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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

國語[戰國 (公元前475 - 公元前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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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

國語[戰國 (公元前475 - 公元前221)]

國語解敘 作者:韋曜 吳

  昔孔子發憤於舊史,垂法於素王。左丘明因聖言以攄意,託王義以流藻,其淵原深大,沈懿雅麗,可謂命世之才,博物善作者也。其明識高遠,雅思未盡,故復采錄前世穆王以來,下訖魯悼智伯之誅,邦國成敗,嘉言善語。陰陽律呂,天時人事逆順之數,以為《國語》。其文不主於經,故號曰「《外傳》」。所以包羅天地,探測禍福,發起幽微,章表善惡者,昭然甚明,實與經藝竝陳,非特諸子之倫也。遭秦之亂,幽而復光。賈生、史遷頗綜述焉。及劉光祿於漢成世始更考校,是正疑謬。至於章帝,鄭大司農為之訓注,解疑釋滯,昭晰可觀。至於細碎,有所闕略。侍中賈君敷而衍之,其所發明,大義略舉,為已憭矣,然於文閒時有遺忘。建安、黃武之間,故侍御史會稽虞君、尚書僕射丹陽唐君,皆英才碩儒,洽聞之士也,采摭所見,因賈為主而損益之。觀其辭義,信多善者,然所理釋,猶有異同。

昭以末學,淺暗寡聞,階數君之成訓,思事義之是非,愚心頗有所覺。今諸家竝行,是非相貿,雖聰明疏達識機之士知所去就,然淺聞初學,猶或未能祛過。切不自料,復為之解。因賈君之精實,採虞、唐之信善,亦以所覺增潤補綴,參之以《五經》,檢之以《內傳》,以《世本》考其流,以《爾雅》齊其訓,去非要,存事實,凡所發正三百七事。又諸家紛錯,載述為煩,是以時有所見,庶幾頗近事情,裁有補益。猶恐人之多言,未詳其故,欲世覽者必察之也。

昔孔子發憤於舊書,垂法於素王,左丘明因聖言以攄意,托王義以流藻,其淵原深大,沉懿雅麗,可謂命世之才,博物善作者也。其明識高遠,雅思未盡,故復採錄前世穆王以來,下訖魯悼、智伯之誅,邦國成敗,嘉言善語,陰陽律呂,天時人事逆順之數,以為《國語》。其文不主於經,故號曰「外傳」,所以包羅天地,探測禍福,發起幽微,章表善惡者,昭然甚明,實與經藝並陳,非特諸子之倫也。遭秦之亂,幽而復光,賈生、史遷頗綜述焉。及劉光祿於漢成世始更考校,是正疑謬。至於章帝,鄭大司農為之訓注,解疑釋滯,昭晰可觀,至於細碎,有所闕略。侍中賈君敷而衍之,其所發明,大義略舉,為已憭矣,然於文間時有遺忘。建安黃武之間,故侍御史會稽虞君、尚書僕射丹陽唐君皆英才碩儒,洽聞之士也,採摭所見,因賈為主而損之益之。觀其辭義,信多善者,然所理釋,猶有異同。昭以末學,淺訚寡聞,階數君之成訓,思事義之是非,愚心頗有所覺。今諸家並行,是非相貿,雖聰明疏達識機之士知所去就,然淺聞初學猶或未能袪過。切不自料,復為之解,只賈君之精實,採虞、唐之信善,亦以所覺,增潤補綴。參之以《五經》,檢之以「內傳」,以《世本》考其流,以《爾雅》齊其訓,去非要,存事實,凡所發正,三百七事。又諸家紛錯,載述為煩,是以時有所見,庶幾頗近事情,裁有補益,猶恐人之多言,未詳其故,欲世覽者必察之。

古人由「史書」觀點,列《國語》於「國別史」,且為「最早的國 別史」。全書計二十一卷 1 ,包括八國周、魯、齊、晉、鄭、楚、 吳、越之事 2 。各〈語〉內容大要如下: 〈周語〉三卷 凡 33 篇,偏重記言:由周穆王 3 十二年征犬戎(約西元前 965)始, 至周敬王十年(西元前 510)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止,記載史事時間長 達 455 年。其中記周平王之前事凡 10 篇,而未載平王事。周平王四十 九年為魯隱公元年(西元前 722),《春秋經》始於此年,可見《國語》 記載及於《春秋》之前,故或以為此書乃《 左傳》原本。

 周語上 作者:左丘明 春秋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于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惡于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又不至,則增修于德而無勤民于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

「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其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吾聞夫犬戎樹惇,帥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聽,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醜乎?小醜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

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給于是乎在,和協輯睦于是乎興,財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庬純固于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古者,太史順時覛土,陽癉憤盈,土氣震發,農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廟,土乃脈發。

「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眚,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監農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壇于籍,命農大夫咸戒農用。

「先時五日,瞽告有協風至,王即齋宮,百官御事,各即其齋三日。王乃淳濯饗醴,及期,鬱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籍,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籍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墢,班三之,庶民終于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

「是日也,瞽帥、音官以風土。廩于籍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遍誡百姓,紀農協功,曰:『陰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大徇,耨獲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恪恭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鎛,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

「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于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及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者,樊穆仲曰:「魯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對曰:「肅恭明神而敬事耇老,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不干所問,不犯所咨。」王曰:「然則能訓治其民矣。」乃命魯孝公于夷宮。

宣王既喪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諫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司民協孤終,司商協民姓,司徒協旅,司寇協奸,牧協職,工協革,場協入,廩協出,是則少多、死生、出入、往來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審之以事,王治農于籍,蒐于農隙,耨獲亦于籍,狝于既烝,狩于畢時,是皆習民數者也,又何料焉?不謂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惡事也。臨政示少,諸侯避之。治民惡事,無以賦令。且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後嗣。」王卒料之,及幽王乃廢滅。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鎮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夫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歲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惠王三年,邊伯、石速、蒍國出王而立子頹。王處于鄭三年。王子頹飲三大夫酒,子國為客,樂及遍舞。鄭厲公見虢叔,曰:「吾聞之,司寇行戮,君為之不舉,而況敢樂禍乎!今吾聞子頹歌舞不息,樂禍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禍孰大焉!臨禍忘憂,是謂樂禍,禍必及之,盍納王乎?」虢叔許諾。鄭伯將王自圉門入,虢叔自北門入,殺子頹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于內史過,曰:「是何故?固有之乎?」對曰:「有之。國之將興,其君齊明、衷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饗而民聽,民神無怨,故明神降之,觀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國之將亡,其君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穢、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矯誣,百姓攜貳。明神不蠲而民有遠志,民神怨痛,無所依懷,故神亦往焉,觀其苛慝而降之禍。是以或見神以興,亦或以亡。昔夏之興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祿信于耹隧。商之興也,梼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是皆明神之志者也。」

王曰:「今是何神也?」對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後,實有爽德,協于丹朱,丹朱憑身以儀之,生穆王焉。是實臨照周之子孫而禍福之。夫神壹不遠徙遷,若由是觀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誰受之?」對曰:「在虢土。」王曰:「然則何為?」對曰:「臣聞之:道而得神,是謂逢福;淫而得神,是謂貪禍。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對曰:「使太宰以祝,史帥貍姓,奉犧牲、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

王曰:「虢其幾何?」對曰:「昔堯臨民以五,今其胄見,神之見也,不過其物。若由是觀之,不過五年。」王使太宰忌父帥傅氏及祝、史奉犧牲、玉鬯往獻焉。內史過從至虢,虢公亦使祝、史請土焉。內史過歸,以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神必禍之;不親于民而求用焉,人必違之。精意以享,禋也;慈保庶民,親也。今虢公動匱百姓以逞其違,離民怒神而求利焉,不亦難乎!」十九年,晉取虢。

襄王使邵公過及內史過賜晉惠公命,呂甥、郤芮相晉侯不敬,晉侯執玉卑,拜不稽首。內史過歸,以告王曰:「晉不亡,其君必無後。且呂、郤將不免。」王曰:「何故?」對曰:「《夏書》有之曰:『眾非元後,何戴?後非眾,無與守邦。』在《湯誓》曰:『余一人有罪,無以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在《盤庚》曰:『國之臧,則惟女眾。國之不臧,則惟余一人,是有逸罰。』如是則長眾使民,不可不慎也。民之所急在大事,先王知大事之必以眾濟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考中度衷以蒞之,昭明物則以訓之,制義庶孚以行之。祓除其心,精也;考中度衷,忠也;昭明物則,禮也;制義庶孚,信也。然則長眾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禮不順,非信不行。今晉侯即位而背外內之賂,虐其處者,棄其信也;不敬王命,棄其禮也;施其所惡,棄其忠也;以惡實心,棄其精也。四者皆棄,則遠不至而近不和矣,將何以守國?

「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諸侯春秋受職于王以臨其民,大夫、士日恪位著以儆其官,庶人、工、商各守其業以共其上。猶恐其有墜失也,故為車服、旗章以旌之,為贄幣、瑞節以鎮之,為班爵、貴賤以列之,為令聞嘉譽以聲之。猶有散、遷、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于是乎有蠻、夷之國,有斧鉞、刀墨之民,而況可以淫縱其身乎?

「夫晉侯非嗣也,而得其位,亹亹怵惕,保任戒懼,猶曰未也。若將廣其心而遠其鄰,陵其民而卑其上,將何以固守?

「夫執玉卑,替其贄也;拜不稽首,誣其王也。替贄無鎮,誣王無民。夫天事恒象,任重享大者必速及,故晉侯誣王,人亦將誣之;欲替其鎮,人亦將替之。大臣享其祿,弗諫而阿之,亦必及焉。」

襄王三年而立晉侯,八年而隕于韓,十六年而晉人殺懷公。懷公無胄,秦人殺子金、子公。

襄王使太宰文公及內史興賜晉文公命,上卿逆于境,晉侯郊勞,館諸宗廟,饋九牢,設庭燎。及期命于武宮,設桑主,布幾筵,太宰蒞之,晉侯端委以入。太宰以王命命冕服,內史贊之,三命而後即冕服。既畢,賓、饗、贈、餞如公命侯伯之禮,而加之以宴好。內史興歸,以告王曰:「晉,不可不善也。其君必霸,逆王命敬,奉禮義成。敬王命,順之道也;成禮義,德之則也。則德以導諸侯,諸侯必歸之。且禮所以觀忠、信、仁、義也,忠所以分也,仁所以行也,信所以守也,義所以節也。忠分則均,仁行則報,信守則固,義節則度。分均無怨,行報無匱,守固不偷,節度不攜。若民不怨而財不匱,令不偷而動不攜,其何事不濟!中能應外,忠也;施三服義,仁也;守節不淫,信也,行禮不疚,義也。臣入晉境,四者不失,臣故曰:『晉侯其能禮矣,王其善之!』樹于有禮,艾人必豐。」

王從之,使于晉者,道相逮也。及惠後之難,王出在鄭,晉侯納之。

襄王十六年,立晉文公。二十一年,以諸侯朝王于衡雍,且獻楚捷,遂為踐土之盟,于是乎始霸。

 周語中

襄王十三年,鄭人伐滑。王使游孫伯請滑,鄭人執之。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讒鬩、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詩曰:『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若是則鬩乃內侮,而雖鬩不敗親也。鄭在天子,兄弟也。鄭武、莊有大勛力于平、桓;我周之東遷,晉、鄭是依;子頹之亂,又鄭之繇定。今以小忿棄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無乃不可乎!且夫兄弟之怨,不徵于他,徵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義;棄親即狄,不祥;以怨報德,不仁。夫義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義則利不阜,不祥則福不降,不仁則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光有天下,而和寧百姓,令聞不忘。王其不可以棄之。」王不聽。十七年,王降狄師以伐鄭。

王德狄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不可。夫婚姻,禍福之階也。由之利內則福,利外則取禍。今王外利矣,其無乃階禍乎?昔摯、疇之國也由大任,杞、繒由大姒,齊、許、申、呂由大姜,陳由大姬,是皆能內利親親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密須由伯姞,鄶由叔妘,聃由鄭姬,息由陳媯,鄧由楚曼,羅由季姬,盧由荊媯,是皆外利離親者也。」

王曰:「利何如而內,何如而外?」對曰:「尊貴、明賢、庸勛、長老、愛親、禮新、親舊。然則民莫不審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財不匱竭,求無不至,動無不濟。百姓兆民,夫人奉利而歸諸上,是利之內也,若七德離判,民乃攜貳,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狄無列于王室,鄭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貴也。狄,豺狼之德也,鄭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賢也。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而棄之,是不庸勛也。鄭伯捷之齒長矣,王而弱之,是不長老也。狄,隗姓也,鄭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愛親也。夫禮,新不間舊,王以狄女間姜、任,非禮且棄舊也。王一舉而棄七德,臣故曰利外矣。《書》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濟也。』王不忍小忿而棄鄭,又登叔隗以階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厭也。」王不聽。

十八年,王黜狄後。狄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昔吾驟諫王,王弗從,以及此難。若我不出,王其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初,惠後欲立王子帶,故以其黨啟狄人。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鄭,晉文公納之。

晉文公既定襄王于郟,王勞之以地,辭,請隧焉。王不許,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餘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寧宇,以順及天地,無逢其災害,先王豈有賴焉。內官不過九御,外官不過九品,足以供給神祇而已,豈敢厭縱其耳目心腹以亂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臨長百姓而輕重布之,王何異之有?今天降禍災于周室,余一人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賞私德,其叔父實應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豈敢有愛?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創制天下,自顯庸也,而縮取備物以鎮撫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旅于裔土,何辭之有與?若由是姬姓也,尚將列為公侯,以復先王之職,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懋昭明德,物將自至,余何敢以私勞變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與百姓何?何政令之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請,受地而還。

王至自鄭,以陽樊賜晉文公。陽人不服,晉侯圍之。倉葛呼曰:「王以晉君為能德,故勞之以陽樊,陽樊懷我王德,是以未從于晉。謂君其何德之布以懷柔之,使無有遠志?今將大泯其宗祊,而蔑殺其民人,宜吾不敢服也!夫三軍之所尋,將蠻、夷、戎、狄之驕逸不虔,于是乎致武。此羸者陽也,未狎君政,故未承命。君若惠及之,唯官是徵,其敢逆命,何足以辱師!君之武震,無乃玩而頓乎?臣聞之曰:『武不可覿,文不可匿。覿武無烈,匿文不昭。』陽不承獲甸,而祗以覿武,臣是以懼。不然,其敢自愛也?且夫陽,豈有裔民哉?夫亦皆天子之父兄甥舅也,若之何其虐之也?」晉侯聞之,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民。

溫之會,晉人執衛成公歸之于周。晉侯請殺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無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無乃不可乎?夫君臣無獄,今元咺雖直,不可聽也。君臣皆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而叔父聽之,一逆矣。又為臣殺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諸侯,而有再逆政,余懼其無後。不然,余何私于衛侯?」晉人乃歸衛侯。

二十四年,秦師將襲鄭,過周北門。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觀之,言于王曰:「秦師必有謫。」王曰:「何故?」對曰:「師輕而驕,輕則寡謀,驕則無禮。無禮則脫,寡謀自陷。入險而脫,能無敗乎?秦師無謫,是道廢也。」是行也,秦師還,晉人敗諸崤,獲其三帥丙、術、視。

二十四年,秦師將襲鄭,過周北門。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觀之,言于王曰:「秦師必有謫。」王曰:「何故?」對曰:「師輕而驕,輕則寡謀,驕則無禮。無禮則脫,寡謀自陷。入險而脫,能無敗乎?秦師無謫,是道廢也。」是行也,秦師還,晉人敗諸崤,獲其三帥丙、術、視。

王召士季,曰:「子弗聞乎,禘郊之事,則有全烝;王公立飫,則有房烝;親戚宴饗,則有肴烝。今女非他也,而叔父使士季實來修舊德,以獎王室。唯是先王之宴禮,欲以貽女。余一人敢設飫禘焉,忠非親禮,而干舊職,以亂前好?且唯戎、狄則有體薦。夫戎、狄,冒沒輕儳,貪而不讓。其血氣不治,若禽獸焉。其適來班貢,不俟馨香嘉味,故坐諸門外,而使舌人體委與之。女今我王室之一二兄弟,以時相見,將和協典禮,以示民訓則,無亦擇其柔嘉,選其馨香,潔其酒醴,品其百籩,修其簠簋,奉其犧象,出其樽彝,陳其鼎俎,凈其巾羃,敬其祓除,體解節折而共飲食之。于是乎有折俎加豆,酬幣宴貨,以示容合好,胡有孑然其郊戎、狄也?

