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錄 唐 趙元一饌

緬尋太古之初,真源一味,自然樸略,不同浮華,雖垂不載。至軒轅征蚩尤,而廓清四海;帝舜黜有苗,而綏定萬邦。逮乎三王則吊人伐罪,暴秦則兼併天下。漢高夷凶靜難,光武討叛懲奸;魏武破袁紹,晉武滅苻堅。宇文氏破高歡,普六茹平陳國;太宗擒王、竇,肅宗定安史。

緬尋太古之初,真源一味,自然樸略,不同浮華,雖垂不載。至軒轅征蚩尤,而廓清四海;帝舜黜有苗,而綏定萬邦。逮乎三王則吊人伐罪,暴秦則兼併天下。漢高夷凶靜難,光武討叛懲奸;魏武破袁紹,晉武滅苻堅。宇文氏破高歡,普六茹平陳國;太宗擒王、竇,肅宗定安史。故曰:亂者,理之源;失者,得之府。法令施而逆子誅,《春秋》書而賊臣懼。建中四祀,朱泚作亂,居我鳳巢。忠臣義士,身死王事,可得而言者,鹹悉載之,使後來英傑貴風義而企慕。乘危伺隙與時浮?沈者,其徒非一。正史備書,故不復贅錄,志懷問鼎者不敢漏網,失簡書。直筆直言,無矯無妄,欲使朱藍各色清濁分流,質而不文,焉敢潤色,恐史筆遺漏,故備闕也。李忠臣三朝名將,忽為叛主之臣;洪經綸累代通儒,乃作趨時之士。其餘源休、蔣鎮之輩,敬忠、日月之徒,蓋屑屑者,何足道哉!每思南史之筆,班馬之作,莫不廢食仰歎,且洪流壤堤猶可塞也,烈火燎原尚可撲也,逆臣賊子難可邇也。睹此妖孽,搖動中原,莫不痛心疾首。是用書之簡素,使好我者慕,惡我者懼。元一代居關右,世業三秦,親睹欃槍,媸妍必記。雖形闕奉親,而內懷其孝;身乖事主,而心荷聖恩。每覽嵇紹、紀信之高義,感千載而仰慕;尋淖齒、王敦之遺跡,思奮劍而誓心。疾惡之志,不忘寤寐。起自建中四祀孟冬月上旬三日,涇原叛命,終興元元年孟秋月中旬有八日,皇帝再複神都。于中可否,總紀其事也。夫史官之筆,才、識、學也;苟無三端,難以措其手足。元一不敏,敢竊鳳皇之一毛,以效麒麟之千里。獨學而無知,孤陋而寡聞,跡不踐于邱門,文有慚于先哲。輕塵罕增于巨嶽,墜露無益於廣川。輒中螢燭之光,將助太陽之照。述而不作,有愧老彭。冀革前非,用警來祀雲爾。

卷一

建中四祀,先是,襄陽節度使檢校右僕射梁崇義自阻兵不朝二十年矣。上在春宮,情深憤惋,及登寶位,有誅四凶之志焉,詔劍南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延賞、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王邕、梁洋節度御史大夫賈耽、江陵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張伯儀、淮揚節度司徒陳少游、淮寧節度同平章事漢南漢北招討使李希烈,充都統諸軍平襄大總管。王命頒行,分路齊進,獸奮龍驤,謀臣盈幕,武族雲萃,旗鼓才施,凶徒瓦解。乘勝逐北,如巨海之沃螢光;漢水浮屍,似秋風之吹落葉。崇義之首懸於朝矣。世祖昆陽,謝安淝水,各一時也。《詩》雲:“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斯之謂矣。

  都統李希烈自謂有克敵之功名,居然有都襄之志。有詔勒歸本鎮,然生不譓之心,乃劫其郡,席捲而歸淮寧。凡掠良家子姓,悉為賤隸;六畜資財,掃地而盡。昔太武瓜步,回師六州,無雞犬之響;遊子望舍,不識舊廬。元兇之拔襄陽,甚於斯酷。遂縱師陷我汝州,河南尹鄭叔則表奏之。上命工商尚書兼右僕射哥舒曜,總禁兵五萬而討之。師謀士銳,所向莫敢有爭衡者,長驅築壘於襄城縣焉。

  時國家多故,河北幽冀,猥毛蜂起;三輔兩畿,徵兵日繼。皇赫斯怒,爰整其族。詔河陽節度御史大夫李芃、太原節度檢校工部尚書馬燧、澤潞節度檢校工部尚書李抱真、朔方節度太子少師李懷光、神策制將御史大夫異姓王李公晟、華原鎮遏使御史大夫趙令珍,分路長驅,深入賊境。雖王師頻勝,而寇亦未衰;勝負相參,殺傷萬計。時軍用既多,不遑遠略。戶部侍郎趙贊上封事,請稅三輔、兩畿居宇間架,及取兩市富商大賈,於西明、慈恩二寺置院檢納。貪吏深文,怨及社稷。太史奏曰:“窯門出天子。”有詔“去城七裡內諸窯盡廢之”。及泚稱兵,乃是涇原節度姚令言為謀主也。  時哥舒曜孤軍無援,糧儲不繼。賊得其便,重圍數周,甲士日惟半菽,馬淘牆皮而芻焉。潛表請濟師。詔神策制將行營兵馬使御史大夫劉德信、御史大夫高秉哲,各馬步共一十萬,來救襄城。敕大樑節度司徒李公勉發師,犄角而攻之。軍書往來,同會於汝州之薛店。軍令不嚴,為伏兵所敗,三將之師望旗大潰,戎器委數百里,鐵馬一萬蹄沒焉。洛陽士庶惶駭,北走河陽,西奔崤黽,東都尹鄭叔則入保西苑。唐漢臣奔于大樑,高秉哲、劉德信收離集散,駐軍於汝州。

  詔涇原節度姚令言赴援,總師五千,東至滻水。時京兆尹王翃屬吏置頓,牛酒儉薄,將士色厲,遂傳箭而回。十月三日巳時也。

  令言尚在紫宸殿,授以樞密,並賜齎金帛。時禦史壺左巡奏雲:“涇原士馬,違命回戈。”令言星馳至長樂阪,逢之。有引弓射令言者,遂擁令言而回。上又使使勞問,賊已列方陣於通化門,門衛欲拒使者,強之而未及。宣旨言加不順。上又詔普王及諸王侍書等宣尉勞之,許以重賞。又載金銀帛繡等二十余車,普王才出禁城門,賊已至於丹鳳門。詔召六軍,久無至者。  時關東、河北頻戰不利,屢發禁兵相次東征,警衛遂虛。上乃出白苑北門,六軍羽衛才數十騎。或曰:“朱泚是失意之臣,恐懷僥倖,不如遣十騎捕之,使陪鑾輅。若脫於泉,為害滋甚。不然,以卒誅之。養獸招禍,立可俟矣。”上與儲官經略不遑,而賊已犯禁門,遂以普王為先驅,皇太子為殿,韋淑妃、唐安公主、親王、貴妃等一百餘人,策騎而去。乘輿次於咸陽,咸陽令李衡俯集其妻親奉禦膳。上命貴妃以下接以恩禮,傳食而過,神策軍使御史大夫白志貞等十數人扈従,門下侍郎平章事盧杞、中書侍郎平章事關播、禦史中丞劉従一、戶部侍郎趙贊、右領軍使御史大夫令狐建、京兆尹王翃、駕部郎中郭雄、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悉於咸陽而及焉。

  郭曙與家僕數十人于苑中獵射,聞蹕,伏謁道左。上宣勞之,志願翊従,上従之。

  駙馬郭曖先與公主失意,上收公主在內,隔絕經年。及此,曖馳往覓得公主,策騎俱赴行在。三日夜四更,至駱驛,奔及乘輿。

  四日平明,至於奉天,丞、尉惶懼,拜舞於縣門。其日,上幸縣令宅,宰臣、近侍各居廨署。時右金吾將軍御史大夫渾公瑊討賊之回戈也。渾公與家僕數十騎自夾城入北門,收集後殿與敢死之士欲擊賊。乘輿既出,遂奔行在。上以渾公為工部尚書、行在兵馬使。渾公有膽略,泚素憚之,既而乘輿乃安。時奉天備禦防守皆渾公之謀也。君子曰:“高祖困于彭城,而用陳平之策,漢祚興焉。晉武得謝安石,晉室無替。古之君子,亦有是夫!”

  渾公雖武勇絕倫,而謙讓無匹,乃以令狐建為行在中軍鼓角使,嗣滕王湛然為金吾大將軍,嗣郇王寓為右衛大將軍,前神策軍京西都虞候侯仲莊為金吾衛將軍兼禦史中丞、奉天防城使兼右廂兵馬使。仲莊有剛勇,善謀略,保衛之功,次瑊之勳也。

  初,建中之始,衛士桑道茂奏雲:“國家不出三年,暫有離宮之象。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制度為壘,以備非常。”上以道茂言事數驗,遂令京兆尹嚴郢充築城使,具畚鍤,抽六軍之士督策之。時上初即位,刑清俗泰,盛夏而士功大興,遠近不知其旨,及此都焉。

  上初幸鳳翔,依都府而謀克復。或曰:“張鎰雖陛下信臣,蒞職日淺,所管勁卒皆朱泚部曲,本漁陽突騎凶眾。城中既立朱泚,本軍必生大變,以臣度之,非萬全之計也。敢以死請!”上亦悟道茂之言,遂改幸奉天。至其月六日,李楚琳殺張鎰而歸朱泚。

  初,令言陣於五門,禁兵不出,百姓觀者巨億,遂整旗吹角入含元殿。前先鋒自龍尾道上,于中間周呼,曰:“天子已出,今日共取富貴!”凶徒大呼。有頃,入宜春院及諸宮。時倉忙之際,本朝禁衛騎士及坊市百姓擔負財帛,填街塞陌,連日竟夜。既而群盜與令言謀議,慮難持久,或曰:“太尉朱泚久囚,必生異志,若迎而為主,事可捷矣。”遂于招國裡,以禮迎之。泚畜奸伺隙,久懷非望,群盜既至,偽讓不従,而命為使者設食。久之,以觀眾心。於是火燭星羅,觀者萬計。

