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活佛神異錄
樂觀法師著
這次,印行第三版,說來也是一個因緣。記得在昨年夏天,善友劉亮公夫婦來我處,閑談中提到十多年前我寫的「金山活佛神異錄」這本集子,亮公認為這是顯揚中國大乘佛教菩薩僧的一本書,也是一本引導初機的良好讀物,他有意出資印刷一批,分贈各方,廣為流通,以結善緣,隨後,又有幾位善信,也都歡喜贊助來完成這件事,這是想不到的因緣。‧‧‧
金山活佛神異錄
樂觀法師著
這本集子印出的因緣,我在初版「引言」,再版「序言」中,早有說明。
這次,印行第三版,說來也是一個因緣。記得在昨年夏天,善友劉亮公夫婦來我處,閑談中提到十多年前我寫的「金山活佛神異錄」這本集子,亮公認為這是顯揚中國大乘佛教菩薩僧的一本書,也是一本引導初機的良好讀物,他有意出資印刷一批,分贈各方,廣為流通,以結善緣,隨後,又有幾位善信,也都歡喜贊助來完成這件事,這是想不到的因緣。這本集子當初出版時,我並沒有出賣版權,太虛大師說:「佛法無私,非同秘術」。既然大家發心行善施財來流通這本集子,我自然是讚歎隨喜。
這回出版,我要特別提說的,就是在初版、二版中每段文字裏,都夾有一兩幅漫畫插圖,當初印行時如此安排,無非是為了求美,把每段文字情節意義烘托出來,增加文字的重量,以引發讀者的興趣。可是,讀者對於那些漫晝插圖,都覺得無此必要,我也認為這樣安排是多餘,因為插圖設計上多有偏差,並不能表達文中的情節意義,而筆畫粗俗,等於兒童畫刊上的玩意,缺少藝術意味,且有些地方畫的人物神情,很不雅觀,使讀者看了,非但不欣賞,且會得到相反結果。
我覺得我們佛教中的出版物,不論是一本書或一本雜誌,版面上應該力求雅淡、樸素、莊嚴,不可帶有其他的花色,同時,也要有真實內容,這樣,才可以受到讀者的歡迎,只要書刊本身有價值,不須加花樣,一樣貴重,一樣受人重視,相反的,一本內容空洞、沒有價值的印刷物,即或上面點綴的花樣再多,也無有用處。所以這次第三版印出,我接受亮公長者建議,所有的漫畫插圖,一律捨去不用,這倒不是為節省製版和紙張費用,而是要合乎格局,這是我要說明的一點。
其次,是這回出版,內容略作補充,錯字也都改正,同時,增加了一幀金山活佛的相片,活佛他生平不歡喜人家給他拍照,這是大家所知道的,他在仰光行道時,為了這件事,曾在大金塔下十方觀音寺鬧過一次很大的笑話(本書第十四段「活佛行道佛國」一文中有說明),因此,活佛的信徒,都得不到他的相片,這張相片,是活佛的弟子陳建福君在活佛圓寂後在他的出國護照上放大照下來的,我回國時,陳君送我一張,給我留作紀念,這次,特地製版印出,給大家認識認識這位聖僧的真面目。
樂觀 六二、五、卅、於臺北
我寫妙善大師(金山活佛)這本集子的動機和心願,在初版「引言」中,已經說明了,無須再說它,現在覺生社林錦東居士,他為了迎合各方愛好讀者的要求,再版流通,要我寫一篇小序,我也覺得這本集子的印行,和這次再版內容的更動情形,有向大家一提的必要。
去年七月間,我把這篇「金山活佛神異錄」文字稿寄林錦東居士時,不過希望在「覺生」月刊上按期登載片段,補補刊物空白而已,並不存有印單行本的奢望,那知林錦東居士看了文稿,生發歡喜心,他為了重視這位聖僧的記錄,回信給我說,決定由國際佛教文化出版社印單行本流通,並請名畫家江清水先生插圖,我當然隨喜,初版印出五千冊,很快地銷售一空,想不到這位聖僧圓寂了二十多年,他的聲名還有如此強大的號召力、吸引力,真是「不可思議」!
集子印出後,林錦東居士來信說,準備進行再版,以廣流通,我看集子裏面,活佛在仰光生病圓寂情形,有很大錯誤,圓寂的地點和時日,也不對,他是兩腳背上生疔(非是全身生瘡),圓寂現象奇特,是在他皈依弟子家沖涼房裏「立亡」去的,他圓寂火化後遺下許多「舍利」分配情形,亦不是那樣,又有好幾個人的名字,也有錯誤,再看,江清水先生畫的五十多幅插圖,有些畫的生動有趣,但是不大逼真走樣的,也有一大半,且有忽略文意,設計上失去莊嚴,不大雅觀。最不合式的,是把活佛蒼老面貌畫成一個清秀少年和尚,姿態也不像。其中還有一幅是把那個跑江湖的道教道人,畫成光頭和尚,這些,都使讀者看了掃興!我覺得這些不妥的地方須得重新修改才好,乃向林錦東居士建議,希望再版時,務必要設法把上面這些缺點改正它,後來得到林錦東居士回信,贊同我的意見,表示一定照辦。
我一面將全部文字略予修正,又充實內容,將後來搜集得的八篇資料補入進去,計有一、活佛談命。二、活佛顯示定力。三、活佛使啞叭說話。四、活佛行無緣大慈。五、活佛用火媒子剃頭。六、活佛死後醫病。七、活佛遺留下的神秘草扇。八、活佛宏名震懾惡犬(除第一篇是在南京及第二篇是在香港的材料,餘下六篇全是在仰光的故事)連前次發表,共二十二篇。
這時,覺得集子裏面後半部文字,是記錄活佛在仰光的事跡,仰光地方有許多佛教信徒是活佛的弟子,而他又是在仰光圓寂的,為了證實活佛在仰光的各項神異事跡沒有舛錯,同時又是應仰光自由日報社主編盧偉林先生的要求,乃將改正文稿交與該報轉載披露,從今年(四十八年)四月八日起,一連刊登了四十七天,然後我將全部剪報寄給林錦東居士,囑請再版時可照剪報材料排印,得林居士回信,答允照辦,我才放心。
金山活佛的一生事跡,我認為含有歷史價值,他的許多動作,都有啟示作用,古人說:「史者,記實也。」故爾在這本集子初版印出之後,我仍不斷向此地與活佛熟識的出家同道,和活佛在家男女信徒方面訪問,探聽活佛在仰光的情形,以求真實,根據多數人的談話,來確定它的真實性,因此,才能夠改手初版許多錯誤地方,並且還得到補入的八篇珍貴資料,我最高興的,是活佛的真實年齡給我摸清楚了,往後大家不須再胡亂猜測了,據他的弟子陳建福君告訴我,活佛在民國二十三年間在他家圓寂前幾天,親口向他說:「我已經過了八十四個端午節」(他的遺像上也是寫著圓寂時八十四歲),這與我在民國十七年同活佛在南京初見面時推算他的年歲倒頗相合,所遺憾的,是活佛的出身以及他出家受戒的地點年月,至今尚不知底細,還是一個「謎」。
當我執筆寫這本集子的時候和現在的心情,我始終覺得金山活佛這個人,他是一位慈悲度人而又注重戒行修持的聖僧,他與小說書上那個濟顛和尚,是有許多不相同的地方,濟顛和尚的行動,完全是瘋顛怪誕又帶浪漫滑稽,金山活佛的風度,乃是灑脫中不失莊重,一切處純是出家人本色,有時有點詼諧,卻不離佛法,他口裏只說佛語法語,不談世法,所以寫金山活佛故事,不能把他寫成像濟顛和尚那般模樣,亦不能當作小說題材用文藝筆調來形容,須得有尊重的心情,用類似寫高僧傳記的方式來描寫才恰當,假設只在「趣味」兩字上著眼,一味在文字上推敲,字句求活潑、求生動、求華麗、求美妙,而不依據事實,隨心揣度,任意杜撰,用遊戲筆墨,造些空中樓閣的假故事,只圖博取讀者的歡心,那樣,豈不是失去了表揚高僧的意義嗎?那是大大降低了活佛的價值,也是對活佛的不敬。
所以我寫這篇文字,行文造句,不示詭秘,不求浮華,但求真實,這是我寫作的觀感與所持的態度,我只希望讀者看到金山活佛種種堅苦偉大處,不思議處,對佛法僧三寶生發信心,歸向佛法,種植善本。活佛他不貪財、不務名、不攀緣、不享受、淡泊清修、苦心度生等等作風與願力精神,希望今日僧界同道們,大家來效法他。
林錦東居士,宏法利人,悲願深重,今發心重印這本集子,爰特述其因緣於此,聊當作序,尚希諸方大德,不吝指正。
樂觀 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八月廿八日於仰光
謝冰瑩
從宣化老法師手裏,接過樂觀老法師著的「金山活佛神異錄」,恨不得一口氣讀完;可是我今天來舊金山的目的,是為金山寺恒隱法師校對永嘉大師證道歌。這是宣化老法師詮釋的,由一位在香港的居士記錄,恆隱法師重抄一遍。她說:
「永嘉大師的證道歌太好了,句句都是格言,都是教訓我們學佛的人要除三毒,修戒定慧。我讀了很受感動,特地抄下來,想請您介紹在臺灣佛教雜誌上發表。」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沒有問題,我一定介紹。」
當我校對完畢,聽了老法師講華嚴經之後,回到家已經是六點多了。在汽車上,我已經看完了二十多頁金山活佛,晚上來了一位學生,談到十一點多才走,我一口氣看到兩點半,終於把它看完了。
兩年多來,我也看過不少書,有佛教的,文藝的,執導性質的,卻沒有一本能夠使我一氣讀完,而感覺這麼快樂的。我很奇怪,在臺北,常見到樂觀老法師,為什麼他不早介紹我看這本書呢?
「本書中所寫各節,全是根據事實,無一句誑語,其中大部份是我本人親見親聞的事。」
看了作者在序言中的這幾句話,更引起我愛看這本書的動機。不要說出家人不敢說妄語,就是在家學佛的人,一樣要守戒,妄語是絕對不能說的,所謂拔舌地獄的苦,不是說來嚇唬人,而是真有其事的。
讀完了「金山活佛」,我無限的感想:
第一,樂觀法師說得對,應該稱活佛為妙善聖僧。我想他一定是菩薩化身,故意乘願來到世上度人,所以他不需要一分錢也能過日子,原因是地上的字紙、果皮、垃圾........他都可以拿來當飯吃;而使人覺得奇怪的,是他吃了居然能消化,一點不害胃病或急性腸炎之類。吃了鈔票也一樣消化,一連吃十八碗飯,一碗麵,絲毫不覺肚子脹痛。這些都不是神話,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第二、聖僧給別人磕頭,自稱弟子。這是一般出家人以及居士辦不到的事,普通一般人,都犯了貢高我慢的毛病,總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籌,要別人尊敬自己,而自己不先尊敬別人,這是最錯誤的觀念。
有一次,一位朋友諷刺我說:「你太沒有風度了,一點不像個作家,怪不得在背後罵你,說你的文章都是別人替你寫的,你根本不會寫文章。」
原來她說我沒有風度,是指我不修邊幅,說話隨便,見任何人都是一樣,沒有絲毫架子。我生平最痛恨擺架子、驕傲的人。如果我早認識妙善聖僧,我一定皈依他,做他的弟子。
第三、聖僧忍辱的功夫,實在太好了!別人把糞便倒在他的頭上,他非但不生氣,而且把馬桶頂上滿街跑;他想喝水,泥水匠故意整他,叫他喝兩桶石灰水,他真的喝了。他不洗澡,不換衣服,照常理,一定很臭,可是他的洗澡水是香的,喝了可以治病,因此許多人來討洗澡水喝,逼得他不得不天天洗澡了。
當我看到他用鼻、口水混在飯裏替人治病這一段,我差一點要嘔吐起來。這些,真是奇聞,也是古今中外的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同樣,聖僧喝那從女人眼裏吸出來的膿水,也是世上一大奇聞。
妙善聖僧來到這世上八十四年,完全為了眾生而受苦受難,臨圓寂時,兩腳背生毒瘡,他決不醫治,在沖涼房的時候,站著示寂,這又是世界上的奇聞。和尚居士之中,有不少躺著,坐著安祥往生的,沒有站著死的;尤其圓寂後還站立幾個鐘頭居然屍體不倒下,更是奇聞中的奇聞。
這本書初版於四十八年六月一日,那年十一月一日再版,今年(六十二)六月一日三版。我相信此後更會有不知若干讀者搶著看的,可惜是非賣品,不能在市面上買到。我希望每個圖書館都送給他們兩本,使大家都有機會看到。最好,設法使他廣為流通。
為了讓大家多在這本「金山活佛」中發現好文章,我不多說了。樂觀老法師的文字簡潔流利,生動活潑而不失莊嚴,這也是使我愛讀的一個大原因。
六二年九月十四日於舊金山
金山活佛神異錄
閱讀臺灣「今日佛教」月刊第二卷第二期,上載有煮雲法師大作「金山活佛」一篇文章,我一看到這個醒目的標題,內心就生起了一股歡喜情緒,煮師的文藝天才,和他的創作能力是為人所稱道的,數年前,他在佛刊上寫的那篇「南海普陀山傳奇異聞錄」,不知感化了若干人發心皈向佛門,這次以他生花的妙筆來描寫這位久已被人遺忘了的聖僧掌故,在想像中,自然是扣人心絃引人入勝了。我仔細讀了一遍,覺得有點美中不足,頗有不盡不實的地方,這也難怪,煮師原本說得明白,他本人並不認識金山活佛,只是內心景仰,所寫的皆是根據金山寺方丈太滄和尚傳說,我看,內容有一部份又是太滄和尚從虛雲和尚傳說來的,像這樣地輾轉傳聞,也就不免以訛傳訛了。
筆者過去與金山妙善活佛(以下簡稱活佛)曾經有一點不大不小的因緣:第一次見面,我們同住了兩個月,第二次、第三次會面,只相聚數日,我與活佛有此三面因緣,對於他的一切,可以說有個大概的認識,在我眼光中的活佛,雖然不像一般人傳說那般神奇活現,卻也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方,說他是一位傳奇的人物,倒也不為過,我有時覺得一些對活佛識者與不識者的人,只是都注重在他神異的一面,把他苦行度人的真實事跡與悲願反而忽略了,因為大家都把他「神化」起來,所以就少有人替他作文字的表揚,使他的高尚人格和願行,反而埋沒不彰!
煮雲法師很感慨地說:「金山活佛,既有如許可歌可泣的動人事件,是一位正知正見,有修有證的聖僧,為什麼佛門中人直到今天,從來沒有看到有片言隻字的報導?生前無人記其事,寂後無人作其傳,這不是佛教徒的疏忽是什麼?」這個原因,我在上面已經說過,是大家把他「神化」的原故,佛法是忌諱標奇立異談神說怪的,因之,大家怕人譏嫌,所以沒有人來替他宣傳,據我所知,活佛本人也最不喜歡人家替他啦啦(我有一次想把活佛靈異故事寫出宣揚,不料他同我大鬧,下文詳談。)其次,活佛那種近乎瘋瘋顛顛的派頭,以及他不規則的生活等等,不是普通一般人可以效學的,也是學不到的,再其次,活佛他那不好財並且一生不使用金錢,不貪供養的風度習慣,在我們中國佛教僧團圈子裏一般風氣,都有點那個,是個諷刺,如果認真來宣揚這事,那是會絆動許多人的瘡疤,使一般愛財和尚不快,因為有以上幾種原因,所以大家就不替他搖筆桿,只是口裏作掌故談談,雖然沒有人來替活佛宣揚,可是,黃河流域,長江流域,珠江流域,以及海外香港,星洲,緬甸一帶地方被他所感化,信仰他的老少男女,又何止成千上萬?而且凡是皈依活佛的人,全是真誠喫齋念佛恭敬「三寶」的佛弟子,從沒有一個紅毛綠眼睛的「四寶」人物,只是他(她)們沒有樹起鮮明旗幟,標榜是活佛的弟子,活佛的願力精神,卻是永久留在人間。
煮雲法師文中開場白裏有幾句話:「......讀者如有知道金山活佛的出身,或者在中國或南洋的神異之事跡,敬請賜告。」這幾句話,觸動了我的機感,不妨把我八識田中蓄藏已久的些個印像種子搬出來,絕不加絲毫渲染,用極忠實的態度,根橡事實,把它平鋪直敘報導於讀者之前。在我未寫正文之前,有兩點意思須得預先聲明一下:一、我寫這篇文字的意向,在顯示佛法中正知正見真修實證的憑據,絕不是談神說怪宣傳迷信。二、這篇文字,只能作活佛的軼事看,所寫的,不過是點點滴滴的掌故,算不得是有系統的記錄,更算不得是「傳記」,不過使大家對活佛這個人有一種明晰正確的認識罷了,為使讀者易於了然起見,我且把它分作條段來說明。
一提到金山活佛,馬上就好像有一個蹲蹲蹌蹌蹢蹢躂躂類似「濟公活佛」那副神情形狀的影子映現在我的面前,我同這位帶著神奇氣氛的人物首次接觸見面,那是在民國十七年的夏天,一個偶然的因緣。那時候,國民政府剛統一全國,革命怒潮正洶湧著,我離開武漢之後,在南京玄武湖(後改為五洲公園)湖神廟中養靜,適內政部基督部長薛篤弼有改革佛教僧寺為學校之議,同時中大基督教授邵爽秋亦有廟產興學之具體方案,鬧的滿天風雨,全國佛教震動,僧尼惶惑不安,我的心緒,非常苦悶。一天,接得上海一位從大勇法師學東密的在家善友胡蝶雲居士來信(胡居士四川人高樹御史女婿),說他的母兄子女現住在南京成賢街,房屋寬敞,有一所花園(後來改為譚故院長住宅),全家老少都是佛弟子,並且都是喫素,要我搬到他家去安居些時,使他家裏人有得聞佛法的機會,我也正想尋人談談消消心裏煩悶,過了兩天,胡蝶雲居士的胞兄胡公律來接,雅意殷殷,我也就隨緣安禪。
當我搬到胡家第三天,胡公律居士向我笑說:「這兩天內或許還有一位活佛要來我家。」我問:「是西藏來的活佛嗎?」答說:「我們家裏人從來不信西藏喇嘛,這位活佛,就是金山寺裏活佛。」我曾經聽說過金山活佛的故事,一提說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問:「何以知道他要來呢?」答說:「我們家裏人,這幾天都夢見他,以往好多次都是這樣,一夢見他,他就來了,他與我家有緣,我們全家的人都是皈依活佛的。」我聽了這話,動了好奇心,很想見見這位神奇的人物。果然,說話的第二天中午時候,突然聽得花園外有人唱唸「誰唸南無阿彌陀佛」的音聲,胡家老少人等一齊趕著迎了出去,都向他磕頭接駕,我在窗口處看著,原來是一個不修邊幅拖泥帶水的骯髒禪和子,現著瘋瘋顛顛神氣,他也爬在地下如搗蒜的磕頭,一面磕,口裏不斷唸著:佛啊!觀世音菩薩啊!我看到那個形狀,心裏有點不大自在,出家和尚受在家信徒禮拜,原是應當的,那有爬在地下還禮的道理?真個古怪!他磕罷頭,嘻嘻哈哈搖搖擺擺走了進來,他一看見我,就打了一個長哈哈自言自語地說:「我向在家人磕頭,有人說我不該,今天看見了法師,我是應當要磕頭了。」說著,就向我咕咚地磕了下去,我看他是出家人,也只好向他還禮,我仔細回味他的說話,分明他知道我動了念頭,這話是對我說的,倒令我驚奇,我心想這位出家人,說不定有點明堂,倒不可小看他。
