辟以來,民危而國安者誰也?上貧而下富者誰也?故曰:夫君國將民之以,民實瘠而君安得肥?

夫以小民,受天永命,竊願聖主深惟國基之傷病,遠慮禍福之所生。且夫物有盛衰,時有推移,事有激會,人有愛化。智者揆象,不其宜乎?孟明補闕於河西,範蠡收責於故胥,是以大功建於當世,而令名傳於無窮也。今邊陲搔擾,日放族禍,百姓晝夜望朝廷救己,而公卿以為費煩不可,徒竊籠之。是以晏子輕囷倉之蓄,而惜一杯之鑽何異。今但知愛見薄之錢穀,而不知未見之待民先也。知徭役出難動,而不知中國之待邊寧也。《詩》痛「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今公卿苟以己不被傷,故競割國家之地以與敵,殺主上之民以餒羌。為謀若此,未可謂知;為臣若此,未可謂忠。才智未足使議。且凡四海之內者,聖人之所以遺子孫也。官位職事者,群臣之所以寄其身也。傳子孫者,思安萬世;寄其身者,各取一闋。故常其言不久行,其業不可久厭。夫此誠明君之所微察也,而聖主之所獨斷。

今言不欲動民與煩可也,即然,當修守禦之備。必今之計,令虜不敢來,來無所得,令民不患寇。既無所失。今則不然,苟憚民力之煩勞,而輕使受滅亡之大禍,非人之主,非民之將,非主之佐,非勝之主者也。且夫議者,明之所見也;辭者,心之所表也。維其有之,是以似之。諺曰:「何以服絪,莫若聽之。」今諸言邊可不救而安者,宜誠以其身若子弟,補邊太守,令長丞尉,然後是非之情乃定,救邊乃無患,邊無患中國乃得安寧。

實邊第二十四

夫製國者,必照察遠近之情偽,預禍福之所從來,乃能盡群臣之筋力,而保興其邦家。前羌始叛,草創新起,器械未備,虜或持銅鏡以象兵,或負板案以類楯,惶懼擾攘,未能相持一城,易製爾。郡縣皆大熾,及百姓暴被殃禍,亡失財貨人哀奮怒,各欲報仇,而將帥皆怯劣軟弱,不敢討擊。但坐調文書,以欺朝廷,實殺民百則言一,殺虜一則言百。或虜實多而謂之少,或實少而謂之多。傾側巧文,要取便身利己,而非獨憂國之大計,哀民之死亡也。又放散錢穀,殫盡府庫,乃複從民假貸,強奪財貨,千萬之家,削身無餘,萬民遺竭,因隨以死亡者,皆吏所餓殺也。其為酷痛,甚於逢虜。寇鈔賊虜,忽然而過,未必死傷,至使所搜索剽奪,遊踵塗地。或覆宗滅族,絕無種類,或孤婦女,為人奴婢。遠見販賣,至今不能自治者不可勝數也。此之感天致災,尤逆陰陽,且夫士重遷,戀慕墳墓,賢不肖之所同也。

民之於徙,甚於伏法,伏法不過家一人死爾。諸亡失財貨,奪土遠移,不習風俗,不便水土,類多滅門,少能還者。代馬望北,狐死首丘;邊民謹頓,尤惡內留。雖知禍人,猶願守其緒業。死其本處,誠不欲去之極。太守令長,畏惡軍事,皆以素非此土之人,痛不著身,禍不及我家,故爭郡縣以內遷。至遣吏兵,發民禾稼,發徹屋室,夷其營壁,破其生業,強劫驅掠,與其內入,捐棄羸弱,使死其處。當此之時,萬民怨痛,泣血叫號,誠愁鬼神而感天心。然小民謹劣,不能自達闕庭,依官吏家,迫將滅嚴,不敢有摯。民既奪土失業,又遭蝗旱饑遺逐道東走,流離分散,幽冀兗豫,荊楊蜀漢,饑餓死亡,複失太半。邊地遂以兵荒,至今無人,原禍所起,皆吏過爾。

夫土地者,民之本也,誠不可久荒,以開墾。且扁鵲之治病也,審閉結而通鬱,虛者補之,實者瀉之,故病癒而名顯。伊尹之佐湯也,設輕重而通有無,損積餘以補不足,故殷治而君尊。賈誼痛於偏枯躄痱之疾。今邊郡千裏,地各有兩縣,戶財置敢百,而太守周回萬裏,空無人民,美田棄而莫墾發,中州內郡,規地拓境,不能生邊,而口戶百萬,田畝一全,人眾地荒,無所容足,此亦偏枯躄痱之類也。《周書》曰:「土多人少,莫出其材,是謂虛土,可襲伐也;土少人眾,民非其民,可遺竭也。」是故土地人民必相稱也。今邊郡多害而役劇,動入禍門,不為興利除害,有以勸之則長無與複之,而門有寇戎之心,西羌北虜,必生窺欲,誠大憂也。百工製器,鹹填其邊,散之兼倍,豈有私哉,乃所以固其內爾。先聖製法,亦務實邊,蓋以安中國也。譬猶家人遇寇賊者,必使老小羸軟居其中央,丁強武猛衛其外。內人奉其養,外人禦其難。蛩蛩距虛,更相恃仰,乃俱安存。詔書法令:二十萬口,邊郡十萬,歲舉孝廉一人,員除世舉廉吏一人。羌反以來,戶口減少,又數易太守,至十歲不得舉,當職勤勞而不錄,賢俊蓄積而悉,衣冠無所覬望,農夫無所貪利,是以逐稼中災,莫肯就外。古之利其民,誘之以利,弗脅以刑。《易》曰:「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是故建武初得邊郡,戶雖數百,令歲舉孝廉,以召來人。今誠宜權時,令邊郡舉孝一人,廉吏世舉一。又益置明經百石一人,內郡人將妻子來召著。五歲以上,與居民同,均皆得選舉。又募運民,耕邊入穀,遠郡千斛,近郡二千斛,拜爵五大夫。可不欲爵者,使食倍賈於內郡。如此,君子小人,各有所利,則雖欲令無往,弗能正也。均此苦樂,平徭役,充邊境,安中國之要術也。

潛夫論 卷六 卜列 巫列 相列

卜列第二十五

天地開辟有神民,民神異業精氣通。行有招召,命有遭隨,吉凶之期,天難諶斯。聖賢雖察,不自專,故立卜筮,以質神靈。孔子稱:「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智。」又曰:「君子將有行也,問焉而已言,其受命而向。」是以禹之得皋陶,文王之取呂尚,皆兆告其象,卜厎其思,以成其吉。夫君子聞善則勸樂而進,聞惡則循省而改尤,故安靜而多福。小人聞善即懾懼而妄為,故狂躁而多禍。是故凡卜筮者,蓋所問吉凶之情,言興衰之期,令人修身慎行以迎福也。

且聖王之立卜筮也,不違民以為吉,不專任以斷事,故《鴻範》之占,大同是尚。《書》又曰:「假爾元龜,罔敢知吉。」《詩》雲:「我龜既?,不我告猶。」從此觀之,蓍龜之情,儻有隨時儉易,不以誠邪,將世無史蘇之材,識神者少乎?及周史之筮敬仲,莊叔之筮穆子,可謂能探賾索隱,鉤深致遠者矣。使獻公早納史蘇之言,穆子宿備莊叔之戒,則驪姬豎牛之讒,亦將無由而入,無破國危身之禍也。

聖人甚重卜筮,然不疑之事,亦不問也;甚敬祭祀,非禮之祈,亦不為也。故曰:聖人不煩卜筮,敬鬼神而遠之。夫鬼神與人殊氣異務,非有事故,何奈於我?故孔子善楚昭之不祀河,而惡季氏之旅泰山。今俗人筴於卜筮,而祭非其鬼,豈不惑哉!亦有妄傳姓於五音,設五宅之符第,其為誣也甚矣。古有陰陽,然後有五行。五帝右據行氣,以生人民,載世遠,乃有姓名敬民。名字者,蓋所以別眾猥,而顯此人爾,非以絕五音而定剛柔也。今俗人不能推紀本祖,而反欲以聲音言語定五行,誤莫甚焉。夫魚處水而生,鳥據巢而卵,即不推其本祖諧音而可。即呼鳥為魚,可內之水乎?呼魚為鳥,可棲之木邪?此不然之事也。命駒曰犢,終不為馬。是故凡姓之有音也,必隨其本生祖所土也。太皞木精,承歲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角。神農火精,承熒惑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徵。黃帝土精,承鎮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宮。少皞金精,承太白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商。顓頊水精,承辰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羽。雖號百變,音行不易。

俗工又曰:商家之宅,宜西出門。此複虛矣。五行當出乘其勝,入居其隩,乃安吉。商家向東入,東入反以為金伐木,則家中精神日戰鬥也。五行皆然。又曰:宅有宮商之第,直符之歲。既然者,放其上增損門數,即可以變其音而過其符邪。今一宅也,同姓相伐,或吉或凶;一宮也,同姓相伐,或遷或免。一宮也,成康居之日以興,幽厲居之日以衰。由此觀之,吉凶興衰,不在宅明矣。及諸神祇,太歲、豐隆、鉤陳、太陰將軍之屬,此乃天吏,非細民所當事也。天之有此神也,皆所以奉成陰陽而利物也,若人治之有牧守令長矣。向之何怒,背之何怨?君民道近,不宜相責。況神致貴,與人異禮,豈可望乎?且欲使人而避鬼,是即道路不可行,而室廬不複居也。此謂賢人君子,秉心方直,精神堅固者也。至如世俗小人,醜妾婢婦,淺陋愚戇,漸染既成,又數揚精破膽。今不順精誠所向,而強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爾。何以明其然也?夫人之所以為人者,非以此八尺之身也,乃以其有精神也。人有恐怖死者,非病之所加也,非人功之所辜也。然而至於遂不損者,精誠去之也。蓋奔柙猛虎而不惶,嬰人畏螻蟻而發聞。今通士或欲強羸病之愚人,必之其所不能,吾又恐其未盡善也。移風易俗之本,乃在開其心而正其精。今民生不見正道,而長於邪淫誑惑之中,其信之也,難卒解也,唯王者能變之。

正列第二十六

凡人吉凶,以行為主,以命為決。行者,己之質也;命者,天之製也。在於己者,固可為也;在於天者,不可知也。巫覡祝請,亦其助也,然非德不行。巫史祈祝者,蓋所以交鬼神而救細微爾。至於大命,末如之何,譬民人之請謁於吏矣,可以解微過,不能脫正罪。設有人於此,晝夜慢侮君父之教,幹犯先王之禁,不克己心,思改過善,而苟驟發請謁,以求解免,必不幾矣。不若修己,小心畏慎,無犯上之必令也。故孔子不聽子路,而雲:「丘之禱久矣。」《孝經》雲:「夫然,故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由此觀之,德義無違,神乃享;鬼神受享,福祚乃隆。故詩雲:「降福禳禳,降福簡簡,威儀板板,既醉既飽,福祿來反。」此言人德義茂美,神歆享醉飽,乃反報之以福也。虢延神而亟亡,趙嬰祭天而速滅,此蓋所謂神不歆其祀,民不即其事也。故魯史書曰:「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楚昭不禳雲,宋景不移咎,子產距裨灶,邾文公違卜史。此皆審己知道,身以俟命者也。