  泚人居含元殿,四日平晨出榜,榜曰:“太尉權臨六軍,國家有事東郊,征涇原師旅銜命赴難。將士久處邊陲,不閑朝禮,軍驚御駕,乘輿已出。應定見神策六軍、金吾、威遠、英武並百司食糧者,三日內並赴行在。不去者,即于本司著到。如三日後移牒勘,彼此無名,當按軍令,義無容貸。”

  泚移居白華殿,朝臣見者悉勸迎駕,泚顧望錯愕,知未得眾心。源休入,移時籌之,言多不順,勸以僭偽。泚甚悅之,猶尚未決。  上初巡幸京城,朝官莫知上所在,分路探候,然後乃知。源休既陳矯計,切勒十城門不許出入。時六日夜也。

  上初入奉天,有上封事言叛兵共立朱泚,凶徒必來攻城,請為備禦。門下侍郎盧杞切齒言曰:“太尉忠貞,朝野共知,奈何有此,傷大臣之心!安可令泚聞之,請以百口,保泚不反。”後三日,泚變梟獍,至於城下。  上料近藩兵馬可以赴難者,頒下手詔諭之,皆如期至。帝尚以忠臣待泚,又知公卿勸迎,且令諸道軍士三十裡下營。時京兆府功曹薑公輔赴行在,拜門下侍郎平章事,俯伏而奏曰:“王者不嚴衛,無以重威靈。今禁旅單寡,翊衛未備,若泚忠孝奉國,固不以兵多為慮;若狼心已變,則有備無患。今士馬在外,深為陛下危之。”即日召兵入城,逮泚攻城,已戒嚴矣。

  朱泚既納源休僭偽之說,又得幽隴三千人與哥舒曜。救援者行至澠池縣,聞朱泚僭偽,返旆投泚。泚自謂眾望所集,於是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留後。

  泚以段秀實為心膂,發銳卒三千奉迎乘輿,陰起逆謀。秀實潛謂劉海賓曰:“朱泚是薊門一卒,去逆效順。先帝嘉之,位登臺輔,不能見危授命,而乃宴安凶醜。吾位曆司會,策名九寺,雪國之恥,雖死猶生。爾能従乎?”海賓曰:“忠臣節義,死而不亡,敢不惟命是聽!”因擇能行者追賊兵,曰:“城中有變。”使者六日一更行,及駱驛,虜劫而回,驗符乃秀實詐為賊帥姚令言帖,用司農寺之印也。

  賊泚用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拓東王以禦王師,用異姓王李日月為西道諸軍事先鋒經略使。

  上初至奉天,用禦史中丞高重傑為平虜使,屯兵於梁山之西隅也。時與李日月頻戰,官軍大捷,後被伏兵死於鋒刃。朱泚出榜兩市及置兩坊門,曰:“奉天殘黨,蟻聚京畿。重傑等仍敢執迷,拒我天命,朕使偏師小將,果覆敗亡。觀此孤城,不日當破。雲羅布網,無路鳥飛;鐵釜盤魚,未過瞬息。宣佈遐邇,各使聞知。”偽兵部員外古之奇詞也。  初,重傑縱騎追賊,獨出於三軍之首。凶徒埋伏邀之,落其奸,便被凶徒生擒。親事數十人,以伏事之情,亡軀而奪之。凶渠雖眾,追者氣銳志堅,奮然不顧,遂被逆黨斫重傑頭而棄其身。親事收其神柩,入奏於奉天。帝見之,撫屍而哭。或諫曰:“裨將死,撫屍而哭,越禮也。”帝曰:“大禮,非卿所知也。艱虞之際,死于王事,敏惻豈拘常論!”遂盡哀而哭之,命有司造蒲頭安之頸而埋之。朱泚得高重傑頭,又集偽百官,大哭曰:“忠於彼者,亦義於此。為朕之無禮,殺我忠臣。”又命偽有司作蒲人身,而安其首,以三品葬之。皇帝再克京師,詔有司發舊二塋,取其首,別為封樹,贈工部尚書,喪葬官給。  時李日月凶威甚銳,燒爇陵廟,帝甚患之,謂渾公曰:“朕不能保守宗祀,克平多難,致使六合沸騰,宗廟失主,焚我陵闕,凶威轉熾,應是殷憂之時,代終百六。唐堯禪舜,虞舜禪禹。自古有德者進,無德者讓,有自來矣。今天地鼎沸,淮楚搖盪,幽冀蜂起,萬方震懼。請従禪代,以救蒼生,卿等如何?”渾公泣涕如雨,身被鐵甲,舉身自撲。君臣悲淚久之,渾公奏曰:“夫聖人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昔高祖迫于項籍,世祖窘于昆陽,隋帝厄於雁門,魏武保于南郡。三王五帝,其猶患諸,況陛下承百王之末,威靈邁往古,小有迍否,而懷扼腕,臣下之罪也。願陛下以社稷為念,無以小賊為憂。臣請自出一行,梟逆賊之首,即冀宗社永安,唐堯垂拱。臣之願足矣!”上曰:“朕在蒙塵,卿為肺腑,別募裨將,卿不可也!”渾公曰:“北狄恃金牙之威武,頻犯郊畿,鄂公取之若指掌。臣若不行,凶威轉甚。”上許之。

  渾公先以數十騎従西門出,埋伏于漠穀之隅。公自將數十騎従東門而出,直抵朱泚營壘。泚驚,不覺墜榻,群盜大潰。公以騎少,不足逞銳,遂引而西。李日月縱騎追之,至城西門。渾公謂家僕曰:“立功立事,只在今日。與卿此捷,何不取之!”僕人彎弧?射之,李日月應弦而斃。朱泚鋒刃十亡八九焉。家僕者,即渾公之所役人也,字小金。有詔令公賜姓李氏,封異姓王,以賞飛矢之捷,用旌武功也。

  初,李日月中矢而死,朱泚備禮送于長安休祥私第,母氏苛克而不哭,厲聲罵曰:“奚奴,國家負汝何事敢生悖逆,死猶晚矣!”朱泚備禮而葬之,母氏始終不哭一聲。皇帝行在亦知之。及李晟收長安,諸黨並従夷戮,惟李日月母存而不問。君子曰:“馬服君婦,有知子之鑒而免禍;李日月母,以子叛恩存大義而不哭。殊有古人之風。”

  初,朱泚謀變大事,李忠臣、源休等並皆同坐,司農卿段秀實與劉海賓伏匕首於靴中,內官覺之。時聖上行幸,群臣疑貳,草亂之間,段公以戎服見泚,共議匡複,往返三四焉。泚情泄于言,段色厲奪休之笏,擊泚之首,群凶駭愕,濺血數步,凶黨持兵而至,段公被害。泚一手承血,一手指群凶曰:“義士,勿殺之。”聲手相及,段公已害。泚之甚哀,封忠義侯,以三品禮葬之。海賓因兵亂而逸於通化門外,被役驢者敗之,並見害。故京師號朱泚為“熱熱堯舜”,號希烈為“當年桀紂”。時有風情女子李季蘭,上泚詩,言多悖逆,故闕而不錄。皇帝再克京師,召季蘭而責之,曰:“汝何不學嚴巨川?”有詩雲:“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遂令撲殺之。贈段秀實太尉,諡曰:“忠烈”,賜實封五百戶,莊宅一所,嗣子授三品正員官,諸子各授五品正員官,旌其門閭,喪葬官給,為立廟,禦制碑銘。君子曰:“昔臧氏勸事君之節,空傳其名,不睹其人。千載之後,見乎段君,代有之矣。伯仁抗節,鐘雅咄嗟,有是哉!《詩》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其段公之謂乎!”

  八日,泚于宣政殿僭即大位,愚智莫不血怒,衛者多是軍人,周行不過數十。自稱“大秦皇帝”,年號“應天”,偽赦書雲:“幽囚之中,神器自至。豈朕薄德,所能經營。”彭偃之詞,冊文太常少卿樊系之撰,文成,服藥而卒。故嚴巨川詩,詩曰:“煙塵忽起犯中原,自古臨危貴道存。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虜將醉西園。傳烽萬里無師至,累代何人受漢恩。”

  九日,李忠臣、姚令言並為侍中,仍以令言為關內副元帥,以光祿卿源休為同平章事兼京兆尹判度支、工部侍郎,蔣鎮同平章事,蔣煉為禦史中丞、太黨卿,敬釭為御史大夫,洪經綸為中書舍人、禮儀使。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於洛陽。初公援東郊也,上謂公曰:“卿行師出陣,與卿父何如?”公再拜而對曰:“先臣,臣不敢比也。只如斬長蛇,殪封豕,靜氛霧,掃欃槍,然後待罪私室,則臣之願也。”上曰:“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歿而武王興。卿父在開元,無西面之憂。朕今得卿,無東郊之慮。”及發師之日,上親送於通化門,百官翼戴,觀者萬計,則曰:“茫茫楚塞,遙瞻上將之星;靄靄秦郊,自有登壇之客。豈惟漢稱定遠,晉有征南而已哉!”及乎出師於通化門外,無故門槍自折,識者蔔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寶之末,師至乎北門,無故門旗自折。翰遂斬門旗官而發師旅,終有火拔控轡之難。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圍之難矣。