胡家原本替活佛安置了歇宿地方,那天,活佛卻一定要與我同寮,我也正想在他身上摸索一下,看他究竟是甚麼路數?是外道邪門?還是佛法行徑?我馬上叫傭人把床舖搬到我房裏來,活佛指著一個大方凳子說:「那就是我的床,不要另外搬床來。」原來活佛他夜晚是「不倒單」(不伸腿睡覺)的。一到燃燈時候,他就坐上凳子,雙腿一盤,閉目合眼靜坐去了,他這樣一來,我要在他身上推敲,弄的摸不著門了,正是那話:「禪和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夜晚,我看他像一座鐘似的,坐在那裏動也不動,我也陪他坐了一會,我坐疲倦了,就伸開兩腿參「一字禪」倒下睡了,到半夜時,彷彿聽得他又是自言自語說話:「......那有這回事?我不是活佛......我叫妙善......有活佛就有死佛,誰是死佛.......?」停了一會,他又咕咕嚕嚕的說:「我有甚麼奇怪......?穿衣喫飯才是我的本領.......。」我細嚼他這幾句話的味道,似乎又是對我而發,我乃問他:「活佛,你在同誰說話啊?」他打了一個呵欠說:「問得好,『誰』嗎?我穿破了多少草鞋,至今還沒有尋著他哩。」接著他反問我:「大概你法師已經認得他了?」我也帶著戲論口氣說:「我要認得他,也就不會問你呀。」他笑,我也笑了。我想活佛這幾句話,裏面頗含有禪意,他確實不簡單,是有兩手,因此,我對他不再輕慢了,
同住了一些時,我仔細觀察活佛的語言舉動,都還是出家人的本色,不談神,不說怪,只是教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發心喫素,唸佛拜佛,別無話頭,而他那種無拘無束的瀟洒風緻,又不要錢,不貪供養享受的純潔品格,使我對他生起了敬信之心,再看他待人接物,純是一片慈悲,更使我尊重,同住了兩月,活佛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年冬月我應活佛的邀約,去金山寺參加打「禪七」,又與他同住了幾天,此後,長期四方行腳,與活佛就少有見面機會了,直到民國二十年春,我在北平組織『佛國旅行團」領團出國去印度遊歷,經過緬甸時,又在仰光龍華寺不期與活佛重逢,因為團體趕著搭輪船去印度,我只在仰光逗留了幾天,我在那幾天光陰中,對活佛又有了一點新的認識,待到民國二十五年,我再度來仰光時,活佛已經圓寂有二年多了,這是我同活佛三次見面的因緣。
談到活佛的出生,確實是一個謎,若干年來,我會見活佛的在家弟子,探問活佛的出生履歷,他們都不明白其根底,我也曾在出家同道中問過這件事,也都答不出所以然來,究竟活佛是那裏人?他俗家姓甚麼?幾歲出家?在何處出家?拜誰為師?在何處受戒?那一年受戒?這些事,從來沒有一人能夠道出或舉出可信的證據出來,認識活佛的人所講說的,也全不一樣,有說活佛是山東人,有說是直隸,有說是山西,有說是陝西,也有說是甘肅,在十多年以前,有一位朝拜仰光金塔的老修行說活佛是山西人,他的師傅也是一個神秘人物,傳說當過一個很大的武官,終日不說話,他們一共師徒三人,都是精武術,活佛的師傅同師兄,都是高大身材,至於活佛是何時出家?俗家姓甚麼?師傅法名叫甚麼?仍然說不出所以然。
活佛的年歲,在我認識他的時候,就聽有好幾種傳說,有說五十多歲,有說六十、七十不等,究竟那一說可靠?似乎都是猜測之詞,誰也不敢肯定,簡直是一個「謎」。
我與活佛同住時,知道他有一個習慣,他不歡喜人家盤問他的根底,他從不向人談說他的出生履歷,有人向他提到這些事,他老實是左顧而言他,不作正面答覆,使人摸不著頭腦,這,也許就是一般猜測的來由?記得有一次,有一個名叫黃懺華的居士(活佛弟子),他跑來歡歡喜喜問活佛:「你老人家今年高壽幾何?俗家在那裏?」剛剛問了這兩句話,活佛向他搖著手,現出不愉快的神色說:「你不是算命看相先生,我也不要你看相算命,問這些不相干的廢話做甚麼?」說得黃懺華面紅耳赤,活佛看到他不好意思,又用安慰的語氣說:「我告訴你,在家學佛,第一要斷俗氣,往後遇見出家人,可別盤問他這些閑話,只可以問他修持那一法門,是讀經,是持咒,是念佛,還是修習禪定?這才是正當,你問我的出生,如果我說是出生名門大族豪貴之家,童真入道,現在有一百歲,出生之前,我的母親得著甚麼異兆,生下來時候,又是異香滿室,你相信嗎?假設我說出生下來,父母是討飯的,沒有飯吃才出家,你聽了如何呢?說我出生高貴,你當然生歡喜心,說我出生低微,你當然生卑視心,是不是?要曉得這些都是世俗淺見,佛法中是不計這些的,不問年老年少,但問有道無道,你還要曉得,凡是故意說他出生不凡的,那都是騙人的鬼話,信不得,除非是佛菩薩應世降生,才有異兆,你我凡夫,有甚麼不同?有甚麼奇特?」黃懺華聽了這一番開示,馬上爬在地下磕頭,向活佛求懺悔,後來黃懺華對人說:「活佛雖不講經,但是說的話全是佛語法語,使人聽了,如飲醍醐,開佛知見。」
因為我們知道活佛有這個習慣,所以就不便冒昧叩問他的年齡籍貫,始終得不著要領,可是,有一天,我會見一位七十多歲的革命元老龍積之先生(龍老先生廣西人係考試院秘書龍月廬先生尊翁),談起活佛,龍老說他在幼小時,曾在北京見過活佛一兩面,那時的相貌形狀,與現在差不多,若果依照龍老說話,那末,活佛就有一大把年歲了!絕不止五十、六十、七十歲。
不久,活佛他自己無形中卻露出了一點消息,因為那時天氣炎熱,活佛要大家每天下午到花園去唸佛,也可以乘涼,有一回,唸佛完畢,大家聊閑天,談到世事無常話頭,胡公律居士感喟著唸出兩句詩:「南朝四百八十寺,而今都在煙雨中。」我指著花園對面的雞鳴寺說:「幸而還能看到這個廟的古蹟。」胡居士說:「雖然古蹟依舊,可是,面目全非,自經洪楊摧毀之後,原來的面貌已經不復存在!」想不到活佛在旁插嘴說:「我看見洪秀全那個東西滿臉橫肉,三角眼,薄嘴唇,走路腳跟不落地,就料定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活佛說出這話,提動了我的念頭,我隨著就問:「活佛,你那時在甚麼地方看見洪秀全的?」我這一問,活佛似乎有了警覺,知道露了底,他馬上又不說話了,習慣地哼起「誰唸南無阿彌陀佛」腔調出來,後來我把這個話頭同胡公律居士研究,洪秀全是道光末年倡亂,咸豐三年據金陵,同治三年自殺,活佛說他看見過洪秀全的,那末,這樣推算起來,活佛的出生年代可以得到一個線索,一定是道光時候的人,不會是咸豐出生的,算來至少有八、九十歲了(算到民國十七年為止),那些五十、六十、七十歲的說話,豈不都得推翻嗎?
那時,我仔細觀察活佛的相貌輪廓,他的頭皮,已經早已開頂,光亮如鏡,只有後腦殼上有幾根稀稀頭髮,頭皮上的戒巴痕跡,完全看不見了,他口裏上下槽牙,完全脫落,只剩少數幾顆門牙,就這些現象看,也絕不止五十、六十歲,把活佛說他曾經看見洪秀全的話頭,和龍積之老先生的說話一對證,倒頗吻合。這次,太滄和尚對煮雲法師說:「活佛是光緒八年出生的」、這話算起來算到民國十七年為止,只有四十六歲,那豈不是活佛轉老還童了嗎?不談別的,單就我所看到活佛身體上那些特徵,那有四十多歲的人衰老到那個樣子?絕沒有這回事,所以我對太滄和尚的說話不能不有一點懷疑?不知太滄和尚是根據甚麼?
關於活佛的出生,據太滄和尚傳說虛雲和尚所談:「活佛的家,離我終南山茅蓬不遠,俗姓董,母早寡,是富有家庭出生,家宅頗多,他在二十歲那年常來問道,忽然有一天,他來請求我度他出家,我知道他家裏只生了這個寶貝兒子,恐怕收下後,他家裏來尋麻煩,因此就沒有允許他出家的要求,可是過不多時他終於出了家,拜我一位同參某禪師出家,同住五臺茅蓬,第二年就到寶華山受戒......。」我看這一段說話,同樣是有不可靠的成分,頗含有杜撰意味,何以說呢?虛雲和尚不是說活佛從他同住終南山一位同參某禪師出家,出家後又同住五臺茅蓬嗎?這兩句話就是一個大漏洞,既然稱為同參,又是共住一道的同參,當然是極熟識極親切的人,何以對於一個陌生在家小伙子的年齡,籍貫,姓氏,和他的家境富裕,母親守寡,以及小伙子後來出家,出家後在五臺共住,第二年去到寶華山受戒一切等等都記得那麼清清楚楚,反而記不得一同修道的那位同參的法號?不能說出人家名字,只說個「某」禪師,這豈不是一個大笑話了嗎?顯見是個虛構。查虛雲和尚住終南山時,正是戒塵法師住終南山同一時期,這是人皆共知的事實,那時虛雲的年齡有幾何?與戒塵法師同一輩的老人現時還有好幾位健在,他們都知道很清楚,照目下一般人的傳說,虛雲和尚現有一百十九歲,假設活佛尚在人間的話,活佛的年齡與虛雲和尚比較,也就相差無幾,那末,我且問問虛雲和尚他是多少歲上終南山?若說是三十歲上終南山住茅蓬,活佛去時也應當有三十歲,若說是四十歲上山,活佛也應該有四十歲,我想,虛雲和尚絕不是二十歲上終南山的,既不是二十歲上終南山,何以說活佛二十歲時要從他出家?這是很不合邏輯的,我的意見,認為虛雲和尚與活佛並無甚麼淵源關係,那是拉扯不上的。
還有令人不解者,太滄和尚說他與活佛在金山寺同住了十年,這個時間不算短,照說對於活佛的出生履歷應當是知道很清楚了,中國叢林的規矩,凡是討單長住的客師,一定要到客堂掛號,拿出「戒牒」交給知客師查驗,知客將各人的「戒牒」上所註明的法名、年齡、籍貫、剃度師名號、受戒地點一一登記抄錄在「萬年簿」上,活佛在金山的年代在太滄和尚之前,金山「萬年簿」上自然有活佛的履歷記錄,一翻「萬年簿」,便知活佛的出身,太滄和尚何以不明白?反而去問與金山不相干的虛雲和尚,未必金山沒有那個「萬年簿」嗎?這,叫人想不通!或者金山沒有把活佛的履歷保存下來?若果當真是如此,那就可以看到金山過去歷任住持僧不曾重視活佛這個人,我說這話,倒不是故意菲薄金山,且看:這次太滄和尚的說話,他說:「記得活佛在南洋圓寂後,他的弟子盧潤洲居士曾在金山提議,為活佛建紀念堂,可是霜亭和尚(金山方丈)沒有允許。」話雖平淡,裏面卻有文章,記得過去佛印和尚與蘇東坡沖「殼子」的幾句戲論話語,把東坡繫的「腰帶」留下,金山把那根帶子尚且當作傳家之寶珍藏起來,未必該寺對這樣一位苦行度人有修有證鼎鼎大名萬人崇拜的聖僧圓寂了,反而不夠資格建紀念堂來紀念他嗎?哦!是了,蘇東坡是一位戴烏紗帽的大學士,活佛乃是一個窮和尚,比不得,不能比。太滄和尚又說:「在臺灣與活佛稍有關係的,只有我一人。」話裡頗有感慨,太滄和尚倒不失為忠厚長者,我看金山歷任方丈中,能恭敬活佛同情活佛的,恐怕也只有太滄和尚一人吧?我曾經聽說,金山寺裏人,對活佛並無若何好感,往往有人到金山訪問活佛,金山職僧說:「你們是來尋那個瘋癲和尚嗎?」由此這一句話,可以知道金山寺對活佛的觀感,亦可見其厭嫌心理?
這也是有因由的,雖然大家口裏稱呼「金山活佛」,其實,活佛他並非是金山出家,他只能算作是金山寺裏一個外寮「行單」(服務勞役地位之稱)客師,我所知道活佛在金山藏經樓當過「香燈」職務,他自從出名之後,完全是個閑雲野鶴生涯,終年在外行道,飄跡莫定,很少在金山住下,只是每年冬天金山寺打「禪七」時,他趕回去住些時,隨後又拍拍屁股的灰溜之大吉,活佛無拘無束放蕩形骸的派頭已成習慣,他這種習慣,金山寺裏職僧是看不順眼的,住在叢林中的人,一定要講究威儀,「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睡」如弓,見人要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得放逸,活佛他又不會裝模作樣,終日嘻嘻哈哈,各處殿堂,隨意亂竄,他歡喜夜晚唱唸佛號,夜間人家正睡得甜蜜蜜的,他忽然大叫一聲,聲音又大而且拖得很長,驚擾人家的甜夢,這也是使人厭惡的地方,照活佛的風度,很多都是犯叢林的規矩,隨時都有「遣單」逐出山門的資格,何況金山寺標榜禪宗門庭,更加認真,然而活佛這種隨便派頭,金山寺又何以能容納讓他在那兒盤桓打混那麼久呢?其中卻有原故在焉!因為活佛每年在外替金山寺募化大批白米,大批香油,大筆香金功德,一到冬天打「禪七」時,就帶上米油和一大筆功德回去,年年如此,如此數十年。活佛不單對金山寺是如此,對南京棲霞寺也是一樣,因此看在這個情份上,金山住持僧不得不把尺度放寬,有人說活佛是金山、棲霞兩寺的活韋馱,確是實情。然而金山寺裏人,仍然把活佛當作瘋顛和尚看待,假設重視活佛這個人,活佛在金山住了數十年,金山寺裏人何以不知道活佛的出生?活佛出國,在仰光流浪數年一直到圓寂,從未看見金山來信探問活佛的消息,據仰光地方一般僑僧同道和活佛的在家弟子們說,如果那時候金山有信來,他們一定送活佛回國,因為看到活佛在金塔上行道太過艱苦,待活佛圓寂後,各方來信迎請活佛「舍利」,這時才見金山寺來信也爭著要一份,大概認為活佛的骨灰,還有剩餘利用價值?
考察活佛的出生履歷,原本不是甚麼難事,活佛在金山住了數十年,金山的「萬年簿」上是可以清查的,既然有人說活佛是光緒八年生,二十歲出家,二十一歲到寶華山受戒(光緒二十九年),亦可按著去到寶華山清查,我也曾向活佛問過他的「戒牒」,他說:「我這副臭殼子,都嫌累贅,那有心攜帶那個東西,老早把它扔掉了。」要是金山、寶華,兩處都查不著,「戒牒」又無著落,活佛的出生,那只好讓它永久成個神秘的「謎」。
活佛常常對人說,他的法名叫妙善,何以會有「活佛」兩字的尊號呢?我曾留心探問過這件事,據認識活佛的僧俗人們所說,也不一樣,但是每一種說法,都是有趣的故事。一說,活佛早年住金山時,他原本是外寮「行單」一個苦惱和尚,充當藏經樓上香燈職務,他不愛說話,只歡喜坐禪,並且歡喜爬在窗門檻上打坐,人家告訴他,窗門上坐不得,太危險了,他說:「我是要降伏睡魔。」
一天,他又是在窗門檻上打坐,一時昏沉不覺,就一個觔斗栽了下來,大家看見他從窗門上跌下來,都驚叫起來,說了不得!這一下會跌死!再細看時,他並不曾跌倒,仍然盤著雙腿坐在地下,他看大家擁了上去,馬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嘻嘻哈哈跑上樓去了,大家看見這個情景,都認為是奇蹟!藏經樓的門窗離地面有十幾丈高,地下又是舖的石板,他掉下來跌不死,又不跌傷,反而結跏趺坐安安穩穩坐在地下,有的說,只有活佛才有此神通妙用,由此大家都稱叫他是活佛(這種傳說要佔多數)。
又有一說,金山寺外不遠地方,有一條小街,街上住有數十戶貧窮人家,其中有一戶人家,住的是一個老寡婦,她家只有母子二人,可是,那個兒子是個不孝的逆子,把他的母親當作僕人看待,不時還打罵,左右鄰居看那個兒子如此忤逆凶橫,都很可憐那個寡婦,活佛知道這種事,他生起了悲愍心,不時去那個老寡婦家安慰她,向她講說些因果輪迴的道理,豈知那個逆子看見這個和尚常常去他家裏,心裏很厭惡,一天,動了惡心,要作弄這個和尚,他悄悄的把他媽的「馬桶」(即糞桶)抱了出來,躲藏在大門背後,等活佛走出大門時,他從背後不聲不響把「馬桶」向活佛的頭頂倒蓋下來,一桶尿糞淋滿活佛一身,活佛並不煩惱,反而頂著「馬桶」向街上跑去,一時轟動許多人,都跟著看新鮮,有的看著拍掌大笑,有的看了心裏難過,說太罪過了!活佛跑到金山寺門前河邊,他才把「馬桶」取了下來,大家看了他那種形狀,更是笑的不亦樂乎,活佛好像滿不在乎似的說:「這有什麼可笑哩!一個人就是一個大馬桶,大馬桶上面蓋小馬桶,有什麼稀奇,值不得大驚小怪。」有人問他:「和尚,你覺得難過嗎!」活佛說:「我一點也不難過,這是他家兒子慈悲我,給我醍醐灌頂,我心裏覺得自在哩!」大家都感嘆著說,若果不是活佛,那有如此的忍辱心?由此地方上的人爭相傳說,我們這裏出了活佛,因為他是金山寺和尚,所以大家都稱他叫「金山活佛」。那個忤逆兒子,自從玩弄活佛之後,看見活佛居然忍受不與計較,心裏大生慚愧,覺得不該,太罪過了!特地去向活佛謝罪求懺悔,活佛也歡歡喜喜接受他的懺悔,向那個逆子開示說:「父母養育之恩,大如山丘,佛說:『若人百年之中左肩擔父,右肩擔母,於上下大小便利,極世珍奇衣食供養,猶不能報須臾之恩。』你的父母養你這麼大,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精神,你不能令母親時時歡喜安樂,反而打罵母親,如此不孝,試問,你何以為人?」那個逆子聽了這番話,悔悟過來,跪在活佛面前痛哭流涕說:「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活佛又安慰他說:「只要你醒悟過來,還不算遲,從今後,好好孝順母親,已往的過失,都是可以消除的。」那個逆子受了活佛的感化,後來竟變成一個孝子,隨後他母子二人皈依活佛,受持齋戒,做了佛門弟子,地方上的人都議論這件事,如果不是活佛,怎會逆子變孝子?這也是「活佛」名號的由來。
上面這兩種傳說,與這次太滄和尚所說的就大有出入了,據太滄和尚說:「活佛在民國六年雖然已經有聲名了,還沒有人稱他叫『活佛』,民國八年時,因為章嘉活佛到鎮江,當地各機關團體各佛教寺廟住持,奉政府命令齊到火車站去歡迎,活佛也跟著一同去,當時大家看到章嘉活佛年輕,又是穿的俗服,還有警憲侍衛,看不出像出家修行的樣子,其中警察對歡迎的人們說,這樣年輕的人,又不穿出家衣服,與政府官員一樣,那裏是活佛,說時,把手指著妙善和尚與大家看,這才是真正的活佛,因此『金山活佛』之名,就從那次稱起的。」這一段話,好像是一個遊戲故事?我研究這話的內容,覺得有些不合邏輯的地方,第一點,活佛是個重修持的人,我與他同住兩個月,知道他的習慣好靜,不歡喜熱鬧場合,他怎麼會趕熱鬧參加歡迎呢?第二點,就算活佛去趕熱鬧,他也只能夾在人群隊裏,站在前面的,全是些衣履整齊肥頭大臉的一些方丈當家大和尚,活佛那種破衲寒酸神氣不會使人注意。第三點,既然大家是奉政府命令前去歡迎,其中又有各界領袖人物,那種場面,當然是莊重肅靜,在那種氣氛之下,當警察的怎會指手劃腳向會場大眾高談闊論?照太滄和尚所說,活佛之名,是由警察指認出來的,也可說是警察取的,我看,恐怕不見得如此簡單吧?即或真有其事,我相信大家早已認識活佛,他早已有了活佛的聲名了,不然,警察不指別的和尚,而獨指妙善是活佛?我以為妙善大師之所以被人稱為「活佛」,絕非偶然,一定是他有了一種特殊神奇的表現,他的行徑,類似小說書中的「濟公活佛」,所以大家才稱呼他叫活佛,我認為這兩種傳說,可信的成分要比較多。