「夫王公諸侯之有飫也,將以講事成章,建大德、昭大物也,故立成禮烝而已。飫以顯物,宴以合好,故歲飫不倦,時宴不淫,月會、旬修,日完不忘。服物昭庸,采飾顯明,文章比象,周旋序順,容貌有崇,威儀有則,五味實氣,五色精心,五聲昭德,五義紀宜,飲食可饗,和同可觀,財用可嘉,則順而德建。古之善禮者,將焉用全烝?」

武子遂不敢對而退。歸乃講聚三代之典禮,于是乎修執秩以為晉法。

定王使單襄公聘于宋。遂假道于陳,以聘于楚。火朝覿矣,道茀不可行,候不在疆,司空不視途,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蓺,膳宰不致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施舍,民將筑臺于夏氏。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不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天根見而水涸,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待而畚梮,營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于司里。『此先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于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途,司寇詰奸,虞人入材,甸人積薪,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饔,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吏,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為過賓于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嬻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定王八年,使劉康公聘于魯,發幣于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門子家皆侈。
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對曰:「臣聞之:為臣必臣,為君必君,寬肅宣惠,君也;敬恪恭儉,臣也。寬所以保本也,肅所以濟時也,宣所以教施也,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則必固,時動而濟則無敗功,教施而宣則遍,惠以和民則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長保民矣,其何事不徹?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業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則不違,以恪守業則不懈,以恭給事則寬于死,以儉足用則遠于憂。若承命不違,守業不懈,寬于死而遠于憂,則可以上下無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徹,下能堪其任,所以為令聞長世也。今夫二子者儉,其能足用矣,用足則族可以庇。二子者侈,侈則不恤匱,匱而不恤,憂必及之,若是則必廣其身。且夫人臣而侈,國家弗堪,亡之道也。」王曰:「幾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猶可,若登年以載其毒,必亡。」

十六年,魯宣公卒。赴者未及,東門氏來告亂,子家奔齊。簡王十一年,魯叔孫宣伯亦奔齊,成公未歿二年。

簡王八年,魯成公來朝,使叔孫僑如先聘且告。見王孫說,與之語。說言于王曰:「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諂,殆請之也,若請之,必欲賜也。魯執政唯強,故不歡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銳下,宜觸冒人。王其勿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愿,是不賞善也,且財不給。故聖人之施舍也議之,其喜怒取與亦議之。是以不主寬惠,亦不主猛毅,主德義而已。」王曰:「諾。」使私問諸魯,請之也。王遂不賜,禮如行人。及魯侯至,仲孫蔑為介,王孫說與之語,說讓。說以語王,王厚賄之。

晉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慶于周。未將事,王叔簡公飲之酒,交酬好貨皆厚,飲酒宴語相說也。

明日,王孫子譽諸朝,郤至見邵桓公,與之語。邵公以告單襄公曰:「王叔子譽溫季,以為必相晉國,相晉國,必大得諸侯,勸二三君子必先導焉,可以樹。今夫子見我,以晉國之克也,為己實謀之,曰:『微我,晉不戰矣!楚有五敗,晉不知乘,我則強之。背宋之盟,一也;德薄而以地賂諸侯,二也;棄壯之良而用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夷、鄭從之,三陳而不整,五也。罪不由晉,晉得其民,四軍之帥,旅力方剛;卒伍治整,諸侯與之。是有五勝也:有辭,一也;得民,二也;軍帥強御,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諸侯輯睦,五也。有一勝猶足用也,有五勝以伐五敗,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戰。欒、范不欲,我則強之。戰而勝,是吾力也。且夫戰也微謀,吾有三伐;勇而有禮,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君之卒,勇也;見其君必下而趨,禮也;能獲鄭伯而赦之,仁也。若是而知晉國之政,楚、越必朝。』

「吾曰:『子則賢矣。抑晉國之舉也,不失其次,吾懼政之未及子也。』謂我曰:『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軍之佐以政,趙宣子未有軍行而以政,今欒伯自下軍往。是三子也,吾又過于四之無不及。若佐新軍而升為政,不亦可乎?將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為奚若?」

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頸。』其郤至之謂乎!君子不自稱也,非以讓也,惡其蓋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聖人貴讓。且諺曰:『獸惡其網,民惡其上。』《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詩》曰:『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在禮,敵必三讓,是則聖人知民之不可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諸民,然後庇焉,則能長利。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是求蓋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醜,猶不可堪,而況在侈卿乎?其何以待之?

「晉之克也,天有惡于楚也,故儆之以晉。而郤至佻天之功以為己力,不亦難乎?佻天不祥,乘人不義,不祥則天棄之,不義則民叛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仁、禮、勇,皆民之為也。以義死用謂之勇,奉義順則謂之禮,畜義豐功謂之仁。奸仁為佻,奸禮為羞,奸勇為賊。夫戰,盡敵為上,守和同順義為上。故制戎以果毅,制朝以序成。叛戰而擅舍鄭君,賊也;棄毅行容,羞也;叛國即讎,佻也。有三奸以求替其上,遠于得政矣。以吾觀之,兵在其頸,不可久也。雖吾王叔,未能違難。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王叔欲郤至,能勿從乎?」

郤至歸,明年死難。及伯輿之獄,王叔陳生奔晉。

 周語下

柯陵之會,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郤锜見其語犯。郤犫見,其語迂。郤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郤犫之譖。

單子曰:「君何患焉!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郤其當之乎!」魯侯曰:「寡人懼不免于晉,今君曰『將有亂』,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對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見晉君之容,而聽三郤之語矣,殆必禍者也。夫君子目以定體,足以從之,是以觀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處義,足以步目,今晉侯視遠而足高,目不在體,而足不步目,其心必異矣。目體不相從,何以能久?夫合諸侯,民之大事也,于是乎觀存亡。故國將無咎,其君在會,步言視聽,必皆無謫,則可以知德矣。視遠,日絕其義;足高,日棄其德;言爽,日反其信;聽淫,日離其名。夫目以處義,足以踐德,口以庇信,耳以聽名者也,故不可不慎也。偏喪有咎,既喪則國從之。晉侯爽二,吾是以云。

「夫郤氏,晉之寵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戒懼矣。高位寔疾顛,厚味寔臘毒。今郤伯之語犯,叔迂,季伐,犯則陵人,迂則誣人,伐則掩人。有是寵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誰能忍之!雖齊國子亦將與焉。立于淫亂之國,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唯善人能受盡言,齊其有乎?吾聞之,國德而鄰于不修,必受其福。今君偪于晉,而鄰于齊,齊、晉有禍,可以取伯,無德之患,何憂于晉?且夫長翟之人利而不義,其利淫矣,流之若何?」

魯侯歸,乃逐叔孫僑如。簡王十一年,諸侯會于柯陵。十二年,晉殺三郤。十三年,晉侯弒,于翼東門葬,以車一乘。齊人殺國武子。

晉孫談之子周適周,事單襄公,立無跛,視無還,聽無聳,言無遠;言敬必及天,言忠必及意,言信必及身,言仁必及人,言義必及利,言智必及事,言勇必及制,言教必及辯,言孝必及神,言惠必及和,言讓必及敵;晉國有憂未嘗不戚,有慶未嘗不怡。

襄公有疾,召頃公而告之,曰:「必善晉周,將得晉國。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胙,小而後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智,文之輿也;勇,文之帥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讓,文之材也。象天能敬,帥意能忠,思身能信,愛人能仁,利制能義;事建能智,帥義能勇,施辯能教,昭神能孝,慈和能惠,推敵能讓。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

「天六地五,數之常也。經之以天,緯之以地。經緯不爽,文之象也。文王質文,故天胙之以天下。夫子被之矣,其昭穆又近,可以得國。且夫立無跛,正也;視無還,端也;聽無聳,成也;言無遠,慎也。夫正,德之道也;端,德之信也;成,德之終也;慎,德之守也。守終純固,道正事信,明令德矣。慎成端正,德之相也。為晉休戚,不背本也。被文相德,非國何取!

「成公之歸也,吾聞晉之筮之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終,君三出焉。』一既往矣,後之不知,其次必此。且吾聞成公之生也,其母夢神規其臀以墨,曰:『使有晉國,三而畀驩之孫。』故名之曰『黑臀』,于今再矣。襄公曰驩,此其孫也。而令德孝恭,非此其誰?且其夢曰『必驩之孫,實有晉國。』其卦曰:『必三取君于周。』其德又可以君國,三襲焉。吾聞之大誓,故曰『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以三襲也。晉仍無道而鮮胄,其將失之矣。必早善晉子,其當之也。」

頃公許諾。及厲公之亂,召周子而立之,是為悼公。

靈王二十二年,穀、洛斗,將毀王宮。王欲壅之,太子晉諫曰:「不可。晉聞古之長民者,不墮山,不崇藪,不防川,不竇澤。夫山,土之聚也,藪,物之歸也,川,氣之導也,澤,水之鍾也。夫天地成而聚于高,歸物于下。疏為川穀,以導其氣;陂塘污庳,以鍾其美。是故聚不阤崩,而物有所歸;氣不沈滯,而亦不散越。是以民生有財用,而死有所葬。然則無夭、昏、札、瘥之憂,而無饑、寒、乏、匱之患,故上下能相固,以待不虞,古之聖王唯此之慎。

「昔共工棄此道也,虞于湛樂,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墮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禍亂并興,共工用滅。其在有虞,有崇伯鯀,播其淫心,稱遂共工之過,堯用殛之于羽山。其後伯禹念前之非度,厘改制量,象物天地,比類百則,儀之于民,而度之于群生,共之從孫四岳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導滯,鍾水豐物,封崇九山,決汨九川,陂鄣九澤,豐殖九藪,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無伏陰,地無散陽,水無沈氣,火無災燀,神無間行,民無淫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帥象禹之功,度之于軌儀,莫非嘉績,克厭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祚四岳國,命以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謂其能為禹股肱心膂,以養物豐民人也。

「此一王四伯,豈繄多寵?。皆亡王之後也。唯能厘舉嘉義,以有胤在下,守祀不替其典。有夏雖衰,杞、鄫猶在;申、呂雖衰,齊、許猶在。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間之。故亡其氏姓,踣斃不振;絕後無主,湮替隸圉。夫亡者豈繄無寵?皆黃、炎之後也。唯不帥天地之度,不順四時之序,不度民神之義,不儀生物之則,以殄滅無胤,至于今不祀。及其得之也,必有忠信之心間之。度于天地而順于時動,和于民神而儀于物則,故高朗令終,顯融昭明,命姓受氏,而附之以令名。若啟先王之遺訓,省其典圖刑法,而觀其廢興者,皆可知也。其興者,必有夏、呂之功焉;其廢者,必有共、鯀之敗焉。今吾執政無乃實有所避,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于爭明,以妨王宮,王而飾之,無乃不可乎!

「人有言曰:『無過亂人之門。』又曰『佐饔者嘗焉,佐鬭者傷焉。』又曰:『禍不好,不能為禍。』《詩》曰:『四牡騤騤,旟旐有翩,亂生不夷,靡國不泯。』又曰:『民之貪亂,寧為荼毒。』夫見亂而不惕,所殘必多,其飾彌章。民有怨亂,猶不可遏,而況神乎?王將防鬭川以飾宮,是飾亂而佐鬭也,其無乃章禍且遇傷乎?自我先王厲、宣、幽、平而貪天禍,至于今未弭。我又章之,懼長及子孫,王室其愈卑乎?其若之何?

「自后稷以來寧亂,及文、武、成、康而僅克安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其難也如是。厲始革典,十四王矣,基德十五而始平,基禍十五其不濟乎!吾朝夕儆懼,曰:『其何德之修,而少光王室,以逆天休?』王又章輔禍亂,將何以堪之?王無亦鑒于黎、苗之王,下及夏、商之季,上不象天,而下不儀地,中不和民,而方不順時,不共神祇,而蔑棄五則。是以人夷其宗廟,而火焚其彝器,子孫為隸,下夷于民,而亦未觀夫前哲令德之則。則此五者而受天之豐福,饗民之勛力,子孫豐厚,令聞不忘,是皆天子之所知也。

「天所崇之子孫,或在畎畝,由欲亂民也。畎畝之人,或在社稷,由欲靖民也。無有異焉!《詩》云:『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將焉用飾宮?其以徼亂也。度之天神,則非祥也。比之地物,則非義也。類之民則,則非仁也。方之時動,則非順也。咨之前訓,則非正也。觀之詩書,與民之憲言,則皆亡王之為也。上下議之,無所比度,王其圖之!夫事大不從象,小不從文。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中非民則,方非時動而作之者,必不節矣。作又不節,害之道也。」

王卒壅之。及景王多寵人,亂于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亂。及定王,王室遂卑。

晉羊舌肸聘于周,發幣于大夫及單靖公。靖公享之,儉而敬;賓禮贈餞,視其上而從之;燕無私,送不過郊,語說《昊天有成命》。

單之老送叔向,叔向告之曰:「異哉!吾聞之曰:『一姓不再興。』今周其興乎!其有單子也。昔史佚有言曰:『動莫若敬,居莫若儉,德莫若讓,事莫若咨。』單子之貺我,禮也,皆有焉。夫宮室不崇,器無彤鏤,儉也;身聳除潔,外內齊給,敬也;宴好享賜,不逾其上,讓也;賓之禮事,放上而動,咨也。如是,而加之以無私,重之以不肴,能避怨矣。居儉動敬,德讓事咨,而能避怨,以為卿佐,其有不興乎!