晏平仲有言,祝有益也,詛亦有損也。季梁之諫隨侯,宮之奇說虞公,可謂明乎天人之道,達乎神民之分矣。夫妖不勝德,邪不伐正,天之經也。雖時有違,然智者守其正道,而不近於淫鬼。所謂淫鬼者,閑邪精物,非有守司真神靈也。鬼之有此,猶人之有奸言賣平以幹求者也。若或誘之,則遠來不止,而終必有咎。鬼神亦然。故申𧤤曰:「人之所忌,其氣炎以取之。人無釁焉,妖不自作。」是謂人不可多忌,多忌妄畏,實致妖祥。且人有爵位,鬼神有尊卑。天地山川,社稷五祀,百辟卿士,有功於民者,天子諸侯,所命祀也。若乃巫覡之謂獨語,小人之所望畏,土公、飛屍、咎魅、北君、銜聚、當路、直符七神,及民間繕治,微蔑小禁,本非天王所當憚也。

舊時京師,不防動功,造禁以來,吉祥應瑞,子孫昌熾,不能過前。且夫以君畏臣,以上需下,則必示弱而取陵,殆非致福之招也。嚐觀上記,人君身修正賞罰明者,國治而民安。民安樂者,天悅喜而增曆數。故《書》曰:「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此最卻凶災而致福善之本也。

相列第二十七

《詩》所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是故人身體形貌皆有象類,骨法角肉各有分部,以著性命之期,顯貴賤之表。一人之身而五行八卦之氣具焉,故師曠曰:「赤色不壽」,火家姓易滅也。《易》之《說卦》:「巽為人多白眼。」相揚四白者兵死,此猶金伐木也。經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聖人有見天下之至賾,而擬諸形容,象其物宜,此亦賢人之所察,紀往以知來,而著為憲則也。人之相法,或在麵部,或在手足,或在行步,或在聲響。麵部欲溥平潤澤,手足欲深細明直,行步欲安穩覆載,音聲欲溫和中宮。頭麵手足身形骨節,皆欲相副稱,此其略要也。夫骨法為祿相表,氣色為吉凶候,部位為年時,德行為三者招。天授性命,決然表有顯微,色有濃淡,行有薄厚,命有去就,是以吉凶期會,祿位成敗,有不必。非聰明慧智,用心精密,孰能以中?

昔內史叔服過魯,公孫敖聞其能相人也,而見其二子焉。叔服曰:「穀也食子,難也收子。穀也豐下,必有後於魯。」及穆伯之老也,文伯居養;其死也,惠叔典哭。魯竟立獻子,以續孟氏之後。及王孫說相喬如,子上幾商臣,子文憂越椒,叔姬惡食我,單襄公察晉厲,子貢觀邾魯,臧文聽禦說,陳鹹見張,賢人達士,察以善心,無不中矣。及唐舉之相李兌蔡澤,許負之相鄧通條侯,雖司命班祿,追敘行事,弗能過也。

雖然,人之有骨法也,猶萬物之有種類,材木之有常宜。巧匠因象,各有所授。曲者宜為輿,檀宜作輻,榆宜作轂,此其正法通率也。若有其質,而工不材,可如何?故凡相者,能期其所極,不能使之必至。十種之地,膏壤雖肥,弗耕不獲;千裏之馬,骨法雖具,弗策不致。夫觚而弗琢,不成於器;士而弗仕,不成於位。若此者,天地所不能貴賤,鬼神所不能貧富也。或王公孫子,仕宦終老,不至於穀。或庶隸廝賤,無故騰躍,窮極爵位。此受天性命,當必然者也。詩稱「天難忱斯」,性命之質,德行之招,參錯授不易者也。然其大要,骨法為主,氣色為候,五色之見,王廢有時。智者見祥,修善迎之,其有憂色,循行改尤。愚者反戾,不自省思,雖休徵見相,福轉為災,於戲君子,可不敬哉。

潛夫論 卷七 夢列 釋難

夢列第二十八

凡夢,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時、有反、有病、有性。在昔武王,邑薑方震太叔,夢帝謂己:「命爾子虞而與之唐。」及生,手掌曰虞,因以為名。成王滅唐,遂以封之。此謂直應之夢也。詩雲:「惟熊惟羆,男子之祥;惟虺惟蛇,女子之祥。」「眾惟魚矣,實惟豐年;惟旄矣,室家蓁蓁。」此謂象之夢也。孔子生於亂世,日思周公之德,夜即夢之。此謂意精之夢也。人有所思,即夢其到;有憂,即夢其事。此謂記想之夢也。今事,貴人夢之即為祥,賤人夢之即為妖;君子夢之即為榮,小人夢之即為辱。此謂人位之夢也。晉文公於城濮之戰,夢楚子伏己而盬其腦,是大惡也。及戰,乃大勝。此謂極反之夢也。陰雨之夢使人厭迷,陽旱之夢使人亂離,大寒之夢使人怨悲,大風之夢使人飄飛。此謂感氣之夢也。春夢發生,夏夢高明,秋冬夢熱藏。此謂應時之夢也。陰病夢寒,陽病夢熱,內病夢亂,外病夢發,百病之夢,或散或集。此謂氣之夢也。人之情心,好惡不同,或以此吉,或以此凶,當各自察,常古所從。此謂性情之夢也。故先有差忒者,謂之精,晝有所思,夜夢其事。乍吉乍善,凶惡不信者,謂之想。貴賤賢愚,男女長少,謂之人。風雨寒暑,謂之感。五行王相,謂之時。陰極即吉,陽極即凶,謂之反。觀其所疾,察其所夢,謂之病。心精好惡,於事驗,謂之性。凡此十者,占夢之大略也。而決吉凶者之類以多反,其何故哉?豈人覺為陽,人寐為陰,陰陽之務,相反故邪?此亦謂其不甚者爾。

借如使夢吉事,而己意大喜樂,發於心精,則真吉矣。夢凶事而己意大恐懼,憂悲發於心精,即真惡矣。所謂秋冬夢死傷也。吉者順時也,雖然,財為大害爾,由弗若勿夢也。凡察夢之大體,清潔鮮好,貌堅健,竹木茂美,宮室器械,新成方正,開通光明,溫和升上,向興之象,皆為吉喜。謀從事成,諸臭汙腐爛,枯槁絕霧,傾倚征邪,劓刖不安,閉塞幽昧,解落墜下,向衰之象,皆為計謀不從,舉事不成,妖孽怪異,可憎可惡之事,皆為憂。圖畫恤胎,刻鏤非真,瓦器虛空,皆為見欺紿。倡優俳舞,俟小兒所戲弄之象,皆為觀笑。此其大部也。

夢或甚顯而無占,或甚微而有應,何也?曰:本所謂之夢者,困不了察之稱,而懵憒冒名也。故亦不專信以斷事。人對計事,起而行之,尚有不從,況於忘忽雜夢,亦可必乎?唯其時有精誠之所感薄,神靈之所告者,乃有占爾。是故君子之異夢,非妄而已也,必有事故焉。小人之異夢,非桀而已也,時有真祥焉。是以武丁夢獲聖而得傅說,二世夢白虎而滅其封。夫奇異之夢,多有故而少無為者矣。人一寢之夢,或屢遷化,百物代至,而其主不能究道之,故占者有不中也。此非古之罪也,乃夢者過也。或言夢審矣,而說者不能連類傳觀,故其惡有不驗也。此非書之罔,乃說之過也。是故占夢之難者,讀其書為難也。夫占夢,必謹其變故,審其徼候,內考情意,外考王相,即吉凶之符,善惡之效,庶可見也。

且凡人道,見瑞而修德者,福必成;見瑞而縱恣者,福轉為禍。見妖而驕侮者,禍必成;見妖而戒懼者,禍轉為福。是故大姒有吉夢,文王不敢康吉,祀於群神,然後占於明堂,並拜吉夢。修發戒懼,聞喜若憂,故能成吉以有天下。虢公夢見蓐收賜之土田,目以為有吉,因史嚚,令國賀夢,聞憂而喜,故能成凶以滅其封。《易》曰:「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凡有異夢感心,以及人之吉凶,相之氣色,無問善惡,常恐懼修省,以德迎之,乃乃其逢吉,天祿永終。

釋難第二十九

庚子問於潛夫曰:「堯舜道德,不可兩美,實若韓子戈伐之說邪?」潛夫曰:是不知難而不知類。今夫伐者,盾也,厥性利;戈者,矛也,厥性害。是伐為賊,伐為禁也,其不俱盛,固其術也。夫堯舜之相於人也,非戈與伐也。其道同仁,不相害也。舜伐何如弗得俱堅,堯伐何如不得俱賢哉。且夫堯舜之德,譬猶偶燭之施明於幽室也。前燭即盡照之矣,後燭入而益明。此非前燭昧而後燭彰也,乃二者相因而成大光,二聖相德而致太平之功也。是故大鵬之動,非一羽之輕也;騏驥之速,非一足之力也。眾良相德,而積施乎無極也。堯舜兩美,蓋其則也。

伯叔曰:「吾子過矣。韓非之取矛盾以喻者,將假其不可兩立,以詰堯舜之不得並之勢,而論其本性之仁與賊,不亦失是譬喻之意乎?」潛夫曰:夫譬喻也者,生於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物之有然否也,非以其文也,必以其真也。今子舉其實文之性以喻,而欲使鄙也釋其文,鄙也惑焉。且吾聞問陰對陽,謂之強說;論西詰東,謂之強難。子若欲自必以則昨反思然後求,無苟自強。

庚子曰:「周公知管蔡之惡,以相武庚,使肆厥毒,從而誅之,何不仁也?若其不知,何不聖也?二者之過,必處一焉。」潛夫曰:書二子挾庚子父以叛,然未知其類之與,抑抑相反。且天知桀惡而帝之夏,又知紂惡而王之殷,使虐二國,殘賊下民,多縱厥毒,滅其身,亦可謂不仁不知乎?

庚子曰:「不然。夫桀紂者,無親於天,故天任而弗憂,誅之而弗哀。今管蔡之與周公也,有兄弟之親,有骨肉之恩,不量能而使之,不堪命而任之,故曰異於桀之與天也。」潛夫曰:皇天無親,帝王繼體之君,父事天。王者為子,故父事天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也。將而必誅,王法公也;無偏無頗,親疏同也。大義滅親,尊王之義也。立弊之天,為周公之德因斯也。過此而往者,未之或知。

秦子問於潛夫曰:「耕種,生之本也;學問,業之末也。老聃有言:『大丈夫處其實,不居其華。』而孔子曰:『耕也,餒在其中;學也,祿在其中。』敢問今使舉世之人釋耨耒,而程相群於學,何如?」潛夫曰:善哉問!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故孔子所稱,謂君子爾。今以目所見,耕,食之本也;以心原道,即學又耕之本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夫反德者為災。潛夫曰:嗚呼!而未此察乎?吾語子。夫君子也者,其賢宜君國,而德宜子民也。宜處此位者,唯仁義人。故有仁義者,謂之君子。昔荀子有言,夫仁也者愛人,愛人故不忍危也;義也者聚人,聚人故不忍亂也。是故君子夙夜箴規,蹇蹇匪懈者,憂君之危亡,哀民之亂離也。故賢人君子,推其仁義之心,愛之君,猶父母也;愛居世之民,猶子弟也。父母將臨顛隕之患,子弟將有陷溺之禍者,豈能墨乎哉?是以仁者必有勇,而德人必有義也。且夫一國盡亂,無有安身。詩雲:「莫肯念亂,誰無父母。」言將皆為害,然有親者憂將深也。是故賢人君子既憂民,亦為身作。夫蓋滿於上,沾溥在下,棟折榱崩,懼有厭患。故大屋移傾,則下之人不待告令,各爭其柱之。仁者兼護人家者,且自為也。《易》曰:「王明,並受其福。」是以次室倚立而歎嘯,楚女揭幡而激王,仁惠之恩,忠愛之情,固能已乎!