如果有人問我「金山活佛」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可以不含糊的說,他的相貌形狀風度絕像中國小說書上的一個傳奇人物,像誰?就像「濟公傳」上描繪的濟公活佛,你把「濟公」的面貌神情和走路的樣子看了,也就等於看見「金山活佛」一樣,他們兩人,簡直一模一樣,不差絲毫。我所認識的「金山活佛」,他的頭頂光亮如鏡,斗角崢嶸,兩顴顯露,兩顆眼珠有異樣光彩,中等身材,身體骨骼特別粗大,其重如鼎(傳說活佛精武功),兩手亦長大,手掌細如軟棉,走路沒有一定步伐,行動起來好像風吹楊柳一般蕭洒,終年不著海青大袖衣袍,也不披搭袈裟,只是穿著一件非僧非道又長又大圓領長衫,兩隻袖口,長過膝蓋,他走快時,真個是兩袖飛舞,飄飄若仙,但是坐下來,從來是不放下兩腿,必要結跏趺坐,像鐘一般的莊重。
活佛,他是人,自然他的生活也與普通一般人沒有兩樣,一要是要喫飯,睡覺,大小便利,他對於喫飯睡覺和抽解(小便),卻另有一種格式。吃飯時,他有一點明堂,他歡喜把些鐵鍋上生的「銹」鐵皮添在飯裏吃,還要加上他的鼻涕口水一拌,然後才送到口裏去,這是他每飯不忘的一個花樣、點綴,同他一道吃飯,如果對他沒有信心,看見他那套把戲,一定會嘔心。至於睡覺,他從來不伸腿安眠,終夜打坐,昏沉時只低著頭養養神便得,說到他解「小便」,那就與眾不同了,他一定同女人一樣蹲在廁所小便,不懂佛法的人看了,認為是異樣,其實,這是當比丘應有的威儀(戒律中原有「比丘不立大小便應當學」這一條)。
所奇的,活佛他見不得瓜子殼、花生殼、果皮、字紙、草紙一類東西,不管是桌上是地下,他一看見這些東西,他馬上就用五爪金龍一手抓到口裏送下肚皮,他的手法之快,無以復加,他要耍這種把戲時,身旁的人是無法阻止他的,所以同他一道走路,是件傷腦筋的事,在大街上,他照樣是一貫作風,他一邊走路,兩眼卻不住向四面掃射,好像捕強盜似的,同行的人,自然不高興他在街上表演這個節目,有時候就同他拉拉扯扯像打架一樣,要是同他說,街上的草紙字紙都是人家揩屁股的,不要弄這骯髒把戲,他反說:「甚麼骯髒齪齬,骯髒同乾淨有甚麼分別?」看他的神情,他最厭惡的是字紙,他常常抓著字紙自言自語的說:「就是你這個東西作怪,生出許許多多的是非,使人顛倒,造罪造孽。」他不歡喜字紙,在仰光地方還鬧過一次笑話,他住在大金塔上時,他的在家弟子陳清韻(仰光僑領),有一天,寫一張字條,託一位老太太(也是活佛弟子)送給活佛,請他來家應供,活佛打開一看是字紙,就隨手在老太太臉上打了一耳光,老太太挨了那一下,心裏難過極了!但是想到他是師傅,也無可奈何!活佛打了以後還說:「吃飯就說吃飯,為甚麼要寫這個東西?」巧得很,那位老太太剛剛牙齒痛,挨了那一耳光,居然牙齒不痛了,臨走時還歡歡喜喜給活佛磕頭,回到家裏去,逢人便說:「師傅真慈悲,把我的牙痛病打好了。」傳為笑話。
活佛,他還有個與人不同的習慣,如果請他吃飯,千萬莫說是「素雞」,「素鴨」,「素魚」,「素火腿」,他聽說了這些名字,是不會下筷子的,寧可喫白飯,人家向他解釋,是豆腐皮做的,不是真正的雞,鴨,魚,肉,是假名,不要執著,他說的話才妙哩:「我不是怕吃這些菜,而是怕你那個殺心,貪心,如果你心裏沒有雞鴨魚肉的念頭,何能做出這些東西出來?」活佛說的這話,實含有很深的哲理,本來吃素便吃素,為甚麼要故意做出這些像形的假雞假鴨假魚假肉!這種玩意,分明口裏吃素,心裏卻沒有斷葷,況大乘佛法最重心戒。民國十年間,天津地方有一位將軍,名叫趙永修,他到功德林素餐館吃飯,堂倌看他是一位吃素的將軍,特地擺上一桌上好的菜,趙將軍問是甚麼菜!堂倌高高興興一一指說這是清燉雞,紅燒肉,魚翅,燕窩,火腿,說了一大堆,說罷,趙將軍兩手把桌一推,嘩啦一聲,把一桌菜都打翻在地下,指著堂倌罵道:「混蛋,你們明明知道俺吃素,為什麼做這些葷菜給我吃?」那家功德林素菜館經過這一鬧,再也不敢做這些假雞假鴨假魚假肉了,把一些菜名都改了,改叫甚麼羅漢齋,虛空粉,八寶湯,歡喜元子,龍華大會,觀音餃,六合餅,這一段故事,已經在北方傳為佳話。
活佛,他自然歡喜人家吃素,但是他見著人吃葷,他並不板起面孔教訓人家,只是笑嘻嘻地走了攏去,帶著開玩笑的語調說:「喲!你又在吃你的老祖宗啊!」他教化人的方法是如此權巧,也有很多人受到他這句話的啟示斷葷吃素做了佛門弟子的。說到活佛吃飯,也算得是個笑話!他吃飯,是沒有一定的數量的,三碗兩碗,也是一餐,如果有人向他奉敬飯,就是十碗八碗他也吃得消,他從來不說飽足,也不說不夠,來者不拒,送到手就吃,這也是與人不同的地方,他還有一種美德,他不好財,非但不好財,簡直是不要錢,不使用金錢,世人都說「錢」是有用的東西,可以通神,可是,錢,在活佛身上就沒有絲毫作用了,他不知道「錢」是甚麼東西,如果人家把鈔票送給他,他就會當作字紙捏成團丟在口裏送下肚皮,他一生沒有用過「錢」,好像討厭這個東西。
說到活佛的行動,有許多地方是令人不可捉摸的,他雖然是個出家人,卻少同和尚打交道,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有三百天是同在家人打混,住廟的時候很少,整年躲在俗人家裏,同男女信徒一道喊唱「誰唸南無阿彌陀佛」,這是他唯一的活計,平常要到金山寺去尋他,那是不容易見著他的,必須向他的在家弟子方面打聽,方可以尋著他,他一動念,說走就要走,也不要人家陪送,有時竟不辭而別,也有時不請自來,來去自由,無罣無礙,除了隨身一件款式特別的圓領長袍以外,別無他物,至多加上一條齬齪手帕,每每在暑天裏他穿上一身大棉襖(我會見他的時候就是這個派頭),踏上一雙又大又重的棉鞋,外加上一雙長筒棉襪,他並不覺熱,腳上也沒有臭氣,也不流汗水,他一到冬天,反而只穿一件單衫,打雙赤腳,他這種反常的行動,人家看了奇怪,他好似家常便飯,無所謂。
還有一件費人猜想的事,活佛他最怕乘黃包車(人力車),不計走多遠的路,他照例是要兩腳步行,有一次,在南京,他的一個在家弟子請他吃飯,為了恭敬他的原故,特地雇了一輛黃包車請他坐,他卻不坐,那個弟子拼命硬把他拖了上去,那曉得車子一拉動,他在車上就大喊頭痛,拉了一程路,他在車上也就大喊大叫一陣,那個弟子無法,只好叫車子停了下來,他下了車,頭也不痛了,經過這次之後,他的弟子們再也不敢請他坐黃包車了。胡公律居士問我,活佛怕坐黃包車是甚麼道理,我說:「在戒律中只限制比丘不可乘馬車乘輦輿遊戲,但對老病比丘,許可乘步挽車,男子車,一切畜生男的車,皆可以乘坐,只不許乘坐女人車,及一切畜生女的車就是,活佛他不高興乘坐黃包車,也許是他的慈悲觀念,覺得他是一個人,拉黃包車的也是人,他不忍心安安逸逸坐在車上,看著人家像牛馬一樣在地下奔跑賣氣力流汗水,說不定是這個原故吧!」
活佛,他還有一個習慣,不歡喜人家對他說「高帽子」的恭維話,就是稱呼他「活佛」,他往往都是不高興,他說:「弟子的名字叫妙善,往後可以叫我妙善好了,不要再稱呼我『活佛』。」在我同他初見面的時候,不明白他的心理,有一天,我動了一個念頭,想把他的些個靈異故事寫出來寄給佛教雜誌發表,也無非是要顯示佛法中真修實證的憑據,別無作用,當我寫了兩三張紙的時候,偶然回頭一看,看見他正立在我背後,也不知道他何時走進房來(活佛平常走路是不聞腳步聲的),我一看到了他,知道他有抓字紙喫的習慣,馬上把寫的稿子藏在袖口裏,他問我:「寫的是甚麼!」我乃吱唔以答,說是寫信,他不相信,說我打「妄語」,要我說實話,我只好老老實實告訴他,那曉得撞禍了!他聽了我的說話,咕咚一聲就雙腿向我跪下!這樣一來,倒使我慌了,馬上用雙手去抱他起來,可是,我用盡了氣力,也抱他不動,再看他兩眼汪汪似乎流淚的樣子,他吞吞吐吐的說:「這些事,寫不得的,人家看了是不會相信的,也許還要罵我是妖僧,誹謗佛法,那我就有罪了......。」當時我受了他的感動,只好答允他不寫,他還是不相信,跪在地下不肯起來,胡公律居士聽得我們在房裏鬧,跑來看見活佛跪在地下,我拉他不起來,莫名其妙我們鬧甚麼把戲,也幫著拉,仍然拉不動,我向他磕頭,他也不肯起來,我無法,為了使他相信,我只好把我一枝心愛的地球牌水筆摔斷給他看,他才爬了起來,反而安慰我:「你不要心裏難過,要曉得『名』這個東西,就是地獄根子,古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名』所累,弄的焦頭爛額,弟子苦惱,怎敢要名?我只求老老實實唸一句『阿彌陀佛』。」如果活佛健在,今天看到我寫他這一篇神異錄,不知要同我鬧到甚麼地步?活佛他真是一位打破名利關鎖的人。
我們佛教中修學佛法的人,要想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一定要注重修持,修持也就是一種秘行,秘行的法門很多種類,如誦經,拜經,持咒,坐禪,持戒,唸佛,拜佛,不論專精於那一種,皆稱之曰秘行,有了秘行,才有受用。
活佛這個人,他在佛法上得到受用,也不會例外吧?自然也有他的秘行,在我與他同住的時期當中,我很留心觀察他的動作,他的秘行在那一方面?我覺得他是先修「淨土」,然後習「禪定」作加行,由「禪」「淨」雙修而得到證悟,然而他對於「密宗」持咒法門,似乎也有很大心得,我曾經聽得出家同道們談說活佛是持誦「大悲咒」得到感應的、這話有很可信的地方,密宗的神咒持誦得好,如果是戒律精嚴,原本有很多靈驗的,活佛之所以能夠替人醫治宿疾怪症,解除病人的苦痛,料想他必是得力於持咒的功用。記得清朝時候,吾鄉湖北武昌洪山寶通寺,出了一位名叫「摸腦和尚」,不計大病小病,只經他的手一摸,便霍然痊癒,湖北制臺端方的小姐瘋魔了,也是經他的手摸好的。情形是這樣的,端方的二小姐,因為得了瘋病,哭笑無常,並且不穿衣服,整天鬧個不休,請了許多名醫診治,都無效,無法,只好把她禁閉衙門後花園空房裏,這樣,有一年多,後來有人介紹說寶通寺有一位摸腦和尚善治怪病,何不請來試試,端方半信半疑,把和尚請到衙內,和尚問病人在何處?說是在花園房裏,和尚叫衙役在花園空地擺設一個香案,他站在香案前只是默念咒語,這時,那位瘋小姐看見花園中有個和尚,從窗口跳了出來,撲向和尚,和尚覺得有人撲在他身上,他就反手一巴掌打去,正打在瘋小姐頭上,小姐挨了一巴掌,吐出一口痰來,再看自己身上未穿衣,羞的跑回房去了,瘋病也就這樣好了。因為摸腦和尚他同人治病不開方吃藥,只用手摸,一摸便好,所以大家稱他叫「摸腦和尚」,那位摸腦和尚的手何以有此妙用?據說該寺有一座寶塔,他每天去到塔下行持,一隻手摸著寶塔磚石,閉著眼,心裏默誦「大悲咒」,一邊繞塔,一邊持咒,不計寒暑風雨,天天不間斷,如此十多年,得到靈感,所以有此神奇。活佛給人治病,他與那位「摸腦和尚」頗有相似處。
至於我說活佛的秘行是禪淨雙修,也是從他日常行動言談中得到的認識,他從不談說經論上的話語,也不講說公案典章,他行,住,坐,臥只有一句佛號,不唸佛時,就合眼靜坐,他唸的佛號,與人不同,古今來專修「淨土」的人,多是稱唸「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活佛他卻別緻,他唸佛是唸「誰唸南無阿彌陀佛」八個字,而且他唸這句佛號,還用一種腔調,有節拍,有音韻,並不是普通人唸佛口中喃喃,說明白一點,他是唱佛,他唱的那個調門,既不像梵唄,又不像叢林裏初一、十五在佛前拜願的腔調,他是獨創一格,他的唱法是這樣:「誰......唸......南......無......阿......彌......陀......佛。」若用木魚、引磬合起來,是一捶木魚,兩捶引磬,恰恰是兩眼一板,這是他領著大眾拜佛的名堂,拜一拜,就這樣唱一句,若是同著大家唸佛,他就不用這個調門,只唸「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不過唸的句子,還是有抑揚高低的聲音,假設他一個人唱佛,那就嚕囌了,還要帶上一大節尾巴:「誰.......唸......南......無......阿......彌......陀......佛......如......來......世......尊......是活佛。」他這樣的唱佛,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算得是活佛的「不二法門」,他唱的佛號,好聽極了!活佛的嗓子像洪鐘一樣響亮,每一個字唱出,都有旋律,其音幽雅,有如溪聲流水一般,餘韻不盡,使人聽了塵念頓消,身心輕快,我與活佛同住了兩個月,也學會了他唱的調門,過去在行腳當年,有時背著人哼唱一兩聲,覺得很有滋味。
我覺得活佛這樣的唱佛,是一種啟示,禪宗有「唸佛是誰」的話頭,唸佛的人要習禪定,修禪定的人要唸佛,正是標揭「有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的意旨,他不講經說法,只是用「誰唸南無阿彌陀佛」這八字來接引大眾,也說得上是他的悲願,可是,在一些咬文嚼字的法師,和些門戶之見的老修行,他們聽了這句「誰唸南無阿彌陀佛」,認為是異端,是怪誕。其實,他這一句佛號,裏面卻包括有很深奧的道理,永明壽禪師所著「宗鏡錄」一百卷,從頭到尾所發揮「禪宗」「淨土宗」的妙義,歸納起來,不過也就是一句「誰唸南無阿彌陀佛」罷了。就思想方面說,活佛的思想是純正的,他的教化,是教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戒殺放生,吃素唸佛,而他的門風也只有「老實唸佛」四個字,此外別無知見,絕不同那些旁門外道,這一點,我們應該要認識清楚。
活佛他不計是唱佛唸佛,都是端正身體雙手合掌,恭敬虔誠,從來不見他有那種口裏唸「阿彌陀佛」兩眼東張西望的隨便樣子,還有,他唸佛是不用數珠的,我試過多回,每次恰恰一百○八聲,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大概他是用十個手指默在心裏記數,可見他的定力。他最討厭人家談論是非話,看見人家談是道非,他就拿出他的隨身法寶逼著人家來唸佛。也不管人家歡喜不歡喜,同意不同意,他就打開他的嗓子哼了起來,人家也只好跟著他哼。
有一天,我向活佛笑說:「佛教的法門很多,為甚麼只老實教人唸『阿彌陀佛』,何以不開示別的法門?」他答的話真有趣:「現在世界上的人,他們的心眼多,說多了它會漏掉,只教這句『阿彌陀佛』他才容易記得。」接著又說:「莫輕看這句『阿彌陀佛』,會唸這句佛號的倒不容易呢!他能唸,就可以得度。」我說:「這是說笑話了,『阿彌陀佛』四個字,誰不會唸?三歲兒童也能唸出啊!」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說:「許許多多孳障深重的人,他知道『阿彌陀佛』而不願意唸,且有心裏想唸口裏唸不出來的人,遍地皆是。」過了幾天,門前來了一群叫化子,我想起了活佛的說話,倒要試一試,我向叫化子們說,每人唸一句「阿彌陀佛」,我給五分錢,其中只有一個女叫化子同兩個小孩歡歡喜喜唸了,其餘的,都是悶聲不響,我問他們:「你們不要錢嗎?」他們異口同音答道:「當討飯的,自然是要錢嚕。」我又問:「既然要錢,就可以唸這句佛號啊?」他們有的說:「我們只會唸太太,小姐,老爺,發個善心,做個好事,給我幾個錢,救我一條命,別的不會唸。」有的說:「我不願意唸這個。」我以為他們嫌錢太少,於是我又加上五分錢,他們照樣不唸,我又再加兩角、三角乃至半塊,看唸不唸,他們依然不唸這句「阿彌陀佛」,最奇怪的,其中有兩個老叫化子只把口張得大大的,舌頭在口裏打圈圈卻唸不出聲來,我這才相信活佛說的那話確有其事,足見活佛教人唸「阿彌陀佛」是他的悲願。
還有一事是值得一提的,活佛在金山寺何以住了那麼久?說來這也是他的一個心願,他自從出名以後,整年整月在外奔波行道度人,卻不忘護持金山、棲霞兩個道場(這是僧俗佛弟子所共知的事實),雖然活佛本人不用錢不要錢,可是,每年在他的男女弟子身上總要募化一筆大功德——替金山、棲霞兩寺募化若干擔米若干擔食油。活佛為了他這個心願,他煞費苦心,他並不一定是直接的向人募化,而是採用間接向人募化的方法,他先跑到米店油店去賒米賒油,賒好了叫人送到廟上去,米店油店老板,都認識他是金山活佛,知道他的信徒多,不計多少,都放心賒給他,相信是不會落空的,他的一般男女弟子,為了敬信他的原故,每每自動替他償還米債油債。平時有人拿錢供養他,他只是叫人家把錢送到米店油店去銷帳。活佛他對金山、棲霞兩個道場的護持心願,數十年如一日,經濟上、物質上的幫助,從未間斷過,每年冬天金山專打「禪七」的時候,不管遠隔千山萬水,他一定要趕回金山去的,他回到金山,自然他的弟子們也都跟到金山,無形中又增加金山一筆收入,直到民國十八年活佛出國到仰光後,才把這個心願放下,看來,活佛對金山、棲霞兩寺的恩情,可謂深矣重矣!無復加矣!