「且其語說《昊天有成命》,《頌》之盛德也。其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亶厥心肆其靖之。』是道成王之德也。成王能明文昭,能定武烈者也。夫道成命者,而稱昊天,翼其上也。二後受之,讓于德也。成王不敢康,敬百姓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寬也。密,寧也。緝,明也。熙,廣也。亶,厚也。肆,固也。靖,龢也。其始也,翼上德讓,而敬百姓。其中也,恭儉信寬,帥歸于寧。其終也,廣厚其心,以固龢之。始于德讓,中于信寬,終于固和,故曰成。單子儉敬讓咨,以應成德。單若不興,子孫必蕃,後世不忘。

「《詩》曰:『其類維何?室家之壸。君子萬年,永錫祚胤。』類也者,不忝前哲之謂也。壸也者,廣裕民人之謂也。萬年也者,令聞不忘之謂也。胤也者,子孫蕃育之謂也。單子朝夕不忘成王之德,可謂不忝前哲矣。膺保明德,以佐王室,可謂廣裕民人矣。若能類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譽蕃育之祚,則單子必當之矣。單若有闕,必茲君之子孫實續之,不出于他矣。」

景王二十一年,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災降戾,于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振救民,民患輕,則為作重幣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廢重,于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

「今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則將厚取于民。民不給,將有遠志,是離民也。且夫備有未至而設之,有至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周固羸國,天未厭禍焉,而又離民以佐災,無乃不可乎?將民之與處而離之,將災是備御而召之,則何以經國?國無經,何以出令?令之不從,上之患也,故聖人樹德于民以除之。

「《夏書》有之曰:『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詩》亦有之曰:「瞻彼旱麓,榛楛濟濟。愷悌君子,干祿愷悌。『夫旱麓之榛楛殖,故君子得以易樂干祿焉。若夫山林匱竭,林麓散亡,藪澤肆既,民力凋盡,田疇荒蕪,資用乏匱,君子將險哀之不暇,而何易樂之有焉?

「且絕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而為潢污也,其竭也無日矣。若民離而財匱,災至而備亡,王其若之何?吾周官之于災備也,其所怠棄者多矣,而又奪之資,以益其災,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王其圖之!」

王弗聽,卒鑄大錢。

二十三年,王將鑄無射,而為之大林。單穆公曰:「不可。作重幣以絕民資,又鑄大鍾以鮮其繼。若積聚既喪,又鮮其繼,生何以殖?且夫鍾不過以動聲,若無射有林,耳弗及也。夫鍾聲以為耳也,耳所不及,非鍾聲也。猶目所不見,不可以為目也。夫目之察度也,不過步武尺寸之間;其察色也,不過墨丈尋常之間。耳之察和也,在清濁之間;其察清濁也,不過一人之所勝。是故先王之制鍾也,大不出鈞,重不過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小大器用于是乎出,故聖人慎之。今王作鍾也,聽之弗及,比之不度,鍾聲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節,無益于樂,而鮮民財,將焉用之!

「夫樂不過以聽耳,而美不過以觀目。若聽樂而震,觀美而眩,患莫甚焉。夫耳目,心之樞機也,故必聽和而視正。聽和則聰,視正則明。聰則言聽,明則德昭,聽言昭德,則能思慮純固。以言德于民,民歆而德之,則歸心焉。上得民心,以殖義方,是以作無不濟,求無不獲,然則能樂。夫耳內和聲,而口出美言,以為憲令,而布諸民,正之以度量,民以心力,從之不倦。成事不貳,樂之至也。口內味而耳內聲,聲味生氣。氣在口為言,在目為明。言以信名,明以時動。名以成政,動以殖生。政成生殖,樂之至也。若視聽不和,而有震眩,則味入不精,不精則氣佚,氣佚則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有轉易之名,有過慝之度。出令不信,刑政放紛,動不順時,民無據依,不知所力,各有離心。上失其民,作則不濟,求則不獲,其何以能樂,三年之中,而有離民之器二焉,國其危哉!」

王弗聽,問之伶州鳩,對曰:「臣之守官弗及也。臣聞之,琴瑟尚宮,鍾尚羽,石尚角,匏竹利制,大不逾宮,細不過羽。夫宮,音之主也。第以及羽,聖人保樂而愛財,財以備器,樂以殖財。故樂器重者從細,輕者從大。是以金尚羽,石尚角,瓦絲尚宮,匏竹尚議,革木一聲。

「夫政象樂,樂從和,和從平。聲以和樂,律以平聲。金石以動之,絲竹以行之,詩以道之,歌以詠之,匏以宣之,瓦以贊之,革木以節之,物得其常曰樂極,極之所集曰聲,聲應相保曰和,細大不逾曰平。如是,而鑄之金,磨之石,系之絲木,越之匏竹,節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風。于是乎氣無滯陰,亦無散陽,陰陽序次,風雨時至,嘉生繁祉,人民酥利,物備而樂成,上下不罷,故曰樂正。今細過其主妨于正,用物過度妨于財,正害財匱妨于樂,細抑大陵,不容于耳,非和也。聽聲越遠,非平也。妨正匱財,聲不和平,非宗官之所司也。

「夫有和平之聲,則有蕃殖之財。于是乎道之以中德,詠之以中音,德音不愆,以合神人,神是以寧,民是以聽。若夫匱財用,罷民力,以逞淫心,聽之不和,比之不度,無益于教,而離民怒神,非臣之所聞也。」

王不聽,卒鑄大鍾。二十四年,鍾成,伶人告和。王謂伶州鳩曰:「鍾果和矣。」對曰:「未可知也。」王曰:「何故?」對曰:「上作器,民備樂之,則為和。今財亡民罷,莫不怨恨,臣不知其和也。且民所曹好,鮮其不濟也。其所曹惡,鮮其不廢也。故諺曰:『眾心成城,眾口鑠金。』三年之中,而害金再興焉,懼一之廢也。」王曰:「爾老耄矣!何知?」二十五年,王崩,鍾不和。

王將鑄無射,問律于伶州鳩。對曰:「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古之神瞽考中聲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鍾,百官軌儀,紀之以三,平之以六,成于十二,天之道也。夫六,中之色也,故名之曰黃鍾,所以宣養六氣、九德也。由是第之:二曰太蔟,所以金奏贊陽出滯也。三曰姑洗,所以修潔百物,考神納賓也。四曰蕤賓,所以安靖神人,獻酬交酢也。五曰夷則,所以詠歌九則,平民無貳也。六曰無射,所以宣布哲人之令德,示民軌儀也。為之六間,以揚沈伏,而黜散越也。元間大呂,助宣物也。二間夾鍾,出四隙之細也。三間仲呂,宣中氣也。四間林鍾,和展百事,俾莫不任肅純恪也。五間南呂,贊陽秀也。六間應鍾,均利器用,俾應復也。

「律呂不易,無奸物也。細鈞有鍾無鎛,昭其大也。大鈞有鎛無鍾,甚大無鎛,鳴其細也。大昭小鳴,和之道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則終,終復則樂,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貴之。」

王曰:「七律者何?」對曰:「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顓頊之所建也,帝嚳受之。我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之所憑神也。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稷之所經緯也,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自鶉及駟七列也。南北之揆七同也,凡人神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數合聲和,然後可同也。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其聲,于是乎有七律。

「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之上宮,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厲,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嬴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景王既殺下門子。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憚其犧也。」遽歸告王,曰:「吾見雄雞自斷其尾,而人曰『憚其犧也』,吾以為信畜矣。人犧實難,己犧何害?抑其惡為人用也乎,則可也。人異于是。犧者,實用人也。」王弗應,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諸侯。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高山、廣川、大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蕩以為魁陵、糞土、溝瀆,其有悛乎?」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道導可而省否?萇叔反是,以誑劉子,必有三殃;違天,一也;反道,二也;誑人,三也。周若無咎,萇弘必為戮。雖晉魏子亦將及焉。若得天福,其當身乎?若劉氏,則必子孫實有禍。夫子而棄常法,以從其私欲,用巧變以崇天災,勤百姓以為己名,其殃大矣。」

是歲也,魏獻子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遂田于大陸,焚而死,及范、中行之難,萇弘與之,晉人以為討,二十八年,殺萇弘。及定王,劉氏亡。

〈魯語〉二卷 凡 37 篇,偏重記言:起魯莊公 10 年(西元前 684)長勺之戰 , 終魯哀公 12 年(西元前 483)季康子用田賦,記載史事時間 201 年。〈魯 語下〉多記瑣碎之事,如有多篇記載公父文伯之母敬姜之言。 或者由〈周語〉之置於篇首,推定此書之成書頗晚,因周王朝勢力 已凌遲衰微,故有待於特別表出之,此「尊王」之義也。或以為《國語》 出自晉人之手,故卷數特多;或以為出自楚人之手,因用楚方言也;然 1 或分為二十卷,或二十二卷:蓋將〈越語〉併為一卷,則成二十卷;將〈序〉獨立 為一卷,則成二十二卷。 2 以次序言,《國語》觀念近於《左傳》;且亦反映春秋以降列國大致國勢/情勢周德衰落,諸侯代興(鄭國例外)。 3 周穆王,西元前 976922 在位。 【本著作除另有註明外,採取創用 CC「姓名標示- 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台灣 3.0 版授權釋出】 2 當時是否其他國家即不使用楚方言,尚未能確定。但由編次觀之,周王 朝置於篇首,而〈魯語〉次之,故或以為《國語》出自魯人之手。

 魯語上

長勺之戰,曹劌問所以戰于莊公。公曰:「余不愛衣食于民,不愛牲玉于神。」對曰:「夫惠本而後民歸之志,民和而後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務治而小人務力;動不違時,財不過用;財用不匱,莫不能使共祀。數以用民無不聽,求福無不豐。今將惠以小賜,祀以獨恭。小賜不咸,獨恭不優。不咸,民不歸也;不優,神弗福也。將何以戰?夫民求不匱于財,而神求優裕于享者也。故不可以不本。」公曰:「余聽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斷之。」對曰:「是則可矣。知夫茍中心圖民,智雖弗及,必將至焉。」

莊公如齊觀社。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諸侯,使五年四王、一相朝。終則講于會,以正班爵之義,帥長幼之序,訓上下之則,制財用之節,其間無由荒怠。夫齊棄太公之法而觀民于社,君為是舉而往之,非故業也,何以訓民?土發而社,助時也。收捃而蒸,納要也。今齊社而往觀旅,非先王之訓也。天子祀上帝,諸侯會之受命焉。諸侯祀先王、先公,卿大夫佐之受事焉。臣不聞諸侯相會祀也,祀又不法。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公不聽,遂如齊。

莊公丹桓宮之楹,而刻其桷。匠師慶言于公曰:「臣聞聖王公之先封者,遺後之人法,使無陷于惡。其為後世昭前之令聞也,使長監于世,故能攝固不解以久。今先君儉而君侈,令德替矣。」公曰:「吾屬欲美之。」對曰:「無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臣故曰庶可已矣。」公弗聽。

哀姜至,公使大夫、宗婦覿用幣。宗人夏父展曰:「非故也。」公曰:「君作故。」對曰:「君作而順則故之,逆則亦書其逆也。臣從有司,懼逆之書于後也,故不敢不告。夫婦贄不過棗、栗,以告虔也。男則玉、帛、禽、鳥,以章物也。今婦執幣,是男女無別也。男女之別,國之大節也,不可無也。」公弗聽。

魯饑,臧文仲言于莊公曰:「夫為四鄰之援,結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鑄名器,藏寶財,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國病矣,君盍以名器請糴于齊?」公曰:「誰使?」對曰:「國有饑饉,卿出告糴,古之制也。辰也備卿,辰請如齊。」公使往。

從者曰:「君不命吾子,吾子請之,其為選事乎?」文仲曰:「賢者急病而讓夷,居官者當事不避難,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國家無違。今我不如齊,非急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

文仲以鬯圭與玉如齊告糴,曰:「天災流行,戾于弊邑,饑饉薦降,民羸幾卒,大懼乏周公、太公之命祀,職貢業事之不共而獲戾。不腆先君之幣器,敢告滯積,以紓執事,以救弊邑,使能共職。豈唯寡君與二三臣實受君賜,其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實永饗而賴之!」齊人歸其玉而予之糴。

齊孝公來伐魯,臧文仲欲以辭告,病焉,問于展禽。對曰。「獲聞之,處大教小,處小事大,所以御亂也,不聞以辭。若為小而祟,以怒大國,使加己亂,亂在前矣,辭其何益?」文仲曰:「國急矣!百物唯其可者,將無不趨也。愿以子之辭行賂焉。其可賂乎?」

展禽使乙喜以膏沐犒師,曰:「寡君不佞,不能事疆埸之司,使君盛怒,以暴露于弊邑之野,敢犒輿師。」齊侯見使者曰:「魯國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公曰:「室如懸磬,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怒?」對曰:「恃二先君之所職業。昔者成王命我先君周公及齊先君太公曰:『女股肱周室,以夾輔先王。賜女土地,質之以犧牲,世世子孫無相害也。』君今來討弊邑之罪,其亦使聽從而釋之,必不泯其社稷;豈其貪壤地,而棄先王之命?其何以鎮撫諸侯?恃此以不恐。」齊侯乃許為平而還。

溫之會,晉人執衛成公歸之于周,使醫鴆之,不死,醫亦不誅。

臧文仲言于僖公曰:「夫衛君紿無罪矣。刑五而已,無有隱者,隱乃諱也。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是無隱也。今晉人鴆衛侯不死,亦不討其使者,諱而惡殺之也。有諸侯之請,必免之。臣聞之:班相恤也,故能有親。夫諸侯之患,諸侯恤之,所以訓民也。君盍請衛君以示親于諸侯,且以動晉?夫晉新得諸侯,與亦曰:『魯不棄其親,其亦不可以惡。』」公說,行玉二十瑴,乃免衛侯。

自是晉聘于魯,加于諸侯一等,爵同,厚其好貨。衛侯聞其臧文仲之為也,使納賂焉。辭曰:「外臣之言不越境,不敢及君。」

晉文公解曹地以分諸侯。僖公使臧文仲往,宿于重館,重館人告曰:「晉始伯而欲固諸侯,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諸侯。諸侯莫不望分而欲親晉,皆將爭先;晉不以固班,亦必親先者,吾子不可以不速行。魯之班長而又先,諸侯其誰望之?若少安,恐無及也。」從之,獲地于諸侯為多。反,既復命,為之請曰:「地之多也,重館人之力也。臣聞之曰:『善有章,雖賤賞也;惡有釁,雖貴罰也。』今一言而辟境,其章大矣,請賞之。」乃出而爵之。

海鳥曰「爰居」,止于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夫聖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肆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穀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大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明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禁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今海鳥至,己不知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智矣。夫仁者講功,而智者處物。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能問,非智也。今茲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獸,恒知避其災也。」

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暖。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季之之言不可不法也。」使書以為三策。

文公欲弛孟文子之宅,使謂之曰:「吾欲利子于外之寬者。」對曰:「夫位,政之建也;署,位之表也;車服,表之章也;宅,章之次也;祿,次之食也。君議五者以建政,為不易之故也。今有司來命易臣之署與其車服,而曰:『將易而次,為寬利也。』夫署,所以朝夕虔君命也。臣立先臣之署,服其車服,為利故而易其次,是辱君命也。不敢聞命。若罪也,則請納祿與車服而違署,唯里人所命次。」公弗取。臧文仲聞之曰:「孟孫善守矣,其可以蓋穆伯而守其後于魯乎!」