潛夫論 卷八 交際 明忠 本訓 德化 五德志

交際第三十

語曰:「人惟舊,器惟新。」昆弟世疏,朋友世親,此交際之理,人之情也。今則不然,多思遠而忘近,背故而向新。或曆載而益疏,或中路而相捐。悟先聖之典戒,負久要之誓言,斯何故哉?退而省之,亦可知也。勢有常趣,理有固然。富貴則人爭附之,此勢之常趣也;貧賤則爭去之,此理之固然也。夫與富貴交者,上有稱譽之用,下有貨財之益;與貧賤交者,大有賑貸之費,小有假借之損。今使官人雖兼桀蹠之惡,苟結駟而過士,士猶以榮而歸焉,況其實有益者乎?使處子雖苞顏閔之賢,苟被褐而造門,人猶以為辱而恐其複來,況其實有損者乎?故富貴易得宜,貧賤難得適。好服謂之奢僭,惡衣謂之困厄,徐行謂之饑餒,疾行謂之逃責,不候謂之倨慢,數來謂之求食,空造以為無意,奉贄以為欲貸,恭謙以為不肖,抗揚以為不得。此處子之羈薄,貧賤之苦酷也。

夫處卑下之位,懷北門之殷憂,內見謫於妻子,外蒙譏於士夫。嘉會不從禮,餞禦不逮眾,貨財不足以合好,力勢不足以杖急,歡忻久交,情好曠而不接,則人無故自廢疏矣。漸疏,則賤者逾自嫌而日引,貴人逾務黨而忘之。夫以逾疏之賤,伏於下流,而望日忘之貴,此穀風所為內摧傷,而介推所以赴深山也。夫交利相親,交害相疏,是故長捄誓而廢,心無用者也。交漸而親,必有益者也。

俗人之相於也,有利生親,積親生愛,積愛生是,積是生賢。情苟賢之,則不自覺心之親之,口之譽之也。無利生疏,積疏生憎,積憎生非,積非生惡,情苟惡之,則不自覺心之外之,口之毀之也。是故富貴雖新,其勢日親;貧賤雖舊,其勢日除。此處子所以不能與官人競也。世主不察朋交之所生,而苟信貴臣之言,此潔士所以獨隱翳,而奸雄所以黨飛揚也。昔魏其之客,流於武安。長平之吏,移於冠軍。廉頗翟公,載盈載虛。夫以四君之賢,藉舊貴之夙恩,客猶若此,則又況乎生貧賤者哉?唯有古烈之風,誌義之士,為不然爾。恩有所結,終身無解;心有所矜,賤而益篤。《詩》雲:「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世隘然後知其人之篤固也。侯嬴、豫讓,出身以報恩;鱄諸、荊軻,奮命以效用。故死可為也,處之難爾。龐勳、勃貂,一旦見收,亦立為義報,況累舊乎?故鄒陽稱之曰:「桀之狗可使吠堯,蹠之客可使刺由。」豈虛言哉!

俗士淺短,急於目前,見赴有益,則先至,顧無用,則後背。是以欲速之徒,競推上而不暇接下,爭逐前而不遑恤後。是故韓安國能遺田蚡五百金,而不能賑一窮;翟方進稱淳於長,而不能薦一士。夫安國、方進,前世之忠良也,而猶若此,則又況乎末塗之下相哉?此奸雄所以逐黨進,而處子所以愈擁蔽也。非明聖之君,孰能照察?且夫怨惡之生,若二人偶焉。苟相對也,恩情相向,推極其意,精誠相射,貫心達髓,愛樂之隆,輕相為死。是故侯生豫子刎頸而不恨。苟相背也,心情乖牙,推極其意,分背奔馳,窮東極西,心尚未決。是故陳餘張耳,老相全滅,而無感痛。從此觀之,交際之理,其情大矣。

非獨朋友為然,君臣夫婦亦猶是也。當其歡也,父子不能間;及其乖也,怨仇不能先。是故聖人常慎微以敦其終。富貴未必可重,貧賤未必可輕。人心不同好,度量相萬億。許由讓其帝位,俗人有爭縣職。孟軻辭祿萬鍾,小夫貪於升食。故曰:鶉鷃群遊,終日不休,亂舉聚跱,不離蒿茆。鴻鵠高飛,雙別乖離,通千達萬,誌在陂池。鸞鳳翱翔黃曆之上,徘徊太清之中,隨景風而飄颻,時抑揚以從容,意猶未得,喈喈然長鳴,蹶號振翼,陵朱雲,薄鬥極,呼吸陽露,曠旬不食,其意尚猶嗛嗛如也。三者殊務,各安所為。是以伯夷採薇而不恨,巢父木棲而自願。由斯觀諸士之誌量固難測度。凡百君子,未可以富貴驕貧賤,謂貧賤之必我屈也。

詩雲:「德嵒如毛,民鮮克舉之。」世有大難者四,而人莫之能行也:一曰恕,二曰平,三曰恭,四曰守。夫恕者,仁之本也;平者,義之本也;恭者,禮之本也;守者,信之本也。四本並立,四行乃具;四行具存,是謂真賢。四本不立,四行不成;四行無一,是謂小人。所謂恕者,君子之人,論彼恕於我,動作友聲,故人君不開精誠,以示賢忠,賢忠亦無以得達。《易》曰:「王明並受其福。」是以忠臣必待明君,乃能顯其節;良吏必得察主,乃能成其功。君不明則大臣隱下不竭忠,又群司舍法而阿貴。夫忠言所以為安也,不貢必危;法禁所以為治也,不奉必亂。忠之貢與不貢,法之奉與不奉,其秉皆在於君,非臣下之所能為也。是故聖人求之於己,不以責下。凡為人上法術明而賞罰必者,雖無言語而勢自治。治賈一倍以相高,苟能富貴,雖積狡惡,爭稱譽之,終不見非。苟處貧賤,恭謹秪為不肖,終不見是。此俗化之所以浸敗,而禮義之所以消衰也。

世有可患者三,三者何?曰:情實薄而辭稱厚,念實忽而文想憂,懷不來而外剋期。不信,則懼失賢;信之,則詿誤人。此俗世可厭之甚者也。是故孔子疾夫言之過其行者。詩「傷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今世俗之交也,未相照察而求深固,探懷扼腕,拊心祝詛,苟欲相護,論議而已。分背之日,既得之後,則相棄忘。或受人恩德,先以濟度,不能拔舉,則因毀之,為生瑕釁,明言我不遺力,無奈自不可爾。詩雲:「知我如此,不如無生。」先合而後忤,有初而無終,不若本無生意,強自誓也。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大人之道,周而不比,微言相感,掩若同符,又焉用盟?孔子恂恂似不能言者,又稱「紘紘言惟謹也。」士貴有辭,亦憎多口。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與其不忠,剛毅木訥,尚近於仁。」嗚呼哀哉!凡今之人,言方行圓,口正心邪,行與言謬,心與口違。論古則知稱夷、齊、原、顏,言今則必官爵職位。虛談則知以德義為賢,貢薦則必閥閱為前。處子雖躬顏閔之行,性勞謙之質,秉伊呂之才,懷救民之道,其不見資於斯世也,亦已明矣。

明忠第三十一

人君之稱,莫大於明;人臣之譽,莫美於忠。此二德者,古來君臣所共願也。然明不繼踵,忠不萬一者,非必愚闇不逮而惡名揚也,所以求之非其道爾。夫明據下起,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則利斷金。能知此者,兩譽俱具。要在於明操法術,自握權秉而已矣。所謂術者,使下不得欺也;所謂權者,使勢不得亂也。術誠明,則雖萬裏之外,內不得不求效;權誠用,則遠近親疏,貴賤賢愚,無不歸心矣。

周室之末則不然,離其術而舍其權,怠於己而恃於人,是以公卿不思忠,百僚不盡力,君王孤蔽於上,兆黎冤亂於下,故遂衰微侵奪而不振也。夫帝王者,其利重矣,其威大矣。徒懸重利,足以勸善,徒設嚴威,可以懲奸。乃張重利以誘民,操大威以驅之,則舉世之人,可令冒白刃而不恨,赴湯火而不難。豈雲但率之以共治而不宜哉!若鷹也,然獵夫禦之,猶使終日奮擊而不敢怠。豈有人臣而不可使盡力者乎?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夫神明之術,其在君身,而忽之,故令臣鉗口結舌而不敢言。此耳目所以蔽塞,聰明所以不得也。製下之權,日陳君前,而君釋之,故令君臣懈弛而背朝。此威德所以不照,而功名所以不建也。

詩雲:「我雖異事,及爾同僚,我即爾謀,聽我敖敖。」夫惻隱人皆有之,是故耳聞啼號之音,無不為之慘淒悲懷而傷心者;目見危怠之事,無不為之灼怛驚而赴救之者。君臣義重,行路禮輕。過耳悟目之交,未恩未德,非賢非貴,而猶若此,則又況於北麵稱臣被寵者乎?是故進忠扶危者,賢不肖之所共願也。誠皆願之而行違者,常苦其道不利而有害,言未得信而身敗爾。

曆觀古來愛君、憂主、敢言之臣,治勢一成,君自不能亂也,況臣下乎?法術不明而賞罰不必者,雖曰號令,然勢自亂。亂勢一成,君自不能治也,況臣下乎?是故勢治者雖委之不亂,勢亂者雖勤之不治也。堯舜恭己無為而有餘,勢治也。胡亥、王莽馳騖,勢亂也。故曰:「善者求之於勢,弗責於人。」是以明王審法度而布教令,不行私以欺法,不黷教以辱命,故臣下敬其言而奉其禁,竭其心而稱其職。此由法術明而威權任也。

夫術之為道也,精微而神,言之不足而行有餘,有餘故能兼四海而照幽冥。權之為勢也,健悍以大,不恃貴賤,操之者重,重故能奪主威而順當也。是以明君未嚐示人術而借下權也。孔子曰:「可與權。」是故聖人顯諸仁,藏諸用,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然後致其治而成其功,功業效於民,美譽傳於世,然後君乃得稱明,臣乃得稱忠。此所謂明據下作,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也。

本訓第三十二

上古之世,太素之時,元氣窈冥,未有形兆。萬精合並,混而為一,莫製莫禦,若斯久之,翻然自化,清濁分別,變成陰陽。陰陽有體,實生兩儀,天地壹鬱,萬物化淳,和氣生人,以統理之。是故天本諸陽,地本諸陰,人本中和。三才異務,相待而成,各循其道,和氣乃臻,璣衡乃平。天道日施,地道日化,人道日為。為者,蓋所謂感通陰陽而致珍異也。人行之動天地,譬猶車上禦駟馬,蓬中擢舟船矣。雖為所覆載,然亦在我何所之可。孔子曰:「時乘六龍以禦天,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從此觀之,天呈其兆,人序其勳。《書》故曰:「天功,人其代之。」如蓋理其政,以和天氣,以臻其功。是故道德之用,莫大於氣。道者之根也,氣所變也,神氣之所動也。