  初,公駐軍於襄城也,希烈莫不懾懼焉,有枝梧之象。時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實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但國軍多故,糧盡援絕,三將敗績于薛店,城中戰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城外凶眾中,飛矢拋木者,壕塹俱滿。公堅守孤城,糧竭於內,援絕於外,軍志曰:“設有金城湯池,帶甲百萬,無粟者不可守也。”公遂拔城而遁焉。《詩》曰:“昊天不傭,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時希烈兵勢漸盛,南破張伯儀,北敗哥舒曜,縱師攻汴州。都統司徒李公勉棄城而逸,擁眾而投宋州,大樑遂陷。江淮震懼,賊既入城,資賄山積,河路斷絕。長安以東,飛書不遂。南方朝貢使,皆自宣、池、洪、饒、荊、襄,抵武關而入,江西節度嗣曹王皋,嚴郵驛,厚其供億,雖有深溪絕橋,而驛騎不病,四方賴焉。司徒李公既以敗績,詔以宋汴節度劉公洽,充河南道都統諸軍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隸焉。  司徒公制將曲環,前後數陳行列軍事,司徒公多不従其計。環以司徒公行軍司馬陳履華、兵馬使唐漢臣、李載等用事,多阻環計,及與諸將同語,司徒公以不従其策,自惟敗績,但唯唯然。環因叱履華曰:“都統置公腹心,遂辱吾軍!”命左右掣之下馬,極加責讓。司徒李公、大夫劉公皆釋轡錯愕,司徒深自抑退,以愛憎不明,無所逃于國典。大咎在勉,非陳中丞之過也。大夫劉公謂環曰:“軍有利頓,時有否泰,昔孟明三敗以成功,良史稱其美也。曲大夫豈得失禮於上公?”環乃止。司徒公以軍敗失土,上表請罪。上已出宮,覽表潸然,謂勉曰:“朕亦不能上保宗廟,越在畿甸。軍國之事,一勝一負。卿其自安。”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將劉德信、高秉哲聞帝蒙塵,遂拔汝州,星夜兼馳于沙苑監,取官馬五百匹。先收東渭橋,於是天下轉輸食糧在此焉。軍次昭應,列陣於見子陵之西隅,二將執酹,號令三軍,曰:“今主上蒙塵,神器無主,長蛇逸網,魚脫於泉,臨難成功,冀在憂危之日。翦除凶鬻,克復乘輿,勳流子孫,萬代之貴。”言訖,左右戒嚴,三軍賈勇,鼓聲一振,奮戟前沖,三覆其軍,王師大捷。乘勝築壘於東渭橋。時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統眾攻奉天,率群不逞;蟻聚之眾,軍勢漸雄。以姚令言為偽元帥、偽右僕射同平章事,張光晟屬焉。以李忠臣為京都留守。

  十二日,賊次駱驛,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論惟明邠寧留後兵馬使,韓游環士馬三千八百人。二將受詔,夕而奔命,夜到泥泉,遲明即路。游環等命其軍士分部巡探,東道游奕人為賊所獲,將送泚。泚問:“救軍多少?”泚左右抑令蹈舞,賜衣一副,付偽詔書,宣尉先歸者,待以高爵厚賞。游奕人馳還,當夜發,至四更,關門納之。惟明、遊環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見。上膝之前席,謂惟明曰:“凶孽滔天,宗社不守。忠貞之節,見於艱危。卿等急於國難,朕無慮也!”二將宣佈聖旨,將士莫不感激。

  時涇原都知兵馬使馮河清,進戎服甲楯垂十萬焉。上大悅,立頌將卒,軍聲遂振。  十三日辰時,賊軍大合城下交戰。自辰接戰,至於申酉之間,賊徒大敗,殺傷萬計。是夜賊於城東三十裡下營,周遍原野,擊柝之聲,相聞廣陌。又修攻具,上亦命造戰樓,拆佛寺及仇敬忠宅,而豐其用。若乘城而戰,賊多敗衄;若出師戰,王師少利。  十七日,靈鹽節度留後禦史中丞杜希全,及鄜坊節度工部尚書李建徽,各率甲士三千人,趨奉天。賊氣方銳,設伏于漠穀,三軍深入,探候失備,奸人得便,夾而擊之,為賊所敗。希全等收離集散,再振其軍。

  初,泚於奉天城東南隅下營,立表高百尺,造木檻,人藏其身,縋而上之,窺我城闕。帝患之,召善走拋者,拜禦史中丞,實封三百戶。有崇福寺僧昭悟應召而中之,人檻俱碎。泚不復更置,遂白日移帳於乾陵。上南望之,遂有雲梯之役。車駕還京,與昭悟官爵。昭悟懇辭不受,請充別敕崇福寺主,有詔“依請”。

  時劉德信、高乘哲因守渭橋,往往出師游奕,於望春樓下,賊設伏,皆敗績。偽皇城留後李忠臣,移牒奉天城下,請救兵。時姚令言等士馬敗績,傷者眾,恐百姓乘弊而俘之,所抽救援將士皆匿刀箭,夜行晝伏。泚既迫急,召機巧之匠,設以雲梯,刻日而就。其梯高百尺,闊十二丈,梯上可置五百力士。城中士庶,莫不惶駭。上深懷憂,顧問百官。時神武軍使御史大夫韓澄拜而奏曰:“臣昔在劍南西山八州,防守戰具,備諳雲梯小伎,不足上勞神慮,請禦之。”上曰:“昔沛公困于項籍,而得韓信;寡人迫於重圍,上天以卿賜朕。千載一時,卿其勉之。”時韓澄親受聖策,潛穿地道,向彼來路,布幹馬糞二百車,以為火備。城上更廣城牆,當去梯相對三十步,以大鑊十口,各煎膏油,散佈城牆之上。細剉松脂五十車,內庫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鱗。城外群凶,三軍齊叫,雲梯既動,鋒鏑雨集,城中木石,飛聲雷震。俄頃之間,去梯腳陷,前不得進,後不得退。初,梯上有濕氈,矢不得入。梯腳將陷,煙火焰然,従地而出。去梯之上,人自去氈。於是葦縛雲飛,松脂亂下,熱膏雨散,中者逼人,脂傍流。凡數百步,烘焰千尺,白日為之韜光;沸聲若雷,知漢將之謀也。縱田單有火牛之策,不可同年;陸伯言有白帝之功,方堪季孟。此韓澄之計也。拜鹽夏節度、左三統軍。

  初,雲梯之動也,風勢不利,鹹以為憂。渾公親率列將,酹酒臨火坑而咒曰:“天道助順,志誠感神。賊泚凶悖,圍逼君父,乾坤不昧,宜降大罰。”因流涕被面,精神感激。拜訖,須臾,大風起,吹賊軍,勢益加(缺一字),潑油下脂,鼉鼓齊震,王師大捷,賊敗衄焉。時十一月上旬也。

  城中雖有雲梯之捷,素無稿草,糧儲罄竭,賊圍益急,戰士多損傷。皇太子親為封裹,巡城尉勞。有頃,賊射百張駑,于上前三步而下。上大驚,謂渾公曰:“雲梯雖捷,賊勢尚強。位曆之數有窮,三皇五帝尚有革易。朕自無德,上失天心,請従禪代,則百姓免塗炭之苦,戰士無傷夷之患。朕之願足。”渾公雨淚而奏曰:“昔皇帝戰于涿鹿,帝舜征于有苗,沛公于項氏爭天下,大戰七十,小戰四十。太宗六年,擐甲克平多難,況陛下承丕業之余慶,握皇圖而受籙,萬方同軌,八表恃賴。豈以一小豎,厭棄皇家百六之災,得為天譴,而系聖心哉!臣下之罪也。今請更三五日間,若不梟泚首獻捷,則臣等甘受鼎鑊之罪。”上曰:“張陳尚在,吾其困哉!”君子曰:“臨大難而不困者,其惟聖人乎百度惟貞,始終無替者,其惟良臣乎《詩》雲:‘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其渾公之謂乎?”

卷二

  時李懷光自魏博練精兵五萬,越太行席捲而救奉天也。晉、絳、蒲、陝、慈、隰、同、華等州,並補授郡牧,頓軍于涇陽,子父相繼可十五萬。朱泚聞涇陽戰鼓,不覺墜榻,遂抽軍卻守長安。時十一月十八日也。朱泚圍我奉天四十餘日,用我金帛,食我牛酒,勞我百姓,三輔兩畿,轉無投義者。惟李楚琳,先事朱泚,獨為外應。余四鎮將帥,盡是王臣。及泚抽軍江東、劍南,貢賦山積,爭功效死,如百川之赴滄海。《詩》雲:“趯趯毚兔,遇犬獲之。”此之謂也。

  初,懷光至涇陽,自以為君父之仇,星夜救援,方展臣子。將用表成,被門下侍郎盧杞陰中之,便令赴咸陽頓軍。懷光知被宰臣所中,不得已遂發赴涇陽,軍士怏怏然不得其志。其月二十日到咸陽,夜造浮橋而濟,築壘於九子澤城,周回四十裡。中使相繼于路,金帛、寶貝、美人相望,繼踵加宰相中書令、收城都統。

  至其月二十八日,制將御史大夫異姓王李公晟,自趙州拔城,従飛狐口,越白馬津,聞難駿奔,軍次櫟陽縣。有詔加工部尚書、神策軍行營節度,駐軍於東渭橋。斬劉德信,而並其軍。公身與士卒同甘苦,家無私蓄,夏不操扇,雨不張蓋,寒不備裘;軍氣益盛,三劄之將也。初,劉德信軍禮不備,失儀於公,公斬之。孔子曰:“何以為身曰恭敬忠信而已。恭則遠於患,敬則人愛之,忠則和於眾,信則人信之。”犯此先誡,其劉公之謂乎?  時李希烈兵威大盛,南敗張伯儀,北敗哥舒曜,縱師下汴州也。都統司徒李公勉不能抗,即棄城而遁。鄭滑節度李澄謂諸將曰:“乘勝之軍不可敵,今以詭計羈縻而取之,以圖萬全。”遂飛表行在,送啟元兇。

  時李納號齊王,田悅號魏王,王武俊號趙王,朱滔號燕王。

  時神策軍兵馬使禦史中丞尚可孤,率兵五千自襄鄧收藍田而入。同華節度駱元光,領銳卒五千自昭應長驅而入。河東節度馬燧,使行軍司馬禦史中丞王權,率卒三千,鎮於中渭橋,與賊相持。泚惟據城,重賜金帛,而四隅之外,盡是王師。泚初據乾陵,使一騎於城下招公卿,士庶以為不識天??巧戲?逕渲???死。時駙馬都尉郭曖守東北角,手射殺數十人,無不應弦而斃,賊眾披靡而退。曖即汾陽王尚父子儀之子也。  先是,朱泚典郡鳳翔,有貓乳鼠,表奏稱境有祥。詔下中書詳議可否,欲編青史。眾議皆以為不然。或曰:“鼠者,坎精,主為竊盜,貓者之食,是吾君利器服下之義也。今返食其乳,是空我腹,賊之征也。”果有十月三日之難矣。

  以其年,劍南西山節度都知兵馬使張沛,舉鎮五千人,叛張延賞而攻成都,縱兵至於石筍街。延賞無備,不暇枝梧,棄城而遁,投於東川。沛以溫據為謀主,據素無才略,三軍酒色而已。延賞使諜者察其不虞,知其無備,假東川之師,出其不意,掩而取之,枝葉皆伏誅。君子曰:“顏氏雲:‘力猛於德,而得其死者,鮮矣。’張沛當之。”又曰:“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以騎將之張沛,所帥奴才之溫據,攀危輔朽,不敗何待!”