活佛,他不計走到那裏,除了顯示他的隨身法寶那一句「誰唸南無阿彌陀佛」之外,還有一套替人治病的本領,可是,他並不掛醫師牌子,也不標榜他會治病,只是有緣遇著他,他才露一手,他不露便罷,他一露就是「妙手回春」使病人馬上霍然痊癒,真能拔苦與樂。我想,人家都稱他是活佛,也許因為他能解除病苦的原故,他給人治病,也同他唱唸「誰唸南無阿彌陀佛」一樣,與人不同,一、不按脈膊,二、不開藥方,三、不燒香畫符請神,只是把他那隻又厚又大細如軟棉的手掌,在病人痛處按摩,如果人家是生瘡疤,他就用嘴巴在瘡疤上去舐吸,假如是內症,他就把他的鼻涕捏上一把,再加口水一拌,給病人吃,這同「濟公活佛」治病把身上垢膩搓成團給人喫頗相彷彿,看見他給人治病,有時覺得嘔心,有時也使人感動得流淚,因為他舐吸人家瘡疤上的膿血,並不吐出,完全吞下肚去,這豈是普通人所能做到?只有慈母對於兒女,才不嫌齬齪骯髒,他這一種慈悲動作,正是他方諸佛讚歎釋迦佛的那句話:「能為甚難希有之事!」這也是活佛的偉大處。
我曾經有一次在南京汪嘉棠老居士家親見活佛醫治一個女人的怪病,那天,我們同活佛正在唸佛,來了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妖嬈女人,她用手遮著兩隻眼睛,旁邊一個老媽媽扶著她走了進來,她走了進來,便問:「那位是治病的金山活佛?」汪家的傭人指給她看了,她就向活佛跪了下去,我們一看,知道她是有眼病,觀其神情,好像非常痛楚的樣子。活佛的習慣,每次唸佛要唸一串,那天,唸完了一串,他又要繼續再唸,我看見那個女人跪在地下很辛苦,我要活佛給她治完病再唸,活佛卻悄悄向我耳邊說:「這個女人是要她多吃點苦頭才會好。」我不知道是甚麼意思,持第二串的佛號唸完了,只聽她向活佛說:「一天,不知不覺雙眼疼痛起來,初並不著意,到了第二天,更加痛的厲害,猶如針刺一般,並且紅腫了起來,見不得光亮,請了許多中西醫生看過,打針吃藥,全不見效,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痛的不能睡覺,痛苦極了,特地來求活佛給我醫治。」只見活佛鼓起一雙眼睛瞧著那個女人,也不說話。
良久,才聽活佛慢吞吞的說:「這是你自討苦吃,你知道你做錯了一件事嗎?你害人不淺,使人家不能成家立業,並且冤枉斷送了一條人命,這是你的現報啊!幸好你還有點善根遇著我,可是,你要聽我的說話,我才可以替你醫治:一、從今後要好好懺悔早把那條心死掉,二、要皈依三寶,三、要發心食素唸佛拜佛。」那個女人答說:「只要醫好我這個病,一切我都依從。」這時,活佛才叫她起來坐下,然後叫他把兩隻手放下,看她兩個眼皮腫的像鵝卵石一樣大,眼角流水,我心裏盤算著,這個病症不輕,且看活佛如何醫治?但見活佛立了起來,口裏咕嚕著,不知咕嚕什麼,走到那個女人身邊,伸出他的一雙大手掌,抱著那個女人的頭,用一雙嘴唇去吸那個女的眼睛,女人痛的直叫,活佛卻死勁地吸,不放手,吸完了左眼,又吸右眼,那個女人簡直痛的喊爹叫娘,那個鏡頭,好比「濟公活佛」燒癆蟲還有趣,吸完了,活佛把吸的口水吐在茶杯裏,我們看了吐在杯子裏的束西,吃一驚!原來不是膿,也不是血,而是像墨色一般的黑水,活佛向那個女人說:「這是你做錯的事,你自己應該吃一半,我慈悲你,也幫著吃一半。」說著,也不問那個女人願意不願意,就把杯子向那個女人嘴裏灌,她只好咬著牙吞了下去,餘下的,活佛吃了,接著活佛又捏出他的鼻涕和口水放在巴掌心裏在那個女人眼皮上揉著,說來真怪,看著看著腫得那麼大的眼皮漸漸平服下去,揉完了,活佛問:「還痛不痛?」女人答道:「這時一點也不覺疼痛了。」活佛又叫她把眼睜開,她把眼睜開一看,歡喜得驚叫起來:「我坐了兩個多月的黑地獄,今天才見到光明啊!」說了,爬在地下向活佛搗蒜似的磕頭,大家也都感覺到神奇,活佛乃摸著她的頭頂說了三皈依後,她歡歡喜喜走了出去,臨走時,她掏出一個紅包送給活佛,活佛說:「我和尚從來與錢無緣,你要供養我,不如買米買油送到金山寺供養大眾,或買魚鱉放生,去吧!」
我看了那一幕,心裏老實有個疙瘩放不下,我不懂活佛對那個女人說的那些話語的意思?究竟那個女人是甚麼來路?她做錯了甚麼事呢?真費人猜想了,過了好多天,還是胡公律居士告訴我,這才知道原委。原來那個女人,是南京地方某著名財富(姑隱其名)的媳婦,是一個寡婦,她丈夫在三年前得癆病死了,她有一個小叔子,只有十九歲,長得很乾淨,又活潑,在她的丈夫生癆病的時候,她叔嫂兩個彼此就有了愛意,丈夫去世之後,她同小叔子居然熱戀起來,為了禮教關係,叔嫂不能結合為夫婦,只是暗地裏幹著偷偷摸摸把戲,她的公婆漸漸覺察到了,就很耽心這件醜事張揚出來,只好逼著那個小兒子娶親完配,用這個法子來打斷他們的戀愛,掩蓋這件醜事,那知道那個小兒子正同他的嫂嫂熱戀著,就不願意娶親,他的母親一氣之下,就嗚呼哀哉!但是活佛他何以知道這段隱情呢?這就玄奧了!
說來更是神奇!不但是活佛的鼻涕口水可以治病,就是他的洗澡水還能醫治人們的毛病呢!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一定是當神話鬼話,我與活佛在南京胡家同住的時候,正是大熱天,我是每天要洗一次澡,活佛是不歡喜洗澡的,不洗倒也罷了,有時他還說兩句風涼話:「這個東西,就是一天洗到晚,也洗不乾淨,它還是個臭殼子。」也是奇事,三伏天裏他穿上一身大棉襖,卻不見他流汗水,也嗅不到他身上有汗臭氣,每每是人家逼著他洗,他才馬馬虎虎在水裏打個滾。
一次,活佛洗完澡,女傭人進房去倒洗澡水,突然聞到一股很濃的檀香氣味,看房裏並沒有燒檀香,倒水的時候,香氣更濃,順便低頭向水裏一嗅,才知香味是水裏面出來的,乃驚叫起來!「活佛洗澡水變成檀香水啊!」家裏人都跑進房去看,大家嗅過,都覺得是檀香氣,我聽了倒不大相信有這一回事,我也去嗅了一嗅,確實不錯,這時,活佛對那個女傭人好像開玩笑的說:「你覺得它香,你就喝一喝。」那個女傭人對活佛原本是有信心的,聽說之後,就懷著一顆嘗試的心低著頭喝了一口,連說「好香,好香!」活佛又說:「恐怕這口水還能醫你的毛病哩!」女傭聽說這話,心裏一動,頓覺週身熱烘烘的,一股熱力直透頂門腳心,四肢骨節輕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原來那個女傭人在數個月前因「月經」不正常,常常瀝瀝淅淅,這個毛病,中醫叫作「血山崩」,她終日懶懶地,沒有精神,因為這是女人病,她羞於向活佛啟齒求醫,他家的人也沒有人去告訴活佛,活佛何以知道她身上有毛病?示現神變醫治她的病,豈不又是個神奇嗎?怪事!那個女傭人喝了那一口洗澡水後,毛病竟好了,這樣一來,一傳十,十傳百,外面的人大家都知道活佛的洗澡水可以治病,於是就有人上門來求喝活佛的洗澡水,活佛他也不拒絕,從此胡家的大門,真個是門限為穿!天天有人來要活佛的洗澡水喝,有時一到午飯之後,病人就來等著活佛洗澡,活佛本來是不歡喜洗澡的人,這樣一來逼著他天天非洗不可,也算是一件趣事!
活佛,他給人家治病,從來是不受人家金錢供養的,可以說是分文不取,假設人家帶些水果食物給他,那他是接受的。可是,人家送給他的食物,他從來不吃獨食,他每次都是當著送禮的人,把送來的食物分給大家吃,有時分到他的名下,已經分的精光,他自己還吃不到,人家問他:「本是買來供養你的,為甚麼要分給大家吃,分到末了,你反而吃不到。」活佛答說得好:「一個人所以有病,無非是『貪』病,『瞋』病,『痴』病,『愛』病,這些病,只有慈,悲,喜,捨的方法才醫治得好,能夠結人的歡喜緣,毛病自然就好了。」活佛這種行動,無異於現身說法。
活佛他還有一個奇特的地方,每每在人家不知不覺中給人醫治疾病,解脫人家的苦痛,這件事,就是我本人也有一個經驗,因為我的母親生我,算是第四胎,所以我出娘胎時,先天就不足,身體很虛弱,小時多病,長到七、八歲時,得了一個頭痛病症,病發時痛苦萬分,每至春天必發,非十天半月不會好,中西醫生都診治過,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發了病,必須用寬布帶把頭綑緊,才稍覺輕鬆,病一發作,頭腦莫明其妙痛起來,到病要好時,它也自自然然好了,因為醫藥無效,也就不再醫治,只把它當作是養身病,自從出家之後,這個宿疾終未斷根,一到春天,就是我受苦的時候,想不到我這個養身的宿疾,卻得活佛無形中給我治好了,他治我這個疾病的過程,說來倒像是個啼笑皆非的故事,當我同活佛在南京分手時候,他向我說「禪宗」門庭風光是如何如何,要我冬天去金山參加打「禪七」,我慕金山之名很久,也很想去觀摩一下,所以那年冬季特地趕到金山去坐禪,「禪七」期滿,我向活佛辭行,他送我出山門,我已經走了一劍路光景,他忽然在後面喊叫我「回來!回來!」我以為他有話說,待我走近他的身邊時,他對我笑嘻嘻地卻不說話,突然用兩隻手把我的頭抱著,又用他的頭向我的頭一連碰了幾下,而且是用力的碰,簡直碰得我兩眼發花無明火直冒,恨不得打他罵他一頓才好,他碰完之後,打了一個哈哈說:「好了!好了!可以去了!」說罷,他跑進山門去了。當時我看他那種瘋瘋顛顛的樣子,氣不是,笑也不是,他那種奇怪的動作,不知是搞甚麼把戲?我的頭痛毛病,照例一到春天是要發作的,有時發一回兩回,有時三次五次,可巧!到第二年春天,頭痛病竟不發了,一個春天過完,一次也沒有發過,到了第三年,仍然不發頭痛病,這時,我才想起來,原來活佛他同我撞腦袋是醫治我的頭痛病,真是慈悲啊!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三十多年來我不曾發過一次頭痛病,活佛他無形中給予我的這種恩情,我是每念不忘。
若干年來,我在行腳生活中,遇到很多活佛的在家弟子,談起來,知道他(她)們多半數是活佛治好了他們的疾病而發心修行吃素唸佛的,看來,活佛給人醫病,完全是一種度人的方便設施。
活佛若干年來為了救度眾生,長年在外奔馳,可謂蓆不暇暖,他一走到那裡,他的弟子們得到消息,都是爭相迎請供養,他本人是隨緣安禪,只要有人請他,有請必到,有時不請自來,卻不分貧窮富貴人家,也不分是男弟子女弟子,一視同仁,據活佛的弟子傳說,每每一想念他的時候,想不到他就來了,認為是一件奇事,活佛他在外行教化,也不知吃了若干苦頭?並且還嘗過好幾次鐵窗風味,變作囚犯!那是為了甚麼呢?說來話長,原來活佛的風度,是瘋瘋顛顛慣了的,終日嘻嘻哈哈,從不講究威儀,又不避忌男女嫌疑,放蕩形骸,一切隨便,他給女人治病,有時用手在女人身上按摩,這一點,是腐儒偽君子們看不順眼的,有時他向著女孩子們說些似顛非顛的話語「你要把褲帶繫緊哪!」這類話,差不多是活佛的口頭禪語,由於這種關係,就引起了一般儒門之徒的譏嫌,由嫌生誹,由誹生謗,因而就造出謠言來污辱活佛,說他不守清規,甚麼「男女授受不親」嚕!甚麼男女混雜嚕!由誹謗漸漸生起陷害他的心。
有好幾次活佛就是這樣莫明其妙被警察廳捉將監裡去。據說他第一次坐牢的時候,還是他的女弟子黃宗漢女士(先烈黃興夫人)擔保出來的。說來還是一個大笑話哩!因為那位警察廳長出言不遜,黃夫人竟大鬧公堂,她質問廳長:「你的屬下是以甚麼罪名逮捕活佛,把他拘留起來?他犯了甚麼罪?有沒有事實根據?」廳長說:「那個和尚在外招搖惑眾,常同女人在一道打混,摸女人的身體,有礙風化,是個不守清規的和尚,所以要把他拘留起來。」黃夫人駁道:「你說他招搖惑眾,這四個字的含義,是包括有欺騙錢財以及擾亂社會安寧秩序行為,活佛他從來不受人的金錢供養,亦不作任何宣傳,只是一心勸人行善吃齋唸佛,那末,招搖惑眾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至於說他常同女人打混,行為不檢,要曉得活佛他是慈悲心腸,有病苦的人求他醫治,不問男女,一例結緣,從不受分文酬報,照你所說他同女人週旋就是不規矩,有嫌疑,要曉得他是我的師傅,我是他的弟子,照你這樣說,連我的人格也受到污辱了。」這一番話,駁得那位廳長無詞以答,接著黃夫人又帶著教訓語氣說:「當警察的職責,在安民保民,像你們這般胡鬧,簡直是擾民害民,我想不到民國時代的官廳還同專制一樣黑暗野蠻,試問,你們對得住先烈嗎?我們當初革命冒險犯難,倒是替你們這些不信聖賢仙佛的人打了天下,真個叫人灰心!」把那位廳長罵的狗血淋頭,他知道黃夫人的來歷身份,也只好忍受,把活佛釋放出來。
過了一個時期,活佛又被關進拘留所、這一次,是故意要同活佛開玩笑,要考驗他,說他既然是活佛,就可以不吃人間煙火食物,乃把活佛關在一間黑房裏,不給飯吃,也不給水喝,又鬧笑話了!活佛在黑房裏,仍舊不忘他的話頭,放開他的噪子唱唸「誰......唸......南......無......阿......彌......陀......佛」,最初一兩天,只不過是有一聲無一聲的叫著,那些警員們聽了他這個怪聲怪調,說:「我不給你飯吃,看你有多大氣力再叫。」到後來,他不計晝夜唱佛,聲音越唱越大,鬧的大家不能睡覺,把他餓了十一、二天,他的精神氣力反而愈加強壯,無法,只好把他放了出來,據說末後一次把他關在監裏時候,他在監牢裏,警官看到他頭頂上放光,受到感動,釋放他出來之後,反而做了活佛的弟子,皈依三寶,長齋奉佛,自此以後,那些腐儒們再也不敢興風作浪陷害活佛了。
活佛,他非但對一切人慈悲,解脫人的疾病苦難,就是飛禽走獸魚鱉之類,他一樣是有同情心,他不計走到那裏,都是歡喜放生,這件事,成了他生活上一個經常節目。提到他「放生」,也是一件可笑又可感的事,他身上老實是一文莫名的,無錢,怎樣買放生物呢?而且他「放生」並不是少數,每次都是大批,他的方法卻妙到極處,也像買米買油布施金山寺一樣,他跑到魚行去,看見有魚,鱉,蝦,鱔,烏龜,螺蚱這些小生命,他就買上好幾擔,只要是活的,他都買來,錢的話,那是完全過賒,魚行老板都知道他是買去放生,認識他是金山活佛,賒給他比賒給別人更加放心,是分文不會少的,他把那些小生命買來之後,照例是慎重其事先給牠們說「三皈依」,又唸誦幾遍大悲咒,放生時候,他必定是要親自去施放,一點不馬虎,有一次,我說:「這件小事,何必要自己勞神送去。」他說:「你只認識佛心,卻不認識人心,我不親自送去,說不定送到半路上轉了彎,放『生』反而變成放『死』了。」活佛他修作功德,可謂是「直心,真心,深心向道場。」
有一次,活佛帶著他的男女弟子去南京下關大江放生,邀我一同前去,歡送那些小生命恢復自由,這是一件樂事,我也很高興隨喜跟去,這一次,卻給我看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奇異鏡頭,也得到佛說:「大地眾生,皆有佛性。」那兩句話的證明。當木船划到江心,把那些小生命倒入水中的時候,只見牠們好像不捨的樣子,結成一群一群排在水面上,並不馬上游開去,最奇的,是那些小生命的頭一齊向著舶艙上的人,兩眼一眨一眨地,似像表示感謝活命之恩?活佛向那些小生命揮著手說:「弟子們,今天你們得到快樂了,往後不要再貪圖食物亂鑽亂撞,要愛惜你們的生命,去罷!」猶如小孩子聽了大人的吩咐一樣,牠們這才慢慢分散開來。
還有更奇的事,當木船回頭走的時候,已經划了一程,忽然發現一條很大的長蟲,跟著船背後游來,並且把頭伸出水面,大家見著很驚奇,仔細看去,既不像蛇,也不像鱔魚,其身雪白,兩顆眼珠凸出有光彩,頭成三角形,扁嘴巴,身長約有六七尺,身體有茶杯口粗大,大家看了都認不得是甚麼東西,活佛笑嘻嘻地說:「大家唸佛,不要管牠。」只見牠跟著木船游,有時游到木船左面,有時游到右面,老實跟蹤不捨,船快要划到岸的時候,只聽活佛對那條大蟲說:「龍王菩薩,辛苦你了,我們快到岸了,你也不要再送了,請回去罷!」說罷之後,只見大蟲把頭向水裡一埋就不見了,那件事,我至今還想不透,未必當真有龍王嗎?當真是龍王來送我們嗎?
活佛,他不單單歡喜結人緣,結一切眾生緣,他還歡喜結鬼緣,布施餓鬼,他常常要他的弟子們捐錢,買些黃表紙印的「往生錢」來燒給鬼,有一天,我笑問他:「未必鬼道的眾生當真還需要錢用嗎?」活佛一股正經答道:「這個東西並不能當錢用,鬼也不要用錢。」我又問:「既不能當錢用,鬼又不要錢用,為甚麼要燒這個東西呢?」活佛說:「不過鬼道眾生仗往生神咒力量,可以減輕他們的業報罪苦,得能超生就是。」我再問:「有許許多多的人買紙錢、買金銀錫箔,和冥國銀行的假鈔票燒給鬼,那有用嗎?」活佛說:「沒有用,沒有用,白燒!白燒!」我復又問:「還有些人紮些紙房子燒給他的先亡,那有用沒有用呢?」活佛笑了一下說:「那不但沒有用,反而令他的先人難過,是使他的先人永久住在地獄裡不得超生。」我聽了這話很驚奇!過後仔細一想,他的這種說話確有至理,我笑世上那些燒紙紮房子的人,想當孝子,反而變成逆子了,真是痴人!真是痴人!
活佛燒「往生錢」,都是他親自動手,並且還擺出一個架式,先結跏趺坐,然後把「往生錢」很細心的一張一張的燒,一燒就是好幾個鐘點,像西藏喇嘛燒「護摩」一樣,有時旁邊的人看他這樣燒法太麻煩,就幫著一把一把丟在火裡,活佛就喊叫起來「要不得,要不得,你看他們都動了瞋恨心,在罵你啊!說你太懶,圖省氣力,他們不得受用。」簡直說的活靈活現,使人毛骨悚然。
記得那年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汪嘉棠老居士特地請了一位棲霞山的老和尚來家施放「焰口」,我也隨喜去觀看,那一座焰口,整整唱唸了四個鐘頭,看活佛在焰口臺下也整整禮拜了四個鐘點,事後,我問:「活佛,你今天在焰口臺下磕頭那麼久,是拜佛?還是拜人?」他說:「不是拜佛,也不是拜人,是領著他們拜地藏菩薩。」我又問:「我只見你一個人拜,並不見有別人,你領著誰拜呀?」他說:「多的很呢!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披髮的、斷腿的、瞎眼的、跛腳的、長舌的、斷頭的何止幾百個,你看不見就是。」我聽了很是駑奇!如果沒有信心的話,一定當作是說鬼話了。
世上有許多人,是歡喜看相算命的玩意,尤其我們中國女人,更迷信這一套,往往有些極慳吝一毛不拔的女人,可是,她在算命先生身上那是不惜花費的,她們的心裡,不計大事小事都要去問問算命先生才安心,好像一切都是命中安排定了的,也只有算命先生知命,作這種痴想的人,為數無量!