當此之時,正氣所加,非唯於人,百穀草木,禽獸魚鱉,皆口養其氣,聲入於耳,以感於心。男女聽以施精神,資和以兆衃。民之胎,含嘉以成體,及其生也,和以養性,美在其中,而暢於四肢,實於血脈,以心性誌耳意目精欲,無不貞廉潔懷履行者。此五帝三王所以能畫法像而民不違,正己德而世自化也。是故法令刑賞者,乃所以治民事而致整理爾,未足以興大化而升太平也。夫欲曆三正之絕跡,臻帝皇之極功者,必先原元而本本,興道而致和。以淳粹之氣,生敦烝之民,明德義之表,作信厚之心,然後化可美而功可成也。

德化第三十三

人君之治,莫大於道,莫盛於德,莫美於教,莫神於化。道者,所以持之也;德者,所以苞之也;教者,所以知之也;化者,所以致之也。民有性,有情,有化,有俗。情性者,心也,本也;化俗者,行也,末也。末生於本,行起於心,是以上君撫世,先其本而後其末,慎其心而理其行。心精苟亡,則奸匿所作,邪意無所載矣。

夫化變民心也,猶政變民體也。德政加於民,則多滌暢姣好,堅強考壽;惡政加於民,則多罷癃尢病,夭昏?瘥。故《尚書》美「考終命」,而惡「凶短折」。國有傷明之政,則民多病目。有者道之使也。必有其根,其氣乃生;必有其使,變化乃成。是故道之為物也,至神以妙;其為功也,至強以大。天之以動,地之以靜,日之以光,月之以明。四時五行,鬼神人民,億兆醜類,變異吉凶,何非氣然?及其乖戾,天之尊也,氣裂;地之大也,氣動;山之重也,氣徙;水之流也,氣絕之;日月神也,氣蝕之;星辰虛也,氣隕之;旦有晝晦,宵有大風,飛車拔樹,僨電為冰,溫泉成湯,麟龍鸞鳳,蝥{城蟲}蝝蝗,莫不氣之所為也。以此觀之,氣運感動,亦誠大矣。變化之為,何物不能?是故上聖故不務治民事,而務治民心。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導之以德,齊之以禮,務厚其情,而明則務義,民親愛,則無相害傷之意,動思義,則無姦邪之心。夫若此者,非律之所使也,非威刑之所強也。此乃教化之所致。國有傷聰之政,則民多病身;有傷賢之政,則賢多橫夭。夫形體骨幹為堅強也,然猶隨政變易,又況乎心氣精微不可養哉?

詩雲:「敦彼行葦,羊牛勿踐履,方苞方體,惟葉柅柅。」又曰:「鳶飛厲天,魚躍於淵,愷悌君子,胡不作人。」公劉厚德,恩及草木,羊牛六畜,且猶感德,消息於心。己之所無,不以責下;我之所有,不以譏彼。感己之好敬也,故接士以禮;感己之好愛也,故遇人有恩。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善人之憂我也,故先勞人;惡人之忘我也,故常念人。凡品則不然,論人不恕己,動作不思心,無之己而責之人,有之我而譏之彼,己無禮而責人敬,己無恩而責人愛,貧賤則非人之不我憂也,富貴則是我之不憂人也。行己若此,難以稱仁矣。

所謂平者,內懷屍鳩之恩,外執砥夫之心,論士必定於誌行,毀譽必參於效驗,不隨俗而雷同,不逐聲而寄論。苟善所在,不譏貧賤;苟惡所錯,不忌富貴。不諂上而慢下,不厭故而敬新。凡品則不然,內偏頗於妻子,外僭惑於知友,得則譽之,怨則謗之,平議無惇均,譏譽無效驗。苟阿貴以比黨,苟剽聲以群吠。事富貴如奴僕,視貧賤如傭客。百至秉權之門,而不一至無勢之家。執心若此,難以稱義。

所謂恭者,內不敢傲於室家,外不敢慢於士大夫,見賤如貴,視少如長,其禮先入,其言後出,恩意無不答,禮敬無不報,睹賢不居其上,與人推讓,事處其勞,居從其德,位安其卑,養甘其薄。凡品則不然,內慢易於妻子,外輕侮於知友,聰明不別真偽,心思不別善醜,愚而喜傲賢,少而好陵長,恩意不相答,禮敬不相報,睹賢不相推,會同不能讓,動欲擇其佚,居欲處其安,養欲擅其厚,位欲爭其尊,見人謙讓,因而嗤之,見人恭敬,因而傲之,如是而自謂賢能智慧。為行如此,難以稱忠。

所謂守者,心也。有度之士,情意精專,心思獨睹,不驅於險墟之俗,不惑於眾多之口。聰明懸絕,秉心塞淵,獨立不懼,遁世無悶。心堅金石,誌輕四海,故守其心而成其信。凡器則不然,內無持操,外無準儀,傾側險勣,求同於心,口無定論,不恆其德,二三其行。秉操如此,難以稱信。

夫是四行者,其輕如毛,其重如山,君子以為易,小人以為難。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仁斯至矣。」又稱「知德者鮮」。俗之偏黨,自古而然,非乃今也。凡百君子,競於驕僭,貪樂慢傲如,忠信未達,而為左右所掬按,當世而覆被,更為否愚惡狀之臣者,豈可勝哉!孝成終沒之日,不知王章之直;孝哀終沒之日,不知王嘉之忠也。此後賢雖有憂君哀主之情,忠誠正直之節,然猶且沉吟觀聽行己者也。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相彼鳥矣,猶求仁不忍踐履生草,則又況於民萌而有不化者乎?君子修其樂易之德,上及飛鳥,下及淵魚,不歡忻悅豫,則又況士庶而不仁者乎?聖深知之,皆務正己以為表,明禮義以為教,和德氣於未生之前,正表義於咳笑之後。

民之胎也,合中和以成;其生也,立方正以長。是以為仁義之心,廉恥之誌,骨著脈通,與體俱生而無粗穢之氣,無邪淫之欲。雖放之大荒之外,措之幽冥之內,終無違禮之行。投之危亡之地,納之鋒鍔之間,終無苟全之心。舉世之人,行皆若此,則又烏所得亡?夫奸亂之民而加辟哉!上天之載,無馨無臭,儀形文王,萬邦作孚,此姬氏所以崇美於前,而致刑錯於後。聖人其尊德禮而卑刑罰,故舜先敕契以敬敷五教,而後命皋陶以五刑三居。是故凡立法者,非以司民短而誅過誤,乃以防奸惡而救禍敗,撿淫邪而內正道爾。詩雲:「民之秉夷,好是懿德。」故民有心也,猶為種之有園也。遭和氣,則秀茂而成實,遇水旱,則枯槁而生孽。民蒙善化,則有士君子之心,被惡政,則人有懷奸亂之慮。故善者之養天民也,猶良工為曲豉也。起居以其時,寒溫得其適,則一蔭之曲豉,盡美而多量;其愚拙工,則一蔭之曲豉,皆臭敗而棄損。今六合亦由一蔭也,黔首之屬,猶豆麥也。變化雲為,在將者爾。遭良吏,則皆懷忠信而履仁厚;遇惡吏,則皆懷姦邪而行淺薄。忠厚積則致太平,奸薄積則致危亡。是以聖帝明王,皆敦德化而薄威刑。德者,所以修己也;威者,所以治人也。上智則下愚之民少,而中庸之民多。中民之生世也,猶鑠金之在壚也。從篤變化,唯冶所為,方圓薄厚,隨鎔製爾。是故世之善否,俗之薄厚,皆在於君。

上聖和氣以化民心,正表儀以率群下,故能使民比屋可封,堯舜是也。其次躬道德而敦慈愛,美教訓而崇禮讓,故能使民無爭心,而致刑錯,文武是也。其次明好惡而顯法禁,平賞罰而無阿私,故能使民辟姦邪而趨公正,理弱亂以致治強,中興是也。治天下,身處汙而放情,怠民事而急酒樂,近頑童而遠賢才,親諂諛而疏正直,重賦稅以賞無功,妄加喜怒以傷無辜,故能亂其政以敗其民,弊其身以喪其國者,幽厲是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我則改之。」詩美「宜鑒於殷,自求多福」。是故世主誠能使六合之內,舉世之人鹹懷方厚之情,而無淺薄之惡,各奉公政之心,而無奸陬之慮,則羲農之俗複見於茲,麟龍鸞鳳複畜於郊矣。

五德誌第三十四

自古在昔,天地開辟。三皇迭製,各樹號諡,以紀其世。天命五代,正朔三複,神明感生,愛興有國,亡於嫚以,滅於積惡,神微精以,天命罔極。或皇馮依,或繼體育,太胔以前尚矣。迪斯用來,頗可紀錄,雖一精思,議而複誤。故1111撰古訓,著《五德誌》。

世傳三皇五帝,多以為伏羲、神農為三皇,其一者或曰燧人,或曰祝融,或曰女媧,其是與非未可知也。我聞古有天皇、地皇、人皇,以為或及此謂,亦不敢明。凡斯數,其於五經,皆無正文。故略依《易·係》,記伏羲以來,以遺後賢,雖多未必獲正,然罕可以浮遊博觀,共求厥真。大人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伏羲,其相日角,世號太皞,都於陳,其德木,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作八卦,結繩為網以漁。後嗣帝嚳,代顓頊氏。其相戴幹,其號高辛,厥質神靈,德行祇肅。迎逆日月,順天之則,能敘三辰以周民。作樂六英,世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雄、叔豹、季狸。忠肅恭懿,宣慈惠和,天下之人謂之八元。後嗣薑原履大人跡,生姬棄。厥相披頤,為堯司徒。又主播種,農植嘉穀,堯遭水災,萬民以濟,故舜命曰後稷。

初,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穀,故立以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之興也,以棄代之,至今祀之。大妊夢長人感己,生文王。厥相四乳,為西伯,興於岐,斷虞芮之訟而始受命。武王駢齒,勝殷遏劉,成周道。姬之別封眾多,管、蔡、成、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晉、應、韓,武之穆也。凡、蔣、邢、苑、祚、祭,周公之胤也。周、召、虢、吳、隨、邠、方、卬、自、潘、養、滑、鎬、宮、密、榮、丹、郭、楊、逄、管、唐、韓、楊、觚、欒、甘、鱗、虞、王氏,皆姬姓也。有神龍首出常羊,感妊姒,生赤帝魁隗,身號炎帝,世號神農,代伏羲氏,其德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是以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耨,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後嗣慶都,與龍合婚,生伊堯,代高辛氏,其眉八彩,世號唐。作樂大章,始禪位。武王克殷而封其胄於鑄。含始吞赤珠,剋曰「玉英生漢」。龍感女媼,劉季興。大電繞樞炤野,感符寶,生黃帝軒轅,代炎帝氏。其相龍顏,其德土行,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作樂鹹池,是始製衣裳。後嗣握登,見大虹,意感生重華虞舜。其目重瞳,事堯,堯乃禪位曰:「格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乃受終於文祖也,號有虞,作樂九韶,禪位於禹。武王克殷而封胡公媯滿於陳,庸以元女大姬。大星如虹,下流華渚,女節夢接,生白帝摯青陽,世號少𣘼。代黃帝氏,都於曲阜,其德金行,其立也,鳳皇適至,故紀於鳥。鳳鳥氏,曆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祝鳩氏,司徒也。雎鳩氏,司馬也。屍鳩氏,司空也。爽鳩氏,司寇也。鶻鳩氏,司事也。五鳩,鳩民者也。五雉,為五工正,利器用,夷民者也。是故作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有才子四人,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故重為勾芸,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恪恭厥業,世不失職,遂濟窮桑。後嗣修紀,見流星,意感生白帝文命戎禹,其耳參漏,為堯司空,主平水土,命山川,畫九州,製九貢。功成,賜玄圭以告勳於天。