  賊泚初至奉天,鳳翔節度判官、殿中侍御史韋皋領隴州留後。時所在阻絕,未知適従。皋密謀將帥,勵以忠誠,覽其雄心,皆願效死。賊將王文獎齎偽牒誘皋,皋欲斬之,慮其速禍,乃禮而遣之。因令其將高光儀往觀形勢。既還,具揚奸計。郝通等尋破汧陽縣,義甯軍使李旻以兵會之。新興二州將王震,舉鎮歸皋,皋軍容益壯。  朱泚以盧龍舊卒五百人在隴州,兵馬使牛雲光偽有疾,邀皋將謀大變。皋兵馬使翟曄以白皋,雲光之党張月桂、劉原長馳入告變,雲光乃領其眾赴泚,次於汧陽。逢泚偽中使蘇玉齎偽詔,以皋為禦史中丞。玉謂雲光曰:“太尉已登寶位,韋侍禦已拜中丞,便為吾党,可於此還。”遂卷甲而回。皋偽託心膂,迎而勞之,因謂之曰:“皋受新命,更無猜阻。若先納器仗,方見赤心。”雲光素以書生待皋,遂斂戎器付皋。皋納之於庫,遂椎牛聚酒,期以宴賞。明日,密召隊仗入,引眾就馬坊,而悉斬之。次引諸賊就席,酒未行,而伏軍發,凶黨無遺,上深賴之,拜皋御史大夫、隴州刺史,特置奉義軍節度以旌殊能也。奉天士眾聞之,鹹增勇氣,不復有西面之憂。皋又命堂兄弇,間道陳請。朝廷以為雖有誅雲光之舉,賊忽並來,終恐後敗。皋使繼到,知已保全,乃有敕賜金印紫綬,軍中功賞自禦史中丞以下咸許承制授之。皋慮奸人反間,以阻忠誠,乃築壇刑牲刺血誓眾,吏不拒焉。葉番聞之,使贈名馬並及珍異等,尋加皋檢校禮部尚書。  時偽皇城使李忠臣,每坊團練,人心大擾。泚自奉天行回,悉令廢置。經三五日間,即使人偽従城外來佈告坊市,曰:“奉天已破。”百姓聞者,莫不飲泣焉。

  初,泚自號其宅為“潛龍宮”,移瓊林庫國寶以實之。識者曰:“《易》稱:‘潛龍勿用’,此敗之征也。”未幾百姓劫其珍異,泚不能禁。朝士多在奉天,泚班列不備。宦豎朱重曜白泚曰:“可將家屬往城下,使其招百官來。若不來,並對彼夷戮。”偽中使孫知古諫泚曰:“不可,且陛下初有寶位,當以柔服為心,使遠近忻戴。若將彼妻子對之殘害,是絕萬方向慕之心,人人與之為仇。竊謂不可。”於是並獲安全。賊黨既敗,城內稱慶。

  時淮南節度陳少遊,領卒戍于盱眙,聞難即日還廣陵,深溝高壘,繕甲完守。鎮海軍浙東西節度使、潤州刺史韓滉,閉關梁,築石頭五城,自京口距玉山,禁驢馬出境。以戰艦三十艘,舟師五千人,自海門揚威武至於申浦而還。拆上元縣佛寺觀宇四十六所,造塢壁,自建業,抵京峴,樓雉不絕。穿大井,深數十丈,下與京江平,凡數百處。滉將邱岑,嚴酷士卒,日役數千人,去城數百里內先賢邱墓,多被侵毀。故老以為自孫權、東晉、宋、齊、梁、陳,兵壘之故,未始有也。滉下三千人先戍宋州,即日追還,以其所親吏盧複為宣州刺史、採石軍使。增置營壘,部內佛寺銅鐘並鑄戎器。本司取處分,韓公判雲:“佛本無形,有形非佛。泥龕塑像,任其崩頹;銅鐵之流,各還本性。”既而並付爐焉。  少遊以甲士三千人,臨江大閱,與滉境會。滉亦三千人臨金山,與少遊相應。以樓船金帛交聘于江中。時滉以中國多難,翠華不守。淮西、幽燕並為敵國,公慮敖倉之粟不繼,憂王師之絕糧,遂於浙江東西市米六百萬石,表奏禦史四十員,以充綱署。淮汴之間,樓船萬計。中原百萬之師,饋糧不竭者,韓公之力焉。與大漢之酂公各一時也。

  時少遊出軍五十裡,日午不得食,遂行掠瓜州、揚子,雞犬無遺。鹽鐵使禦史中丞包佶,以財帛一百八十萬匹轉輸入京,少遊盡取之。佶自詣少遊止之。少遊長揖而遣之,又遣幕佐責佶揚子院財帛孔目。佶先有守附三千人,被少遊隸焉,又加何隙,佶心不安,遂急棹渡江,妻子伏于案牘中。佶使使飛表於蠟丸中,論少遊收財事。上深不平,信宿,少遊使繼至,上問使者,少游收包佶財帛有之乎對曰:“臣發揚州則無,臣發來後,非臣所知也。”上以國步多艱,恐更生一秦,但従容謂使者曰:“少遊是國家之守臣,或防他盜,不爾,實軍府,收亦何傷!”時方隅阻絕,國命未振,遠近聞之大驚,鹹以睿情達於通變,明見萬里之外。少游聞之乃安。

  時諸方閑境自守,江西節度使嗣曹王皋,東拒李希烈,身在蘄陽,數遣齎珍異間道進獻,故當時推重焉。上尋命鹽鐵使包佶自揚州達荊襄,轉輸東南征賦。舟船萬計,到蘄口,希烈賊眾二萬掩至。嗣曹王皋與騎將禦史中丞伊慎,擐甲力戰于永安柵,大破之,殺傷殆盡。是日,若微皋、慎之功,佶之所統,並為盜資。  以其月二十五日,中書侍郎盧杞貶夷州司馬;白志貞以宿衛不警,貶恩州司馬;戶部侍郎趙贊貶播州司馬。尋免間架之賦,而下罪已己躬詔,去“聖神文武”之號。於是李希烈、李納、田悅、王武俊及所管將吏皆以官爵待之如初,分道宣尉,海內忻忻,若登春台矣。其扈従奉天將士,並賜名“定難功臣”;身有過犯,罪減三等。升奉天為赤縣,給複五年;在縣城者,給複十年;京城減收兩稅之半。即興元元年在月一日也。

  是月,朱泚亦改偽號曰“天皇元年”,國號“大漢”。泚以國家府庫之殷,重賞應在京城公卿家屬,皆月給俸料,以安眾心。泚外賜軍士,中撫班列,兼修戎械之具;攻守器備,費用巨萬計。洎泚之敗,而府藏不竭。識者以前後主計大臣,不思萬姓之殫竭,而轉輾相資,務損於人;為國生患,皆是廟算無良,陷君之罪也。  時赦令既行,諸方莫不向化,惟李希烈覆車不改,以藍染滑石為玉璽,以折車釭為瑞,誑惑其眾。年號“武成”,國號“大楚”。以張鸞子為宰相,孫廣為中書令,鄭賁為侍中、充汴州留後,司徒劉公下汴州,並従夷戮。希烈以蔡州為宮,廣設門額,分其境內為四節度,以安州為南關,外生劉誡虛為南關都統。誡虛武勇絕倫,希烈憑之而反,後被嗣曹王皋騎將徐誠生獲,送於朝廷。

  初,朱泚僭位,使走矯趫捷者,曰馳數百里,送書于朱滔。書曰:“昔文王囚於羨裡,終王八百之基;殷湯系于夏台,後有解網之頌。吾頃典郡四鎮,藩夷戰懾。唐王不察,信諂諛之說,吾罹奸臣之禍,便奪兵權,雖位列上公,詔書繼至,情懷恍忽,百慮攢心。何期天道盈虛,五運更代,物極則返,憂極歡來。歷數在躬,以登寶位。涇原四鎮士馬爭驅,隴右鳳翔獻書繼至。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吳蜀之間已令宣示。河北一路用卿殄除,布新令以示之,推利害以誘之,懸爵賞而招之,張惶威而逼之,驅鐵騎以臨之。橫行洛陽,與卿大會於定鼎。”朱滔得書,西向拜舞,宣示偽詔,曉諭三軍,使令有司,條流移牒諸道。曰:“今月八日,大秦皇帝已登寶位,關西四鎮應時款附,請為臣妾。惟奉天孤城,危同累卵,不有廢也,將何以興今披讖應圖,則鼎新之兆先也;同天夏俗,待我後以來蘇。今發突騎元戎四十萬,奮劍與夕火爭光,揮戈與秋月競色。長驅河北,至洛陽與皇帝會蹕于上陽宮。牒魏博、恒冀等州將士,即宣擁節歸朝,達于先覺,必使勳流奕葉,榮及子孫。如或固守窮城,不識天命,必使覆巢破卵,易子析骸。請看今日之長安,竟是誰家之宮闕太山如礪,可知非石之言;秋日麗天,不易勤王之意。”