記得我同活佛住在南京胡家的時候,胡老太太她對看相算命的事,最迷信不過,不時跑到夫子廟去替兒媳算命,那時候,夫子廟有個著名的看相算命先生,名叫「鐵算盤」,一般人傳說,那個「鐵算盤」,他看的相算的命,那是靈透了,簡直說他像活神仙一般,所以當時一些達官貴人太太小姐們,都歡喜去尋「鐵算盤」看相算命,胡老太太自然也是「鐵算盤」的主顧之一,她每次算命回來,照例向家裡人講說一番,講得有聲有色,津津有味,說到好的地方,眉開顏笑,好像明天就會天上掉下「金元寶」要當大富翁似的,說到壞處,怨聲嘆氣,就像馬上禍事臨門的樣子。
有一次,胡老太的大孫兒胡大東正準備訂婚,她對於這件大事,當然要跑去尋「鐵算盤」算一算,看看與那女子的命合不合?她算罷回來,歡天喜地!她聽「鐵算盤」說,他倆「八字」,是天造地設,貴不可當,將來還會生五男二女,真個是「七子團圓」,富貴壽考,有說不盡的好處,原來「鐵算盤」的規矩,看「流年」定價五元,批「八字」十元,因為胡老太聽說孫兒媳的「八字」太好,一時高興,另外掏出十元,送給「鐵算盤」吃茶(如此真算得是鐵算盤了)。
胡老太講說算命的話,我同活佛也都在旁邊靜聽著,待胡老太說完之後,活佛打了一個哈哈笑說:「我也會算命哩!」大家以為他說笑話,一會,活佛又現出一股正經神情說:「當真我會算命。」胡老太笑說:「那末,我把我的八字說出來,請活佛算算我這個老命如何?」
只聽活佛好像開玩笑似的說:「一兩個人的命,我不願算,我要算多數人的命,最好是天下人的命都交給我算......」胡老太不等說完,馬上問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你怎樣算法?」活佛說:「自然有道理,我自然有我的算法嚕,那些算命的先生,他認為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各有不同,我看,卻沒有兩樣,不但人與人的命相同,就是飛禽走獸乃至魚蟲的命,也與人沒有兩樣,不過,外相上不同就是。」胡老太叫道:「活佛,你越說越神了,那有這回事!」活佛說:「當真!當真!」胡老太笑說:「那末,就把世人的命算算吧!」活佛點點頭說:「容易!容易!要我算,我就算。」說罷,他把兩眼一閉,不說話了,大有說書的先生,剛剛講到緊要處,起身走下臺去的神情。
這時,大家心裡發急,叫著:「活佛你算啦!」一會,活佛睜開眼,很正經地說:「我算命,不排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個字,我算人的命,只有一個字,這個字叫作『業』,普通人說的『命運』佛說就是『業緣』。」
「你們大家認為這個會說話、會穿衣吃飯、會走路的是生命,佛說就是『報身』,由於過去造作有業,故現在就有受報的這個身子,『業』有『淨業』『染業』兩種,『淨業』即是『善』業,『染業』即是『惡』業,過去造的善業,現在受善報,造的惡業,現在受惡報,如果過去善業惡業都有,現在那就罪報福報兼受,善惡業力,如影隨形,絲毫不爽。」活佛接著又說:「世上的人,同樣都是人,為甚麼有的享福,有的受苦?這就是因為各人的宿『業』不同,不但大家的宿『業』各個不同,就是「娘所生的兒女,遭際也都不一樣,相貌也有好醜的分別,性情有善的,也有惡的,行為舉動,也都各式各樣,何以美貌的夫妻,會生出醜陋的兒女?有的父母非常醜陋,兒女卻長的十分端正?這就是各人過去造作的『業』之不同,故現在受報也不一樣。」
活佛停了一會又說:「這個『業』,非外來,亦非自然,都是內在的,也都是自己造作出來的......」胡老太問:「是眼造業嗎?手造業嗎?鼻造業嗎?」活佛笑道:「全不是,眼耳鼻舌身都不會造『業』,能造『業』的,是自己的『心』,一切唯『心』所造,比如你胡老太會繪畫,從前歡喜畫山水風景,現在卻歡喜畫觀音像,都是由你的『心』轉變,繪畫的手,不過受你的『心』指使而已,如果你『心』裡不想繪畫,手也就畫不出東西來,眼耳鼻舌身,都是同樣道理。『心』裡不想看甚麼,眼就不會見到外面景物顏色,『心』裡不想聽甚麼,耳朵也自不會聽得聲響,『心』裡不想嗅甚麼,鼻自不會了別香臭氣味,『心』裡不起分別,身體也就不知有冷煖輕重粗細,一切都是『心』的主宰,一切都是受『心』的支配。」
活佛說到這裡,恐怕再說深奧了胡老太聽不懂,於是轉變話題說:「世上的人,都希望福貴壽考多子多孫,那曉得兒孫都是前世修積的,不是偶然,不是預先知道的,也非求得到的,前世有善行,這一輩子自然享福長壽,前世有兒女業緣、這一生,自然會有兒女,他自然會來,你不要他,他也要來,他要來,阻擋不住,沒有兒女緣,怎麼也求不得,你要想知道你前世作的是些甚麼『業』,那你可以在你這一生所受的上面去領會,你要是問你將來的結果怎樣?就看你現在起心動念如何?明白這個道理,就可以不要算命了。」
活佛說到這裡,打了一個長哈哈:「我真好笑!」大家問:「笑甚麼?」活佛說:「我笑世人懵懵懂懂的生,懵懵懂懂的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命,他前世幹的一些甚麼事,是善事?是惡事?我更好笑那些算命先生,他自己的來歷因緣和結果,自己都認不得,怎麼能夠認識人家的命運,敢大膽預料人家前途吉凶禍福?既然各人過去造的『業』各人都不明白,試問,這個命又從何處算起?如何算法?怎樣算得通?怎樣算得明白?」活佛說著拍了一個巴掌叫道:「胡老太!算命這個勾當,是江湖術士欺騙錢財的把戲,信不得的,我告訴你吧!真正會算命的,只有釋迦佛,他才知道大地人類的生死罪福果報因緣,信佛學佛的人,要信佛的說話,不要算命,只問你現在這個心。」胡老太聽了活佛這番說話,才領略到「命運」兩字靠不住,應該相信「業力」,當時感嘆著說:「活佛,你的話提醒了我,我要早聽得這話,也就不會做冤大頭花那些算命錢喲!」大家聽了一陣大笑。
活佛那次談命,他的那一番說話,指出佛教所說人生真理,他的意思,是叫人不要相信「命」,而是要相信「業」,教人不要造惡業,多造善業,自有好結果,中國人有兩句諺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正是。
活佛,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從來沒有叢林大和尚那套架子,也沒有冷冰冰的面孔,他是很天真的,往往在人家不著意的時候,他就露一手,表演一點近乎神通遊戲的玩意,像耍魔術一樣,使人看了莫測其高深,如果你認真要他顯示神通,他又板起面孔說:「有甚麼神通,我只曉得吃飯睡覺,拉屎撒尿,吃飽了睡,睡醒了吃,若說我有神通,那就是我會把香的甜的東西吃下肚去,拉出臭的骯髒的東西出來,算是我的神通本領。」人家笑說:「這樣的神通,人人都有。」他也笑道:「既然人人有,那又何必看我的。」其遊戲往往如此。
記得住在胡家時候有一天,我們正在花園乘涼,有一隻大黃蜂在我們面前飛來飛去,活佛像逗小孩似的,伸出手指向著飛的黃蜂說:「弟子,你忙的太辛苦了,就在我這裏休息一下罷。」只見蜂子真個就落在他的指頭上,活佛同牠說「三皈依」,又用手指摸撫他的身上,真怪!那個蜂子很馴服在他的指頭上爬行著,還用嘴舐活佛的手指,現著很親蜜的樣子,過了好一會才飛去。
又有一次,活佛鬧過一件有趣的把戲,一天,汪嘉棠居士請活佛去他家應供,那天是汪家有人過生日,請了好多客,大半都是活佛的弟子,辦得齋菜非常豐美,我同胡家的人也被請去作陪,開席時候,活佛看見桌上的菜,他笑說:「我難得吃到這樣的好菜,今天我一定要放開肚皮飽吃一頓。」說的大家都發笑。那天他吃飯,卻特別規矩,也不捏鼻涕吐口水,坐上桌子也不說話,只是捧著碗埋頭吃飯,他的女弟子們看他吃的那樣有味,就不斷給他奉菜奉飯,吃了一碗,又給他盛一碗,你盛一碗,我盛一碗,大家搶著裝飯,有的說:「吃了他的飯,我也是你的弟子,我的飯你也要吃,」活佛笑嘻嘻地說:「吃,吃,我一定吃,送來我就吃,不管是誰的。」這話說了,大家更加起哄,都把一碗一碗的飯擺在活佛面前,飯碗上面堆飯碗,堆成像個飯寶塔,活佛他悶聲不響,低著頭只吃,也不說飽足,居然把那一大堆飯吃光了。末了,汪家小姐又送上一大碗麵也把它吃光了,有人裝瘋取笑還要添飯給活佛吃,還是汪老居士止住說:「活佛你今天吃的太多了,再吃不得,吃出了毛病,我們才罪過哩。」活佛笑道:「你說我吃多了,我就不吃了。」我在旁邊數了一下,他一共吃了一十八碗飯外加一碗麵,要是倒出來,可能有一大面盆。
飯後回來,我笑問他:「活佛,你今天怎麼吃了那麼多的飯?看你的肚皮還不見鼓脹,那些飯吃到那裏去了?」他只是望著我傻笑,笑完了,他反問我:「法師是學教的人,常常說不來不去,不增不減,這話何解?」我說:「你問這話是甚麼意思?」他說:「你問我的飯吃多了是甚麼意思?」說罷我發笑,他也笑了。我想,這必是活佛的神變把戲,一個人,食量不計怎樣大,絕對吃不下十八碗飯一碗麵,除非是小說書上那個薛仁貴才有這樣大的肚皮。
還有一次,我本人也給活佛玩弄一回,那是我快要離開南京的時候,胡家老太太,特地親自到廚房做了幾樣四川素菜給我餞行,平常我同活佛吃飯,都是坐在一道,他吃飯,老是少不得他那套花樣——把鼻涕口水和鐵鍋上的「銹」拌在飯裏,有時還要分給旁人吃,沒有信心的人看了他那個動作,自然會作嘔,然而每餐飯都是那個花樣嗎?不,不,他並不一定當真捏鼻涕口水,除非特別因緣,他要給人治病,就拌這種雜燴飯給人吃,不然,你就向他要喫那種雜燴飯他還不給哩。不過他喫飯時有那個過場故意做作一下罷了。我是看慣了,也不覺厭嫌。那天,我已經喫飽快要放下筷子,活佛對著我笑嘻嘻的說:「你快要走了,我沒有好東西請你吃,只好借花獻佛,請你吃我這一碗『八寶飯』(活佛自取名字)。」說著,就順手把他的一碗飯倒在我碗裏,我只好吃了下去,剛吃完時,想不到他又倒給我一碗,他的手法是那樣快,避都來不及,既然已經倒在我碗裏,我不能不吃,第二碗吃完,他又倒上一碗,並且夾了很多菜放在飯上,一面夾菜,一面還說:「吃罷!吃得精光,好到西方。」我本來不想吃了,聽了這兩句話,不知怎的又捧起飯碗來吃,吃完,他又倒上,那時候倒怪得很,他倒給我,我就吃,也不拒絕,迷迷糊糊的吃,不知喫了幾碗,還是胡公律居士看我喫太多了,恐怕受不住,把我的飯碗搶了下來,活佛才不倒飯給我了,他咕咕嚕嚕的說:「只顧請客喫飯,自己反而不曾喫著,太上當了。」下了飯桌,胡公律居士向我伸出兩個巴掌做了一個手勢說:「今天法師喫了十大碗飯哪!」我倒有點不信,胡居士數給我聽:「你自己先喫了三碗,活佛給你裝了七回。」我想著,這件事真有點兒怪!我平常食量,最多只能喫四碗飯,多上六碗飯怎會喫得消?那天活佛他喫了十八碗飯一碗麵,那是他的肚皮裝下去的,今天卻是我的肚皮啊!這個道理想不通,越想越覺得怪,不用說,又是活佛玩弄把戲了。
活佛到緬甸後,也曾露過兩手,耍了幾回小小神通把戲,他初到緬甸時,是住在大金塔下一所中國寺廟裏——龍華寺,緬甸氣候熱,住在緬甸地方的人,天天都得要「沖涼」(洗冷水澡),一天,活佛站在寺裏井邊「沖涼」,他把脫下的褲子放在井口上,忽然一陣風來,把他的褲子吹落到井裏去了,當時同住的師傅們幫他撈了半天,也沒有撈起來,活佛平常只有隨身一套衣褲,從來沒有多餘的,還是同住一位老修行,看他沒有褲子了,乃布施一條結他的緣,他接著褲子說:「這條褲子,你倒不要送我,只當作暫借,井裏我那條褲子,過一兩天洗完了澡,自己會爬上來的。」大家都以為他是說笑話,褲子落到井底了,打撈不起來,那有褲子自己會飄浮起來的道理?說來卻也怪!過了兩天,有人向井裏打水,想不到活佛的那條褲子竟纏著水桶繩子拉了上來,大家都驚喜的了不得,但是怎樣也想不透這個道理?都疑惑是活佛玩弄的神通把戲。
尚有一件也是近乎神奇的事,原來緬甸地方一到雨水天,遍地都有蠍子爬出來,緬甸的蠍子不同我國,是烏黑色,既壯且大,最大的都有三四英吋長,就是小的也有一兩寸、這種蠍子其毒無比,如果不小心被牠咬了一口,那是痛徹肺腑生命交關。一天,住在龍華寺裏師傅們,發現了一隻大蠍子,驚叫起來,大家一聽到有蠍子,都現著慌張神色,因為對這個東西都是「談虎色變」,活佛聽說有蠍子,馬上叫道:「你們不要打牠,讓我來。」他三步當兩步趕了出去,走到蠍子身邊,伸出他的大手,像拔菜根似的,用兩個指頭把蠍子拈了起來,放在他的巴掌心裏,一面向蠍子說:「弟子,你莫怕,我給你授『皈依』罷!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接著口裏又咕嚕了一陣,怪!那個蠍子爬在他手掌裏動也不動,然後,活佛把蠍子捧了出去,送到草地放生,一邊還對著蠍子說:「你再不要給人看見,人看見了你,你的性命就難保喲!」好似同人談天一樣,這件事,也是令人想不透,蠍子這東西,瞋心最大,人若觸著牠,牠不是用鉗子來夾你,就用尾上的針來死叮你一下,何以活佛用手指頭去夾牠,牠不抵抗,放在熱手心裏牠不叮人?並且很馴服的動也不動?可見是活佛的神通妙用。
另外有一件事,也是同樣的奇特,原來熱帶地方的狗,性交回次多了,公狗的生殖器母狗的陰門常會腫爛,爛的樣子很怕人,腫的很大,吊著擺,潰爛流膿流血,上面生滿了蛆,看了那個樣子,都是一陣嘔心,緬甸地方的狗,生這種毛病的很多,一次,活佛走下大金塔時,他看見了一隻母狗,也是生這種毛病,一邊走著一邊滴血,活佛見了,生起了慈悲心,就喊叫「獅子(活佛對狗的稱呼)站著!」一面對著狗說:「你這個不知慚愧的東西!爛的這個樣子,要不醫治就會爛死了。」也怪,他叫狗站著,狗就站著不動,活佛在地下拾起一個竹片,蹲在地下在狗的陰門上剮,橫剮,直剮,剮了許久,真是怪事,那隻狗似乎不覺得疼痛,聽活佛在牠的爛肉上剮,閉著兩眼,好像很受用的樣子,剮完了,那隻狗望望活佛搖頭擺尾去了。緬人看了這個鏡頭,很驚奇!平常如果有人動了狗的爛處,她非咬人不可,無疑的,這又是活佛耍的神通把戲,然而活佛這種舉動,也顯見得他的慈悲心,這件事豈是常人所能做到?活佛對「狗」是叫作「獅子」,從來不說是「狗」,這又是一個新鮮。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的時候,還鬧過一次不大不小的笑話,仰光地方的齋婆們,有個習慣,她們拜見和尚,老是歡喜送「紅包」,好像和尚是愛錢的。一天,有幾個齋婆去大金塔拜活佛,也是來這一套,活佛是不歡喜錢的,平常有人去送錢給他,他都叫人送到金塔上功德箱裏,那天,齋婆送錢給他的時候,他看見旁邊站著一個小偷,乃故意同那個齋婆拉拉扯扯,拉去扯來,把「紅包」的紙扯破了,現出一捲鈔票,那個小偷就留了心,待齋婆去了,小偷他就不斷向著活佛「釘梢」,活佛似乎知道小偷要向他行扒,於是乘小偷不覺時候,他在地下拾起一大塊狗糞,用紅紙包著塞在袖裏,到了晚上活佛拜完了佛下金塔時候,那個小偷就跟著他背後,活佛故意東張西望,一面捏緊袖口,現著一種慌張神色,小偷看見活佛那種神情,料想他袖裏一定有錢,乃冷不防把活佛袖子裏那一包搶了去,放開兩腿飛跑,活佛也跑,可是,小偷向東跑,活佛卻向西跑,大家看活佛這樣跑,想必有甚麼事故?也都趕了上去,拉著活佛問是甚麼事?活佛說:「我看見塔上有狗糞,怕污了佛地,拾起來預備丟下塔去,想不到小偷誤會了,當作我袖子藏著錢,他就搶了去,我若不跑,怕他看出了是狗糞,回頭來打我。」大家聽了哄然大笑!像這樣的遊戲,叫人看了真要噴飯。
據活佛的仰光弟子陳建福(法名多實)說,一次,金塔上造小塔,活佛向兩個緬甸工人要水喝,工人看他吃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厭惡他,乃故意開玩笑,指著地下兩個煤油桶裝的石灰水說:「清水沒有,只有這個,要喝你就喝。」活佛兩眼瞧著石灰水半天不作聲,一會向緬甸工人說:「你要我喝這個,我就要喝一桶,少了不過癮。」工人以為他說笑話,一個人那能喝石灰水?那不會燒斷腸子嗎,乃笑答道:「捨得,捨得,你喝罷!」活佛就抱起桶來,一口氣把一桶石灰水喝個精光,緬甸工人看他能喝石灰水,並且喝了一桶,於是又指著那一桶說:「你還能喝完那一桶嗎?」活佛笑嘻嘻答道:「能喝,能喝!」又抱起那一桶,也喝個乾淨,那兩個緬甸工人看了,都伸舌頭,驚奇的了不得,想到兩桶石灰水喝下去,必死無疑,恐怕撞禍,都駭的跑下塔去了。第二天,他們回到塔上做工時,看活佛依然在石板上拜佛,並沒有死,也沒有病,認為這個中國和尚一定不是人,必是阿羅漢,即忙爬在地下向活佛磕頭求懺悔。
無疑地,這又是神變!平常人連一口石灰水也不能喝,活佛居然能喝,並且喝了兩大桶,足有十加侖,喝到肚皮裏,太平無事,這分明是活佛故意耍把戲了。
另有一則令人猜想不透的故事,原本活佛住在大金塔上的時候,他照例是一到燃燈,就正式高聲大唱佛號:「誰唸南無阿彌陀佛」,塔上東西南北四方有四座佛殿,他有時在東門唱唸兩句佛,又跑到南門唱唸兩句,唱罷佛號,又爬在地下拜幾拜,就這樣繞著金塔唱佛拜佛,直到天光。
前文中已經說過,活佛唱唸佛號的音聲,美妙極了,高亢中含有悲壯,而且幽雅,吐出每個字的音聲,都有一股音節旋律,扣人心絃,不計信佛與不信佛的人聽了,心裏都有一陣輕鬆的感覺,過去在國內,他的弟子當中,就有許多人是聽得活佛唱唸佛聲,受到感動而發心皈依三寶的,他在大金塔上行道五年,塔上住的緬人,都很歡喜聽他唱佛,尤其是一般賣花姑娘們,每每也學著哼了起來,他唱唸佛號的聲音,不但能感動人,還能感動畜生呢!塔上的烏鴉和狗,聽到他唱佛的音聲,都自然會跑到他的面前來,那種情景,日子久了,也都不以為奇。
有一次,夜晚,活佛坐在塔上佛殿中唱佛,突然間來了一大群狗子,竟把活佛擁圍起來,最奇怪的,是那些狗都是成群結隊不聲不響爬在活佛面前,好像朝拜的樣子,當時塔上的人看見那個奇異的鏡頭,同聲叫怪,驚奇了不得,仔細一看,爬在地下的狗,竟有二三百頭之多,不知那些狗從何處來?一會,只見活佛舉起手,向著狗說:「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畜生。」隨著他嘴裏又咕嚕一陣,一剎那之間,那些狗都不見了,不知那裏去了?都覺得是一大奇事,一時傳為奇談,至今仰光地方的僧俗佛弟子,多能記憶到這件事,我看,又是活佛的神通把戲!