舜乃禪位,命如堯詔。禹乃即位,作樂大夏,世號夏後。傳嗣子啟。啟子太康、仲康更立。兄弟五人,皆有昏德,不堪帝事,降須洛汭,是謂五觀。孫相嗣位,夏道浸衰,於是後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滅相。妃後緡方娠,逃出自竇,奔於有仍,生少康焉,仍妃牧正。羿恃己射也,不修民事,而淫於原獸,棄武羅、伯因、熊髡、幹圉,而用寒浞。浞,柏明氏讒子弟也,柏明氏惡而棄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為己相。浞行媚於內,施賂於外,愚弄於民,虞羿於田,樹之詐匿,以取其國家,外內鹹服。羿猶不悛。將歸自田,家眾殺而烹之,以食其子,子不忍食諸,死於窮門。靡奔於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澆及?壹,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於民,使澆用師,滅斟灌及斟尋氏,處?壹於過,處澆於戈。使椒求少康,逃奔有虞,為之胞正。虞思妻以二妃,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靡自有鬲,收二國之燼,以滅浞而立少康焉。乃使女艾誘澆,使後杼誘?壹,遂滅過、戈,複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十有七世,而桀亡天下。

武王克殷,而封其後於杞,或封於繒,又封少𣘼之胄於祁。澆才力蓋眾,驟其勇武,而卒以亡。故南宮括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也。」姒姓分氏夏後、有扈、有南、斟尋、泊?乳、辛、襄、費、戈、冥、繒,皆禹後也。搖光如月正日,感女樞幽防之宮,生黑帝顓頊,其相駢幹,身號高陽,世號共工,代少 𣘼氏,其德水行,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承少𣘼衰,九黎亂德,乃命重黎討訓服。曆象日月,東西南北,作樂五英,有才子八人,蒼舒、緌凱、搗演、大臨、幹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人謂之八凱。共工氏有子曰勾龍,能平九土,故號後土,死而為社,天下祀之。娀簡吞燕卵,生子契,為堯司徒,職親百姓,順五品。扶都見白氣貫月,意感生黑帝子履,其相二肘,身號湯,世號殷,致太平。後衰,乃生武丁,即位,默以不言,思道三年,而夢獲賢人以為師。乃使以夢像求之四方側陋,得傅說,方以胥靡築於傅岩,升以為大公,而使朝夕規諫,恐其有憚怠也,則敕曰:「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時大旱,用汝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爾交修餘,無棄!」故能中興,稱號高宗,及帝辛而亡天下,謂之紂。武王封微子於宋,卦箕子於朝鮮,子姓分氏,殷、時、來、宋、扐、蕭、空同、北段,皆湯後也。

潛夫論 卷九 志氏姓

誌氏姓第三十五

昔者,聖王觀象於乾坤,考度於神明,探命曆之去就,省群後之德業,而賜姓命氏,因彰德功。傳稱民之徹官百,王公之子弟千,世能聽其官者,而物賜之姓,是謂百姓。姓有徹品十,於王謂之千品。

昔堯賜契姓姬,賜禹姓姒,氏曰有夏,伯夷為薑,氏曰有呂。下及三代,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後世微末,因是以為姓,則不能改也。故或傳本姓,或氏號邑諡,或氏於爵,或氏於誌。若夫五帝三王之世,所謂號也;文、武、昭、景、成、宣、戴、桓,所謂諡也;齊、魯、吳、楚、秦、晉、燕、趙,所謂國也;王氏、侯氏、王孫、公孫,所謂爵也;司馬、司徒、中行、下軍,所謂官也;伯有、孟孫、子服、叔子,所謂字也;巫氏、匠氏、陶氏,所謂事也;東門、西門、南宮、東郭、北郭,所謂居也;三烏、五鹿、青牛、白馬,所謂誌也。凡厥姓氏,皆出屬而不可勝紀也。

衛侯滅邢,昭公娶同姓,言皆同祖也。近古以來,則不必然。古之賜姓,大諦可用,其餘則難。周室衰微,吳、楚僭號,下曆七國,鹹各稱王。故王氏、王孫氏、公孫氏及諡氏官,國自有之,千八百國,諡官萬數,故元不可同也。及孫氏者,或王孫之班也,或諸孫之班也。故有同祖而異姓,有同姓而異祖,亦有雜錯,變而相入,或從母姓,或避怨仇。夫吹律定姓,唯聖能之。今民散久,鮮克達。音律天主,尊正其祖,故且略紀顯者,以待士合揖損焉。伏羲姓風,其後封任、宿、須朐、顓臾四國。實司太𣘼,與有濟之祀,且為東蒙主,魯僖公母成風,蓋須朐之女也。季氏欲伐顓臾,而孔子譏之。炎帝苗胄,四嶽伯夷,為堯典禮,折民惟刑,以封申、呂。裔生尚,為文王師,克殷而封之齊,或封許向,或封於紀,或封於申。城在南陽宛北序山之下,故詩雲:「亹申伯,王薦之事,於邑於序,南國為式。」宛西三十裏有呂城,許在潁川,今許縣是也。薑戎居伊、洛之間,晉惠公徙置陸渾。州、薄、甘、戲、露、怡,及齊之國氏、高氏、襄氏、隰氏、士強氏、東郭氏、雍門氏、子雅氏、子尾氏、子襄氏、子淵氏、子乾氏、公旗氏、翰公氏、賀氏、盧氏,皆薑姓也。

黃帝之子二十五人,班為十二:姬、酉、祁、己、勝、蒧、伾、拘、釐、吉、嬛、衣氏也。當春秋,晉有祁奚,舉子薦仇,以忠直著。莒子姓己氏。夏之興,有任奚為夏車正,以封於薛,後遷於邳,其嗣仲𪃸兀居薛,為湯左相。王季之妃大任,及謝、章、昌、采、祝、結、泉、卑、遇、狂大氏,皆任姓也。台氏女為後稷元妃,繁育周先。吉氏封於燕,及鄭文公有賤妾燕吉,夢神與之蘭曰:「餘為伯儵,餘而祖也。以是有國,香人服媚。」及文公見吉,賜蘭而禦之。吉言其夢,且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征蘭乎?」公曰:「諾。」遂生穆公。吉氏之別,有闞、尹、蔡、光、魯、雍、斷、密須氏。及漢,河東有郅都,汝南有郅君章,姓音與古吉同,而書其字異,二人皆著名當世。

少𣘼氏之世衰,而九黎亂德,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複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夫黎,顓頊氏裔,子吳回也。為高辛氏火正,淳燿天明地德,光四海也,故名祝融。後三苗複九黎之德,堯繼重黎之後,不忘舊者,羲伯複治之。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別其分主,以曆三代,而封於程。其在周世,為宣王大司馬,詩美「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其後失守,適晉為司馬,遷自謂其後。祝融之孫,分為八姓,己、禿、彭、薑、雲、曾、斯、芊,己姓之嗣。褷叔安其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嗜欲以飲食之,龍多歸焉。乃學擾龍以事帝舜,賜姓曰董,氏曰豢龍,封諸川夷,彭姓豕韋,皆能馴龍者也。豢龍逄以忠諫,桀殺之。凡因祝融之子孫,己姓之班,昆吾、籍、扈、溫、董。禿姓朘夷、豢龍,則夏滅之。祖姓彭祖、豕韋、諸稽,則商滅之。薑姓會人,則周滅之。雲姓之後封於鄢、會、路、偪陽。鄢取仲任為妻,貪冒愛吝,蔑賢簡能,是用亡邦。會在河伊之間,其君驕貪嗇儉,減爵損祿,群臣卑讓,上下不臨,詩人憂之,故作羔裘,閔其痛悼也。匪風,翼君先教也。會仲不悟,重氏伐之,上下不能相使,禁罰不行,遂以見亡。路子嬰兒,娶晉成公姊為夫人,酆舒為政而虐之。晉伯宗怒,遂伐滅路。荀罃武子伐滅偪陽。曹姓封於邾,邾顏子之支,別為小邾,皆楚滅之。芊姓之裔熊嚴,成王封之於楚,是謂粥熊,又號粥子。生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珣。珣嗣為荊子,或封於夔,或封於越。夔子不祀祝融、粥熊,楚伐滅。公族有楚季氏、列宗氏、鬥強氏、良臣氏、耆氏、門氏、侯氏、季融氏、仲熊氏、子季氏、陽氏、無(鉤)氏、蒍氏、善氏、陽氏、昭氏、景氏、嚴氏、嬰齊氏、來氏、來纖氏、即氏、申氏、?氏、沈氏、賀氏、減氏、吉白氏、伍氏、沈?氏、餘推氏、公建氏、子南氏、子庚氏、子午氏、子西氏、王孫、田公氏、舒堅氏、魯陽氏、黑肱氏,皆芊姓也。

楚季者,王子敖之曾孫也。?冒主?章者,王子無(鉤)也。令尹孫叔敖者,?章之子也。左司馬戌者,莊王之曾孫也。葉公諸梁者,戌之第三弟也。楚大夫申無畏者,又氏文氏。初,紂有蘇氏,以妲己女而亡殷。周武王時有蘇忿生,為司寇,而封溫。其後洛邑有蘇秦。

高陽氏之世,有才子八人,蒼舒、隤凱、搗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天下之人謂之八凱。後嗣有皋陶,事舜,舜曰:「皋陶,蠻夷滑夏,寇賊姦宄,女作士。」其子伯翳,能議百姓,以佐舜禹,擾馴鳥獸,舜賜姓嬴。後有仲衍,鳥體人言,為夏帝大戊禦。嗣及費仲,生惡來、季勝。武王伐紂,並殺惡來。季勝之後有造父,以善禦事周穆王。穆王遊西海忘歸,於是徐偃作亂,造父禦,一日千裏以征之。王封造父於趙城,因以為氏。其後失守,至於趙夙,仕晉卿大夫,十一世而為列侯,五世而為武靈王,五世亡趙。恭叔氏、邯鄲氏、訾辱氏、嬰齊氏、樓季氏、盧氏、原氏,皆趙嬴姓也。惡來後有非子,以善畜,周孝王封之於秦。世地理以為西陲大夫,汧秦亭是也。其後列於諸侯,五世而稱王,六世而始皇生於邯鄲,故曰趙政。及梁、葛、江、黃、徐、莒、蓼、六、英、皆皋陶之後也。鍾離、運掩、菟裘、尋梁、修魚、白寘、飛廉、密如、東灌、良時、白巴、公巴、公巴、郯、複、蒲,皆嬴姓也。