  興元元年春三月九日,朱滔發兵臨河北地,士馬宏壯,有驕伐之色。以先有救田悅之功,希為內應,謂悅開壁迎滔,因此欲有吞併之勢。相魏若下,河北悉為朱氏所有。王武俊機謀者,料彼敵情,防其不意,閉壘清野,馳使往來,身且不與滔相見。滔亦戒嚴,秋毫無犯,軍次魏境,卒惰將驕,欲有城下之意。時貝州刺史刑曹俊,武勇絕倫,英威自若,勵兵秣馬,固敵是求。朱滔圍城,日夜攻戰。時武俊致書於昭義、魏博等,書曰:“自古通賢,見機而作。主上明明,二百年之令主,宗枝百代,帝子帝孫。吾徒頃因讒臣罔上觸藩之際,遂懼傾危,拒境抗兵,偷存瞬息。今朱泚竊據于宮闕,朱滔長驅于河北;聖上巡狩於畿甸,希烈侏張于淮楚。昔班彪之智,知漢祚之未衰;馬援書生,識光武之可輔。今請轉禍為福,以過為功,戮力勤王,共匡時難。牒昭義、魏博、滄景等州,即請部署,四鎮齊驅:魏博擊其前,滄景掩其後,易定乘其左,昭義奪其石。掃蕩妖孽,廓清寰宇。然後奉表紫宸,獻書北闕,榮家榮國,豈不休哉!”諸軍得書,各進表行在。有詔令魏冀、昭義進軍擊朱滔也。諸將受詔,各遂攻敵。武俊謂二將曰:“僕才非廉、藺,今遇時來,請效先鋒。諸公勒轡,一觀成敗。”二將勒兵據險,為武俊軍援。朱滔與武俊自辰交兵,至於午未之間,氣色兩衰。武俊為流矢所中,遂各抽軍歸營壘。武俊謂二將曰:“軍勢兩衰,各請騎士。”昭義、相魏各率精騎五千,昭義節度李抱真使馬軍兵馬使御史大夫來皓為軍正,皓令三軍曰:“今以騎士一鼓而摧之,其勢必敗。賊營若動,便請三軍齊驅,如覆巢之破卵,百戰百勝之情也。”曉示訖皓,領三軍騎士一萬,當鋒而沖之,乍聚乍散,軍勢彌盛。賊恍忽草測其算,且武俊伏兵要害,李抱真使行軍司馬盧元真勒兵一萬,襲其營壘。滔聞後軍有變,左右顧望,軍勢不安,遂抽軍奔壘,軍勢亦動,被王師追逐,軍遂大潰,棄甲而遁。武俊伏兵邀之,誅斬略盡。三十萬之突騎,隨霜劍而星飛;數百里之浮屍,有長平之冤氣。朱滔挺身奔於幽州,天喪渠魁,遂發背而死。於戲!天道惡盈,其朱滔之謂乎於是河北諸帥,獻書行在,悉為王臣。皇恩普沾,咸蒙洗雪。《詩》雲:“我徒我禦,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雲歸處。”

  初,田悅叛王命,有表請貸絹八萬匹,賜賚三軍。此為不道之萌矣。聖上以天鑒孔明,無幽不燭,謂悅使者曰:“君臣父子,義無貸假;四海之內,皆是我家。日月所照,悉為臣妾。卿彼將士,即朕股肱。若信貸假,切傷物議。今遣將絹八萬匹,以充三軍牛酒之貺。”便令宣示曉喻三軍,三軍愕然知有逆順。田悅不遂其謀,矯詐遂息。旋因于邵、令孤峘、鮮于叔明等上封事,揀練僧道。恩制既行,宣示天下。田悅因此得展逞謀,偽稱恩制,揀點三軍,老少中人已下,多怨謗焉。田悅遂調說三軍,拒我王命,全軍圍我臨洺。守將張丕練卒三千,堅壁深壘,號令嚴肅,甘苦皆同,吏士莫不效其死節。圍涇五月,糧儲罄竭,賊圍不解。丕先出私家牛馬用充軍食,三軍莫不感激焉。幹牛韋弓,並充軍食;易子析骸,亦已甚矣。  時太原、昭義、河陽並頓軍於狗、明二山。時田悅壁壘嚴肅,馬公不果前進,問鄉老曰:“按《圖經》此山有名否?”鄉老曰:“一名明山,一名狗山。”公曰:“即此頓軍,必勝之地!”謂田悅是兔相也。丕已糧竭,計無所出,晨夜舉火與馬公相應,飛書不遂。有東風形勢甚便,遂作紙老鴟而致書焉。直放上高數百尺,風勢愈急,直上至馬公中營。田悅命善射者數人,射之不及。馬公三軍大叫呼,擊鼓迎之,馬公得書。書意甚急,如三日內不救,全軍必陷。馬公見危赴難,遂進軍救臨洺。田悅喪師十有六七焉,遂奔洺州。馬公與諸軍進圍洹水,於城西南列三大營。悅自洺州拔歸,南至頓邱縣也。

卷三

  李懷光返旆,解奉天重圍,實救雁門之急,功無與議也。然而大駕再遷,亦懷光之反覆也。嗟乎!火焚昆山,玉石同燼;阻兵頡頏,臣節遂虧。功高太山而不能守,名參伊呂而不能全。何終始之不一也懷光既招朝議,自居反側,降吳不可,歸蜀無路。謂三軍曰:“吾進無王翦益兵之過,退無李廣失利之愆。吾心惟勤王,而聖主見疑,錫之鐵券。吾騎虎撚耳,掎鹿是困。自古列地封王,各為盟主,今是時也。吾觀兵河中,晉之舊壤;秣馬訓士,以候天時。看其形勢,見機而取之。卞莊子刺虎之事也,不亦休哉!”軍吏大呼。春三月,拔咸陽城,掠三原等十二縣,雞犬無遺,老少步騎百余萬。時上幸梁洋,關中四鎮各屯兵戒嚴,自固封境,更相疑阻,莫知適従。  時檢校右僕射李公晟,以懷光進軍于東北,李公晟嚴於西南,以卒五千廣張旗幟,列陣于滻水之陽,灞水之陰,遊騎至於望春樓下。泚閉壘而守,不敢枝梧。

  李公又使大將御史大夫莫仁擢,以步兵七千,襲懷光輜重。騎將陽重問等五千餘人,悉來款附。李公謂諸將曰:“公等久著勤勞,有垂成之功。太尉忽乖臣節,何也公等若執迷不返,則功勞並棄,顛而不扶,焉用彼相!龜玉之毀,誰之過歟用兵之害,猶豫為大;合殺不殺,天賦乃發。誠能見機,轉禍為福,諒可嘉也!請去戎器,方表素心。”諸將士等喜躍,並棄戈矛,器仗山積,以禮見。李招集叛亡之士,收募豪傑,軍容日盛。關中四鎮知忠義而歸附也。則東北之役,不戰而成功;西南靈旗,醜虜以喪魄。斷二凶之勢,不敢相附,皆李公之謀也。《詩》雲:“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以二凶之間,兩面受敵,遂密表行在,論懷光不臣之狀,陳孤軍腹背用軍之謀。臣請死節王事,願陛下天威遠借,死日生年,臣之願也。上覽表潸然,謂公使者曰:“晉帝北伐劉元海,公私單乘以従行役,曲三十餅以充禦食。尋覽史冊,莫不潸然為之流涕。朕今此行,備嘗斯苦。卿獨存臣節,無物申得朕懷。今將先帝血脈與卿為信,悉朕深意,卿其勉之。”遂剪髮方寸,付公使者。使者將命,具宣聖旨。公舉身自撲,濺血灑地,三軍慟哭,山震獸驚。陳雲橫沖,魚躍沸渭;將士拔距,爭效死節。公謂三軍曰:“昔逢蒙善射,弓不調而不射;吳起善戰,兵不教而不戰。今饗士練師,然後可用。夫中國者,天地之秀氣也,明主之所化也,聖賢之所聚也。千官蹌蹌,百辟翼翼。皇上行幸,為賊所乘;周鼎未輕,臣死君難。司馬公之食汝,只在今日;平原君之好客,終聞穎脫。”  公精勇感人,神雄略出天地。先聲一吐,威名震於賊庭;號令既行,逆命懸於鬼錄。三軍賈勇,若赴私仇。公知士卒可用,以行軍司馬鄭雲達為軍正,察軍情焉;用張彧侍郎為都知糧料使,知轉輸焉;軍帥孟日華、王賁等為心膂,搜乘補卒,各有司存焉。軍容大盛,與亞夫柳營各一時也。

  坊州刺史竇覦,徵召百姓防城,擬充行役,管內鐵鐘鑄為戎器。臨者盜其鐘鐵用充鑄鏵,及鏵成而作鐘鳴響,人謂之妖怪。遂聞其州縣,鞫問其故,乃鐘鐵也。覦自忖為發機之首,遂取鏵置於淨室,焚香禮拜供養焉。

  時蔡人縱兵,已下汴州,遂有吞江淮之志,三吳股栗,其游騎達於襄邑縣。宣武軍先鋒、甯陵襄邑兩城都知兵馬使兼禦史中丞高翼,統卒一萬固守襄邑,有轉輸之粟,利器山積,為賊所乘,不逾旬日,軍敗城陷,戎裝委粟,悉為盜資矣。襄邑為蔡人所有。高翼有勇無謀,不思孟明之敗,遂憤惋投河而卒。君子曰:“夫綆短者不可以汲深,智小者不可以謀大。斯言信矣。”  蔡人僥倖,遂欲長驅,自謂莫敢有爭衡者。時都統副使、右僕射兼御史大夫宋亳節度劉公洽,幽隴兵馬使、御史大夫曲環,淄青兵馬使御史大夫李克信,並永平、同華等軍,有詔以劉公為都統諸軍事,五軍步騎十五萬大會,決戰于汴水之陽,白塔之地。自辰至於申酉之間,勝負相半。賊益生兵,我師不利,夜後抽軍,各不相救。都統劉公宵迷細柳,縱騎奔于敵營也。去賊稍近,步卒桓少清謂劉公曰:“僕射是萬里長城,國家天柱,軍有先虛而後實。今少有不利,縱騎奔敵,以愚度之,恐非計也。”便逼劉公而控其轡。劉公謂少清曰:“若審爾者,終不相負,假我戎器,意乃決也。”少清以戎器授于劉公,遂控轡而回,三更達于宋州。劉公收離集散,保守城池,秣馬厲兵,以俟後舉。