公欲弛郈敬子之宅,亦如之。對曰:「先臣惠伯以命于司里,嘗、禘、蒸、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數矣。出入受事之幣以致君命者,亦有數矣。今命臣更次于外,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無乃違乎!請從司徒以班徙次。」公亦不取。

夏父弗忌為宗,蒸將躋僖公。宗有司曰:「非昭穆也。」曰:「我為宗伯,明者為昭,其次為穆,何常之有!」有司曰:「夫宗廟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長幼,而等胄之親疏也。夫祀,昭孝也。各致齊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故工、史書世,宗、祝書昭穆,猶恐其逾也。今將先明而後祖,自玄王以及主癸莫如湯,自稷以及王季莫如文、武,商、周之蒸也,未嘗躋湯與文、武,為不逾也。魯未若商、周而改其常,無乃不可乎?」弗聽,遂躋之。

展禽曰:「夏父弗忌必有殃。夫宗有司之言順矣,僖又未有明焉。犯順不祥,以逆訓民亦不祥,易神之班亦不祥,不明而躋之亦不祥,犯鬼道二,犯人道二,能無殃乎?」曰:「未可知也。若血氣強固,將壽寵得沒,雖壽而沒,不為無殃。」既其葬也,焚,煙徹于上。

莒天子仆弒級公,以其寶來奔。宣公使仆人以書命季文子曰:「夫莒太子不憚以吾故殺其君,而以其寶來,其愛我甚矣。為我予之邑。今日必授,無逆命矣。」里革遇之,而更其書曰:「夫莒太子殺其君而竊其寶來,不識窮固又求自邇,為我流之于夷。今日必通,無逆命矣」明日,有司復命,公詰之。仆人以里革對。公執之,曰:「違君命者,女亦聞之乎?」對曰:「臣以死奮筆,奚啻其聞之也!臣聞曰:『毀則者為賊,掩賊者為藏,竊寶者為宄,用宄之財者為奸』,使君為藏奸者,不可不去也。臣違君命者,亦不可不殺也。」公曰:「寡人實貪,非子之罪。」乃舍之。

宣公夏濫于泗淵,里革斷其罟而棄之,曰:「古者大寒降,土蟄發,水虞于是乎講罛罶,取名魚,登川禽,而嘗之寢廟,行諸國,助宣氣也。鳥獸孕,水蟲成,水虞于是禁罝羅,矠魚鱉以為夏犒,助生阜也。鳥獸成,水窗口遠,水虞使用禁罝罜羅,設阱鄂,以實廟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蘗,澤不伐夭,魚禁鯤鮞,獸長麋麌,鳥翼鷇卵,蟲舍蚔喙,蕃庶物也,古之訓也。今魚方別孕,不教魚長,又行網罟,貪無藝也。」

公聞之,曰:「吾過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無忘諗。」師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於側之不忘也。」

子叔聲伯如晉謝季文子,郤犫欲予之邑,弗受也。歸,鮑國謂之曰:「子何辭苦成叔之邑,欲信讓耶,抑知其不可乎?」對曰:「吾聞之,不厚其棟,不能任重。重莫如國,棟莫如德。夫苦成叔家欲任兩國而無大德,其不存也,亡無日矣。譬之如疾,余恐易焉。苦成氏有三亡:少德而多寵,位下而欲上政,無大功而欲大祿,皆怨府也。其君驕而多私,勝敵而歸,必立新家。立新家,不因民不能去舊;因民,非多怨民無所始。為怨三府,可謂多矣。其身之不能定,焉能予人之邑!」鮑國曰:「我信不若子,若鮑氏有釁,吾不圖矣。今子圖遠以讓邑,必常立矣。」

晉人殺厲公,邊人以告,成公在朝。公曰:「臣殺其君,誰之過也?」大夫莫對,里革曰:「君之過也。夫君人者,其威大矣。失威而至于殺,其過多矣。且夫君也者,將牧民而正其邪者也,若君縱私回而棄民事,民旁有慝無由省之,益邪多矣。若以邪臨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專,則不能使,至于殄滅而莫之恤也,將安用之?桀奔男巢,紂踣于京,厲流于彘,幽每于戲,皆是術也。夫君也者,民之川澤也。行而從之,美惡皆君之由,民何能為焉。」

季文子相宣、成,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仲孫它諫曰:「子為魯上卿,相二君矣,妾不衣帛,馬不食粟,人其以子為愛,且不華國乎!」文子曰:「吾亦愿之。然吾觀國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惡者猶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惡,而我美妾與馬,無乃非相人者乎!且吾聞以德榮為國華,不聞以妾與馬。」

文子以告孟獻子,獻子囚之七日。自是子服之妾衣不過七升之布,馬餼不過稂莠。文子聞之曰:「過而能改者,民之上也。」使為上大夫。

 魯語下

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饗之,樂及《鹿鳴》之三,而後拜樂三。晉侯使行人問焉,曰:「子以君命鎮撫弊邑,不腆先君之禮,以辱從者,不腆之樂以節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禮于其細,敢問何禮也?」

對曰:「寡君使豹來繼先君之好,君以諸侯之故,貺使臣以大禮。夫先樂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綿》,則兩君相見之樂也。皆昭令德以何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聞也。臣以為肄業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簫詠歌及《鹿鳴》之三,君之所以貺史臣,臣敢不拜貺?夫《鹿鳴》,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聞之曰:『懷和為每懷,咨才為諏,咨事為謀,咨義為度,咨親為詢,忠信為周。』君貺使臣以大禮,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

季武子為三軍,叔孫穆子曰:「不可。天子作師,公帥之,以征不德。元侯作師,卿帥之,以承天子。諸侯有卿無軍,帥教衛以贊元侯。自伯、子、男有大夫無卿,帥賦以從諸侯。是以上能征下,下無奸慝。今我小侯也,處大國之間,繕貢賦以共從者,猶懼有討。若為元侯之所,以怒大國,無乃不可乎?」弗從。遂作中軍。自是齊、楚代討于魯,襄、昭皆如楚。

諸侯伐秦,及涇莫濟。晉叔向見叔孫穆子曰:「諸侯謂秦不恭而討之,及涇而止,于秦何益?」穆子曰:「豹之業,及《匏有苦葉》矣,不知其他。」叔向退,召舟虞與司馬,曰:「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濟而已。魯叔孫賦《匏有苦葉》,必將涉矣。具舟除隧,不共有法。」是行也,魯人以莒人先濟,諸侯從之。

襄公如楚,及漢,聞康王卒,欲還。叔仲昭伯曰:「君之來也,非為一人也,為其名與其眾也。今王死,其名未改,其眾未敗,何為還?」諸大夫皆欲還。子服惠伯曰:「不知所為,姑從君乎!」叔仲曰:「子之來也,非欲安身也,為國家之利也,故不憚勤遠而聽于楚;非義楚也,畏其名與眾也。夫義人者,固慶其喜而吊其憂,況畏而服焉?聞畏而往,聞喪而還,茍羋姓實嗣,其誰代之任喪?王太子又長矣,執政未改,予為先君來,死而去之,其誰曰不如先君?將為喪舉,聞喪而還,其誰曰非侮也?事其君而任其政,其誰由己貳?求說其侮,而亟于前之人,其讎不滋大乎?說侮不懦,執政不貳,帥大讎以憚小國,其誰云待之?若從君而走患,則不如違君以避難。且夫君子計成而後行,二三子計乎?有御楚之術而有守國之備,則可也;若未有,不如往也。」乃遂行。

反,及方城,聞季武子襲卞,公欲還,出楚師以伐魯。榮成伯曰:「不可。君之于臣其威大矣。不能令于國,而恃諸侯,諸侯其誰暱之?若得楚師以伐魯,魯既不違夙之取卞也,必用命焉,守必固矣。若楚之克魯,諸既不獲窺焉,而況君乎?彼無亦置其同類以服東夷,而大攘諸夏,將天下是王,而何德于君,其予君也?若不克魯,君以蠻夷伐之,而又求入焉,必不獲矣。不如予之。夙之事君也,不敢不悛。醉而怒,醒而喜,庸何傷?君其入也!」乃歸。

襄公在楚,季武子取卞,使季冶逆,追而予之璽書,以告曰:「卞人將叛,臣討之,既得之矣。」公未言,榮成子曰:「子股肱魯國,社稷之事,子實制之。唯子所利,何必卞?卞有罪而子征之,子之隸也,又何謁焉?」子冶歸,致祿而不出,曰:「使予欺君,謂予能也。能而欺其君,敢享其祿而離其朝乎?」

虢之會,楚公子圍二人執戈先焉。蔡公孫歸生與鄭罕虎見叔孫穆子,穆子曰:「楚公子甚美,不大夫矣,抑君也。」鄭子皮曰:「有執戈之前,吾惑之。」蔡子家曰:「楚,大國也;公子圍,其令尹也。有執戈之前,不亦可乎?」穆子曰:「不然。天子有虎賁,習武訓也;諸侯有旅賁,御災害也;大夫有貳車,備承事也;士有陪乘,告奔走也。今大夫而設諸侯之服,有其心矣。若無其心,而敢設服以見諸侯之大夫乎?將不入矣。夫服,心之文也。如龜焉,灼其中,必文于外。若楚公子不為君,必死,不合諸侯矣。」公子圍反,殺郟敖而代之。

虢之會,諸侯之大夫尋盟未退。季武子伐莒取鄆,莒人告于會。楚人將以叔孫穆子為戮。晉樂王鮒求貨于穆子,曰:「吾為子請于楚。」穆子不予。梁其踁謂穆子曰:「有貨,以衛身也。出貨而可以免,子何愛焉?」穆子曰:「非女所知也。承君命以會大事,而國有罪,我以貨私免,是我會吾私也。茍如是,則又可以出貨而成私欲乎?雖可以免,吾其若諸侯之事何?夫必將或循之,曰:『諸侯之卿有然者故也。』則我求安身而為諸侯法矣。君子是以患作。作而不衷,將或道之,是昭其不衷也。余非愛貨,惡不衷也。且罪非我之由,為戮何害?」楚人乃赦之。

穆子歸,武子勞之,日中不出。其人曰:「可以出矣。」穆子曰:「吾不難為戮,養吾棟也。夫棟折而榱崩,吾懼壓焉。故曰雖死于外,而庇宗與內,可也。今既免大恥,而不忍小忿,可以為能乎?」乃出見之。

平丘之會,晉昭公使叔向辭昭公,弗與盟。子服惠伯曰:「晉信蠻夷而棄兄弟,其執政貳也。貳心必失諸侯,豈唯魯然?夫失其政者,必毒于人,魯懼及焉,不可以不恭。必使上卿從之。」季平子曰:「然則意如乎!若我往,晉必患我,誰為之貳?」子服惠伯曰:「椒既言之矣,敢逃難乎?椒請從。」

晉人執平子。子服惠伯見韓宣子,曰:「夫盟,信之要也。晉為盟主,是主信也。若盟而棄魯侯,信抑闕矣。昔欒氏之亂,齊人間晉之禍,伐取朝歌。我先君襄公不敢寧處,使叔孫豹悉帥敝賦,踦跂畢行,無有處人,以從軍吏,次于雍渝,與邯鄲勝擊齊之左,掎止晏萊焉,齊師退而後敢還。非以求遠也,以魯之密邇于齊,而又小國也;齊朝駕則夕極于魯國,不敢憚其患,而與晉共其憂,亦曰:『庶幾有益于魯國乎!』今信蠻夷而棄之,夫諸侯之勉于君者,將安勸矣?若棄魯而茍固諸侯,群臣敢憚戮乎?諸侯之事晉者,魯為勉矣。若以蠻夷之故棄之,其無乃得蠻夷而失諸侯之信乎?子計其利者,小國共命。」宣子說,乃歸平子。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也?」對曰:「以丘之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魎,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曰羵羊。」

季康子問于共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語肥也。」對曰:「吾能老而已,何以語子。」康子曰:「雖然,肥愿有聞于主。」對曰:「吾聞之先姑曰:『君子能勞,後世有繼。』」子夏聞之,曰:「善哉!商聞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謂之不幸。』夫婦,學于舅姑者也。」

公父文伯飲南宮敬叔酒,以露睹父為客。羞鱉焉,小,睹父怒。相延食鱉,辭曰:「將使鱉長而後食之。」遂出。文伯之母聞之,怒曰:「吾聞之先子曰:『祭養尸,饗養上賓。』鱉于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魯大夫辭而復之。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與之言,弗應,從之及寢門,弗應而入。康子辭于朝而入見,曰:「肥也不得聞命,無乃罪乎?」曰:「子弗聞乎?天子及諸侯合民事于外朝,合神事于內朝;自卿以下,合官職于外朝,合家事于內朝;寢門之內,婦人治其業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將業君之官職焉;內朝,子將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憾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

其母嘆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耶?居,吾語女。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義,勞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維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與大史、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九御,使潔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

「王后親織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卿之內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蒸而獻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由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祖叔母也。康子往焉,闖門與之言,皆不逾閾。祭悼子,康子與焉,酢不受,徹俎不宴,宗不具不繹,繹不盡飫則退。仲尼聞之,以為別于男女之禮矣。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饗其宗老,而為賦《綠衣》之三章。老請守龜卜室之族。師亥聞之曰:「善哉!男女之饗,不及宗臣;宗室之謀,不過宗人。謀而不犯,微而昭矣。詩所以合意,歌所以詠詩也。今詩以合室,歌以詠之,度于法矣。」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聞之:好內,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吾惡其以好內聞也。二三婦之辱共先者祀,請無瘠色,無洵涕,無搯膺,無憂容,有降服,無加服。從禮而靜,是昭吾子也。」仲尼聞之曰:「女知莫如婦,男知莫如夫。公父氏之婦智也夫!欲明其子之令德。」

公父文伯之母朝哭穆伯,而暮哭文伯。仲尼聞之曰:「季氏之婦可謂知禮矣。愛而無私,上下有章。」

吳伐越,墮會稽,獲骨焉,節專車。吳子使來好聘,且問之仲尼,曰:「無以吾命。」賓發幣于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徹俎而宴,客執骨而問曰:「敢問骨何為大?」仲尼曰:「丘聞之:昔禹致群神于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客曰:「敢問誰守為神?」仲尼曰:「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社稷之守者,為公侯。皆屬于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于周為長狄,今為大人。」客曰:「人長之極幾何?」仲尼曰:「僬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

仲尼在陳,有隼極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聞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于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也,以示後人,使永監焉,故銘其栝曰『肅慎氏之貢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貢。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櫝,如之。

齊閭丘來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閔馬父笑,景伯問之,對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其輯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先聖王之傳恭,猶不敢專,稱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滿之甚也。周恭王能庇昭、穆之闕而為『恭』,楚恭王能知其過而為『恭』。今吾子之教官僚曰『陷而後恭』,道將何為?」

季康子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不對,私于冉有曰:「求來!女不聞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遠邇;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于是乎有鰥寡孤疾,有軍旅之出則征之,無則已。其歲,收田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不是過也。先王以為足。若子季孫欲其法也,則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則茍而賦,又何訪焉!」

〈齊語〉一卷 凡 8 篇,偏重記言:專記齊桓公事(西元前 685643 在位),內容 與《管子.小匡》相近。或以為〈齊語〉鈔自《管子.小匡》;羅根澤 《管子探源》則認為《管子》書晚出,以〈小匡〉與〈齊語〉相較,可 見〈小匡〉文字淺近,故疑〈小匡〉後出,可能鈔自〈齊語〉。