帝堯之後為陶唐氏。後有劉累,能畜龍,孔甲賜姓為禦龍,以更豕韋之後。至周為唐杜氏。周衰,有隰叔子,違周難於晉國,生子輿,為李,以正於朝,朝無間(奸)官,故氏為士氏;為司空,以正於國,國無敗績,故氏司空;食采隨,故氏隨氏。士?之孫會,佐文、襄,於諸侯無惡;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為成率,居傅,端刑法,集訓典,國無奸民,晉國之盜逃奔於秦。於是晉侯為請冕服於王,王命隨會為卿,是以受範,卒諡武子。武子文,成晉、荊之盟,降兄弟之國,使無間隙,是以受郇、櫟。由此帝堯之後,有陶唐氏、劉氏、禦龍氏、唐杜氏、隰氏、士氏、季氏、司空氏、趙氏、範氏、郇氏、櫟氏、嬴(彘)氏、冀氏、穀氏、薔氏、擾氏、?黑(狸)氏、傅氏。楚令尹建嚐問範武子之德於文子,文子對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竭情無私,其祝史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建歸以告康王曰:「神人無怨,宜夫子之股肱五君,以為諸侯主也。」故劉氏自唐以下,漢以上,德著於世,莫若範會之最盛也,斯亦有修己以安人之功矣。武王克殷而封帝堯之後於社也。

帝舜姓虞,又為姚,君媯。武王克殷而封媯滿於陳,是為胡公。陳哀(袁)氏、舀氏、鹹氏、慶氏、夏氏、宗氏、來氏、儀氏、司徒氏、司城氏,皆媯姓也。厲公孺子完奔齊,桓公說之,以為工正。其子孫大得民心,遂奪君而自立,是為威王,五世而亡,齊人謂陳田矣。漢高祖徙諸田關中,而有第一至第八氏。丞相田千秋、司直田仁,及杜陽田先、碭田先,皆陳後也。武帝賜千秋乘小車入殿,故世謂之車丞相。及莽自謂本田安之後,以王家,故更氏雲。莽之行詐,實以田常之風。敬仲之又(支),有皮氏,占氏、沮氏、與氏、獻氏、子氏、鞅氏、梧氏、坊氏、高氏、笀(芒)氏、禽氏。

帝乙元子微子開,紂之庶兄也。武王封之於宋,今之睢陽是也。宋孔氏、祝其氏、韓獻氏、季老男氏、巨辰經氏、事父氏、皇甫氏、華氏、魚氏、而董氏、艾歲氏、鳩夷氏、中野氏、越椒氏、完氏、懷氏、不弟氏、冀氏、牛氏、司城氏、岡(網)氏、近氏、止氏、朝氏、勃氏、右歸氏、三?元氏、王夫氏、宜氏、徵氏、鄭氏、目夷氏、鱗氏、臧氏、虺氏、沙氏、黑氏、圍龜氏、既氏、據氏、磚氏、己氏、成氏、邊氏、戎氏、買氏、尾氏、桓氏、戴氏、向氏、司馬氏,皆子姓也。閔公子弗父河(何)生宋父,宋父生世子,世子生正考父,正考父生孔父嘉,孔父嘉生子木金父,木金父降為士,故曰滅於宋。金父生祇父,祇父生防叔,防叔為華氏所逼,出奔魯為防大夫,故曰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為鄹大夫,故曰鄹叔紇,生孔子。

周靈王之太子晉,幼有成德,聰明博達,溫恭敦敏。穀、雒水鬥,將毀王宮,欲壅之。太子晉諫,以為不順天心,不若修政。晉平公使叔譽聘於周,見太子,與之言,五稱而三窮,逡巡而退,歸告平公曰:「太子晉行年十五,而譽弗能與言,君請事之。」平公遣師曠見太子晉,太子晉與語,師曠服德,深相結也。乃問曠曰:「吾聞太師能知人年之長短。」師曠對曰:「女色赤白,女聲清汙,火色不壽。」晉曰:「然。吾後三年將上賓於帝,女慎無言,殃將及女。」其後三年而太子死。孔子聞之曰:「惜夫,殺吾君也。」世人以其豫自知去期,故傳稱王子喬仙。仙之後,其嗣避周難於晉,家於平陽。(因)氏王氏,其後子孫世喜養性神仙之術。

魯之公族,有蟜氏、後氏、眾氏、臧氏、施氏、孟氏、仲孫氏、服氏、公山氏、南宮氏、叔孫氏、叔仲氏、子我氏、子士氏、季氏、公鉏氏、公巫氏、公之氏、子幹氏、華氏、子言氏、子駶(駒)氏、子雅氏、子陽氏、東門氏、公折(析)氏、公石氏、叔氏、子家氏、榮氏、展氏、乙氏、皆魯姬姓也。

衛之公族,石氏、世叔氏、孫氏、寧氏、子齊氏、司徒氏、公文氏、折(析)龜氏、公叔氏、公南氏、公上氏、公孟氏,將者亦常在棹寵為貴臣。及留侯張良,韓公族,姬姓也。秦始皇滅韓,良弟死不葬。良散家貲千萬,為韓報仇,擊始皇於博浪沙中,誤椎副車。秦索賊急,良乃變姓為張,匿於下邳,遇神人黃石公,遺之兵法。及沛公之起也,良往屬焉。沛公使與韓信略定韓地,立橫陽君城為韓王,而拜良為韓信都者,司徒也,俗前音不正曰信都,或曰司徒,或勝屠,然其本共一司徒耳。後作傳者不知信都何因,疆(彊)妄生意,以為此乃代王為信都也。凡桓叔之後,有韓氏、言氏、嬰氏、禍餘氏、公族氏、張氏,此皆韓後姬姓也。昔周宣王亦有韓侯,其國也近燕,故詩雲:「普彼韓城,燕師所完。」其後韓西亦姓韓,為衛滿所伐,遷居海中。畢公高與周同姓,封於畢,因為氏。周公之薨也,高繼職焉,其後子孫失守,為庶世。及畢萬佐晉獻公,十六年使趙夙禦戎,畢萬為右,以滅耿滅魏,封萬,今之河北縣是也。魏顆又氏令狐,自萬後九世為魏文侯,文侯孫罃為魏惠王,五世而亡。畢陽之孫豫讓事智伯,智伯國士待之,豫讓亦以見知之恩報智伯,天下紀其義。魏氏、令狐氏、不雨氏、葉大夫氏、伯夏氏、魏強氏、豫氏,皆畢氏,本姬姓也。周厲王之子友封於鄭,鄭恭叔之後,為公文氏、軒氏、軍氏、子疆(彊)氏、強梁氏、卷氏、會氏、雅氏、孔氏、趙陽、田章氏、孤氏、王孫氏、史龜氏、羌氏、羌憲氏、邃氏,皆衛姬姓也。晉之公族郤氏,又班為呂,郤芮又從邑氏為冀。後有呂絪,號駒伯。郤犨食采於苦,號苦成叔;郤至食采於溫,號曰溫季,各以為氏。郤氏之班有州氏、祁氏。伯宗以直見殺,其子州(犁)奔楚又,以郤宛直而和,故為子常所妒,受誅。其子嚭奔吳,為大宰,懲祖禰之行,仍正直遇禍也,乃為諂諛而亡吳。凡郤氏之班,有冀氏、呂氏、苦成氏、溫氏、伯氏、靖侯之孫欒賓,及富氏、遊氏、賈氏、狐氏、羊舌氏、季夙氏、籍氏、及襄公之孫孫黶,皆晉姬姓也。晉穆侯生桓叔,桓叔生韓萬,傅晉,大夫,十世而為韓武侯,五世為韓惠王,五世而亡國。襄王之孽孫信,俗人謂之韓信都,高祖以信為韓王孫,以信為韓王,後徙王代,為匈奴所攻,自降之。漢遣柴將軍擊之,斬信於參合,信妻子亡入匈奴中。至景帝,信子頹當及孫赤來降,漢封頹當為弓高侯,赤為襄城侯。及韓嫣,武帝時為侍中,貴幸無比。案道侯韓說,前將軍韓(曾),皆顯於漢。子孫各隨時帝分陽陵、茂陵、杜陵,及漢陽、金城諸韓,皆其後也。信子孫餘留匈奴中,駟氏、豐將氏、國氏、然氏、孔氏、羽氏、良氏、大(季)氏,十族之祖,穆公之子也,各以字為姓,及伯有氏、馬師氏、褚師氏,皆鄭姬姓也。

太伯君吳,端垂衣裳,以治周禮。仲雍嗣立,斷發文身,裸以為飾。武武王克殷,分封其後於吳,令大賜北吳。季劄居延州來,故氏延陵季子。闔閭之弟夫?王奔楚堂谿,因以為氏。此皆姬姓也。

鄭大夫有馮簡子。後韓有馮亭,為上黨守,嫁禍於趙,以致長平之變。秦有將軍馮劫,與李斯俱誅。有馮唐,與文帝論將帥。後有馮奉世,上黨人也,位至將軍,女為元帝昭儀,因家於京師。其孫衍,字敬通,篤學重義,諸儒號之曰「德行雍雍馮敬通」。著書數十篇,孝章皇帝愛重其文。晉大夫郇息事獻公,後世將中軍,故氏中行。食采於智,智果諫智伯而不見聽,乃別族於大史為輔氏。晉大夫孫伯黶實司典籍,故姓籍氏。辛有二子董之,故氏董氏。詩頌宣王,始有「張仲孝友」。至春秋時,宋有張白蔑矣。唯晉張侯、張老,實為大家,張孟談相趙襄子,以滅智伯,遂逃功賞,耕於芃山。後魏有張儀、張醜。至漢,張姓滋多。常山王張耳,梁人;丞相張蒼,陽武人也;東陽侯張相如。禦史大夫張湯,增定律令,以防奸惡,有利於民,又好薦賢達士,故受福祐。子安世,為車騎將軍,封富平侯,敦仁儉約,矜遂權而好陰德,是以子孫昌熾,世有賢胤,更封武始。遭王莽亂,享國不絕,家凡四公,世著忠孝行義。前有丞相張禹,禦史大夫張忠,後有太尉張酺,汝南人,太傅張禹,趙國人。司邑閭裏,無不有張者。河東解邑有張城,有西張城,豈晉張之祖所出邪?