活佛這個人,看他的行藏,好像有先知先覺的本能,本來,修習禪定的人,如果定功到家,凡是過去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他都可以知道的。比如我首次同他見面時候,看他向著在家人磕頭,我心裏不高興,他似乎知道我輕視他;其次,他何以知道胡家女傭人有月經不正常的毛病,叫女傭人喝他的洗澡水,給女傭人治病;再其次,我從小時得的頭痛病,不曾同他說過,他忽然抱著我的頭碰了幾下,我的頭痛病竟因他一碰痊癒斷了根不再發生;至於他的弟子們掛念他的時候,他忽然來到,這些,顯見都有先知。還有一件事,更是神奇,原來南京胡公律居士,和汪嘉棠居士,他們兩家的老少人口,都是活佛的弟子,因此胡汪兩家時常往來,過從甚密,彼此猶如親人一般,沒有甚麼避忌,在這個情況中,胡公律居士的大姪子胡大東,因為常常到汪家走動,不知不覺對汪嘉棠的孫女生起了愛念,兩小無猜,他們竟成了一對小情人,胡大東乃逼著他的母親去向汪家提親,那時大東的父親正住在上海,南京家裏是大伯胡公律當家,胡公律對於向汪家提親求婚這件事很躊躇,覺得彼此信佛大家往來原無所謂,如果去提親,恐受人議論,雖然胡汪兩家,都是仕宦門庭,門當戶對可以結為秦晉之好,卻怕大家說借信佛來攀親有點不雅,所以就不以為然,大東的母親愛子情深,看見大伯不同意這件事,就胡亂打主意,究竟是婦人之見,她就求著活佛去作媒,心想汪家的人也是活佛的弟子,汪家是不會拒絕的,她先向活佛說,活佛沒有允可,隨後一求再求,活佛居然答允了,一去提說,果然就成功,直到行聘禮的時候,我才知道原委,認為活佛不該做這件事,出家比丘給在家人做媒,是大大犯戒行為(律中若比丘行媒法持男意至女邊持女意至男邊,犯僧伽婆尸沙),我忍不住,在行聘禮的前一天,我問他:「活佛,你為甚麼替人家作媒?這件事,我們出家人怎麼做得?」活佛嘻皮笑臉說:「我沒有替人做媒啊。」我說:「我聽胡老太太告訴我,分明胡大東的婚姻是你做媒說成的,你怎麼說沒有做媒?」活佛他也不說什麼,只一手把我拉了出去,走到花園,他悄悄對我說:「你不要太認真了,這不過是一套假把戲,當初他的媽同我說,我沒有答允,後來她苦求多次,我想,橫直不會成功,落得給他個空歡喜也無妨。」我說:「明明已經成功,明天就要行聘禮了,怎麼說不成功是假把戲?」活佛笑道:「我說不成功就不成功,要是真正的婚姻事,我當和尚的,還來管這個閑事嗎?我未嘗不知道做媒是犯戒。」我聽了這話愈加糊塗了,我問:「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活佛把手擺了一擺,用很低的音聲說:「他們沒有一天夫妻之分,不多久,就要各走各的路,你放心。」說著擺動兩隻大袖走進屋裏去了,活佛的話是那麼說,我卻不完全相信,以胡汪兩家的家境地位資望,這個婚姻是不會有變化的。
從那時我雖開南京之後,四方行腳,國內國外不斷奔馳,很少有機會去南京,也有好幾年不曾與胡家通信,不知汪胡兩家境況如何?直到「八一三」滬戰發生,我政府發動全面抗戰,那時我住在印度,接著太虛大師由廬山發出呼籲國內外僧青年參加抗戰報效國家的代電,待我奔回去到武昌時候,虛大師已經去到重慶,我跑了一個空,落住在漢口佛教會,心境苦悶極了,天天在街上閑蕩,一天,突然在街上遇見胡公律居士,久別重逢,自是歡欣,談敘起來,始知他家裏人在南京混亂情況中,全家都逃了出來,預備回四川瀘洲老家去,我順便問到他的姪子大東,胡居士嘆息了一聲說:「提到那個逆子,真氣煞人,想不到他秘密加入了共產黨,在幾年前偷偷地跑到延安去了,並且把他的妹妹也帶去了,汪家知道這件事,感覺失望,乃向我家提出退婚要求,費了許多唇舌,而汪家終不願把女兒嫁給共產黨人,那個姑娘也不願同大東結婚,無法,只好把聘禮退還,幸好那件事早已了結,不然,這時候大家逃難還多加一個牽掛呢。」我聽了胡居士那一番話語,使我想起活佛說的那個預言,果真應驗了,這不是活佛他有先知的明證嗎?
活佛,他在民國十八年從上海到香港,要來緬甸那時候,曾經在香港一個富豪家裏顯示過一次「定」力,談起這個故事,頗堪發噱!那時他落住在香港一個寺院中,該寺當家師對活佛很尊敬,因為該寺有一位護法,是個洋行的經理,廣東人,富有資產,雖是富而好施,但對佛法卻沒有正知正見,一味貪著享樂,除原配夫人外,另有五個姨太太,個個都是姣好美麗,他家裏設備和穿著的衣裳,一切等等,完全歐化不用說它,就是飯食舖排,也都是西歐格局,十足洋派,吃飯也都不用筷子,而用刀叉,並且一家大小都歡喜吃宰殺的活牲物。
那位當家看到他家中那般生活情況,心有所不忍,活佛到香港時,他就轉念頭,想借重活佛的道行,去感化那位經理,於是就領著活佛去見那位經理,見面以後,那位經理看到這個不修邊幅瘋瘋顛顛的骯髒和尚,心裏就不愉快,可是,他的愛妾三姨太,是讀過幾天書的女子,識得字,歡喜看小說,對中國舊小說,卻很愛好「濟公活佛傳」,她看見活佛的相貌神情,頗像濟公和尚,因而對活佛生起敬信心,一定留活佛在她家吃飯,特地親自下廚做素菜供養活佛,那位經理看他的愛妾如此殷勤,也只好隨和著,活佛是隨緣慣了的,留他吃飯,無可無不可,同去的那位當家師,因為有事他去,只留下活佛一人在他家裡。
可是,笑話就出在吃飯上面了,開飯時候,他看見桌上每人面前都是擺著一副刀叉,一個磁盤,只有自己面前是碗筷,活佛卻不知那些刀叉是幹什麼用的?他看著那些刀叉小巧可愛,順手把經理前面的刀叉拿起來賞玩,這一來,經理光火了!骯髒和尚動了他吃飯的用具,頓時生起厭嫌心!馬上板起面孔說:「和尚,你們出家人,不計走到那裏,都應該要安靜才是,今天初次到我家吃飯,為什麼像猴子一樣毛腳毛手隨便拿東西,可見你這個出家人一點定力都沒有。」像這種教訓口白,別人聽了,那是受不了,然而活佛他卻一點不動念頭,他待經理說完之後,反而笑嘻嘻地說:「是的,我和尚眼淺,不曾見過這種物色,愛動手,沒有定力,那末,你這位大居士一定是有定力的嚕!」經理卻不答腔,活佛也就埋著頭吃飯。
飯吃完了,大家都下桌走開了,活佛他卻不離開飯桌,反而就原位把他雙腿盤了起來,好像坐香的樣子,閉目打坐,初時,他家的人倒不注意,以為他閉目養靜,可是,過了一小時,不見他下坐位,再過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仍不見他下坐位,等到開晚飯時,飯菜擺好,叫他吃飯,他卻緊閉兩眼「相應不理」,當時他家裏人,看見這個和尚如此形狀,弄的莫名其妙!一連叫他多次,他依然不理會,大家吃完飯,他仍坐在那裏不動,一直到了夜晚睡覺時候,叫他到房裏去睡覺,他依然不睬,推他,他也不動,無法,只好隨他去。
到第二天早晨,他家裏人起來,看活佛坐在那裏不曾改樣,傭人把早點送到他面前叫他吃,他還是悶聲不響,到開飯時候,叫他吃飯,他還是不言不語也不動,不管對他說什麼話,他老實是「閉口真言」,不理不睬,不改變形態,看他的神色,並無異樣,又不像睡覺的樣子,兩隻眼半睜半閉,再聽他的鼻息,呼吸也很正常,這時,把那位經理弄的神昏顛倒,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幾個姨太太,看到活佛一天一夜坐在那裡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不知活佛得了什麼毛病,如果是死在他家裡,豈不是個大禍事?越想越發慌,其中有兩個心軟的姨太太,急的哭了!
正在鬧的不可開交時候,陪活佛同去的那位當家師來了,因為一夜不曾見活佛回寺,特地前來探視,走進大門,看他家裡男女主僕,個個愁眉苦臉,不知為了什麼,那位經理見到那位當家師到來,嘆氣跺腳埋怨說:「當家師,你害人不淺!帶來這個和尚,弄的我們一家人一天一夜吃不安,睡不安。」那位當家師再看看活佛坐在那裡好像入定的樣子,別無異狀,那幾個姨太太也指手畫腳的說:「他昨天吃了早飯,就不下桌子,坐在那裡,也不吃晚飯,同他說話,也不理,晚上,也不睡覺,今天早點也不吃,早飯也不吃,推他,他也不動,這不是出了活怪嗎?」那位當家師聽了這些話,心想一定其中必有原故,於是就問起昨天的情形,經理就把昨天吃飯時,活佛在桌上玩弄他吃飯的刀叉,說了活佛幾句閑話,告訴那位當家師,當家師明白了:「是了!是了!你不是說他不安靜,沒有定力嗎!這就是活佛顯一點定力給你看啊!」這話一說,那位經理恍然大悟,心裡一陣愧悔,馬上爬在地下向活佛磕頭求懺悔說:「弟子愚痴無知,活佛不要見怪,慈悲饒恕弟子,從此弟子不敢再輕慢出家人。」幾個姨太太也爬在地下如搗蒜的磕頭,這時,只見活佛睜開兩眼,向他們發出一陣傻笑,當時那位經理受到活佛的感動,跪在地下不肯起來,活佛說:「我現在出定了,你們可以起來。」經理跪在地下說:「我請求活佛收我做徒弟,我才起來。」那幾個姨太太也同聲說要拜活佛做師傅,活佛打了一個哈哈說:「好!要我收徒弟,我要你家男女老少僕人一齊都做我的弟子,你們願意不願意?」大家聽得活佛這句話,個個歡天喜地都跑來跪在活佛面前,活佛走下位來,用他的軟如棉的手掌,在各人頭頂上摸了一下,說了「三皈依」之後,又和顏悅色開示那位經理說:「古人說,富貴學道難,本來,有財富的人驕慢心重,只知貪圖享樂,像你這樣醒悟的快,算得是『良馬見鞭影』,可見你一家人都是宿具善根有來歷因緣的,從今以後若能虛心尊敬三寶,不要殺生,現世來生所感福德果報,自是無窮,往後要把敬重我的心,去敬重一切出家人,那才是真正皈依三寶。」
從那時起,那位經理,再也不用刀叉吃飯了,並且全家人都發心食素,不再宰殺那些鮮活的牲物,完全變成一個佛化家庭。民國卅八年下半年,我由臺灣去昆明,道經香港會見海山法師(華嚴大學學生,戒塵老法師同學),在閑談中,他告訴我這個故事。
上面這段故事,活佛到仰光住在龍華寺時,與同住禪和子們沖閑「殼子」時也曾透露,大家常取笑,問他再玩不玩人家吃飯的刀叉?
據老住仰光中國出家同道們說,活佛是民國十八年冬季來仰光的,他身邊從來不帶錢,究竟是何人替他買的船票?何人替他領的出國護照,這個事無人知道,我也曾去信香港方面探問過,都沒有確實的回信,我意料必是香港何東爵士夫人何張蓮覺女居士替他辦理一切,因為何張蓮覺居士與活佛的佛法因緣最深,或者就是靄亭法師(香港東蓮覺苑導師)料理的,因為靄亭法師同活佛認識,又是最尊敬他的。
活佛他為甚麼要出國跑到緬甸佛國地方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動機,我看是有因緣的,活佛初來仰光,是在龍華寺掛單,那時候,仰光地方只有那一所中國小廟,一方面也因為龍華寺正靠近大金塔,所以凡是到仰光來朝拜金塔的中國僧尼,都是落住在龍華寺,民國二十年春,我去印度經過仰光,就是在龍華寺會見活佛,那時活佛名義上是在龍華寺掛單,其實,他多數時間是住在金塔上,並不常住龍華寺,只是每天到龍華寺趕齋吃飯罷了,當時住在龍華掛單的中國和尚,一共有十多人,慈航法師,也都是掛單在龍華,後來地方緬人與華人發生衝突之後,慈航法師就離開龍華,搬往豹兔地方看藏經。活佛照舊天天是到龍華寺趕齋。
當我去印度不久,龍華寺不幸發生事故,原來是該寺當家和尚寶筏(福建人)出了事回國去了,寺內掛單的師傅們就起轟鬧革命,想不到就因那個風潮竟把那個唯一的中國和尚棲身之處弄到葬送地步——關門大吉!原來龍華寺是借用緬僧地皮修蓋的,周圍都是緬廟,到龍華寺一定先要經過緬廟,修蓋龍華寺,有一段小小因緣,因為龍華寺的開山和尚性圓(福建人),他原本是拜緬僧為師,由於這個關係,就向緬僧借了一塊地皮修蓋一個茅蓬,後得一般信佛僑領的幫助,才改建為龍華寺,在性圓任當家時,緬僧與龍華寺往來是很密切的,大家相安無事,嗣後性圓返俗,換了當家,漸漸同緬僧疏遠了,覺得自己是大乘和尚,鄙視小乘和尚,竟與緬僧斷絕往來,當初借地皮時,約據上寫的是四十年為限期,後來因為疏遠,彼此沒有感情,所以緬僧就要把地皮收回去,在寶筏未回國時,緬僧已向官廳控告過,因為租期未滿,案子無形打消,這一次,龍華寺內部發生風潮,緬僧藉故又向官廳控告,一定要將龍華地皮收回,勒令龍華寺搬場,如果依據法律,是不會有問題的,也因龍華住持寶筏已經回國,寺內群龍無首,加之大家認為無足輕重,置之不理,法院一再傳訊四次,也不到法庭伸辯,因之無形敗訴,結果法院下令將龍華寺查封,把龍華寺住的中國僧人全攆了出來,龍華寺是因該寺當家寶筏和尚出了事,鬧得破產,因之仰光的僑僧名譽,就一落千丈。
龍華寺關閉以後,弄得活佛趕齋吃飯的地方也沒有了!這樣一來,活佛就只好在金塔上住了下來,他的飯食,每天由仰光市區他的幾個皈依弟子輪流送到金塔上供養他。龍華寺查封之後,活佛大概受到刺激,不久,他的生活方式突然來一個大轉變,竟不吃飯了,每天他的弟子們送給他的飯菜,他就把它分給金塔上的烏鴉吃,分給狗吃,他自己在塔上拾些草紙瓜果皮,花生殼,鐵銹充飢,送去的糕餅糖食水果,他就分給塔上的緬甸人吃。拜佛的樣子,也改變了姿式,絕像賣武藝的打花拳顯本領一樣,先合掌站立,然後把兩腿成「一」字形一分平攤在地下,慢慢彎下身體把胸口貼在地下,然後雙手直伸成個「大」字形,把整個身子一直平放在石板上。
他這種拜佛的樣子,過去是不曾有的(就是在國內時也沒見有這個花樣),既不像回教徒拜天,也不像喇嘛磕大頭,他這樣的拜佛,真是辛苦極了,而且他又不是在佛殿中拜佛,是在露天地下拜,大金塔上全是舖的方塊大理石,緬甸氣候熱,一出太陽,石磚上滾燙如火,上塔拜佛的人,都是在石磚中央一條草蓆上行走,不敢踏著石磚,活佛他卻偏要在火一般的石磚上拜佛,他拜一次佛,是一兩個鐘點,簡直是把血肉之軀投向火裏鍛鍊一般,叫人看了心驚!這種苦行,也只有活佛能夠做到,並且不是一次兩次,長月整年都是如此,他這樣的拜佛,整整拜了兩年多,一直到他圓寂。在龍華寺未關閉之前,活佛偶而到龍華寺「沖涼」洗個冷水澡,後來也不「沖涼」了,有人勸他說,緬甸這個地方氣候熱,不同中國,如果不「沖涼」,是會得火症的,得了火症是很危險的,他反問人家:「那不得火症的人,是不是可以不死,能夠長生?如果『沖涼』能夠長生不死,那我就得一天到晚『沖涼』,假如一個人終不免要死,那又何必叫我『沖涼』呢?」話雖不近人情,卻也是佛語法語。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他常常躲在殿塔角落坐禪(大金塔上有很多佛殿無數小塔)平常你要到金塔上去尋他,那是不容易見著他的,到吃飯時候,他就同塔上的烏鴉和狗混作一團,他呼叫一聲佛號,那些烏鴉成百成千的飛到他跟前圍繞著,狗聽得他的佛號聲,也都跑了攏來,他捧著飯菜喂給牠們吃,好像是救濟難民一樣,那個鏡頭是很生動的,一到夜晚,就是活佛活動的時候,他圍著金塔繞行,有時爬到金塔二層邊上去高唱佛號,在更深夜靜萬籟無聲的時候,他那一句「誰......唸......南......無......阿......彌......陀......佛......如......來......世......尊......是活佛」的音響,震遍四方,遠近皆聞,風吹著塔上的金鈴聲同他的唸佛聲交響著,真是發人深省!得未曾有!