 齊語

桓公自莒反于齊,使鮑叔為宰,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于臣,使不凍餒,則是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者,則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國家者,則其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于百姓,弗若也;制禮義可法于四方,弗若也;執枹鼓立于軍門,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于死。」鮑叔對曰:「夫為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桓公曰:「若何?」鮑子對曰:「請諸魯。」桓公曰:「施伯,魯君之謀臣也,夫知吾將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鮑子對曰:「使人請諸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欲以戮之于群臣,故請之。』則予我矣。」桓公使請諸魯,如鮑叔之言。

莊公以問施伯,施伯對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也。夫管子,天下之才也,所在之國,則必得志于天下。令彼在齊,則必長為魯國憂矣。」莊公曰:「若何?」施伯對曰:「殺而以其尸授之。」莊公將殺管仲,齊使者請曰:「寡君欲親以為戮,若不生得以戮于群臣,猶未得請也。請生之。」于是莊公使束縛以予齊使,齊使受之而退。

比至,三釁、三浴之。桓公親逆之于郊,而與之坐而問焉,曰:「昔吾先君襄公筑臺以為高位,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而唯女是崇。九妃、六嬪,陳妾數百,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戎士凍餒,戎車待游車之裂,戎士待陳妾之餘。優笑在前,賢材在後。是以國家不日引,不月長。恐宗廟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敢問為此若何?」管子對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遠績以成名,合群叟,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式權以相應,比綴以度,竱本肇末,勸之以賞賜,糾之以刑罰,班序顛毛,以為民紀統。」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為之終,而慎用其六柄焉。」

桓公曰:「成民之事若何?」管子對曰:「四民者,勿使雜處,雜處則其言哤,其事易。」公曰:「處士、農、工、商若何?」管子對曰:「昔聖王之處士也,使就閑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就田野。

「令夫士群萃而州處,閒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者言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恒為士。

「令夫工群萃而州處,申其四時,辯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施于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工之子恒為工。

「令夫商群萃而州處,察其四時,而監其鄉之資,以知其市之賈,負、任、擔、荷,服牛、軺馬,以周四方,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市賤鬻貴,旦暮從事于此,以飭其子弟,相語以利,相示以賴,相陳以知賈。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商之子恒為商。

「令夫農群萃而州處,察其四時,權節其用,耒、耜、耞、芟,及寒,擊草除田,以待時耕;及耕,深改良而疾耰之,以待時雨。時雨既至,挾其槍、刈、耨、鎛,以旦暮從事于田野。脫衣就功,首戴茅蒲,身衣襏襫,沾體途足,暴其發膚,盡其四支之敏,以從事于田野。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生物農之子恒為農,野處而不暱。其秀民之能為士者,必足賴也。有司見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

桓公曰:「定民之居若何?」管子對曰:「制國以為二十一鄉。」桓公曰:「善。」管子于是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公帥五鄉焉,國子帥五鄉焉,高子帥五鄉焉。參國起案,以為三官,臣立三宰,工立三族,市立三鄉,澤立三虞,山立三衡。

桓公曰:「吾欲從事于諸侯,其可乎?」管子對曰:「未可,國未安。」桓公曰:「安國若何?」管子對曰:「修舊法,擇其善者而業用之;遂滋民,與無財,而敬百姓,則國安矣。」桓公曰:「諾。」遂修舊法,擇其善者而業用之;遂滋民,與無財,而敬百姓。國既安矣,桓公曰:「國安矣,其可乎?」管子對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則大國亦將正卒伍,修甲兵,則難以速得志矣。君有攻伐之器,小國諸侯有守御之備,則難以速得志矣。君若欲速得志于天下諸侯,則事可以隱令,可以寄政。」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曰:「作內政而寄軍令焉。」桓公曰:「善。」

管子于是制國:「五家為軌,軌為之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焉。以為軍令: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軌長帥之;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里有司帥之;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帥之;十連為鄉,故二千人為旅,鄉良人帥之;五鄉一帥,故萬人為一軍,五鄉之帥帥之。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國子之鼓,有高子之鼓。春以蒐振旅,秋以狝治兵。是故卒伍整于里,軍旅整于郊。內教既成,令勿使遷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喪同恤,禍災共之。人與人相疇,家與家相疇,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聲相聞,足以不乖;晝戰目相見,足以相識。其歡欣足以相死。居同樂,行同和,死同哀。是故守則同固,戰則同強。君有此士也三萬人,以方行于天下,以誅無道,以屏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御。」

正月之朝,鄉長復事。君親問焉,曰:「于子之鄉,有居處好學、慈孝于父母、聰慧質仁、發聞于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明,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于子之鄉,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眾者,有二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于子之鄉,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長悌于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是故鄉長退而修德進賢,桓公親見之,遂使役官。

桓公令官長期而書伐,以告且選,選其官之賢者而復用之,曰:「有人居我官,有功休德,惟慎端愨以待時,使民以勸,綏謗言,足以補官之不善政。」桓公召而與之語,訾相其質,足以比成事,誠可立而授之。設之以國家之患而不疚,退問之其鄉,以觀其所能而無大厲,升以為上卿之贊。謂之三選。國子、高子退而修鄉,鄉退而修連,連退而修里,里退而修軌,軌退而修伍,伍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也;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也。政既成,鄉不越長,朝不越爵,罷士無伍,罷女無家。夫是,故民皆勉為善。與其為善于鄉也,不如為善于里;與其為善于里也,不如為善于家。是故士莫敢言一朝之便,皆有終歲之計;莫敢以終歲之議,皆有終身之功。

桓公曰:「伍鄙若何?」管子對曰:「相地而衰征,則民不移;政不旅舊,則民不偷;山澤各致其時,則民不茍;陸阜陵墐、井田疇均,則民不憾;無奪民時,則百姓富;犧牲不略,則牛羊遂。」

桓公曰:「定民之居若何?」管子對曰:「制鄙。三十家為邑,邑有司;十邑為卒,卒有卒帥;十卒為鄉,鄉有鄉帥;三鄉為縣,縣有縣帥;十縣為屬,屬有大夫。五屬,故立五大夫,各使治一屬焉;立五正,各使聽一屬焉。是故正之政聽屬,牧政聽縣,下政聽鄉。」桓公曰:「各保治爾所,無或淫怠而不聽治者!」

正月之朔,五屬大夫復事。桓公擇是寡功者而謫之,曰:「制地、分民如一,何故獨寡功?教不善則政不治,一再則宥,三則不赦。」桓公又親問焉,曰:「于子之屬,有居處為義好學、慈孝于父母、聰慧質仁、發聞于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明,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于子之屬,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眾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于子之屬,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長悌于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五屬大夫于是退而修屬,屬退而修縣,縣退而修鄉,鄉退而修卒,卒退而修邑,邑而退而修萬。是故匹夫有帥,可得而舉也;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也。政既成矣,以守則固,以征則強。

桓公曰:「吾欲從事于諸侯,其可乎?」管子對曰:「未可。鄰國未吾親也。君欲從事于天下諸侯,則親鄰國。」桓公曰:「若何?」管子對曰:「審吾疆埸,而反其侵地;正其封疆,無受其資;而重為之皮幣,以驟聘眺于諸侯,以安四鄰,則四鄰之國親我矣。為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資幣,使周游于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皮幣玩好,使民鬻之四方,以監其上下之所好,擇其淫亂者而先征之。」

桓公問曰:「夫軍令則寄諸內政矣,齊國寡甲兵,為之若何?」管子對曰:「輕過而移諸甲兵。」桓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曰:「制重罪贖以犀甲一戟,輕罪贖以鞼盾一戟,小罪謫以金分,宥間罪。索訟者三禁而不可上下,坐成以束矢。美金以鑄劍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鉏夷斤斸,試諸壤土。」甲兵大足。

桓公曰:「吾欲南伐,何主?」管子對曰:「以魯為主。反其侵地棠、潛,使海于有蔽,渠弭于有渚,環山于有牢。」桓公曰:「吾欲西伐,何主?」管子對曰:「以衛為主。反其侵地臺、原、姑與漆里,使海于有蔽,渠弭于有渚,環山于有牢。」桓公曰:「吾欲北伐,何主?」管子對曰:「以燕為主。反其侵地柴夫、吠狗,使海于有蔽,渠弭于有渚,環山于有牢。」四鄰大親。既反侵地,正封疆,地南至于饀陰,西至于濟,北至于河,東至于紀巂,有革車八百乘。擇天下之甚淫亂者而先征之。

即位數年,東南多有淫亂者,萊、莒、徐夷、吳、越,一戰帥服三十一國。遂南征伐楚,濟汝,逾方城,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海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與諸侯于是飾牲為載,以約誓于上下庶神,與諸侯戮力同心。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縣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谿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南城于周,反胙于絳。岳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而大朝諸侯于陽穀。兵車之屬六,乘車之會三,諸侯甲不解縲,兵不解翳,弢無弓,服無矢。隱武事,行文道,帥諸侯而朝天子。

葵丘之會,天子使宰孔致胙于桓公,曰:「余一人之命有事于文、武,使孔致胙。」且有後命曰:「以爾自卑勞,實謂爾伯舅,無下拜。」桓公召管子而謀,管子對曰:「為君不君,為臣不臣,亂之本也。」桓公懼,出見客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承天子之命曰『爾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為天子羞。」遂下拜,升受命。賞服大輅,龍旗九旒,渠門赤斾,諸侯稱順焉。

桓公憂天下諸侯。魯有夫人、慶父之亂,二君弒死,國絕無嗣。桓公聞之,使高子存之。

狄人攻邢,桓公筑夷儀以封之,男女不淫,牛馬選具。狄人攻衛,衛人出廬于曹,桓公城楚丘以封之。其畜散而無育,桓公與之系馬三百。天下諸侯稱仁焉。于是天下諸侯知桓公之非為己動也,是故諸侯歸之。

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故使輕其幣而重其禮。故天下諸侯罷馬以為幣,縷綦以為奉,鹿皮四個;諸侯之處垂橐而入,捆載而歸。故拘之以利,結之以信,示之以武,故天下小國諸侯既許桓公,莫之敢背,就其利而信其仁、畏其武。桓公知天下諸侯多與己也,故又大施忠焉。可為動者為之動,可為謀者為之謀,軍譚、遂而不有也,諸侯稱寬焉。通七國之魚鹽于東萊,使關市幾而不征,以為諸侯利,諸侯稱廣焉。筑葵茲、晏、負夏、領釜丘,以御戎狄之地,所以禁暴于諸侯也;筑五鹿、中牟、蓋與、牡丘,以衛諸夏之地,所以示權于中國也。教大成,定三革,隱五刃,朝服以濟河而無怵惕焉,文事勝矣。是故大國慚愧,小國附協。唯能用管夷吾、寧喜、隰朋、賓胥無、鮑叔牙之屬而伯功立。

〈晉語〉九卷 凡 127 篇,言事並重:起曲沃武公伐翼(曲沃武公 7 年,晉哀侯 9 年,魯桓公 3 年,西元前 709),曲沃以小宗與晉大宗爭立事,終於韓、 趙、魏三家分晉(晉出公 22 年,趙襄子 23 年,魯悼公 14 年,周定王 16 年,西元前 453),記載史事時間 256 年。多與《左傳》重出,尤以 驪姬之亂事,所載較《左傳》為詳。 《國語》凡二十一篇,而〈晉語〉獨佔九篇,且在晉國三卿中,又 多記趙氏之事,故或以為《國語》作者應為趙人,或與趙國接近之人 4 。 〈晉語〉篇幅約佔《國語》全書之半,亦為《國語》在「語」的性 質之外兼載「事」者,且九卷大抵如此,使《國語》依然保有史書的部 分特質,值得治先秦史者特加留意焉。

 晉語一

武公伐翼,殺哀侯,止欒共子曰:「茍無死,吾以子見天子,令子為上卿,制晉國之政。」辭曰:「成聞之:『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唯其所在,則致死焉。報生以死,報賜以力,人之道也。臣敢以私利廢人之道,君何以訓矣?且君知成之從也,未知其待于曲沃也,從君而貳,君焉用之?」遂鬭而死。

獻公卜伐驪戎,史蘇占之,曰:「勝而不吉。」公曰:「何謂也?」對曰:「遇兆,挾以銜骨,齒牙為猾,戎、夏交捽。交捽,是交勝也,臣故云。且懼有口,攜民,國移心焉。」公曰:「何口之有!口在寡人,寡人弗受,誰敢興之?」對曰:「茍可以攜,其入也必甘受,逞而不知,胡可壅也?」公弗聽,遂伐驪戎,克之。獲驪姬以歸,有寵,立以為夫人。公飲大夫酒,令司正實爵與史蘇,曰:「飲而無肴。夫驪戎之役,女曰『勝而不吉』,故賞女以爵,罰女以無肴。克國得妃,其有吉孰大焉!」史蘇卒爵,再拜稽首曰:「兆有之,臣不敢蔽。蔽兆之紀,失臣之官,有二罪焉,何以事君?大罰將及,不唯無肴。抑君亦樂其吉而備其凶,凶之無有,備之何害?若其有凶,備之為瘳。臣之不信,國之福也,何敢憚罰。」

飲酒出,史蘇告大夫曰:「有男戎必有女戎。若晉以男戎勝戎,而戎亦必以女戎勝晉,其若之何!」里克曰:「何如?」史蘇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寵,于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寵,于是乎與膠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有褒,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有寵,生伯服,于是乎與虢石甫比,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太子出奔申。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周于是乎亡。今晉寡德而安俘女,又增其寵,雖當三季之王,不亦可乎?且其兆云:『挾以銜骨,齒牙為猾,』我卜伐驪,龜往離散以應我。夫若是,賊之兆也。非吾宅也,離則有之。不跨其國,可謂挾乎?不得其君,能銜骨乎?若跨其國而得其君,雖逢齒牙,以猾其中,誰云不從?諸夏從戎,非敗而何?從政者不可以不戒,亡無日矣!」

郭偃曰:「夫三季王之亡也宜。民之主也,縱惑不疚,肆侈不違,流志而行,無所不疚,是以及亡而不獲追鑒。今晉國之方,偏侯也。其土又小,大國在側,雖欲縱惑,未獲專也。大家、鄰國將師保之,多而驟立,不其集亡。雖驟立,不過五矣。且夫口,三五之門也。是以讒口之亂,不過三五。且夫挾,小鯁也。可以小戕,而不能喪國,當之者戕焉,于晉何害?雖謂之挾,而猾以齒牙,口弗堪也,其與幾何?晉國懼則甚矣,亡猶未也。商之衰也,其銘有之曰:「嗛嗛之德,不足就也,不可以矜,而祗取憂也。嗛嗛之食,不足狃也,不能為膏,而祗罹咎也。『雖驪之亂,其罹咎而已,其何能服?吾聞以亂得聚者,非謀不卒時,非人不免難,非禮不終年,非義不盡齒,非德不及世,非天不離數。今不據其安,不可謂能謀;行之以齒牙,不可謂得人,廢國而向己,不可謂禮;不度而迂求,不可謂義,以寵賈怨,不可謂德;少族而多敵,不可謂天。德義不行,禮義不則,棄人失謀,天亦不贊,吾觀君夫人也,若為亂,其猶隸農也。雖獲沃田而勤易之,將不克饗,為人而已。」