(偃)優姓舒唐鳩、舒龍、舒(共)、止龍、酈、淫、參、會、六院、壒、高、國。

慶姓,樊、尹、駱。隗姓,鄧、優。歸姓,胡、有、何。{艸鹹}姓,滑、齊。掎姓,棲、疏。禦姓,署、番、湯。嵬姓,饒、攘、殺。隗姓,赤狄。姮姓,白狄。此皆大吉之姓。齊有鮑叔,世為卿大夫。晉有鮑癸。漢有鮑宣,累世忠直,漢名臣。漢酈生為使者,弟商為將軍,今高陽諸酈為著姓。

昔仲山甫亦姓樊,諡穆仲,封於南陽。南陽者,在今河內。後有樊傾子。曼姓,封於鄧,後(因)氏焉。南陽鄧縣,上蔡北有古鄧城,新蔡北有古鄧城。春秋時,楚文王滅鄧,至漢有鄧通、鄧廣,後漢新野(鄧)禹,以佐命元功,封高密侯。孫太後天性慈仁嚴明,約敕諸家,莫得權,京師清淨,若無貴戚,勤思憂民,晝夜不怠。是以遭羌兵叛,大水饑饋,而能複之,整平豐穰。太後崩後,群奸相參,競加譖潤,破壞鄧氏,天下痛之。

魯昭公母家姓歸氏,漢有隗囂季孟。短,即大戎氏,其先本出黃帝。及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陶氏、繁氏、騎氏、饑氏、樊氏、荼氏,皆殷氏舊姓也。漢興,相國蕭何封讛侯,本沛人,今長陵蕭,其後也。前將軍蕭望之,東海杜陵蕭,其後也。禦史大夫有繁延壽,南陵襄陽人也,杜陵新豐繁,其後也。

周氏、邵氏、畢氏、榮氏、單氏、尹氏、錙氏、富氏、?氏、萇氏,此皆周室之世公卿家也。周召者,周公召公之庶子,食二公之采,以為主吏,故世有周公、召公不絕也。尹者,本官名也,若宋有太師,楚有令尹、左尹矣。尹吉甫相宣王者大功績。詩雲「尹氏大師,維周之底也。」單穆公、襄公、頎公、靖公,世有明德,次聖之才,故叔向美之,以後必繁昌。苦城,城名也,在鹽池東北。後人書之或為枯,齊人聞其音則書之曰車,敦煌見其字,呼之曰車城。其在漢陽者,不喜枯、苦之字,則更書之曰古城氏。堂谿,谿穀名也,在汝南西平。禹字子啟者,啟,開之字也。前人書堂谿誤作啟,後人變之,則又作開。古漆雕開、公冶長,前人書雕從易,渻作周,書冶漢誤作(蠱),後人又傳作古。或複分為古氏、成氏、常(堂)氏、開氏、公氏、冶氏、梁氏、周氏,此數氏者,皆本同末異。凡姓之離合變分,固多此類,可以一況,難勝載也。

易曰:「君子以類族辯物」,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學以聚之,問以辯之」。故略觀世記,采經書,依國土,及有明文,以讚賢聖之後,班族類之祖,言氏姓之出,序此假意二篇,以貽後賢今之焉也。

潛夫論 卷十 敘錄

敘錄第三十六

夫生於當世,貴能成大功。太上有立德,其下有立言,闒茸而不才,先器能當官。未嚐服斯役,無所效其勳。中心時有感,援筆紀數文。字以綴愚情,財令不忽忘。芻蕘雖微陋,先聖亦諮詢。草創敘先賢三十六篇,以繼前訓。左丘明《五經》。先聖遺業,莫大教訓,博學多識,疑則思間,智明所成,德義所建。夫子好學,誨人不倦,故敘《讚學》第一。

凡士之學,貴本賤末,大人不華,君子務實。禮雖媒紹,必載於贄,時俗趨末,懼毀術,故敘《務本》第二。

人皆智德,苦為利昏,行汙求榮,戴盆望天。為仁不富,為富不仁,將修德行,必慎其原,故敘《遏利》第三。

世不識論,以士卒化,弗問誌行,官爵是紀。不義富貴,仲尼所恥,傷俗陵遲,遂遠聖述,故敘《論榮》第四。惟賢所苦,察妒所患,皆嫉過己,以為深怨。或因類㘹,或空造端,痛君不察,而信讒言,故敘《賢難》第五。

原明所起,述暗所生,距諫所敗,禍亂所成。當塗之人,成欲專君,壅蔽賢士,以擅主權,故敘《明暗》第六。

上覽先王,所以致太平,考績黜陟,著在五經。罰賞之實,不以虛名,明豫德音,焉問揚庭,故敘《考績》第七。

人君選士,鹹求賢能,君司貢薦,競進下材。憎是掊克,何官能治,買藥得雁,難以為醫,故敘《思賢》第八。

原本天人,參連相因,致和平機,述在於君。奉法選賢,國自我身,奸門竊位,將誰督察,故敘《本政》第九。

覽觀古今,爰暨書傳,君皆欲治,臣恆樂亂。忠佞溷淆,各以類進,常若不明,而信奸論,故敘《潛歎》第十。

夫位以德興,德貴忠立,社稷所賴,安危是係。非夫讜直貞亮,仁慈惠和,事君如天,視民如子,則莫保爵位,而全令名,故敘《忠貴》第十一。

先王理財,禁民為非,《洪範》憂民,詩刺末資,浮偽者眾,本農必衰,節以製度,如何弗議,故敘《浮侈》第十二。

積微傷行,懷安敗名,明莫恣欲,而無悛容。足以愎諫,聞善不從,微安召辱,終必有凶,故敘《慎微》第十三。

明主思良,勞精賢知,百寮阿黨,不核真偽。苟崇虛譽,以相誑穀,居官任職,則無功效,故敘《實貢》第十四。

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先王之製,皆足代耕。增爵損祿,必程以傾,先益吏俸,乃可致平,故敘《班祿》第十五。

君憂臣勞,古今通義,上思致平,下宜竭惠。貞良信士,鹹痛數赦,姦宄繁興,但以赦故,乃敘《述赦》第十六。

先王禦世,兼秉威德,賞有建侯,罰有刑渥。賞重嚴禁,臣乃敬職,將修太平,必媚此法,故敘《三式》第十七。

民為國基,穀為民命,日力不暇,穀何由盛。公卿師尹,卒勞百姓,輕奪民時,誠可憤諍,故敘《愛日》第十八。

觀吏所治,鬥訟居多,原禍所起,詐欺所為。將絕其末,必塞其原,民無欺紿,世乃平安,故敘《斷訟》第十九。

五帝三王,優劣有情,雖欲超皇,當先致平。必世後仁,仲尼之經,遭衰奸牧,得不用刑,故敘《衰製》第二十。

聖王憂勤,選練將帥,授以絺鉞,假以權貴。誠多蔽暗,不識變勢,賞罰不明,安得不敗,故敘《勸將》第二十一。

蠻夷猾夏,古今所患,堯舜憂民,皋陶術叛。宣王中興,南仲征邊,今民日死,如何弗蕃,故敘《救邊》第二十二。

凡民之情,與君殊戾,不能遠慮,督取一製。苟扶私議,以為國計,宜尋其言,以詰所謂,故敘《邊議》第二十三。

邊既遠門,太守擅權,台閣不察,信其奸言。今懷郡縣,毆民內遷,今又丘荒,慮必生心,故敘《實邊》第二十四。

天生神物,聖人則之,蓍龜卜筮,以定嫌疑。俗工淺源,莫盡其才,自大非賢,何足信哉,故敘《卜列》第二十五。

《易》有史巫,詩有工祝,聖人先成,民後致力,兆黎勸樂,神乃授福,孔子不祈,以明在德,故敘《巫列》第二十六。

五行八卦,陰陽所生,稟氣薄厚,以著其形。天題厥象,人實奉成,弗修其行,福祿不臻,故敘《相列》第二十七。

詩稱吉夢,書傳亦多,觀察行事,古驗不虛。福從善來,禍由德痡,吉凶之應,與行相須,故敘《夢列》第二十八。

論難橫發,令道不通,後進疑惑,不知所從。自昔庚子,而有責雲,予豈好辯,將以明真,故敘《釋難》第二十九。

朋友之際,義存六紀,攝以威儀,講習王道。善其久要,貴賤不改,今民遷久,莫之能奉,故敘《交際》第三十。

君有美稱,臣有令名,二人同心,所願乃成。寶權神術,勾示下情,治勢一定,終莫能傾,故敘《明忠》第三十一。

人天情通,氣感相和,善惡相征,異端變化。聖人運之,若禦舟車,作民精神,莫能含嘉,故敘《本訓》第三十二。

明王統治,莫大身化,道德為本,仁義為佐。思心順政,責民務廣,四海治焉,何有消長,故敘《德化》第三十三。

上觀太古,五行之運,諮之《詩》《書》,考之前訓。氣終度盡,後代複進,雖未必正,可依傳問,故敘《五德誌》第三十四。

君子多識,前言往行,類族變物,古有斯姓,博見同□□□□□□□□故敘《誌氏姓》第三十五。

潛夫論 附錄一 傳贊 後漢書王符傳 韓愈後漢三賢贊之一

後漢書王符傳

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誌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自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誌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其指訐時短,討剝物情,足以觀見當時風政,著其五篇雲爾。(節)

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貨得雁門太守者,亦去職還家,書刺謁規,規臥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時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逢掖。」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符竟不仕,終於家。

韓愈後漢三賢贊之一

王符節信,安定臨涇。好學有誌,為鄉人所輕。憤世著論,潛夫是名。述赦之篇,以赦為賊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皇甫度遼,聞至乃驚,衣不及帶,屣履出迎。豈若雁門,問雁呼卿?不仕終家,籲嗟先生!

潛夫論 附錄二 序跋 乾隆甲戌鎮原重刊潛夫論序 重刊潛夫論序 刻潛夫論跋 王紹蘭潛夫論箋序 汪繼培潛夫論箋自序 黃丕烈士禮居藏明刻本潛夫論跋 費士璣跋

附錄二序跋 乾隆甲戌鎮原重刊潛夫論序 余自蚤歲受讀昌黎文集,即識後漢三賢名,迨讀範史,始得詳其裏居世次,及其著述文章,而潛夫先生者,又吾鄰邑臨涇人,其景慕尤甚焉。

臨涇在今鎮原縣,縣治之北百數十步,有潛夫山,山上有亭曰思潛亭,山後有墓曰潛夫墓。余以躬養之暇,蓋嘗至其地,登其亭,訪其事,悠然想見其為人,未嘗不流連誌之。

夫先生一布衣耳,而又丁漢室之衰,非有豐功偉烈,足以耀當時而垂後世也。而度遼一迎,榮流當代;昌黎一贊,名炳儒林,夫豈無所修為,而令人愛慕一至此歟?

甲戌夏,原人將刻其全論若幹篇,祈序於余。余職列詞館,凡有關國家政治之大,人物風俗之美者,分宜修明而表章之,矧以斯論之鐫,一事而三善備焉,敢以譾陋,而自諉不能歟?

我皇上崇儒重道,微顯闡幽,使千百年久晦遺書,燦然復明於世,則文治之洽也。宰是邑者,能以勸農課士之暇,首舉其鄉之先達者以為多士法,則邑令之明也。邑士人能不吝其所有,急所先務,使先賢著作不至消蝕殆盡,則儒風之盛也。嗟呼!睹斯刻者,其必不以餘三善之言為少謬矣。又寧至望古遙集,疑範史五篇為未備,昌黎一贊為虛文也哉!乾隆甲戌賜進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北地李方泰序 重刊潛夫論序 易曰:「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然觀樂行憂危,則知龍德而隱,必其器識百倍於流俗,雖終其身不求聞達,而本立德以立言,自可與立功者並垂於不朽。

潛夫王先生,安定臨涇人也。其本傳載於後漢書,其論三十餘篇,僅傳其五,而其全編則見漢魏叢書。余向讀其論,見其剴切詳明,無所不備,未嘗不掩卷太息,而想見夫潛之所以為潛也。

壬申冬,余筮仕鎮原,閱邑乘,知鎮原即古之臨涇,署之北為潛夫山,山之原有潛夫墓,余以時陟其山,拜其墓,見其祠宇就傾,略為補葺。竊以先生之學,其在漢也,詎不足以博富貴?乃遯世無悶,遺佚長終,古人所以深嘆於寂寞也。