  孟夏之月,蔡人有白塔之捷,縱兵攻寧陵。自襄邑達于甯陵,路經七十裡外,水陸薦至。樓船河中,魚貫相次;步騎兩岸,蝟毛蜂起。蔡人驍捷,自謂功在頃刻。時寧陵兩城都知鎮遏使兼禦史中丞高彥昭,宣武軍馬步都虞候、先鋒救援兵馬使兼禦史中丞劉昌,禦史端公張昌等,築壘清野,秣馬訓兵,憤氣填胸,誓雪國恥。蔡人恃眾,攻逼城邑。自秦漢出師,攻戰之具未足多也。公等禦之,九攻九拒,百戰百勝。元兇使道術之士,置士壇,祈諸風伯,承風放火,焚爇戰棚。凡數百步間,煙焰沖然,風勢逾急。凶徒順風上城,攻掘女牆,百堵皆盡,戰士多難之。高公按劍,登陴而望之,見凶醜方盛,將士不安,乃仰天而歎曰:“今逆豎馮陵,凶威轉甚,皇天后土,豈無靈應者哉!昔呂光伐龜茲也,尚感神獸呈質,而軍師大興;宋祖之伐慕容,蒼鵝入幕。今仗皇天之威,為國除殘去害,若運數有終,彥昭請死於此城,以勵臣節。如其國祚再昌,上天降鑒,便請回風,知神理之幽贊也。”言訖而風回,三軍賈勇,請求死鬥。女牆高處,公令旋立木棚,與賊交鋒。狂虜奸謀,一夕萬變,公皆隨而應之。棚上鳥衣者,如光武之鴉路焉。

  時中丞劉昌潛謂左右曰:“乘勝之軍不可敵,況彼眾我寡,倍兵不戰,軍機所誡。不如拔城以示弱,東至宋州與僕射連轡,出其不意,攻必易成。”遂令廝養之卒策騎而備焉。高公知之,敕諸守人各固封界,無令失機。遂自往下城,先謂公曰:“頃為女牆戰棚,未得用機。今戰棚已燒,女牆又盡,乃可展其方略也。天下功勳,在此城取之。”劉公有所懼,強請高公曰:“淮節昌取之,中丞勳業何啻淮西也。”二將言訖,高公登城,號令三軍,曰:“劉中丞意欲拔城示弱,覆而取之。且中丞是救援之軍,彥昭是兩城之主,得失只在城主。”又:“將士身中刀箭者,並於誠內養之。彥昭棄城而遁,則傷者死於內,逃者死於外,何以能安三軍忝與兒郎為主,不能堅守城池,忍遣兒郎頸犯白刃,吾不為也。且軍令在,和不在眾;謀主在,德不在勇。商周之不敵也。昔謝安石以羸兵七萬,敗苻秦百萬之師;魯姑女子之義,尚能罷齊軍之眾。況丈夫食人之祿,死人之事,匪石之心,確乎不拔,臣節有在!”三軍將士,或號或泣,喜躍兼併,鹹曰:“我公若在,兒郎等死日生年於是!”距躍曲踴,請求死戰。

  自此已前,分番上城,更直巡探。自此之後,並皆上城。三軍同心,萬人一德。劉公見公色多愧赧,高公諭曰:“昔賢之用兵也,任賢才,布德政,不戰而勝,不攻而取。今之用兵也,尚奇策,重權謀,守必全,戰必勝。今以國步未清,皇上巡狩,大盜移都,且須散金帛,犒師旅,使聞鼓而蹈湯赴火,聞金而星布雲合。賞給之備,請中丞條流。城外小虜,不足為慮。”

  時圍益急,西北角女牆悉盡賊居。平坐顧視,城中無不委悉,軍士皆有難色。高公精貫白日,神情自若,謂三軍曰:“今是壯士封侯之始,忠臣效節之秋。明主立賞以待賢,懸爵以錫功。彥昭身先士卒,有異議者,當按軍令。”言訖,按劍前進,慷慨咄嗟。畏我忠誠,賊軍稍解。高公取私家牛馬,大會將士,肉山酒池,三軍皆醉。高公為三劄之將,戰士為萬死之人,天下安危,寄在茲日。賊雖小退,兵眾尚強。高公命幕佐修狀,請益兵。判官尚華狀稱:“賊於西北壘道更高,左擊右攻,平視城內。日夜交戰,以棚為牆;鋒刃相持,不逾咫尺。伏惟僕射去食存信,救此孤城。遊魂之年,返骸之日。謹錄狀上,伏聽處分。”判官將呈高公,高公見之為尚華曰:“判官輕我軍士,卑我將帥。若值六國爭衡,吾則與廉、藺齊驅;如逢佐漢開基,吾則與韓、彭並進。今城外小虜,可以權道取之。尚華未盡?深意,焉得壯賊凶威,易我王師乎!”索紙自修其狀,高公狀雲:“看此賊勢,朝夕西遁,以今月十八、十九日,頻日出師,乘其不意,生擒大將等三十五人。今見令所由,錮身送上,斬首三千二百級。賊徒膽破,軍勢不安,逃遁有跡,日夜枝梧,免落奸便。伏惟高枕,不用遠憂。謹錄狀上。”劉僕射得狀,忻然慰懷,謂將士曰:“良將在西,吾無患矣!”選驍雄之士八百人,重加錫齎,戎械鮮潔,令赴寧陵。半夜而入,蔡人不知。平明,蔡人逼我城邑,且貔虎之士,一以抗百。鞞鼓一振,萬矢在弦;鳴笛一吹,千弩齊發。凶徒瓦解,何牧野之類焉;遍野積屍,豈昆陽之可匹!蔡人謂我救軍従天上來,遂亡旗而遁。高公練其騎士追之,俘斬萬計。自寧陵至於襄邑,樓船寶貝悉為我有,倉瘐輜重實我資糧。汴河之陰,枕屍數十裡,皆高以義勇之功也。

  時劉公書與高公勞之曰:“宣武者,天下咽喉,國家之襟帶。元兇傑逆,竊弄神器,洽與五軍大戰,幾落奸便,走馬賓士,分為擒虜。昔燕昭王收燕之餘人,欲報強齊,雪先人之恥,折節下士卒,招賢俊,築壇拜節,郭隗為師。於是樂毅自魏而至,燕國既安,人民樂為用也。以樂毅為上將軍,糾合諸侯,共伐齊,下其七十城。今治為國除殘去害,天借賊機,官軍不振,賴中丞異代間生,夷凶翦暴。心貫白日,功高一時。請回洽官爵,並與中丞。”事甯,劉公表奏焉。詔拜公御史大夫,實封一百五十戶。

  公英謀獨斷,為天下紀綱;武略雄圖,有濟世之策。變化在乎方寸,神鬼不測奇謀。拔濮陽,則齊魯亡魂;守寧陵,則獨正王室。趙魏燕齊之列將,爭來款附。嗚呼!天降凶孽,禍亂相尋,蚊虻亂飛,處處皆有。高公獨守孤城,奮不顧命。徘徊歎息,嗟漢祚之暫衰;慷慨懷忠,知唐運之複振。烈士臨難而盡節,忠臣見危而致命。力竭弓劍,血殷朱輪,杖戟咄嗟,懦夫增勇。積屍成觀,豈寧陵之足高;流血為池,嫌汴河之不廣。元兇遁走,江淮乂安,千載之後,尋巨唐良臣傳,知高公盛德之不朽也。何必寇恂河內,酂侯關中而已哉!夫子曰:“丹漆不文,白玉不雕,質有餘也。”公之元勳碩德,巧思奇謀,隨機應敵,戰必勝,守必全,實曠代罕儔也。

  時壽州刺史、禦史張建封,總師五千,屯于霍邱。時希烈兵威大盛,一戰而伯儀棄甲,再戰而哥舒拔城。大樑雄藩,不暇自守;維揚巨防,屢申款附。公用軫於懷,謂三軍將士曰:“今大盜移國,京師不守,公私塗炭,皇帝蒙塵。未見申包胥慟哭于秦庭,但見姚令言稱兵於肘腋。希烈屢勝,勝則必驕,驕則可圖也。軍雖小,仗順可立大功,在於此時也!”

  公雖外示威武,而內攻守之計,未知所出。百姓李通,耽玩之士也,聞之,謂之弟曰:“吾聞君侯勳庸久著,才業甚高,眾所具瞻,遠近景慕。今以西鄰傑逆,密邇封疆。有勤王報國之心,無曹翽、蒯通獻奇之士。於是策蹇足,造軍門,請謁於公。將吏問其故通以情告謁者,乃見之。公謂通曰:“來我轅門,有異見乎?”曰:“然。”公曰:“子試言之。”通曰:“昔沛公拔足揮洗,玄德三詣亮廬,韓信請計于左車,此數者求賢之謂也。夫決安危之策,定理亂之機;佐造化之功,攬英雄之士;除天下之禍,議萬全之計。不在思賢,而在知賢。今天下安危,在於淮楚。師律振,則三吳安;三吳安,則國家不失外府。君侯即宜收集子弟,禮遇豪傑,閱子房、黃石之書,披淳風、衛公之術。奪賊馬以益騎,收賊糧以益儲。殄滅元兇,致君堯舜。若不然,則閉壁深壘,按甲養兵,自保封疆;外假英雄,內修文德;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如是縱不能牧馬申蔡,豈使虜入封境哉!”張公曰:“子少止,吾知之。夫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又曰:‘聚兵十萬,日費千金。’又曰:‘師克在和不在眾。’昔者李陵提步卒五千,深入絕漠,當單于莫量之眾。吾今兵數不減於陵矣,賊又擅帝王之號,假諸侯之力。已下襄陽,而令若秋霜;盡歸本鎮,而飛走無遺。殺戮不辜,過於赤眉黃巾矣。及攻州郡,剝喪黎元,塗炭士女;奪人之妻,離人之親;劫人之財,孤人之子。王孫之室,翻為原憲之貧;糜竺之家,乃作鄧通之鬼。天怒神怨,此可取乎!今當圖萬全之計,不知一戰之策也。張公深識遠慮,潛圖密謀,人所不測也。知本道必有與賊通好之事,賊必有往來傳命之使。欲因斬之,以建功業;大興師旅,以成其勳。是以匿銳沈精,通不之知也。”

  未幾,本道揚州節度司徒陳少游,見元兇兵威日盛,謂三軍將士曰:“揚楚之人,故多怯懦;淮寧凶勇,難與爭鋒。今可以權計,羈縻而取之。”遂表行在,使討擊副使溫術于元兇,塗出壽陽。張公知之,乃縶術於官舍,而搜其行旅,果獲款狀,使使上進。有詔追術,帝親問其故。溫術雖即言之,猶為魯諱。帝謂術曰:“張建封據一州之地,馳半縣之卒,當賊大沖。少游居維揚雄藩,脂膏之地,十萬之師,吟嘯可致。竇融河西乏節,應為漢網疏也。”帝居行在,且複含垢而已。