士蒍曰:「誡莫如豫,豫而後給。夫子誡之,抑二大夫之言其皆有焉。」既,驪姬不克,晉正于秦,五立而後平。

獻公伐驪戎,克之,滅驪子,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請使申生主曲沃以速懸,重耳處蒲城,夷吾處屈,奚齊處絳,以儆無辱之故,公許之。

史蘇朝,告大夫曰:「二三大夫其戒之乎,亂本生矣!日,君以驪姬為夫人,民之疾心固皆至矣。昔者之伐也,興百姓以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盡忠極勞以致死也。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內惡其貪,則上下既有判矣,然而又生男,其天道也?天強其毒,民疾其態,其亂生哉!吾聞君之好好而惡惡,樂樂而安安,是以能有常。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今君滅其父而畜其子,禍之基也。畜其子,又從其欲,子思報父之恥而信其欲,雖好色,必惡心,不可謂好。好其色,必授之情。彼得其情以厚其欲,從其惡心,必敗國且深亂。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驪姬果作難,殺太子而逐二公子。君子曰:「知難本矣。」

驪姬生奚齊,其娣生卓子。公將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齊。里克、丕鄭、荀息相見,里克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其若之何?」荀息曰:「吾聞事君者,竭力以役事,不聞違命。君立臣從,何貳之有?」丕鄭曰:「吾聞事君者,從其義,不阿其惑。惑則誤民,民誤失德,是棄民也。民之有君,以治義也。義以生利,利以豐民,若之何其民之與處而棄之也?必立太子。」里克曰:「我不佞,雖不識義,亦不阿惑,吾其靜也。」三大夫乃別。
蒸于武公,公稱疾不與,使奚齊蒞事。猛足乃言于太子曰:「伯氏不出,奚齊在廟,子盍圖乎!」太子曰:「吾聞之羊舌大夫曰:『事君以敬,事父以孝。』受命不遷為敬,敬順所安為孝。棄命不敬,作令不孝,又何圖焉?且夫間父之愛而嘉其貺,有不忠焉,廢人以自成,有不貞焉。孝、敬、忠、貞,君父之所安也。棄安而圖,遠于孝矣,吾其止也。」

獻公田,見翟柤之氛,歸寢不寐。郤叔虎朝,公語之。對曰:「床笫之不安邪?抑驪姬之不存側邪?」公辭焉。出遇士蒍,曰:「今夕君寢不寐,必為翟柤也。夫翟柤之君,好專利而不忌,其臣競諂以求媚,其進者壅塞,其退者拒違。其上貪以忍,其下偷以幸,有縱君而無諫臣,有冒上而無忠下。君臣上下各饜其私,以縱其回,民各有心而無所據依。以是處國,不亦難乎!君若伐之,可克也。吾不言,子必言之。」士蒍以告,公悅,乃伐翟柤。郤叔虎將乘城,其徒曰:「棄政而役,非其任也。」郤叔虎曰:「既無老謀,而又無壯事,何以事君?」被羽先升,遂克之。

公之優曰施,通于驪姬。驪姬問焉,曰:「吾欲作大事,而難三公子之徒如何?」對曰:「早處之,使知其極。夫人知極,鮮有慢心,雖其慢,乃易殘也。」驪姬曰:「吾欲為難,安始而可?」優施曰:「必于申生。其為人也,小心精潔,而大志重,又不忍人。精潔易辱,重僨可疾,不忍人,必自忍也。辱之近行。」驪姬曰:「重,無乃難遷乎?」優施曰:「知辱可辱,可辱遷重,若不知辱,亦必不知固秉常矣。今子內固而外寵,且善否莫不信。若外殫善而內辱之,無不遷矣。且吾聞之:甚精必愚。精為易辱,愚不知避難。雖欲無遷,其得之乎?」是故先施讒于申生。

驪姬賂二五,使言于公曰:「夫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啟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國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與屈,乃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使俱曰:「狄之廣莫,于晉為都。晉之啟土,不亦宜乎?」公說,乃城曲沃,太子處焉;又城蒲,公子重耳處焉;又城二屈,公子夷吾處焉。驪姬既遠太子,乃生之言,太子由是得罪。

十六年,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以伐霍。師未出,士蒍言于諸大夫曰:「夫太子,君之貳也,恭以俟嗣,何官之有?今君分之土而官之,是左之也。吾將諫以觀之。」乃言于公曰:「夫太子,君之貳也,而帥下軍,無乃不可乎?」公曰:「下軍,上軍之貳也。寡人在上,申生在下,不亦可乎?」士蒍對曰:「下不可以貳上。」公曰:「何故?」對曰:「貳若體焉,上下左右,以相心目,用而不倦,身之利也。上貳代舉,下貳代履,周旋變動,以役心目,故能治事,以制百物。若下攝上,與上攝下,周旋不動,以違心目,其反為物用也,何事能治?故古之為軍也,軍有左右,闕從補之,成而不知,是以寡敗。若以下貳上,闕而不變,敗弗能補也。變非聲章,弗能移也。聲章過數則有釁,有釁則敵入,敵入而凶,救敗不暇,誰能退敵?敵之如志,國之憂也,可以陵小,難以征國。君其圖之!」公曰:「寡人有子而制焉,非子之憂也。」對曰:「太子,國之棟也,棟成乃制之,不亦危乎!」公曰:「輕其所任,雖危何害?」

士蒍出語人曰:「太子不得立矣。改其制而不患其難,輕其任而不憂其危,君有異心,又焉得立?行之克也,將以害之;若其不克,其因以罪之,雖克與否,無以避罪。與其勤而不入,不如逃之,君得其欲,太子遠死,且有令名,為吳太伯,不亦可乎?」太子聞之,曰:「子輿之為我謀,忠矣。然吾聞之,為人子者,患不從,不患無名,為人臣者,患不勤,不患無祿,今我不才而得勤與從,又何求焉?焉能及吳太伯乎?」太子遂行,克霍而反,讒言彌興。

優施教驪姬夜半而泣謂公曰:「吾聞申生甚好仁而強,甚寬惠而慈于民,皆有所行之。今謂君惑于我,必亂國,無乃以國故而行強于君。君未終命而不歿,君其若之何?盍殺我,無以一妾亂百姓。」公曰:「夫豈惠其民而不惠于其父乎?」驪姬曰:「妾亦懼矣。吾聞之外人之言曰:為仁與為國不同。為仁者,愛親之謂仁;為國者,利國之謂仁。故長民者無親,眾以為親。茍利眾而百姓和,豈能憚君?以眾故不敢愛親,眾況厚之,彼將惡始而美終,以晚蓋者也。凡民利是生,殺君而厚利眾,眾孰沮之?殺親無惡于人,人孰去之?茍交利而得寵,志行而眾悅,欲其甚矣,孰不惑焉?雖欲愛君,惑不釋也,今夫以君為紂,若紂有良子,而先喪紂,無章其惡而厚其敗。鈞之死也,無必假手于武王,而其世不廢,祀至于今,吾豈知紂之善否哉?君欲勿恤,其可乎?若大難至而恤之,其何及矣!」公懼曰:「若何而可?」驪姬曰:「君盍老而授之政。彼得政而行其欲,得其所索,乃其釋君。且君其圖之,自桓叔以來,孰能愛親?唯無親,故能兼翼。」公曰:「不可與政。我以武與威,是以臨諸侯。未歿而亡政,不可謂武;有子而弗勝,不可謂威。我授之政,諸侯必絕;能絕于我,必能害我。失政而害國,不可忍也。爾勿憂,吾將圖之。」

驪姬曰:「以皋落狄之朝夕苛我邊鄙,使無日以牧田野,君之倉廩固不實,又恐削封疆。君盍使之伐狄,以觀其果于眾也,與眾之信輯睦焉。若不勝狄,雖濟其罪,可也;若勝狄,則善用眾矣,求必益廣,乃可厚圖也。且夫勝狄,諸侯驚懼,吾邊鄙不儆,倉廩盈,四鄰服,封疆信,君得其賴,又知可否,其利多矣。君其圖之!」公說。是故使申生伐東山,衣之偏裻之衣,佩之以金玦。仆人贊聞之,曰:「太子殆哉!君賜之奇,奇生怪,怪生無常,無常不立。使之出征,先以觀之,故告之以離心,而示之以堅忍之權,則必惡其心而害其身矣。惡其心,必內險之;害其身,必外危之。危自中起,難哉!且是衣也,狂夫阻之衣也。其言曰:『盡敵而反。』雖盡敵,其若內讒何!」申生勝狄而反,讒言作于中。君子曰:「知微。」

十七年冬,公使太子伐東山。里克諫曰:「臣聞皋落氏將戰,君其釋申生也!」公曰:「行也!」里克對曰:「非故也。君行,太子居,以監國也;君行,太子從,以撫軍也。今君居,太子行,未有此也。」公曰:「非子之所知也。寡人聞之,立太子之道三:身鈞以年,年同以愛,愛疑決之以卜、筮。子無謀吾父子之間,吾以此觀之。」公不說。里克退,見太子。太子曰:「君賜我以偏衣、金玦,何也?」里克曰:「孺子懼乎?衣躬之偏,而握金玦,令不偷矣。孺子何懼!夫為人子者,懼不孝,不懼不得。且吾聞之曰:『敬賢于請。』孺子勉之乎!」君子曰:「善處父子之間矣。」

太子遂行,狐突御戎,先友為右,衣偏衣而佩金玦。出而告先友曰:「君與我此,何也?」先友曰:「中分而金玦之權,在此行也。孺子勉之乎!」狐突嘆曰:「以庬衣純,而玦之以金銑者,寒之甚矣,胡可恃也?雖勉之,狄可盡乎?」先友曰:「衣躬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勉之而已矣。偏躬無慝,兵要遠災,親以無災,又何患焉?」至于稷桑,狄人出逆,申生欲戰。狐突諫曰:「不可。突聞之:國君好艾,大夫殆;好內,適子殆,社稷危。若惠于父而遠于死,惠于眾而利社稷,其可以圖之乎?況其危身于狄以起讒于內也?」申生曰:「不可。君之使我,非歡也,抑欲測吾心也。是故賜我奇服,而告我權。又有甘言焉。言之大甘,其中必苦。譖在中矣,君故生心。雖蝎譖,焉避之?不若戰也。不戰而反,我罪滋厚;我戰死,猶有令名焉。」果敗狄于稷桑而反。讒言益起,狐突杜門不出。君子曰:「善深謀也。」

 晉語二

反自稷桑,處五年,驪姬謂公曰:「吾聞申生之謀愈深。日,吾固告君曰得眾,眾不利,焉能勝狄?今矜狄之善,其志益廣。孤突不順,故不出。吾聞之,申生甚好信而強,又失言于眾矣,雖欲有退,眾將責焉。言不可食,眾不可弭,是以深謀。君若不圖,難將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以致罪焉。」

驪姬告優施曰:「君既許我殺太子而立奚齊矣,吾難里克,奈何!」優施曰:「吾來里克,一日而已。子為我具特羊之饗,吾以從之飲酒。我優也,言無郵。」驪姬許諾乃具,使優施飲里克酒。中飲,優施起舞,謂里克妻曰:「主孟啖我,我教茲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鳥烏。人皆集于苑,己獨集于枯。」里克笑曰:「何謂苑?何謂枯?」優施曰:「其母為夫人,其子為君,可不謂苑乎?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謗,可不謂枯乎?枯且有傷。」

優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寢。夜半,召優施,曰:「曩而言戲乎?抑有所聞之乎?」曰:「然。君既許驪姬殺太子而立奚齊,謀既成矣。」里克曰:「吾秉君以殺太子,吾不忍。通復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優施曰:「免。」

旦而里克見丕鄭,曰:「夫史蘇之言將及矣!優施告我,君謀成矣,將立奚齊。」丕鄭曰:「子謂何?」曰:「吾對以中立。」丕鄭曰:「惜也!不如曰不信以疏之,亦固太子以攜之,多為之故,以變其志,志少疏,乃可也。今子曰中立,況固其謀也,彼有成矣,難以得間。」里克曰:「往言不可及也,且人中心唯無忌之,何可敗也!子將何如?」丕鄭曰:「我無心。是故事君者,君為我心,制不在我。」里克曰:「弒君以為廉,長廉以驕心,因驕以制人家,吾不敢;抑撓志以從君,為廢人以自利也,利方以求成人,吾不能。將伏也!」明日,稱疾不朝。三旬,難乃成。

驪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夢齊姜,必速祠而歸福。」申生許諾,乃祭于曲沃,歸福于絳。公田,驪姬受福,乃置鴆于酒,置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獻,公祭之地,地墳。申生恐而出。驪姬與犬肉,犬斃;飲小臣酒,亦斃。公命殺杜原款。申生奔新城。

杜原款將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曰:「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導,以至于死。不能深知君之心度,棄寵求廣土而竄伏焉;小心狷介,不敢行也。是以言至而無所訟之也,故陷于大難,乃逮于讒。然款也不敢愛死,唯與讒人鈞是惡也。吾聞君子不去情,不反讒,讒行身死可也,猶有令名焉。死不遷情,強也。守情說父,孝也。殺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孺子勉之!死必遺愛,死民之思,不亦可乎?」申生許諾。

人謂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不可。去而罪釋,必歸于君,是怨君也。章父之惡,取笑諸侯,吾誰鄉而入?內困于父母,外困于諸侯,是重困也。棄君去罪,是逃死也。吾聞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釋,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無勇。去而厚怨,惡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將伏以俟命。」

驪姬見申生而哭之,曰:「有父忍之,況國人乎?忍父而求好人,人孰好之?殺父以求利人,人孰利之?皆民之所惡也,難以長生!」驪姬退,申生乃雉經于新城之廟。將死,乃使猛足言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聽伯氏,以至于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國家多難,伯氏不出,奈吾君何?伯氏茍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以至于死,雖死何悔!」是以謚為共君。

驪姬既殺太子申生,又譖二公子曰:「重耳、夷吾與知共君之事。」公令閹楚刺重耳,重耳逃于狄;令賈華制夷吾,夷吾逃于梁。盡逐群公子,乃立奚齊焉。始為令,國無公族焉。

二十二年,公子重耳出亡,及柏穀,卜適齊、楚。狐偃曰:「無卜焉。夫齊、楚道遠而望大,不可以困往。道遠難通,望大難走,困往多悔。困且多悔,不可以走望。若以偃之慮,其狄乎!夫狄近晉而不通,愚陋而多怨,走之易達。不通可以竄惡,多怨可與共憂。今若休憂于狄,以觀晉國,且以監諸侯之為,其無不成。」乃遂之狄。

處一年,公子夷吾亦出奔,曰:「盍從吾兄竄于狄乎?」冀芮曰:「不可。後出同走,不免于罪。且夫偕出偕入難,聚居異情惡,不若走梁。梁近于秦,秦親吾君。吾君老矣,子往,驪姬懼,必援于秦。以吾存也,且必告悔,是吾免也。」乃遂之梁。居二年,驪姬使奄楚以環釋言。四年,復為君。