活佛他在大金塔上行道,最初時期是頗苦惱的,因為緬甸佛國風氣,凡是出家比丘,都是身披袈裟莊嚴威儀,飯食東西,都講究「淨」,不「淨」的食物是不吃的,還要淨人捧奉授與,不授與不吃,活佛他從來就不披搭袈裟,講到吃的上面,他吃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他天天在金塔上到處拾些瓜果皮和鐵「銹」當飯吃,有時在地上拾取些草紙,花生殼吃,緬人看了非常厭嫌。聽說,有一兩次活佛走下金塔時,金塔下的緬人還用糞水潑他,活佛卻處之泰然,不與計較,日子久了,緬人看他把自己的飯菜分來喂烏鴉和狗。把人家供養他的糕餅水果食物分給塔上的緬人吃,才認識到他是有慈悲心的中國和尚。其次,他又不要錢,人家送錢給他,他都叫人丟在金塔上功德箱裏,因此,緬人更加尊敬他,由於這些情形,它漸漸得到多數緬人的信仰,因之他在塔上可以隨隨便便的行動,一切完全自由。
活佛自從在大金塔上行道以來,他的感召力頗大,常常有些華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來到金塔上拜他,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不計貧富貴賤,活佛悉皆歡喜結緣,來者不拒,人人滿願。活佛收皈依弟子的作風,也是與人不同的,在中國佛教風氣上,凡是法師,方丈,當家和尚收皈依弟子,不免要舉行一個儀式,有些歡喜擺架子的,還要請上好幾位引禮師站班,來一陣敲敲打打哼哼唱唱的過場,身披大紅袈裟,手持「如意」,高登法座,拍拍「撫尺」,依樣畫葫蘆鬧個過場,說完「三皈依」之後,有的並且還給皈依弟子一張印刷得極漂亮極精美的「皈依證」,上面印有皈依師的尊容(這套把戲不知起於何時),受皈依的人,少不得向師傅要送供養,最低限度,也得要送一個「紅包」,錢不計多少,總歸不會落空就是。
活佛收皈依弟子(活佛一生不收出家徒弟),那是簡單極了,甚麼過場把戲全沒有,他只在人家頭頂上用手摸摸說:「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畜生。」幾句話便完畢,至多取個法名,也不要人家的供養,也不收人家的「紅包」,如果人家一定要送鈔票給他,他就當作字紙捏成團丟在口裏吞下肚皮,所以活佛收皈依弟子,那是一點兒明堂都沒有,乾脆又乾脆,至於說到「皈依證」,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甚麼東西,更不要說「皈依證」上印皈依師尊容相片的話。
活佛他平生最討厭人家替他拍照,從前在國內,為了人家給他照相,不知鬧過多少蹩扭?據說,活佛來到仰光為了照相,也鬧過一個大笑話,說來頗有趣,原來龍華寺被封由緬僧沒收之後,寺裏一般掛單師傅無處安身,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在仰光大街上租了一間樓房暫作棲止,過了幾個月,因為活佛在金塔上行道,社會上有很多人受到感化,僑僧的名譽漸漸恢復過來,於是其中有名叫廣義師,達慧師,安全師,清瑞師,和石侯師等五人發起,另外開建道場,大家捐出錢來,購買了大金塔下一塊地皮,蓋了一間茅草蓬,取名曰「十方觀音寺」,那時他們當中,只有石侯蓄有幾根鬍子,所以大家就推石侯做該寺首任住持,石侯為了要發展地方,很想去星洲一帶化緣,那時他覺得活佛在南洋的名聲大,想利用他,就轉活佛的念頭。
一天,請來照相的,要活佛同大家一道拍個照片,作個紀念,那曉得活佛一聽說要他照像,馬上大鬧起來!口裏吵鬧還不算,說著說著居然把他的褲子脫了下來,把一個大肥屁股對著照相師一躬,口裏說:「你要照,就照這個罷。」他這一來,使大家笑痛肚皮,他一面還嚕嚕囌囌說:「你最親愛的爹爹媽媽的相不去照來作紀念,要照我這個窮和尚的相有甚麼用?」說過之後,擺擺袖子跑了,這件事,至今還當作笑談。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期間,曾經隨同幾位中國出家同道去印度朝拜聖蹟一次,他原本身上是一文莫名的人,他去印度往來旅費,全是同行的老修行幫助他的,他在印度時,因為印度氣候太熱,沒有耽擱多久,只朝拜八大聖地,大約盤桓了兩個月就回來了,仍然住在大金塔上,直到民國二十三年四月間他生病才下塔。
這是活佛來到仰光後,住在大金塔上顯示的一個神奇!他來到仰光,卻不像在國內常常替人醫治毛病,所以也就很少有人知道他會醫病,他也從不向人說他會醫病。
這個神奇的經過是這樣,原來仰光華僑社會中,有一位聞僑陳清韻先生,福建人,他原本是信仰天主教的,從來對佛教隔膜,也不同任何出家人往來,可是,陳清韻的夫人,她是另一種信仰,因為她在這個佛國裏居留久了,擺在眼面前一般佛教活動情況,耳濡目染,使她不知不覺對佛教生起信心,常常到廟中去走動,燒香供花,拜佛供僧。一次,她聽說大金塔上有一位中國活佛,引發了她的好奇心,一天,她帶著她的大孫兒,特地上大金塔去參拜活佛,她磕罷頭,又拉著小孫兒向活佛磕頭,那個小孫兒磕了頭起來,指手畫腳「呀呀」直叫,原來他那個孫兒是啞叭,出娘胎後,就不會說話,已經六歲了,活佛看到那個小孩不會說話,當時生起了慈悲心,乃隨手取了一個茶杯,盛了一杯冷水,用手指在茶杯上畫了一陣,口裏又咕嚕了一回,就把水遞給啞叭小孩喝,啞叭初不願意喝,活佛說:「喝罷!我同你有緣,你喝了這杯水,你就能夠說話了。」啞叭好像懂得活佛的意思,就把那杯水捧著喝了,當時陳清韻的夫人看到那個情形,心裏半信半疑,並不敢十分相信有這麼靈感,她覺得一杯冷水,怎能使啞叭會說話,恐怕不會有那麼容易。
那知回到家去的時候,當真發生了奇跡!那個啞叭小孩居然開口說話了,一家人驚喜的了不得,陳清韻的夫人,她告訴家裏人說,啞叭今天在大金塔上喝了那位中國活佛畫的神水,所以會說話了,大家都認為是件奇事!陳清韻看到他的啞叭孫兒居然喝了和尚畫的水能夠說話,更是歡喜的了不得,於是改變信仰,信仰三寶,皈依活佛,做了活佛的大弟子(有人說活佛與陳清韻認識,是活佛經新加坡時得轉道和尚的介紹,那完全是誤傳,活佛根本沒有去過新加坡,他不懂交際,也不須要人介紹。),對活佛恭敬供養,殷勤備至,後來活佛還是在陳清韻家中圓寂的,這些情形,乃是最近由陳清韻的公子陳建福君親口說出來的,當然真實不虛。
無疑地,活佛治啞叭會說話,是個大奇跡!足見佛門中真有修行的高僧,他的作為,是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至於活佛畫的那杯水,在筆者猜想,或者是「大悲咒」水,因為佛門同道中有許多人說活佛是持誦「觀音菩薩大悲神咒」得到靈感的,照佛教密宗道理來說,凡是密咒持誦靈了,均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然而這卻不是普通一般佛弟子隨便依樣畫葫蘆唸幾句密咒就成功的,第一要戒律精嚴,不好女色,不貪財,其次要有大悲心,再其次要有救度眾生的宏願。
佛教古德有兩句警語說:「出家人放逸懈怠,不可思議,出家人生發道心,亦不可思議。」這話的意思是說,一個出家比丘,如果不重道行,甚麼不好的事都可做出來,要是生發道心,甚麼堅苦偉大的事也是可以做出來的,像佛門中一般修苦行所幹的活計,給在家俗人看了,未有不驚心動魄五體投地。
過去在國內各地大寺廟叢林裏,「行單」(苦行之稱)上,有一些專門服務勞役的苦行僧,比如充當苦腦職事的「菜頭」(種菜的),「飯頭」(做飯的),「火頭」(燒火的),「水頭」(挑水的),「鐘頭」(打鐘的),「鼓頭」(搥鼓的),「禁頭」(打掃廁所的),「行堂」(給大眾盛飯裝菜的),「巡山」(看管山地樹木的),像這些苦工作,都是一幹多少年,從不嫌苦,有許多發道心的和尚,他們是專門尋苦活計做,以吃苦為樂,中國歷代高僧當中,多半是由苦行道上成名,吃苦上得到受用,他們苦幹,都是自動發心,而是不求名聞、不受代價的,活佛他本是「行單」出身,苦行生活他是過慣了的,雖然他成名後,每到一地,都有些有財有勢的豪闊人物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但是,他從不因此而驕傲,仍然是他的本色,他的心念,是全在慈悲喜捨四個字上做工夫,他之所以受人尊敬者在此,被人稱為活佛者亦在此。
活佛,他初來仰光住在龍華寺時候,曾經幹過一件堅苦的活計,原來緬甸地方氣候熱,住在此地的人,每餐都是吃新鮮飯菜,就是討飯的窮人,也都是要新鮮飯菜,所以一些住戶人家每餐吃剩下來的飯菜,都是倒在外面喂烏鴉,喂狗,寺廟中的情形,也是一樣,那時龍華寺裏住的客師一共有二十多人,每餐都剩有很多飯菜,也全都倒掉。雖然是丟去喂烏鴉,喂狗,但是禽獸吃不完的仍然是白白糟賤了,活佛看到那種情形,他動了念頭,不忍暴殄天物,就利用那些剩飯剩菜去結眾生緣,當時龍華寺左近一帶,全是菜園,住在那裏都是些耕種人家,每個住戶,都養有牛,活佛每天把寺裏剩菜剩飯,裝在木桶裏,自己挑去喂那些牲口,每天一次,成為他日常功課,不但他親自挑去,並且每次都是親自喂給牛吃,一面喂牛,一面唸誦佛號,日子久了,那些牛老遠地看見他挑著木桶走來,就很自然的發出「哞、哞」的叫聲,好像歡迎他,待活佛走近牠們的身邊,牛就用舌舐他的衣袖,舐他的手,搖頭擺尾,顯得親蜜。
活佛喂牛的時候,每次都有一個過場,照例先給牛授「三皈依」,然後又向牛說法,絕像同人談天一樣,他向牛說的那些話,是很有趣的:「弟子,你知道你為什麼現在變成牛?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前世借人的錢不還給人家,還打人罵人,要知道借債是要還債的,雖然你那一世聰敏躲過債主,騙了人家,可是,還是逃不脫的,所以你現在就變這個身子來還債,替人作工,受人打罵,你還了債之後,方可得到快樂,你更要知道你為什麼不會說話?那就是你前世太好說是非話,無中生有,專門在人前說長道短,論是說非的原故,所以這一輩子叫你一句話也說不得,只能聽人家說話,明明知道人家說你的壞話,罵你,也叫你乾急,辯不得,不能回嘴。」像這些說話,初聽來似乎有點好笑,仔細一想,其中也是有它的道理。
活佛挑飯菜喂牛的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龍華寺封閉之後停止,這件事,在佛法上說,名叫「無緣大慈」,也非是普通的人所能做到的,活佛能行此苦行,可見他悲心之大。
這件事,要算是活佛在佛國行道當中的一個插曲,也算是一件奇特的事,當活佛初來仰光時,在龍華寺一同掛單的當中,有一老一少兩個道人(道教),江蘇人,那兩個道人在俗時,原本是叔侄,那個老道人本不是正當修道的,而是專門跑江湖為活計,因為他年歲大,身體衰老,需要有人隨身侍候他。乃跑回俗家,把他十多歲一個侄子騙了出來,說上海,南京,杭州地方是如何繁華熱鬧,又有許多好喫的東西,年輕小孩,怎經得誘惑,也就願意跟他溜出來,他把侄子帶出來後,就將侄子裝扮成一個小道人,實際就是僕人,不計粗重的事,都命小道人去幹,並且管得很嚴,不讓小道人離開他一步,稍有差錯,非打即罵,小道人跟著他喫盡了苦頭,然而覺得老道人是自己的叔叔,倒也甘心領受不發怨言,老道人帶著小道人在國內跑了很多的地方,已經好幾年了,後來又跑到暹邏,這時,小道人已經長大成人,智識也開了,幾年來,他看見老道人專門幹些欺騙人的勾當,不行一點道德的事,心裏難過,很鄙視老道,又想到這樣的騙術幹下去,無非造孽,卻把自己的光陰白白葬送,因而就想脫離老道,另謀生路,可是轉念一想,此時離開,只是自己尚無獨立的本領,而外面道路不熟,又沒有親人,向何處依靠?何況手邊又沒有錢,離開了老道,是寸步難行,只好把這個念頭暫時蓄藏在心裏。
同著老道一起走江湖的,還有十幾個人,其中幾人看著小道人年輕,又聰敏,相貌亦頗端正,覺得這樣一個青年跟著跑江湖太蹧蹋了,看老道又常常打罵小道人,生起了憐愛之心,有一天,老道喝多了酒,醉了,與他的同伴說笑話,那幾個心腸好的人就乘機勸老道說:「小道人年青又聰敏,可以給他尋個出路,或者學生意,或者習手藝,將來可以有前途,像這樣跟著咱們吃白飯,未免可惜!何況常常受打挨罵,想必小道人是很難過的。」那知老道聽了同伴的話,非但不同情,反而說出令人驚心寒膽的話語,老道說:「你們以為他跟著我是吃苦嗎?老實說,我帶著他跑,還是看在他的爸爸情面上,要照他的媽媽待我的刻薄情形,我把他殺了還不甘心呢。」這話說出,卻被小道人偷聽到了,打了一個寒噤!小道人心想,上一輩的人做錯了事,下一輩是完全不曉得,就算我的媽媽對你不起,也不該在我身上報復,這種念頭,多麼惡毒,愈想愈怕,由是脫離老道之心更切,但是恐防不測,不敢顯露形跡,表面上還裝著無事一樣,照樣侍奉老道,只一心等待機會。
後來,那個老道又帶著小道人跑來仰光,這時,小道人心裏就盤算了,覺得老道既然他心裏有那個仇恨,自己的性命終久難保,隨時都有給他害死的可能,越想越難受,精神痛苦極了!因為老道帶著小道人一同住在龍華寺掛單,小道人不時跑到大金塔上去玩耍,也就常常同活佛見面,活佛好像知道小道人心中隱情,一天,活佛對小道人說:「我看,你還是出家當和尚比較好。」這句話觸動了小道人的心靈,再看活佛那種苦行和他的慈悲,深受感動,仔細一想,自己的身世太淒涼,倒不如出家當和尚,可以得個好的結局,於是就決心想出家,活佛又告訴小道人說:「你如果聽我的話決心出家當和尚,那就是你的福氣,我看你也是與佛門有緣,所以我要你當和尚,不過,開口奶要吃得好,必須尋一個有修行的和尚跟他出家,要緊!要緊。」小道人從此就在中國出家和尚當中冷眼觀察,看看那一個是真有修行的?不久,被他看上一個人物,乃是普陀山大乘庵當家師,他是來拜大金塔的,住在塔上,天天到龍華寺趕齋,兩人一談,十分投緣,樂意收他做徒弟,說完之梭,小道人就回去告訴老道,說他要出家當和尚,不願再做道人了,老道聽了,當時覺得小道人已經長大成人,再用威嚇是沒有用,乃悶在心裏轉念頭,面上卻不表示甚麼,一面通知龍華寺當家寶筏,說他把小道人帶出來時,曾經同小道人的父親說過,如果將來小道人在外尋不著手藝,還得要把小道人送回家去,現在小道人要出家當和尚,他就沒有臉去見小道人的父親,乃求寶筏一定打消這件事,寶筏不明白他們的淵源,以為是大乘庵當家勸小道人當和尚,就辱罵了大乘庵當家一頓,那位當家也就不敢收他了,還是小道人說不要錯怪人,是我自己要跟他出家,一面又悄悄地把老道的所行所為待他的一切情形和盤託出,這樣,寶筏才明白,可是,老道就打主意了,逼著要小道人同他一道去昆明,並且用甜言蜜語騙小道人,說到昆明後,決定替他去尋個好手藝做,不再過流浪生活了。然而,這時小道人已經看出老道的神色不懷好意,不計老道如何說,怎樣也不願去昆明,後來老道又轉了話頭,叫小道人同去山芭,小道人也不願同去,表示就住在龍華寺,甚麼地方都不去,老道無法,只好對小道人說:「你既然不與我同去山芭,住在此地可以,可是,絕不許你出家當和尚。」說過之後,老道就離開了龍華寺,待老道走後,小道人竟把道冠取下,剪掉頭髮,又打出家當和尚的主意了。
一天,大家正在吃午齋的時候,由山芭勃固地方來了一個有聾病苦惱的老和尚前來趕齋,活佛向小道人拍拍巴掌笑嘻嘻的說:「你的師傅來了!你要出家,可以拜這位老和尚做師傅,他就是你的師傅。」那個聾和尚(就是後來仰光觀音山達本寺開山達本和尚),正想收徒弟,所謂「一個尋鍋補,一個要補鍋。」因緣湊巧,一拍即合,那位老和尚歡歡喜喜把小道人帶去勃固玉缽寺小廟剃度,小道人當了和尚(就是現在達本寺住持永進和尚),當年就回國去昆明華亭寺受戒,又轉回緬甸,若干年來,在仰光修做了好些功德,頗為佛教爭光,這是緬甸地方眾人皆知的一件希有公案。我想,小道人如果不遇著活佛,結果說不定是很悲慘的?看來活佛救了小道人一條命,據說那個老道後來在半路上得病死了。
活佛,他做的事,在普通人眼光看來,往往有些是不近人情的,也都是人們所想不到的,這個用火燃燒頭髮的動作,乃是他來仰光後的新花樣,在國內他不曾有過的,他初來仰光,掛單在龍華寺時候,一天,同住的師傅們沖「殼子」(聊閑天),談到緬甸和尚剃頭的事,說緬僧都是不進剃頭店,各人都是自己剃頭,緬僧認為在家人的手甚麼都摸,齬齪不乾淨,因為不願意在家人的手去摸他們的頭,所以他們自己剃頭,不進剃頭店,有的自己不會剃,就彼此交換著剃。
活佛在旁聽得這話,他插嘴說:「緬甸和尚自己剃頭,好倒是好,但不算得大好,雖說是有能為,卻不算得是真本領,我有一個剃頭方法,要比他們高明得多,緬僧剃頭,他們還要用刀,用水,用肥皂,我的方法一概不用,也不花錢,可以一下使頭髮精光。」大家說:「你是怎樣剃法?」活佛嘻嘻哈哈地用幽默又帶神秘口吻說:「我這個剃頭方法,是祖上秘傳,我俗家祖宗好多代都是這種方法,並且祇傳男,不傳女。」旁邊一位師傅笑說:「自然嚕!女人根本就無須要剃頭髮。」活佛說:「不是這話,因為我出生的地方,只有和尚,沒有尼姑,人家都不願意見到尼姑,所以這種剃頭秘密方法,只傳男,不傳女,恐怕女的學得這方法去當尼姑......」說到這裏,大家哄然大笑!
活佛接著一股正經說:「我說我有這個剃頭的秘法,是不假的,出家人不說妄話,你們不信,等待我的頭髮長多了,我剃給你們看,那時你們自然明白了。」
活佛說過之後,大家以為他說笑話,都不以為意,過了許久,一天,看見活佛手裏捏著一捲草紙,面現笑容,走進廟來,悶聲不響,一直向佛殿前蒲團上坐下,雙腿一盤,打開那捲草紙一張一張裁成一個一個小紙條,又把紙條搓成一個一個「紙媒子」(中國吸水煙用的物色),大家望著活佛搓,不知他搞甚麼把戲?只見他搓完之後,站立起來,在佛燈上燃上一根「紙媒子」,然後把他那件非僧非道的圓領長衫脫了下來,露出赤膊,提高嗓子,大聲叫喚:「同住的師傅們,請來看我剃頭啊!」大家都擁了出來,懷著好奇的心,看他怎樣剃頭髮?
這時,活佛蹲在地下,好像不合式,又站立起來,右手捏著燃燒的「紙媒子」,左手不住在頭頂上模著,一邊摸,一邊用點燃「紙媒子」去燒,這樣,摸著!燒著!燒完了一根「紙媒子」,又換上一根,又摸著,燒著,站在旁邊的人,見他耍這個把戲,都看呆了,有人在旁驚叫道:「天哪!這那裏是剃頭啊?活像那些賣武的人『跳火圈』顯武功一樣喲!」有的說像受火刑,不計旁人說甚麼,他全不理會,照舊摸著,燒著!