  尋元兇使、偽殿前散將兼衙前虞候楊豐,送偽赦書於揚州。張公察知而獲之,乃集三軍將士、百姓士庶等,謂之曰:“李希烈起自戎行,驟遷台鼎,素無才行,偶遇時來,而不能思致身之所,敢肆滔天之禍。物極則返,木秀則摧,不守窟穴,恣其非望。楊豐敢與凶謀,構我節使。昔漢將寇恂斬隗囂使,而下其城。今是時也。”斬豐而表聞。帝覽表大悅,加公御史大夫、濠壽廬等州都團練觀察處置使。敕書手詔繼踵而至,軍聲大振。

  公於是敞大幕,立義旗,賞英賢,練士馬。大豪傑俊,爭來效節。公皆隨其才而用之,君予小人,鹹盡其能。幕府無遺才矣。遠近向慕,元兇懾氣,將士皆樂死戰。公乃搜三軍之實,聽輿人之頌。少長有禮,知其可用。因元兇北下汴州,東破襄邑,全師攻逼甯陵,土山壘道,瞰臨城內。公乃悉銳躡其後,師次固始。賊顧望寧陵,返旆至於大樑,不敢安席。席捲南馳,以赴固始之急。張公既解寧陵之圍,複全軍歸保于霍邱,所謂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武之善經也。既而飲至策勳,慶賞遂行,無不忻然。元兇自此不得其志,汴州覆敗,後尋亦憤恚而卒。詔拜公檢校右僕射兼徐泗濠節度觀察處置使,錫齎繼至,禦劄盈箱。其見寵遇如此。

卷四

  上初拔奉天,而車駕至宜壽縣北,渭水之陽,謂侍臣曰:“朕之此行,莫同永嘉之勢。”因潸然流涕。時工部尚書渾公聳轡而對曰:“《易》稱:‘先號?兆而後笑’,素王之至言。肅宗幸靈武,代宗幸陝郡,尼父遭匡人之難,弦歌不輟其聲。故曰:‘臨大難無憂懼者,聖人之勇也。’”言訖濟河,六師巡狩,駕次駱穀。青山有八十四頭盤,直上千仞,山勢岧嶢。攀蘿登陟。見蓬萊之遠岫;遙望五峰,似一拳之培塿。山頂無草木,直下望煙霞。時聞春鶯關關,往往山鳥叫嘯。日旰,萬乘思食,前路尚遙,躊躇之間,忽有一徑,不容乘騎,人可才通。循此而行,過數百歲,忽見僧房嚴肅,廊宇清閒,石砌散花,金鋪曜日。彩素丹雘,樓殿遍谿;寶鐸喧空,和鈴雜吹。地逾高勝,境界難思;池沼澄虛,下含煙霧。異果呈實,殊香滿空;千葉蓮開,萬年花發。芬芳菡萏,相映林泉。又見老僧,年逾八十,貌古神秀,氣清體閑。先馳稽首,謂老僧曰:“皇帝巡狩,路阻崎嶇,谿谷萬重,杉松拂漢。修途尚賒,日旰須食。帝將憩駕,禦膳如何?”老僧曰:“聖人行幸,回駕在近。左右扈従,其數幾何?”先驅曰:“若在路従駕,其數莫量。今在左右,才有千數。”老僧曰:“千數之膳,何足介意。”先驅見山中人物既少,慮難修辦。老僧心知,謂先驅曰:“昔左慈,術士也,尚卮酒片脯,犒勞三軍醉飽。況香積之飯,戒定慧之薰修,百萬人天,尚猶不盡,況乎一千人數,何足多矣!”於是飯瑩殊光,羹鮮玉液,明逾麗雪,香奪芳蘭。扈従千人,無不飽足。聖人憩駕,歡情見容。心思聖言,“載忻載躍。”食此飯者,身安體輕,皮光色潤。知是聖人無作,作則感動天地靈祗。百應(缺字)是亡機,自然而至也。老僧曰:“山中小徑,路僻人稀;山頂孤峰,惟聞猿嘯。清風明月,空伴經行之時;流水行雲,豈知坐禪之劫。”聖上回駕,循路南征,俄忽之間,回首返顧。但見空山萬仞,石壁千尋,草木不生,罕逢人跡。皇帝倍生驚異焉。遂向山稽首而言曰:“朕知諸佛聖化也,國祚之所恃,蒼生之所仰。願朕早克京師,天下通流,必無留難。”言訖,循此數百步,南望漢江;仲春草青,俯臨細水。目送歸鳥,心懷漢宮。皇帝潸然不覺猶椋?俟鳧鑿廄啃???敬四閑校?不過三五裡,即入崆峒之穀,直下萬尋。風水潺潺,似鳴琴之逸韻;雲蘿蓊鬱,狀仙洞之幽棲。石壁紅崖,自然錦障;猿聲鶴唳,過客傷心。于時三秦遺老,雪涕而望乘輿,行路諮嗟,相視而思漢德。趙魏之將,返旆而討賊臣;恒冀諸侯,攜手而歸德化。三吳、三楚,稽首而捧綸言;三蜀、三秦,罄節而宣王命。駕次漢中,梁洋節度嚴震,草創朝廷,盡忠社稷,位兼中外,銓敘群材。行在肅然,遠近忻慕。四方貢賦,如百川之奔東海也;南方士庶,如岐陽之輻輳焉。

  上以偽號未翦,志複中原。盡禮接垂釣之賓,罄恩感拔山之將。皇帝曰:“萬方有罪,責在朕躬。今社稷不守,播在山谷,緬思七廟無主,八陵絕饗,莫不痛心疾首。今須擇名將,揀良臣,授鉞專征,誰可任者?”朝廷眾議,以工部尚書渾公可充此役。乃擇日齋戒,設壇場。皇帝先居正位,渾公北面而立。帝親操鉞,授公曰:“上至於天,下至於泉,將軍制之。勿以受命而重死,勿以怯退而喪軀。審候敵情,善觀時變。務在全軍濟眾,順天除害。”公乃卜吉日,備軍儀,鑿囚門而出師。帝自推轂,乃辭而行。是日,軍中不聞天子詔,但聽將軍令。介胄之士,愕然相謂曰:“萬國蒼生之命,懸于將軍矣!”

  渾公身擐黃金甲,領步騎三萬,従斜穀出師。李楚琳雖與朱泚通好,畏我奇謀,不敢出戰。渾公自渭橋(缺一字)水之陽,引師東上,至武功縣。會泚以步騎四千人,玉帛三千馱,自長安而來,欲往鳳翔、涇原充三軍結好,共拒天命,會公于武亭之川。泚卒素豐金革,先來挑戰。渾公以士馬遠來,未(缺一字)遂,抽軍於武功西陂下營,以挫其銳氣。渾公先與羌軍和好,使其遊騎引之,取路于東原而入。?牘珷自將麾下,従西陂而進,合勢蹙之,賊軍大敗,斬獲殆盡,積屍填谷,白渠水咽而不流,驍卒四千一無遺脫。所獲金帛,並充羌軍賞給。禮而退之,公一無所取。然後引軍入奉天城,移牒諸道。渭北、靈鹽、邠甯、涇原、鳳翔等諸道繼至,中原克復,自此而始。《詩》雲:“原隰既平,泉流既清。邵伯有成,王心則寧。”又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其渾公之謂矣。

  夏五月二十有八日,右僕射李公晟、金商節度尚可孤、同華節度駱元光、神策制將高秉哲、潼關大使御史大夫唐朝臣等,自東渭橋至終南山,百有餘裡,南北布兵。騎士行列,前後如魚鱗焉。李公従苑東北角壞垣而入,泚不之覺。泚用張光晟為門下平章事,委以心膂。光晟勢窮,因為內應。李公縱騎至於白華殿,泚方知官軍大入,不敢枝梧,策馬而遁。李公搜索宮苑,殄掃群凶,然後使之號令,都人不知,軍令肅如也。

  渾公使河東節度兵馬使王權,従中渭橋而入,公與李建徽、韓游環、戴休顏、張獻甫等,西至茂陵,東至周市坡,夜半下營,遲明就路,逮乎日出,連騎齊驅。朱旗焰天,元甲鱗地,咸陽孤城,一鼓而下。

  渾公使先鋒游騎東入長安,然後大軍繼至,與李公同梟凶黨。先鋒至三橋,逢李公使者齎牒與渾公。令取北路追泚,渾公卻入咸陽,與諸將計會。諸將皆雲:“李公使者言従東面收城,國家金帛寶貝,三軍豐足。而我諸軍,跋涉山川,侍衛乘輿;草創建朝廷,返旆破殘賊。李公下長安,賴我武功之捷。李公不自追賊,移牒此軍,是輕我也!且爭名於朝,爭利於市。見機不取,更欲何為且李公士馬,不過十五萬。金帛既豐,必有驕伐之色;宮苑彩女,悉為僕妾。各自顧金帛,守妻子,誰為戰者今我此軍,且有朔方、神策、幽隴,宿衛不下二十萬,若卷旗而取之,如餓狼之逐跛兔,鷹隼之擒困雀也,騏驥之逐駑駘也。今若不取,後難圖也。”渾公愕然而謂三軍曰:“將士徒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昔藺相如駐軍避廉頗,分路而行,車下之人請歸穡養。相如問其故,對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相府避路廉頗,有不強之色。臣下無依,請歸田裡。’相如謂従者曰:‘廉頗威武猛勇何如秦昭王?’曰:‘不如也。’相如曰:‘吾尚不懼秦昭王,豈難於廉頗耶今諸侯不敢加兵于趙者,為吾與廉頗。若我與廉頗相得失,勢不兩全,諸侯乘危而進軍,趙必危矣。吾是以避路,為趙國社稷,非難于廉頗也。’従者曰:‘君子之智,非下臣所知也。’遂再拜受命。廉頗聞之,負荊請罪,為刎頭之交。吾今亦然也,吾有保衛之功,亦神理之不昧。李公抗二凶之勢,亦有莫大之功,今蔡人竊號于梁國,懷光不賓于晉府;聖主巡幸而未返,楚琳伺隙而進軍。懷光得志于蒲晉,希烈侵淫於河洛,齊魏抗兵于封境。即人臣道喪,聖主何安根本未甯,枝葉何寄吾是用勤王,志存社稷。上在奉天,功臣將士,優賞至高,足豐其用。公等父母妻子,並在長安。今若與馳逐,則白刃之下,孰辨賢良;黃塵之中,寧分貴賤昆山縱火,玉石俱焚;霜飛上林,芳蘭同隕。流血積屍之地,甯分父母之容;千軍萬馬之中,孰察妻孥之狀。公等血屬豈不殆哉!今若戮力同心,共成王事,誅斬凶黨,獻捷王朝;子孫榮慶於前,恩光更流於後。豈不休哉!”三軍將士曰:“君子所幸,小人之不幸也。非臣下所知也,敬奉命。”引師西上。朱泚奔西戎,至寧州官屯。従者梟首,送於漢中。渾公擁節與諸將返旆迎駕,而歸於國都也。孔子曰:“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震代,守之以怯。”《詩》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又曰:“哀我人斯,亦孔之將。”豈不然乎!