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告諸其族曰:「眾謂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賀大國之襲,于己也何瘳?吾聞之曰:『大國道,小國襲焉曰服。小國傲,大國襲焉曰誅。』民疾君之侈也,是以遂于逆命。今嘉其夢侈必展,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態,天又誑之;大國來誅,出令而逆;宗國既卑,諸侯遠己。內外無親,其誰云救之?吾不忍俟也!」將行,以其族適晉。六年,虢乃亡。

伐虢之役,師出于虞。宮之奇諫而不聽,出,謂其子曰:「虞將亡矣!唯忠信者能留外寇而不害。除闇以應外謂之忠,定身以行事謂之信。今君施其所惡于人,闇不除矣;以賄滅親,身不定矣。夫國非忠不立,非信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寇知其釁而歸圖焉。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吾不去,懼及焉。」以其孥適西山,三月,虞乃亡。

獻公問于卜偃曰:「攻虢何月也?」對曰:「童謠有之曰:『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火中而旦,其九月十月之交乎?」

葵丘之會,獻公將如會,遇宰周公,曰:「君可無會也。夫齊侯好示,務施與力而不務德,故輕致諸侯而重遣之,使至者勸而叛者慕。懷之以典言,薄其要結而厚德之,以示之信。三屬諸侯,存亡國三,以示之施。是以北伐山戎,南伐楚,西為此會也。譬之如室,既鎮其甍矣,又何加焉?吾聞之,惠難遍也,施難報也。不遍不報,卒于怨讎。夫齊侯將施惠如出責,是以不果奉,而暇晉是皇,雖後之會,將在東矣。君無懼矣,其有勤也!」公乃還。

宰孔謂其御曰:「晉侯將死矣!景霍以為城,而汾、河、涑、澮以為渠,戎、狄之民實環之。汪是土也,茍違其違,誰能懼之!今晉侯不量齊德之豐否,不度諸侯之勢,釋其閉修,而輕于行道,失其心矣。君子失心,鮮不夭昏。」是歲也,獻公卒。八年,為淮之會。桓公在殯,宋人伐之。

二十六年,獻公卒。里克將殺奚齊,先告荀息曰:「三公子之徒將殺孺子,子將如何?」荀息曰:「死吾君而殺其孤,吾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里克曰:「子死,孺子立,不亦可乎?子死,孺子廢,焉用死?」荀息曰:「昔君問臣事君于我,我對以忠貞。君曰:『何謂也?』我對曰:『可以利公室,力有所能,無不為,忠也。葬死者,養生者,死人復生不悔,生人不愧,貞也。』吾言既往矣,豈能欲行吾言而又愛吾身乎?雖死,焉避之?」

里克告丕鄭曰:「三公子之徒將殺孺子,子將何如?丕鄭曰:「荀息謂何?」對曰:「荀息曰『死之。』」丕鄭曰:「子勉之。夫二國士之所圖,無不遂也。我為子行之。子帥七輿大夫以待我。我使狄以動之,援秦以搖之。立其薄者可以得重賂,厚者可使無入。國,誰之國也!」里克曰:「不可。克聞之,夫義者,利之足也;貪者,怨之本也。廢義則利不立,厚貪則怨生,夫孺子豈獲罪于民?將以驪姬之惑蠱君而誣國人,讒群公子而奪之利使君迷亂,信而亡之,殺無罪以為諸侯笑,使百姓莫不有藏惡于其心中,恐其如壅大川,潰而不可救御也。是故將殺奚齊而立公子之在外者,以定民弭憂,于諸侯且為援,庶幾曰諸侯義而撫之,百姓欣而奉之,國可以固。今殺君而賴其富,貪且反義。貪則民怨,反義則富不為賴。賴富而民怨,亂國而身殆,懼為諸侯載,不可常也。」丕鄭許諾。于是殺奚齊、卓子及驪姬,而請君于秦。

既殺奚齊,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其弟而輔之。」荀息立卓子。里克又殺卓子,荀息死之。君子曰:「不食其言矣。」

既殺奚齊、卓子,里克及丕鄭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狄,曰:「國亂民擾,得國在亂,治民在擾,子盍入乎?吾請為子鉥。」重耳告舅犯曰:「里克欲納我。」舅犯曰:「不可。夫堅樹在始,始不固本,終必槁落。夫長國者,唯知哀樂喜怒之節,是以導民。不哀喪而求國,難;因亂以入,殆,以喪得國,則必樂喪,樂喪必哀生。因亂以入,則必喜亂,喜亂必怠德。是哀樂喜怒之節易也,何以導民?民不我導,誰長?」重耳曰:「非喪誰代?非亂誰納我?」舅犯曰:「偃也聞之,喪亂有小大。大喪大亂之剡也,不可犯也。父母死為大喪,讒在兄弟為大亂。今適當之,是故難。」公子重耳出見使者,曰:「子惠顧亡人重耳,父生不得供備灑掃之臣,死又不敢蒞喪以重其罪,且辱大夫,敢辭。夫固國者,在親眾而善鄰,在因民而順之。茍眾所利,鄰國所立,大夫其從之。重耳不敢違。」

呂甥及郤稱亦使蒲城午告公子夷吾于梁,曰:「子厚賂秦人以求入,吾主子。」夷吾告冀芮曰:「呂甥欲納我。」冀芮曰:「子勉之。國亂民擾,大夫無常,不可失也。非亂何入?非危何安?幸茍君之子,唯其索之也。方亂以擾,孰適御我?大夫無常,茍眾所置,孰能勿從?子盍盡國以賂外內,無愛虛以求入,既入而後圖聚。」公子夷吾出見使者,再拜稽首許諾。

呂甥出告大夫曰:「君死自立則不敢,久則恐諸侯之謀,徑召君于外也,則民各有心,恐厚亂,盍請君于秦乎?」大夫許諾。乃使梁由靡告于秦穆公曰:「天降禍于晉國,讒言繁興,延及寡君之紹續昆裔,隱悼播越,托在草莽,未有所依。又重之以寡君之不祿,喪亂并臻。以君之靈,鬼神降衷,罪人克伏其辜,群臣莫敢寧處,將待君命。君若惠顧社稷,不忘先君之好,辱收其逋遷裔胄而建立之,以主其祭祀,且鎮撫其國家及其民人,雖四鄰諸侯之聞之也,其誰不儆懼于君之威,而欣喜于君之德?終君之重愛,受君之重貺,而群臣受其大德,晉國其誰非君之群隸臣也?」

秦穆公許諾,反使者,乃召大夫子明及公孫枝,曰:「夫晉國之亂,吾誰使先,若夫二公子而立之?以為朝夕之急。」大夫子明曰:「君使縶也。縶敏且知禮,敬以知微。敏能竄謀,知禮可使;敬不墜命,微知可否。君其使之。」

乃使公子縶吊公子重耳于狄,曰:「寡君使縶吊公子之憂,又重之以喪。寡人聞之,得國常于喪,失國常于喪。時不可失,喪不可久,公子其圖之!」重耳告舅犯。舅犯曰:「不可。亡人無親,信仁以為親,是故置之者不殆。父死在堂而求利,人孰仁我?人實有之,我以徼倖,人孰信我?不仁不信,將何以長利?」公子重耳出見使者,曰:「君惠吊亡臣,又重有命。重耳身亡,父死不得與于哭泣之位,又何敢有他志以辱君義?」再拜不稽首,起而哭,退而不私。

公子縶退,吊公子夷吾于梁,如吊公子重耳之命。夷吾告冀芮曰:「秦人勤我矣!」冀芮曰:「公子勉之。亡人無狷潔,狷潔不行,重賂配德,公子盡之,無愛財!人實有之,我以徼倖,不亦可乎?」公子夷吾出見使者,再拜稽首,起而不哭,退而私于公子縶曰:「中大夫里克與我矣,吾命之以汾陽之田百萬。丕鄭與我矣,吾命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君茍輔我,蔑天命矣!亡人茍入掃宗廟,定社稷,亡人何國之與有?君實有郡縣且入河外列城五。豈謂君無有,亦為君之東游津梁之上,無有難急也。亡人之所懷挾纓纕,以望君之塵垢者。黃金四十鎰,白玉之珩六雙,不敢當公子,請納之左右。」

公子縶反,致命穆公。穆公曰:「吾與公子重耳,重耳仁。再拜不稽首,不沒為後也。起而哭,愛其父也。退而不私,不沒于利也。」公子縶曰:「君之言過矣。君若求置晉君而載之,置仁不亦可乎?君若求置晉君以成名于天下,則不如置不仁以猾其中,且可以進退。臣聞之曰『仁有置,武有置。仁置德,武置服。』」是故先置公子夷吾,實為惠公。

穆公問冀芮曰:「公子誰恃于晉?」對曰:「臣聞之,亡人無黨,有黨必有讎。夷吾之少也,不好弄戲,不過所復,怒不及色,及其長也弗改。故出亡無怨于國,而眾安之。不然,夷吾不佞,其誰能恃乎?」君子曰:「善以微勸也。」

 晉語三

惠公入而背外內之賂。輿人誦之曰:「佞之見佞,果喪其田。詐之見詐,果喪其賂。得國而狃,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既里、丕死,禍,公隕于韓。郭偃曰:「善哉!夫眾口禍福之門。是以君子省眾而動,監戒而謀,謀度而行,故無不濟。內謀外度,考省不倦,日考而習,戒備畢矣。」

惠公即位,出共世子而改葬之,臭達于外。國人誦之曰:「貞之無報也。孰是人斯,而有是臭也?貞為不聽,信為不誠。國斯無刑,偷居倖生。不更厥貞,大命其傾。威兮懷兮,各聚爾有,以待所歸兮。猗兮違兮,心之哀兮。歲之二七,其靡有徵兮。若狄公子,吾是之依兮。鎮撫國家,為王妃兮。」郭偃曰:「甚哉,善之難也!君改葬共君以為榮也,而惡滋章。夫人美于中,必播于外,而越于民,民實戴之。惡亦如之。故行不可不慎也。必或知之,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其數告于民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于民矣。若入,必伯諸侯以見天子,其光耿于民矣。數,言之紀也。魄,意之術也。光,明之曜也。紀言以敘之,述意以導之,明曜以昭之。不至何待?欲先導者行乎,將至矣!」

惠公既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我社稷之鎮。」郭偃聞之,曰:「不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志道者勿忘,將及矣!」及文公入,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惠公既即位,乃背秦賂。使丕鄭聘于秦,且謝之。而殺里克,曰:「子殺二君與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丕鄭如秦謝緩賂,乃謂穆公曰:「君厚問以召呂甥、郤稱、冀芮而止之,以師奉公子重耳,臣之屬內作,晉君必出。」穆公使泠至報問,且召三大夫。鄭也與客將行事,冀芮曰:「鄭之使薄而報厚,其言我于秦也,必使誘我。弗殺,必作難。」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歂、縲虎、特宮、山祁,皆里、丕之黨也。丕豹出奔秦。

丕鄭之自秦反也,聞里克死,見共華曰:「可以入乎?」共華曰:「二三子皆在而不及,子使于秦,可哉!」丕鄭入,君殺之。共賜謂共華曰:「子行乎?其及也!」共華曰:「夫子之入,吾謀也,將待也。」賜曰:「孰知之?」共華曰:「不可。知而背之不信,謀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無勇。任大惡三,行將安入?子其行矣,我姑待死。」

丕鄭之子曰豹,出奔秦,謂穆公曰:「晉君大失其眾,背君賂,殺里克,而忌處者,眾固不說。今又殺臣之父及七輿大夫,此其黨半國矣。君若伐之,其君必出。」穆公曰:「失眾安能殺人?且夫禍唯無斃,足者不處,處者不足,勝敗若化。以禍為違,孰能出君?爾俟我!」

晉饑,乞糴于秦。丕豹曰:「晉君無禮于君,眾莫不知。往年有難,今又薦饑。已失人,又失天,其有殃也多矣。君其伐之,勿予糴!」公曰:「寡人其君是惡,其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薦饑,道也,不可以廢道于天下。」謂公孫枝曰:「予之乎?」公孫枝曰:「君有施于晉君,晉君無施于其眾。今旱而聽于君,其天道也。君若弗予,而天予之。茍眾不說其君之不報也,則有辭矣。不若予之,以說其眾。眾說,必咎于其君。其君不聽,然後誅焉。雖欲御我,誰與?」是故泛舟于河,歸糴于晉。

秦饑,公令河上輸之粟。虢射曰:「弗予賂地而予之糴,無損于怨而厚于寇,不若勿予。」公曰:「然。」慶鄭曰:「不可。已賴其地,而又愛其實,忘善而背德,雖我必擊之。弗予,必擊我。」公曰:「非鄭之所知也。」遂不予。

六年,秦歲定,帥師侵晉,至于韓。公謂慶鄭曰:「秦寇深矣,奈何?」慶鄭曰:「君深其怨,能淺其寇乎?非鄭之所知也,君其訊射也。」公曰:「舅所病也?」卜右,慶鄭吉。公曰:「鄭也不遜。」以家仆徒為右,步揚御戎;梁由靡御韓簡,虢射為右,以承公。

公御秦師,令韓簡視師,曰:「師少于我,鬭士眾。」公曰:「何故?」簡曰:「以君之出也處己,入也煩己,饑食其糴,三施而無報,故來。今又擊之,秦莫不慍,晉莫不怠,鬭士是故眾。公曰:「然。今我不擊,歸必狃。一夫不可狃,而況國乎!」公令韓簡挑戰,曰:「昔君之惠也,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有眾,能合之弗能離也。君若還,寡人之愿也。君若不還,寡人將無所避。」穆公衡雕戈出見使者,曰:「昔君之未入,寡人之憂也。君入而列未成,寡人未敢忘。今君既定而列成,君其整列,寡人將親見。」

客還,公孫枝進諫曰:「昔君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君之不置德而置服也。置而不遂,擊而不勝,其若為諸侯笑何?君盍待之乎?」穆公曰:「然。昔吾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吾不置德而置服也。然公子重耳實不肯,吾又奚言哉?殺其內主,背其外賂,彼塞我施,若無天乎?若有天,吾必勝之。」君揖大夫就車,君鼓而進之。晉師潰,戎馬濘而止。公號慶鄭曰:「載我!」慶鄭曰:「忘善而背德,又廢吉卜,何我之載?鄭之車不足以辱君避也!」梁由靡御韓簡,輅秦公,將止之,慶鄭曰:「釋來救君!」亦不克救,遂止于秦。

穆公歸,至于王城,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之,與復之,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逐之恐搆諸侯,以歸則國家多慝,復之則君臣合作,恐為君憂,不若殺之。」公孫枝曰:「不可。恥大國之士于中原,又殺其君以重之,子思報父之仇,臣思報君之讎。雖微秦國,天下孰弗患?」公子縶曰:「吾豈將徒殺之?吾將以公子重耳代之。晉君之無道莫不聞,公子重耳之仁莫不知。戰勝大國,武也。殺無道而立有道,仁也。勝無後害,智也。」公孫枝曰:「恥一國之士,又曰余納有道以臨女,無乃不可乎?若不可,必為諸侯笑。戰而取笑諸侯,不可謂武。殺其弟而立其兄,兄德我而忘其親,不可謂仁。若弗忘,是再施不遂也,不可謂智」。君曰:「然則若何?」公孫枝曰:「不若以歸,以要晉國之成,復其君而質其適子,使子父代處秦,國可以無害。」是故歸惠公而質子圉,秦始知河東之政。