不多久,看看活佛頭上的頭髮,居然燒個精光,奸像刀剃一樣,接著,他又照樣燒嘴上的鬍鬚,鬍鬚燒完了,又燒臉上的寒毛,越來越險,使人看了害怕!看的人心驚肉跳,他自己卻一點不感覺疼痛,好像要變「魔術」一樣。
完事之後,活佛捏起一根「紙媒子」,向大家笑說:「這個剃頭的秘法,你們說好不好?不用剃刀,又不用磨刀,又經濟,又簡單,而且經火燒之後,又非常衛生,不會得傳染病,頭上可免長癩痢,你們看我這個剃頭方法是不是高明?你們往後可學我這樣剃頭。」旁人說:「高明!高明!真有本領!不過,這種剃法,我們卻不敢領教。」活佛諸如此類的怪誕動作很多,都是人所不敢做,做不到的一些事。
活佛,他自從龍華寺被緬政府關閉,在大金塔上長住下來之後,他的生活,更加堅苦,一切動作,也都不像從前,都有一個很大的轉變,這個轉變不平常,他竟斷絕煙火,不吃飯食,每天只在塔上拾些瓜皮,果皮,花生殼,瓜子殼,鐵銹,和地上的草紙一些亂七八糟東西充飢,同時,又因他長時間不沖涼洗澡,又是在熱石板上拜佛,沒有正當的營養,加之受了熱毒,各種因由集在一道,於是就在民國二十三年陰曆四月間,他的兩腳背上生長了毒瘡,他還是照舊爬在熱石板上拜佛,卻不知身有病苦。
活佛的大弟子陳清韻居士,見到活佛在塔上生病,無有人照拂,乃親自用汽車把活佛接到十七條街家裏去調養,並且把自己的臥床讓給活佛睡,殷勤侍奉,就是在家人的兒子,孝敬父親,亦不過如此,看著活佛兩腳背上長有一個很大的瘡,就要請醫生來給活佛診治,卻被拒絕,過了幾天,瘡口更加潰爛,並且生了蛆,活佛還是不肯醫治,天天他把瘡口上的小生命一個一個捉了下來,叫人送到青草地上放生,陳清韻看到這個樣子,心裏很難過,向活佛說:「師傅這個毛病,我看,非醫不可,如果不醫,那是不會好的,請你接受弟子的要求吧,只要師傅病體痊癒,那怕一天花上一百二百元我都是心願的。」這樣勸說,不止一次,每次活佛只是搖搖手,不要醫。後來,陳清韻看到瘡口更加潰爛怕人,膿血不斷外流,又勸請活佛就醫,活佛嘆了一口長氣說:「弟子,你雖有財,有捨心,怎奈不能轉變我的業力何!豈不聞古人說:『罪不重不生娑婆』,須知凡是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有罪業的,人人都是來受罪報的,你見到生病的人是痛苦,要曉得平常那些不生病的人,未嘗沒有痛苦哩!這個身體,就是報身,果報受完,就得大解脫,佛說『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一切是受,一切要受,修道的人得病,只應當平心靜氣忍受,不能勉強,要聽其自然,如果此報不盡,則又扯上來世葛籐,你不要難過,讓它去罷!說到生死,那是不足牽掛,無始以來,我們不知生了多少回?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修道的人但求有『安身立命』的把握,死又算得甚麼呢?」不計怎樣勸說,活佛始終不肯醫治,陳清韻看活佛態度如此堅決,也就無有辦法了。
舊曆五月初八那一天,陳清韻想到活佛的病,完全是不沖涼受了熱毒所致,心想要是沖洗個冷水澡,也許會好一點,於是乃要求活佛沖涼,那知這回一說沖涼,活佛便點頭答允,對陳清韻說:「你要我沖涼很好!我看今天也正是我沖的時候了。」(禪語雙關)說著,就爬下床來,大家把他扶到沖涼房裏,原來沖涼房頂上,安置有一個水蓮蓬頭,放開水管,水從蓮蓬孔裏細細流下,可以不緩不急,他們引著活佛站立在蓮蓬頭底下,並且告訴如何開水管,又向活佛說,你許久不沖涼,要多沖一下,方可除掉熱氣,活佛笑嘻嘻答道:「我知道,一定要多沖,只沖這一下,就不須再沖了。」(又是禪語雙關)沖涼時候,是下午七點光景。
陳家的人,把活佛送進沖涼房後,都走了出來,關上房門,過了好一會兒,不見活佛出來,大家以為活佛是要多沖一下,只好等著,聽牆上掛鐘敲打九下,沖了兩個鐘點的水,仍不見出來,走到門邊一聽,還聽得裏面有水聲,他們都在心裏好笑,覺得活佛真有點怪!幾年不沖涼,一沖就好像要沖幾年,於是又等,又過了很久,還不見活佛出來,家裏人都有點詫異,就在外面喊叫:「活佛,沖了許久,不要再沖了,可以出來。」卻不聽活佛答話,把門推開一看,只見活佛仍然直立在那裏,蓮蓬頭的水,還是在活佛頭上淋著,叫喚,活佛也不答應,即走到活佛身邊一看,見活佛面色大變,拉他,他不動,再摸他的心口,已經停止跳動,大家慌了!馬上派人把一位名醫鄭淵洲先生請來一看,把活佛脈搏一按,才知道已經斷氣!鄭醫生說在兩個鐘點之前就死了!大家覺得奇怪,為甚麼死了許久時間,屍體還不見倒下來呢?太神奇了!太神奇了!真是了不起的一位高僧,活佛這樣圓寂,陳家裏人又驚喜!又感嘆!世上的人,只聽說有睡著死的,坐著死的,從不聽說有立著死去的,陳清韻看見這個樣子,乃跪在活佛面前讚歎道:「師傅,你這樣死法,正是佛家『坐脫立亡』境界,非了生脫死證果的聖人,不能做到這個地步。」一面感嘆說:「像這樣一位高僧圓寂了,離開了人間,從此我們再沒有親近的機會了。」
活佛圓寂那天,是民國二十三年舊曆五月初八日下午七時,享壽八十四歲。(他在生之時,國內外僧俗知識們,都不知他究竟有多少歲,這個真實的年紀,據陳清韻的公子式福君說,是活佛剛要圓寂之前,親口告訴他的哥哥建福的)。活佛圓寂在陳家,自然在家人家裏不便料理出家和尚喪事,活佛的屍體,應當要搬到寺廟中安置,那時正是英治時代,死屍抬在街上走是犯法的。這件亭,大費躊躇,據林葆華居士說,後來還是豹兔地方一位居士曾雙堂出主意,把活佛屍體裝成一個病人,由他背到大金塔下十方觀音寺去(曾雙堂係活佛弟子),因路遠,一人背不到,乃另外又請出一人幫著背,這樣,才搬去廟裏。
把活佛背到觀音寺後,臨時在空地上搭蓋一座棚子,安置靈櫬,各方活佛的弟子聞訊,都如喪考妣,哀慟非常,咸來弔祭,且有抱著活佛屍體痛哭的,可見活佛在生之日感人之深!在觀音寺中停放了五天,受各方弔祭,然後於十三日送往九文臺舉行「茶毘」火化。
主持活佛喪事者,是陳清韻,吳文舉,林葆華,陳宗珍等幾位聞僑(煮雲法師文中說是慈航法師經手料理云云,乃係誤傳不確,不過在活佛火化時由慈航舉火而已。)
當舉行火葬之日,前往執紼者,竟有一二萬人之多,汽車有一二百輛,結成一條廣長人流,行列中,僧俗老少婦孺皆有,還有印度人,緬甸人,也還有幾個英國人跟著看熱鬧,那種希有場面,自非偶然,當活佛火化時,非但沒有臭氣,在場的人,反而都嗅到一股蓮花香(此是雷太聲居士對我說的)。火化後,得很多「舍利」(堅固子﹀,其中最大「舍利」有六顆,顏色不一,事後,他的弟子們發心,將那六顆大「舍利」請人塑成七尊偶像(六尊佛坐像一尊比丘托缽像)供奉作為紀念,現在,只有一尊坐像和一尊托缽像供設在陳建福家裏,此外五尊,不知何方請去?其餘那些小「舍利」,都被南京、鎮江、星洲、香港、上海、廈門各地寺廟、活佛弟子請去供養。
據陳建福君說,他家裏活佛「舍利」塑的兩尊像,談說起來,其中還有一段不可思議的故事,當日軍侵入緬甸當兒,陳建福慌忙中避難逃往山芭,那兩尊像不曾攜帶去,後來回來,卻不見那兩尊像,一時無從去尋,不知何人取去,各方探聽,都無消息,一夜,他在夢中見到活佛告訴那兩尊像在仰光海邊街觀音亭中,他醒後,馬上跑到觀音亭去看,果然見兩尊像供在那裏,為了要請回那兩尊像,頗費唇舌,幾經交涉,才得請回來,這樣說來,又有一點神奇了。
關於活佛得病,乃至圓寂,以及分「舍利」等經過情形,全是根據最近陳建福君談話記錄,前次所寫的情況,係出家同道中的傳聞,與這次陳建福君所說,大有出入,特此順便更正。
這又是一件近乎神奇的事,世上那有一個人死後還能起作用?從來不曾聽說當醫生的死後,還能夠替活人醫病,這話,叫誰相信?然而,卻偏有此事,豈不是神奇嗎?
人們開口閉口都是講「理」,一切要合理,可是,要是認真仔細推敲起來,這個「理」就難說了!卻沒有絕對的標準,比如往往我們中國人做的事,說的話,我們認為有「理」,在外國人看來,卻沒有「理」,反之,外國人認為有「理」的事,我們中國人認為非「理」,我想,這個「理」字,只不過是人類智識上假定順乎民情的一個準繩罷了,畢竟人類的智識有限,宇宙間超乎吾人智識,為智識所不能了解的事多矣!廣矣!那些不能用智識衡量的事,隨時隨處都有,凡是那些「理」上說不過的事,佛有一句說話,名曰「不可思議」。
像活佛一生的事跡,其中就有許多不能用「理」去衡量的,平常人看他的作為,有些是不近人情,近於怪誕!其實,在他本人卻很平常,因為他的精神上另有一個境界,比如活佛在他活著的時候,常常用他的口水鼻涕給人醫治一些宿疾怪症,要說「理」,那是不能做的事,也絕對不可能醫好毛病,可是,他卻能夠把人的病治好,這就是證明他另有一種本能,像他這樣的人,在生時既有這個神秘的本能,死後,他的精神上也未嘗不可以生起作用,現在,流行的一句「精神不死」的說話,不是大家都承認的嗎?這裏,我不妨把活佛死後給人醫病的這個故事寫出來,這故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是雷太聲居士親對我談說的,其中內容,也含有一點發噱的笑料。
前文中不是說過活佛在陳清韻家裏圓寂後,由活佛的弟子曾雙堂同另外一個人,把活佛屍體當做病人背到觀音寺嗎?這件死後醫病的事,就是出在那另一個背死屍的人身上,說來是很有趣的,因為仰光街市距離大金塔觀音寺有幾條很長的路,曾雙堂一人的氣力背不到,乃商量另外再請一個人換著背,可是許多人都不願背死人,結果,尋得一個一隻手有用一隻手無用的殘廢人,他願意背活佛,他心裏想著,我本是個殘廢人,今天我能夠背這個道行高深的和尚屍體去到廟裏,也是一件功德事,那時因為請不著人,看到這個殘廢人願幹這件事,也就罷了。
原來那個殘廢人並非天生的殘廢,三年前因為下樓不小心,失腳滾跌下來,把左手骨節跌挫了,也醫治好久,雖不疼痛,終不能活動用力,也就成了一隻右手作事,想不到那隻廢手竟因背活佛變成好手。
他們兩個人,一直交換著把活佛背到觀音寺,因為曾雙堂先趕到廟裏去安頓,由殘廢人背進廟,當把活佛平放下來的時候,背屍的殘廢人把身體偏歪一下,剛歪過一邊,忽聽左肩骨節「磕」的一聲響,頓時覺得有熱流在週身滾動,那隻殘廢左手,竟能伸縮活動起來,並且可以用力了,那個殘廢人這一喜,非同小可,馬上爬在地下向活佛屍首如搗蒜不住的磕頭,邊磕頭口裏唸著:「活佛,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感謝你。」
那個殘廢人,就這樣變成了好人,他回去逢人便說,他那隻殘廢手,是活佛死後給他治好的,大家都認為是奇事,據雷太聲居士說,此人現尚健在,就是仰光十八條街前街長鄭逸民君,華僑中多有識者,本來,往往是有些巧合的事,我想,這件事未必有如此之巧?姑且不談它的神祕,但就佛法上說,那就是「行善有善報」了。
我最近從各方面證實,活佛是圓寂在已故仰光聞僑陳清韻先生家裏,並探聽陳清韻先生的九公子建福君家裏供設有活佛「舍利」塑成的佛像,乃邀約善友自由日報經理吳管書君一同到仰光第五條街去訪建福君,藉以探問活佛生病以及圓寂各種情形,一連訪晤數次,建福談說的非常詳細,他說:「那時我只有九歲,家父原本是信奉天主教的,同出家和尚一向不往來,只有媽媽一個人信佛,因為媽媽帶著我大哥的啞叭兒子,去金塔拜見活佛,喝了活佛畫的神水會說話了,因為這個原故,爸爸才信佛,拜活佛為師,我們一家差不多都做了活佛的弟子,活佛同我家有緣,尤其歡喜我,活佛未生病之前,我常同著爸爸媽媽上金塔去拜見他,後來活佛在塔上腳背生瘡,爸爸媽媽把他接到家來調養,我是天天同活佛在一道,那時我家是住在十七條街,他住在我家裏,顯得很快樂,每天講道說些佛教故事給我聽,活佛死在我家裏那一幕情景,至今尚映現在我的眼前,他是在沖涼房裏立著死去的,那個樣子我永遠忘不了,平常人家問他多大年歲,他從不告訴人家,在他快要死的前幾天,才說出來,我才曉得有八十四歲,他不但是我的皈依師傅,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說著,走到神龕前,在供桌玻璃盒中取出一柄很奇形怪狀的扇子給我看。
當建福君出示那柄草扇,又說出一段類似神話的故事,我不妨也把它寫出來,因為這是一個新發現,建福君說:「活佛在剛要圓寂的前幾天,把我叫到面前說:「弟子,我這個窮師傅一生不蓄長物,身邊只有這個草扇,是我自己做的,今天送給你,因為我看你心地良善,是個有福的人,所以我才交給你,作為師徒的紀念,可是,你必須記住,你不論走到那裏,千萬不要把它拋棄,一定要攜帶身旁,睡覺時,可以放在枕頭底下,自然會保你平安。』活佛圓寂後,我不時拿著這柄草扇玩耍,心裏覺得見到扇子,就好像見到活佛一樣,也把扇子當作是活佛一樣。
接著又說:「上次日軍侵緬之時,仰光地方不時遭日機轟炸,那時我家仍住仰光市區,一次,日機又來狂炸仰光,不幸有一顆炸彈落在我家屋頂上,當時我正在家裏,家裏另外還有九個人,炸彈落下之後,當即爆炸,那時我被炸彈的威力震昏了,倒在地下,待我醒後,屋裏那幾個大人小孩,全被炸傷了,只有我一人不曾炸著,大家保全這條命,全靠活佛這柄『草扇』,因為有這個原故,所以我們家裏把這柄扇子同活佛舍利塑的佛像供設在一處,早晚香花供奉,表示我不忘活佛的恩德。」
我聽到說那柄草扇有如此的靈感妙用,順便拿在鼻頭上嗅了一嗅,怪了!我嗅到扇子上有一股很濃香味,不是花露水香,也不像檀香,別有一種味道,我聞到那股香氣,心裏覺得非常清涼,同去的吳君嗅後,也辨別不出是何種香味,建福君說:「扇子上老早就有這股香味,」這又是一件奇事!活佛已經圓寂了二十五年,扇子上何以至今還有香氣?令人想不透!接著建福君又告訴我一件奇事,他說:「這柄草扇不但是上面有這股香味,它另外還有作用哩?」我問:「有甚麼作用?」他說:「我家裏小孩們,若是遇有傷風頭痛肚皮痛的小毛病,只用這柄草扇扇幾下,病就痊癒了。」真是越說越奇了!
我把那柄草扇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好久,它的樣式是扁圓的,並不大,像古時代的宮扇差不多樣子,其形狀與濟公活佛拿在手裏那個「芭蕉扇」相像,不過扇柄特別粗大,要一個巴掌才捏得穩,扇面,是一層穀黃色的薄綢包縫著,用手指一摸,裏面包的好像是草,據建福君說:「這柄草扇,是活佛住在金塔上時,他親手用針線縫成的。」這個物色,就算得是活佛遺留在人間唯一的紀念品了,難怪建福君把它當作珍寶般的藏著。
這是最近今年五月間發生的一件事,說起來,也算得是個笑料的故事,出生這個故事的地方,就是在仰光大金塔腳下。請聽我慢慢道來:原來作者在數年前認識得仰光華僑中一個在家學佛的男居士,他就是沈玉璽,現年五十歲光景,是一位工程師,他在仰光住了很多年,社會上一般僑胞們多熟識其人。
這位沈居士,他算與佛有因與佛有緣,他於民國二十年間,就在仰光皈投佛門,正式做了三寶皈依弟子,他頗有宿根智慧,自從發心學佛之後,就專好研討佛經,終日手不釋卷,因之,他對佛法能生起正知正見,他從皈依三寶那時起,就斷絕葷辛,一心食素,他的父母妻兒眷屬,都居留在大陸鐵幕中,只有他孤身一人住在緬甸,在作者眼光看來,沈居士這個人,他簡直是個「在家和尚」。
這話何解呢?他雖然穿著的是俗人衣服,幹的是在家人的活計,頭上蓄有頭髮,可是,他的精神和生活內容,卻完全像個出家和尚,他吃的飯食,那不用說完全是「吃齋」,他每天照例也訂有早晚二時唸佛拜佛的功課行持,也同出家和尚一樣,數十年如一日,不計怎樣忙碌,他的佛課是不間斷的,至於說到他對佛教的信心,確實虔誠極了,「見佛必拜,見僧必揖」的兩句話,他是真正做到,遇著有道行的高僧,他一定是要爬在地下磕幾個大頭,他的生活品格是那樣清淨,不吸煙、不飲酒,不賭博、不看戲,也不近女色,普通在家人的嗜好,他是一點沒有,他的生活是有規律的,按步就班,從來不荒唐,他做工賺來的錢,按月除了寄一份回去贍養他家裏老小之外,剩餘部份都是燒香散花,印經書送人,全用在佛法僧三寶身上,他雖然是一個在家信徒,卻不忘佛訓,如法修特,在人面前從來不說一句妄語,不挑撥是非,與出家人打交道,也絕不道論和尚們的過失,看見和尚「打無明」,他只在旁邊唸「阿彌陀佛」。
沈居士這個人,稱得上是一位正知正見的在家護法居士,是個真正發心學佛的人,在他身上是看不到有絲毫迷信氣派,只見他在三寶面前修福修慧,供養佈施,他從不在和尚身上揩油討便宜,他常讀佛經,深明因果,除了虔誠修持之外,他並且還懷抱有宏法救世度人的悲願,因為他限於生活環境,對宏揚佛法的事不能有大的作為,他就不時抄錄佛法上的公案典章,寫些小品勸世文章,用各種不同的筆名發表在報章雜誌上,只一心注重「實相功德」,勸人信佛學佛,不貪虛名,在家人這樣修行菩薩道,確實難能可貴。凡是中國寺廟有建築工作,他都是盡心盡力幫助服務,任勞任怨,也不計代價,而且他常年與出家和尚們混作一團,有時還住在寺廟裏,把寺廟當作他的家,所以我說沈居士這個人,他是一個「在家和尚」,這話,我不會說錯吧?
沈居士他現刻是落住在大金塔下一家中國十方觀音寺裏,因近來天乾,寺裏缺水,他每天下午做完了工,必須要到寺外去「沖涼」,這個「活佛宏名震懾惡犬」的笑話故事,就出在他「沖涼」的上面,因為他每天「沖涼」,一定要經過巴罕地方一座緬廟,一天傍晚時光,他「沖涼」之後回廟時,剛走到緬廟門前,突然廟裏竄出四隻又高大又肥壯的惡狗,團團把他圍了起來,一面狂吠不算,還一齊跳躍起來!現著凶惡樣子,張牙舞爪向他猛地撲來,要咬他,這個突如其來的驚險,他是不曾防著的,手中既沒有帶棍枝可以應付那群惡狗,躲避又不得,他這一急非同小可!因為他平時對「金山活佛」——妙善大師,是非常崇拜的,當時他在驚惶恐怖的當中,忽然想起了「金山活佛」,乃馬上丟下「沖涼」的毛巾肥皂,雙手合掌,緊閉兩眼向空中喊叫一聲「金山活佛」啊!怪!怪!真怪透了!那四隻狗正跳起要咬他的時候,聽得這一聲佛號,像受到催眠似的,馬上一齊都爬在地下了!再看,一個一個都夾起尾巴貼貼服服地跑進廟裏去了!噫!這一句「金山活佛」,真是解救了沈居士的危急,不能不說是一大奇事。
第二天,沈居士特別跑到我的住所來歡歡喜喜告訴我這個笑料故事,繪聲繪色的講說了一篇,他說:「當時在那種危急關頭,若不是稱唸『全山活佛』,我一定不免被群惡狗咬傷,險極了!險極了!想不到『金山活佛』有如此威靈,唸他一聲名號,居然惡狗聽了都被震懾,真是不可思議!」作者認為這件事,完全是沈居士在佛法修持上與信念上所得到的感應。
本書中所寫各節,全是根據事實,無一句誑語,其中大部份是我本人親見親聞的事,我寫完這篇文字,頗有幾點感想:一、佛教由印度傳入到中國,已經將近兩千年了,在它的歷史里程碑上,發生過許多奇蹟故事,過去時代,到中國宏法的梵僧,和中國本土的出家眾中,出生了不少神異高僧,大藏中至今還保留著他們豐富的事蹟材料,「神僧傳」一書,有九卷之多,前後共計有一百八十八人,如摩騰,法蘭,安世高,僧會,朱世行,訶羅竭,耆域,法朗,佛圖澄,佛調,法慧,道安,曇猷,慧遠,鳩摩羅什,佛陀耶舍,杯度,道生,寶公,寶誌,法顯,寒山子,蜆子和尚,窺基等,都是靈異玄妙令人不可捉摸的人物,他們多是用靈異方法感化帝王大臣長者居士,而行佛事。晚近以來,這類神僧少見,偶而出生這樣的人物,人們因為少見,多目之為怪,其實,佛教中凡在佛法上有大行持得大受用真修實證的人,他是另有一種不可思議境界,其靈異玄妙之處,也是必然有的現象,不能算奇特。其次,觀金山活佛一生的神異事蹟,可以認識到他是有修證的,他的許多不近人情的動作,都是含有佛法意義,比如他逢人便磕頭,是行的『法華經』中常不輕菩薩行,「我不輕汝等,汝等皆當作佛」;他不歡喜字紙,是破除文字相,所知見;他吃地下亂七八糟東西,是表示不垢不淨;他把鈔票當作字紙捏成團塞在口裏,是破除人們的貪心;他冬天穿單衫,夏季著棉襖,是教人不要愛戀色殼;他逢人自稱弟子,是降伏人們貢高我慢心;他身邊無長物不使用金錢,是表示解脫。凡此等等,皆是顯示佛法妙義,常人不知,當作是怪,那就錯了!看他的行藏,多半是四沙門果中人,但是屬於那一果位那就不敢妄斷了,料必總是由小向大的四果聖人無疑,可是,有時他的表現,又不像出世聲聞聖人,而近於合光同塵的菩薩,行的是菩薩法,雖然我們不能明悉他的來歷因緣,但就佛經見解,不計小乘,大乘,羅漢,菩薩,凡是斷惑證真的,皆名之曰聖僧,今後他的正當稱呼,應該稱為妙善聖僧才是。三、活佛自從行道以來,國內國外信仰他的人固然很多,而誹謗他的人也不少,我以為不管是毀是譽,與他本人是絲毫無關的,聖人行教化,是不計利害不計毀譽的,至於他平日的行事,其中確有許多是值得我輩出家比丘效學的,然而也有些是不可學不能學學不到的,他那些奇異行為動作,也只有他一個人行之無礙,別人要學他,那就會上當的,這一點,大家必須要認清楚。
中華民國四十七年七月七日於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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