歲甲戌,諸生出其全編,謀授梓人,余閱之,知其為叢書本也。其中陰陶、帝虎,所在過多,余孤陋寡聞,與文學劉君孟祥,各以所知,訂其一二,其餘一仍舊編,付之剞劂,凡三閱月而工竣。諸生快讀其書,其亦有聞風興起,好學立誌者乎!祝其魯堂周泰元 刻潛夫論跋 吾鄉潛夫先生,後漢懿士也。本傳稱其著論三十餘篇,而邑乘僅載其五,思欲購其全集,而山陬僻壤,家鮮藏書,每興文獻無徵之感。丙寅冬,應試平郡,偶得之於市肆殘編中。因思秉懿之好,人有同心,鎮邑之人,無不欲讀先生之書,非重刊何以廣同好?但集中字多舛訛,弗克校讎,未敢冒昧從事。今邑侯祝其周父師、廣川孟祥劉先生詳加參訂,多所更正。於是邑之紳士踴躍醵資,遠徵梓人而剞劂之。始事於甲戌三月,至閏四月而告竣。自是鎮邑之人無不獲讀先生之書矣,快孰大焉!同裏後學張鎮、方恆跋(此刻無足取,版亦久燬,節錄序跋三篇,聊存甘肅鄉土文獻耳。鐸識) 王紹蘭潛夫論箋序 潛夫論三十五篇,行世本訛奪錯簡,棼如散絲。範史所載僅五篇,又經蔚宗刪改。元和姓纂、太平禦覽、路史諸書每有徵引,淮別滋多。唐、宋以來,久無善本,求是去非,蓋其難也。

昔者吾友汪主事因可,績學超奇,通心而敏,會萃舊刻,網羅佚聞,宏鬯雅言,審定文讀,草創於嘉慶己巳、庚午間。時紹蘭讀禮家居,晨夕化我,耳剽緒言頗詳。辛未服闋,握手河梁,方諄諄以鹽鐵論託其校勘,答言繡就是書,續行屬草,鄭重而別,江關閒闊,忽忽者七八年。紹蘭奉職無狀,罷官歸,而因可墓有宿草。鍵戶省愆,故人長往,庭蒿門雀,不復聞空谷足音矣。

一日,陳子東為告以因可書久成,已為代謀剞劂,因視之書而屬之敘。受而讀之,竊悲因可豐於學,嗇於年,又喜其能以書自延其年;東為愛因可,莫能助其年,而能行其書以延其年,誠可貴也。

它日遍讀之,歎其解謬達恉,傳信闕疑,博訪通人,致精極覈,且能規節信之過而理董之,自稱曰箋,宗鄭申毛之義,意在斯乎!

惟采及芻言,是謂狐裘羔鋮。即如斷訟篇「誅率」,公羊隱五年:「衛師入盛」,傳:「君將不言率師,書其重者也。」何休註雲:「分別之者,責元率。」當時未舉以相告。又如誌氏姓篇「」疑是「裴」,尚有風俗通「裴氏,伯益之後」,見後漢書桓帝紀註,亦未引證,則紹蘭之疏略可知。

今索居多暇,溫尋舊文,又得如幹條,要皆諓說讕言,無裨百一,九原不作,質正莫由。

紹蘭竊自惟質鈍學荒,罕問揚雄奇字之亭,莫窺蔡邕異書之帳,又無西州漆簡之授,徒諷南閣篆文之遺,深慕禮堂寫定之勤,殊媿任城墨守之陋,是以瑟縮經年,不能下筆。東為敦迫不已,重其嗜古籍,竺故交,迺略書原委,附錄鄙說於後,勉副盛心焉。嘉慶己卯秋七月王紹蘭序

浮侈篇:「於彈外不可以禦寇,內不足以禁鼠。」「於」當為「其」,太平禦覽兵部引作「其彈外不可禦盜,內不足禁鼷鼠」。

「校飾車馬,多畜奴婢。」鹽鐵論散不足篇:「今富者連車列騎,驂貳輜軿。中者微輿短轂,煩尾掌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又雲:「今庶人富者,銀黃華瑵,結綏韜杠。中者錯鑣塗采,珥靳飛軨。」又雲:「今縣官多畜奴婢,坐稟衣食,私作產業為姦利。百姓無鬥筲之儲,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釋事,奴婢垂拱敖遊也。」此車馬奴婢浮侈之證。 汪繼培潛夫論箋自序 王符潛夫論行於今者,有明程榮本、何鏜本。何本出於程,不為異同。別有舊本,與白虎通德論、風俗通義合刻。風俗通義卷首題雲「大德新刊」,三書出於同時,蓋元刻也。

元刻文字視程本為勝,邊議、巫列、相列、夢列、釋難諸篇,簡編脫亂,不如程本,其務本、遏利、慎微、交際、明忠、本訓、德化、誌氏姓諸篇,各本脫亂並同。以意屬讀,得其端緒,因復是正文字,疏通事辭,依采經書,為之箋註。

謹案王氏精習經術,而達於當世之務。其言用人行政諸大端,皆按切時勢,令今可行,不為卓絕詭激之論。其學折中孔子,而復涉獵於申、商刑名,韓子雜說,未為醇儒。然符以邊隅一縫掖,閔俗陵替,發憤增歎,未能涉大庭與論議,以感動人主,又不得典司治民,以效其能,獨蓄大道,托之空言,斯賈生所為太息,次公以之略觀者已。

是本以元刻為據,其以別本及他書所引改補者,曰「舊作某,據某本某書改」,「舊脫某,據某本某書補」。其以己意改補者,止曰「舊作某」,「舊脫某」。采獲眾說,各稱名以別之。嘉慶十有九年歲在甲戌三月汪繼培序 黃丕烈士禮居藏明刻本潛夫論跋 潛夫論以此本為最古,明人藏欞率用此。余舊藏本為沈與文、吳岫所藏。馮己蒼所藏,即從此出。中有缺葉,出馮抄之後所補,故取馮抄校之,已多歧異。頃從坊間購此,首尾完好,適五柳主人應他人之求,遂留此輟彼。丙寅夏蕘圃識(此書今藏北京圖書館,跋亦見士禮居藏書題跋記。鐸識) 費士璣跋 予讀潛夫論數周,所讀係程榮刻本,中間訛謬不少,輒以意簽於上方,惜無善本可證。今假蕘翁所藏此本校之,得十之二三:「稷契」作「稷鐠」,「鐠」即「」字也,程本誤作「稷禹」;「砥」者,「砥矢」也,「鐠」古「矢」字,即詩「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程刻改作「砥勵」。又按此本並無缺葉,板心八十九者,即八十七也,係誤刻;其九十頁雖缺,仍不缺,文理皆貫,特誤空一葉葉數耳。道光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震澤費士璣記

「稷」見三式篇 「砥」見德化篇

潛夫論 附錄三著錄 隋書經籍誌子部:潛夫論十卷後漢處士王符撰

舊唐書經籍誌子錄儒家類:潛夫論十卷王符撰

唐書藝文誌子錄儒家類:王符潛夫論十卷

宋史藝文誌子類儒家類:王符潛夫論十卷

崇文總目儒家類:潛夫論十卷王符撰

郡齋讀書誌子部儒家類:潛夫論十卷

右後漢王符撰。在和、安之世,耿介不同於俗,遂不得進,隱居著書二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彰顯其名,故號曰「潛夫」。範蔚宗取其忠貴、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以為足以觀見當時風俗,頗潤益其文。後韓愈亦贊其述赦旨意甚明雲。

中興館閣書目儒家:王符潛夫論十卷

直齋書錄解題雜家類:潛夫論十卷漢安定王符節信撰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儒家類:潛夫論十卷

漢王符撰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後漢書本傳稱:「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誌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二十餘篇,以議當時得失,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

今本凡三十五篇,合敘錄為三十六篇,蓋猶舊本。卷首讚學一篇,論勵誌勤修之旨;卷末五德誌篇,述帝王之世次;誌氏姓篇,考譜牒之源流;其中蔔列、相列、夢列三篇,亦皆雜論方技,不盡指陳時政。範氏所雲,舉其著書大旨爾。

符生卒年月不可考。本傳之末,載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裏,符往謁見事。規解官歸裏,據本傳在延熹五年,則符之著書在桓帝時,故所說多切漢末弊政。惟桓帝時,皇甫規、段熲、張奐諸人屢與羌戰,而其救邊、邊議二篇乃以避寇為憾,殆以安帝永初五年嘗徙安定、北地郡,順帝永建四年始還舊地,至永和六年又內徙,符安定人,故就其一鄉言之耶?然其謂「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宏農為邊,宏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則灼然明論,足為輕棄邊地之炯鑒也。

範氏錄其忠貴、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入本傳,而字句與今本多不同,晁公武讀書誌謂其有所損益,理或然歟?

範氏以符與王充、仲長統同傳,韓愈因作後漢三賢贊。今以三家之書相較,符書洞悉政體似昌言,而明切過之;辯別是非似論衡,而醇正過之,前史列之儒家,斯為不愧。惟賢難篇中,稱鄧通吮癰為忠於文帝,又稱其欲昭景帝之孝反以結怨,則紕謬最甚,是其發憤著書,立言矯激之過,亦不必曲為之諱矣。

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子部儒家類:潛夫論十卷

漢王符撰。凡三十五篇,又敘錄一篇。符遭逢亂世,以耿介忤俗,發憤著書。然明達治體,所敷陳多切中得失,非迂儒矯激務為高論之比也。

鄭堂讀書記子部儒家類:潛夫論十卷漢魏叢書本

漢王符撰。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四庫全書著錄,隋誌、新、舊唐誌、崇文目、讀書誌、通考、宋誌俱載之。晁氏稱其「在和、安之世,耿介不同於俗,遂不得進,隱居著書三十六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彰顯其名,故號曰「潛夫」。範蔚宗取其忠貴、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以為足以觀見當時風俗,頗潤益其文。後韓愈亦贊其述赦旨意甚明雲。」今案末卷敘錄,自讚學以迄誌氏姓,本三十五篇,稱三十六篇者,連敘錄在內也。以其本傳考之,節信之著書,當在桓帝之世。雖以耿介忤時,發憤著書,然明達治體,所敷陳多切中漢末弊政,非迂儒矯激務為高論比也。所以蔚宗作傳,並錄入忠貴以下五篇,與王充、仲長統傳合為一卷,而統論之,亦取其皆以著書名世耳。其實是書兼有論衡、昌言之長,故唐、宋人著錄皆列之儒家雲。

鄭堂讀書記補逸子部儒家類:潛夫論箋十卷湖海樓叢書本

國朝汪繼培箋。仕履見史部正史類蘇潭績學淵博,考證極精,嘗箋釋鹽鐵、潛夫二論,陳東為春稱其「鉤稽乙註,眇極繭絲」。惜年未中壽而沒。其鹽鐵論箋未有成書,此編亦僅初稿,未經釐訂,然引證詳覈,深得旨趣。又所據者,為元時白虎通德論、風俗通義及此書合刊本,參校程榮、何鏜諸本,及他書所引,或改補,或存疑,俱詳註於下,真善本也。其前自序,作於嘉慶甲戌,至己卯秋,東為得其遺書,屬王晚聞紹蘭審定而付之梓。晚聞為序,並以編中所未及者,條列百餘條,繫所作序後,以為之補焉。(汪繼培,清蕭山汪輝祖子,字因可,號蘇潭,嘉慶乙醜進士,官吏部主事。所校列子亦精,並在湖海樓叢書中。王紹蘭,字畹馨,號南陔,又王宗炎,字以除,號晚聞居士,皆蕭山人。此以晚聞為紹蘭號,誤。鐸識)

潛夫論 附錄四 佚文
附錄四佚文 仁義不能月昇,財帛而欲日增,余所惡也。意林三(王仁俊經籍佚文疑此潛夫論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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