  李公晟,電掃關中,欃槍已滅,風行草靡;車軌攸同。凶黨伏誅,枝葉皆盡;逆人之跡,並令削除。天府神都,鹹稱萬歲。李公軍政鄭雲逵,時為行軍司馬,收長安為前驅焉。畜銳被堅,拔距摧敵。上知文武絕倫,深謀邁古,屢有詔旨,寵錫殊常。初收京師,充搜獲宮殿、斬決解補皇城留後、灑掃禁衛如此等使,逾三旬焉。車駕歸複京師,尋遷給事中、衛尉卿、兵部侍郎、度支副使。公文武上才,聲名藉甚。執事不平之,令公朝堂謂諸執事曰:“晟有渭橋之捷,並是鄭雲逵之功。今天下無為,方欲指陳得失。莫見皇帝還京,有乖雅意。”眾俱芒然,惟稱“不敢”。其見推功之切如此。張彧侍郎,令公子之婿也,見機之士也。請固守渭橋倉,轉輸諸軍,糧儲有繼。秘略元勳,忠誠決命,贊令公義勇。參佐幃幄,大興王師,掃清宮掖,可謂佐略之雄也。王賁侍郎,即令公之宅相也,志大氣雄,酷似其舅。佐渭陽而主定大業,功冠乎時;統師旅而雄勇絕倫,忠義宏代。累受詔旨,誰曰不然,立事立功,是崇台鼎。可謂大丈夫處其厚而不處其薄矣!軍帥孟日華,膽勇殊倫,謀猷罕匹,以戰必勝,所謂興王以守必全,所謂甯國七擒七縱。深知敵情,負戟前驅,當鋒瓦解。帝嘉其誠節,寵錫殊常,尋拜工部尚書,渥恩屢至,可謂中興之良將也!令公輔天地,正星辰,實此四公之力也。雖古用賢,不啻過也!

  令公崇重刑法不貸。時偽門下平章事張光晟,恃內應之功,辭公先往迎駕,擬立功於眾臣之上。李公知其奸詐,乃集三軍而讓之曰:“君子蹈道以全身,小人反是以伺隙。吾聞忠不惡君,智不叛上,勇不逃死。光晟且同謀不終其義,佐漢又非純臣。事迫勢窮。返噬其主。晟方掃除妖孽,洗滌宮闈,四凶碎首于王階,三苗屏除於天外。光晟返覆其君,亂我邦國,將付大戮以戒將來。豈可使首鼠豎子與我同天乎?”付都虞候賜之極刑。光晟臨死而言曰:“傳語後人:第一莫作,第二莫休。”此乃賊臣之詞,君子曰:“神策秘算,豈昔智而今愚俱為漢臣,何前忠而後亂二心事主,豫讓之不為;三思而行,季孫之善志。李公一清宮掖,德比伊、周;再殄凶渠,功超衛、霍。社稷立,宗廟安,命有記言之官。百司不紊。”表奏行在,詔命公自苑囿、畿甸、皇城、諸鎮,各量功補授,其廊廟資格,制於行在。

  工部尚書渾公自下咸陽,追捕逆黨,與四鎮節度迎駕于梁洋。大駕還京,威儀輦轂。前後部伍,兼四鎮、六軍,神策、威遠,並渾公為總政,而歸於長安也。《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又雲:“厥德不回,以受方國。”渾公有焉。

  皇帝發自南朝,來歸鳳闕;雨師灑潤,風伯清塵。玉柱金繩,禦路星布。金吾、六軍,神策、四鎮,三台、八座,九寺公卿,十二衛將軍,省閣郎署,先驅後殿,旌旗蔽野,雅兵喧空,麗日披雲,綠山被穀。駕次陳倉縣,鳳翔節度李楚琳與九縣官吏、耆老第五千餘人,拜舞於上前。上令中使宣勞官吏耆老等,楚琳一無所問,以其貳於我也。

  初,楚琳與張鎰腹心,見泚僭偽,遂賊殺鎰而歸泚。泚授楚琳鳳翔節度。泚攻奉天,楚琳供應,及李懷光救援,軍次涇陽,泚卻守長安,楚琳勢窮,遂進節奉天。帝不悅,命左右焚之,即欲(此缺一字)議。上以天步猶阻,含垢匿瑕,且為容忍,遂發使賜楚琳節,羈縻而取之。後懷光阻兵,帝幸梁洋,楚琳又與泚通耗,帝聞之,深不平。皇帝還京,楚琳従駕至長安,詔授右衛將軍,表請出家。有詔“依請”。遂不得志,愁憤而卒。  上至咸陽縣,李公以金商、同華、神策等軍馬,自丹鳳橋至於便門六十餘裡,禦路兩旁,前後魚貫;錦繡交錯,朱紫相輝。鐵馬排空,霜戈曜日。工部尚書渾公、嗣郇王寓、京師都防城使侯仲莊、靈鹽節度杜希全、渭北節度李建徽、駙馬都尉郭曖、邠甯節度韓遊環、羽林軍使令孤建、金吾將軍論惟明等五十餘人,並是柳營上將,麟閣功臣,為前驅焉。

  上發自咸陽縣,都人士女,僧道耆老,兆庶迎駕于路。寶幢幡蓋,金爐輦輿,排空塞野。駕至三橋,中書令李公與同華節度駱元光、金商節度尚可孤、潼關節度御史大夫唐朝臣、神策制將高秉哲等,奉迎於乘輿。李公見上,自撲於地號哭,良久氣絕。上亦悲不自勝,詔令左右灑水救之,方得蘇息。文武大臣,莫不掩面雪涕。李公含悲而奏曰:“臣在朔方與河北叛將,鋒刃交馳,將必清宇宙之沴氣,洗朝坤之瑕垢。然後返旆歸朝,致君堯舜。不期事在蕭牆,禍生不意,涇原作難,朱泚亂常。大駕播遷,宗廟無主。此則國無謀臣,致有期禍。”言訖哽咽,舉身自撲,流血灑地。億兆之眾,莫不潸然。

  孟秋月十有八日,皇帝再複神京。百姓衣冠,或號或泣,或喜或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如暗夜之遇明燈,狀嬰兒之逢慈母。是知龍蟠虎踞之地,非蚯蚓之所居;麟穴鳳巢之場,豈鵂鶹之所止。慶雲騰而萬方喜,麗日升而六合明。散寶玉以齎功臣,改秦科而用漢法。吳山楚岫,雲霧廓清;碧海滄溟,波瀾肅靜。文無不盡?罻錉無不甄。堯風流而四海和,舜雨行而萬方泰。於是議封賞,禮山川,蒲輪結轍於幽岩,茅士分封於將相。皇帝巡狩,知稼穡之艱難;大駕親征,悉軍旅之勞苦。玉移荊岫,陰德潛通;桂馥幽林,芳香更遠。

  於是禦正殿,率百僚,降鴻恩於大赦。率土大同,群生遂性。然後聖上坐紫極而問政,考青史以求賢。千官指日以獻誠,萬方重譯而來貢。舊梁汙俗,咸與維新。雷霆息怒,明煦嫗而為心;日月所臨,知聖德之光大。修神農之播植,垂堯舜之衣裳。凡在生人,孰不慶倖。方複責躬,克讓庶績。咸熙協和萬邦,平章百姓。察璿璣而齊七政,調律呂以暢八風。疏山奠川,任土作貢;休征允集,惟德動天。《書》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  時太極殿前紫荊樹,直下數仞,偃蓋盤旋,枝葉蔓延,傍蔭百駟。群凶竊據,磨牙噴毒。物由人感,其樹勁死。皇帝歸複,榮茂如初。則知聖澤滂流,恩沾草木。時金吾將軍論惟明上詩曰:“豺狼暴宮闕,叛徒淩丹墀。花木久不芳,群凶亦自疑。既為皇帝枯,亦為皇帝滋。草木尚多感,報恩須及時。”皇帝披玩久之,龍顏大悅,令中官馬欽淑宣旨勞尉,賜絹一百匹,雜彩二百段,金盤一。信宿,帝謂惟明曰:“朕心即終南之不移,卿志如寒松之不變。不惟吾答卿勤王,別有茅土報卿志義。”尋除渭北觀察,惟明受旨而色不暢。帝知之,謂惟明曰:“卿家有諱,所以受卿此任也。”惟明受詔赴任,續有詔旨謂惟明曰:“卿父成節,但諱‘成’,不須諱‘節’。尋加渭北節度兼觀察處置等使。中使繼踵,其寵遇如此。”
  時洛陽定鼎,肅穆而禁苑生風;西漢秦宮,垂拱而神光滿室。九州八表鼓腹而歌中興,萬姓千官接袂而沾聖化。方且大引時望,廣樹腹心。蘭菊無遺,幽滯必舉;遠安邇肅,俗阜民康;分建諸侯,維城作鎮。渾公殄懷光而鎮河中,李公撫涇原而鎮鳳翔。然後知邦國有難,忠義挺生。則天欲崇武氏,狄公為死諫之臣;韋庶人構禍宮闈,劉幽求定策梟戮。安史繼逆,汾陽王功濟乾坤。建中之孽,功臣掃定妖沴,而清帝室美矣哉!松筠之節,經寒霜而轉秀;英雄之士,對白刃而彌堅。淩風守義,破膽隳腹;不吝平生,志神主辱。故能使凶徒瓦解,不忘戰將之功;丑類殄殲,足表濮皇之德。美矣,善矣,實社稷之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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