公在秦三月,聞秦將成,乃使郤乞告呂甥。呂甥教之言,令國人于朝曰:「君使乞告二三子曰:『秦將歸寡人,寡人不足以辱社稷,二三子其改置以代圉也。』」且賞以悅眾,眾皆哭,焉作轅田。

呂甥致眾而告之曰:「吾君慚焉其亡之不恤,而群臣是憂,不亦惠乎?君猶在外,若何?」眾曰:「何為而可?」呂甥曰:「以韓之病,兵甲盡矣。若征繕以輔孺子,以為君援,雖四鄰之聞之也,喪君有君,群臣輯睦,兵甲益多,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眾皆說,焉作州兵。

呂甥逆君于秦,穆公訊之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公曰:「何故?」對曰:「其小人不念其君之罪,而悼其父兄子弟之死喪者,不憚征繕以立孺子,曰:『必報讎,吾寧事齊、楚,齊、楚又交輔之。其君子思其君,且知其罪,曰:『必事秦,有死無他。』故不和。比其和之而來,故久。」公曰:「而無來,吾固將歸君。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曰不免,君子則否。」公曰:「何故?」對曰:「小人忌而不思,愿從其君而與報秦,是故云。其君子則否,曰:『吾君之入也,君之惠也。能納之,能執之,則能釋之。德莫厚焉,惠莫大焉,納而不遂,廢而不起,以德為怨,君其不然?』」秦君曰:「然。」乃改館晉君,饋七牢焉。

惠公未至,蛾析謂慶鄭曰:「君之止,子之罪也。今君將來,子何俟?」慶鄭曰:「鄭也聞之曰:『軍敗,死之;將止,死之。』」二者不行,又重之以誤人,而喪其君,有大罪三,將安適?君若來,將待刑以快君志;君若不來,將獨伐秦。不得君,必死之。此所以待也。臣得其志,而使君瞢,是犯也。君行犯,猶失其國,而況臣乎?「

公至于絳郊,聞慶鄭止,使家仆徒召之,曰:「鄭也有罪,猶在乎?」慶鄭曰:「臣怨君始入而報德,不降;降而聽諫,不戰;戰而用良,不敗。既敗而誅,又失有罪,不可以封國。臣是以待即刑,以成君政。」君曰:「刑之!」慶鄭曰:「下有直言,臣之行也;上有直刑,君之明也。臣行君明,國之利也。君雖弗刑,必自殺也?」蛾析曰:「臣聞奔刑之臣,不若赦之以報讎。君盍赦之,以報于秦?」梁由靡曰:「不可。我能行之,秦豈不能?且戰不勝,而報之以賊,不武;出戰不克,入處不安,不智;成而反之,不信;失刑亂政,不威。出不能用,入不能治,敗國且殺孺子,不若刑之。」君曰:「斬鄭,無使自殺!」家仆徒曰:「有君不忌,有臣死刑,其聞賢于刑之。」梁由靡曰:「夫君政刑,是以治民。不聞命而擅進退,犯政也;快意而喪君,犯刑也。鄭也賊而亂國,不可失也!且戰而自退,退而自殺;臣得其志,君失其刑,後不可用也。」君令司馬說刑之。司馬說進三軍之士而數慶鄭曰:「夫《韓之誓》曰:失次犯令,死;將止不面夷,死;偽言誤眾,死。今鄭失次犯令,而罪一也;鄭擅進退,而罪二也;女誤梁由靡,使失秦公,而罪三也;君親止,女不面夷,而罪四也;鄭也就刑!」慶鄭曰:「說,三軍之士皆在,有人能坐待刑,而不能面夷?趣行事乎!」丁丑,斬慶鄭,乃入絳。

十五年,惠公卒,懷公立,秦乃召重耳于楚而納之。晉人殺懷公于高梁,而授重耳,實為文公。

 晉語四

文公在狄十二年,狐偃曰:「日,吾來此也,非以狄為榮,可以成事也。吾曰:『奔而易達,困而有資,休以擇利,可以戾也。』今戾久矣,戾久將底。底著滯淫,誰能興之?盍速行乎!吾不適齊、楚,避其遠也。蓄力一紀,可以遠矣。齊侯長矣,而欲親晉。管仲歿矣,多讒在側。謀而無正,衷而思始。夫必追擇前言,求善以終,饜邇逐遠,遠人入服,不為郵矣。會其季年可也,茲可以親。」皆以為然。

乃行,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舉塊以與之,公子怒,將鞭之。子犯曰:「天賜也。民以土服,又何求焉!天事必象,十有二年,必獲此土。二三子志之。歲在壽星及鶉尾,其有此土乎!天以命矣,復于壽星,必獲諸侯。天之道也,由是始之。有此,其以戊申乎!所以申土也。」再拜稽首,受而載之。遂適齊。

齊侯妻之,甚善焉。有馬二十乘,將死于齊而已矣。曰:「民生安樂,誰知其他?」

桓公卒,孝公即位,諸侯叛齊。子犯知齊之不可以動,而知文公之安齊而有終焉之志也,欲行,而患之,與從者謀于桑下。蠶妾在焉,莫知其在也。妾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言于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其聞之者吾以除之矣。子必從之,不可以貳,貳無成命。《詩》云:『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先王其知之矣,貳將可乎?子去晉難而極于此。自子之行,晉無寧歲,民無成君。天未喪晉,無異公子,有晉國者,非子而誰?子其勉之!上帝臨子,貳必有咎。」

公子曰:「吾不動矣,必死于此。」姜曰:「不然。《周詩》曰:『莘莘征夫,每懷靡及。』夙夜征行。不遑啟處,猶懼無及。況其順身縱欲懷安,將何及矣!人不求及,其能及乎?日月不處,人誰獲安?《西方之書》有之曰:『懷與安,實疚大事。』《鄭詩》云:『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昔管敬仲有言,小妾聞之,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見懷思威,民之中也。畏威如疾,乃能威民。威在民上,弗畏有刑。從懷如流,去威遠矣,故謂之下。其在辟也,吾從中也。《鄭詩》之言,吾其從之。』此大夫管仲之所以紀綱齊國,裨輔先君而成霸者也。子而棄之,不亦難乎?齊國之政敗矣,晉之無道久矣,從者之謀忠矣,時日及矣,公子幾矣。君國可以濟百姓,而釋之者,非人也。敗不可處,時不可失,忠不可棄,懷不可從,子必速行。吾聞晉之始封也,歲在大火,閼伯之星也,實紀商人。商之饗國三十一王。《瞽史之紀》曰:『唐叔之世,將如商數。』今未半也。亂不長世,公子唯子,子必有晉。若何懷安?」公子弗聽。

姜與子犯謀,醉而載之以行。醒,以戈逐子犯,曰:「若無所濟,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饜乎!」舅犯走,且對曰:「若無所濟,余未知死所,誰能與豺狼爭食?若克有成,公子無亦晉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將焉用之?」遂行。

過衛,衛文公有邢、狄之虞,不能禮焉。甯莊子言于公曰:「夫禮,國之紀也;親,民之結也;善,德之建也。國無紀不可以終,民無結不可以固,德無建不可以立。此三者,君之所慎也。今君棄之,無乃不可乎!晉公子善人也,而衛親也,君不禮焉,棄三德矣。臣故云君其圖之。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周之大功在武,天祚將在武族。茍姬未絕周室,而俾守天聚者,必武族也。武族唯晉實昌,晉胤公子實德。晉仍無道,天祚有德,晉之守祀,必公子也。若復而修其德,鎮撫其民,必獲諸侯,以討無禮。君弗蚤圖,衛而在討。小人是懼,敢不盡心。」公弗聽。

自衛過曹,曹共公亦不禮焉,聞其骿脅,欲觀其狀,止其舍,諜其將浴,設微薄而觀之。僖負羈之妻言于負羈曰:「吾觀晉公子賢人也,其從者皆國相也,以相一人,必得晉國。得晉國而討無禮,曹其首誅也。子盍蚤自貳焉?」僖負羈饋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負羈言于曹伯曰:「夫晉公子在此,君之匹也,不亦禮焉?」曹伯曰:「諸侯之亡公子其多矣,誰不過此!亡者皆無禮者也,余焉能盡禮焉!」對曰:「臣聞之,愛親明賢,政之干也。禮賓矜窮,禮之宗也。禮以紀政,國之常也。失常不立,君所知也。國君無親,以國為親。先君叔振,出自文王,晉祖唐叔,出自武王,文、武之功,實建諸姬。故二王之嗣,世不廢親。今君棄之,不愛親也。晉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從之,可謂賢矣,而君蔑之,是不明賢也。謂晉公子之亡,不可不憐也。比之賓客,不可不禮也。失此二者,是不禮賓,不憐窮也。守天之聚,將施于宜。宜而不施,聚必有闕。玉帛酒食,猶糞土也,愛糞土以毀三常,失位而闕聚,是之不難,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公弗聽。

負羈言于曹伯曰:「夫晉公子在此,君之匹也,不亦禮焉?」曹伯曰:「諸侯之亡公子其多矣,誰不過此!亡者皆無禮者也,余焉能盡禮焉!」對曰:「臣聞之,愛親明賢,政之干也。禮賓矜窮,禮之宗也。禮以紀政,國之常也。失常不立,君所知也。國君無親,以國為親。先君叔振,出自文王,晉祖唐叔,出自武王,文、武之功,實建諸姬。故二王之嗣,世不廢親。今君棄之,不愛親也。晉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從之,可謂賢矣,而君蔑之,是不明賢也。謂晉公子之亡,不可不憐也。比之賓客,不可不禮也。失此二者,是不禮賓,不憐窮也。守天之聚,將施于宜。宜而不施,聚必有闕。玉帛酒食,猶糞土也,愛糞土以毀三常,失位而闕聚,是之不難,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公弗聽。

自衛過曹,曹共公亦不禮焉,聞其骿脅,欲觀其狀,止其舍,諜其將浴,設微薄而觀之。僖負羈之妻言于負羈曰:「吾觀晉公子賢人也,其從者皆國相也,以相一人,必得晉國。得晉國而討無禮,曹其首誅也。子盍蚤自貳焉?」僖負羈饋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負羈言于曹伯曰:「夫晉公子在此,君之匹也,不亦禮焉?」曹伯曰:「諸侯之亡公子其多矣,誰不過此!亡者皆無禮者也,余焉能盡禮焉!」對曰:「臣聞之,愛親明賢,政之干也。禮賓矜窮,禮之宗也。禮以紀政,國之常也。失常不立,君所知也。國君無親,以國為親。先君叔振,出自文王,晉祖唐叔,出自武王,文、武之功,實建諸姬。故二王之嗣,世不廢親。今君棄之,不愛親也。晉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從之,可謂賢矣,而君蔑之,是不明賢也。謂晉公子之亡,不可不憐也。比之賓客,不可不禮也。失此二者,是不禮賓,不憐窮也。守天之聚,將施于宜。宜而不施,聚必有闕。玉帛酒食,猶糞土也,愛糞土以毀三常,失位而闕聚,是之不難,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公弗聽。

公子過宋,與司馬公孫固相善,公孫固言于襄公曰:「晉公子亡,長幼矣,而好善不厭,父事狐偃,師事趙衰,而長事賈佗。狐偃其舅也,而惠以有謀。趙衰其先君之戎御,趙夙之弟也,而文以忠貞。賈佗公族也,而多識以恭敬。此三人者,實左右之。公子居則下之,動則諮焉,成幼而不倦,殆有禮矣。樹于有禮,必有艾。《商頌》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降,有禮之謂也。君其圖之,」襄公從之,贈以馬二十乘。

公子過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之:親有天,用前訓,禮兄弟,資窮困,天所福也。今晉公子有三祚焉,天將啟之。同姓不婚,惡不殖也。狐氏出自唐叔。狐姬,伯行之子也,實生重耳。成而雋才,離違而得所,久約而無釁,一也。同出九人,唯重耳在,離外之患,而晉國不靖,二也。晉侯日載其怨,外內棄之;重耳日載其德,狐、趙謀之,三也。在《周頌》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謂親有天矣。晉、鄭兄弟也,吾先君武公與晉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夾輔平王,平王勞而德之,而賜之盟質,曰:『世相起也。』若親有天,獲三祚者,可謂大天,若用前訓,文侯之功,武公之業,可謂前訓。若禮兄弟,晉、鄭之親,王之遺命,可謂兄弟。若資窮困,亡在長幼,還軫諸侯,可謂窮困。棄此四者,以徼天禍,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弗聽。

叔詹曰:「若不禮焉,則請殺之。《諺》曰:『黍稷無成,不能為榮。黍不為黍,不能蕃廡。稷不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公弗聽。

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禮享之,九獻,庭實旅百。公子欲辭,子犯曰:「天命也,君其饗之。亡人而國薦之,非敵而君設之,非天,誰啟之心!」既饗,楚子問于公子曰:「子若克復晉國,何以報我?」公子再拜稽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旄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又何以報?」王曰:「雖然,不穀愿聞之。」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復晉國,晉、楚治兵,會于中原,其避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令尹子玉曰:「請殺晉公子。弗殺,而反晉國,必懼楚師。」王曰:「不可。楚師之懼,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殺之何為!天之祚楚,誰能懼之?楚不可祚,冀州之土,其無令君乎?且晉公子敏而有文,約而不諂,三材侍之,天祚之矣。天之所興,誰能廢之?」子玉曰:「然則請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詩曰:『彼己之子,不遂其媾。』郵之也。夫郵而效之,郵又甚焉。效郵,非禮也。」于是懷公自秦逃歸。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嬴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囚命。秦伯見公子曰:「寡人之適,此為才。子圉之辱,備嬪嬙焉,欲以成婚,而懼離其惡名。非此,則無故。不敢以禮致之,歡之故也。公子有辱,寡人之罪也。唯命是聽。」

公子欲辭,司空季子曰:「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唯青陽與夷鼓皆為己姓。青陽,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魚氏之甥也。其同生而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陽與蒼林氏同于黃帝,故皆為姬姓。同德之難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異姓則異德,異德則異類。異類雖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同姓則同德,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同志雖遠,男女不相及,畏黷敬也。黷則怨,怨亂毓災,災毓滅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亂災也。故異德合姓,同德合義。義以導利,利以阜姓。姓利相更,成而不遷,乃能攝固,保其土房。今子于子圉,道路之人也,取其所棄,以濟大事,不亦可乎?」

公子謂子犯曰:「何如?」對曰:「將奪其國,何有于妻,唯秦所命從也。」謂子餘曰:「何如?」對曰:「《禮志》有之曰:『將有請于人,必先有入焉。欲人之愛己也,必先愛人。欲人之從己也,必先從人。無德于人,而求用人罪也。』今將婚媾以從秦,受好以愛之,聽從以德之,懼其未可也,又何疑焉?」乃歸女而納幣,且之。

他日,秦伯將享公子,公子使子犯從。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乃使子餘從。秦伯享公子如享國君之禮,子餘相如賓。卒事,秦伯謂其大夫曰:「為禮而不終,恥也。中不勝貌,恥也。華而不實,恥也。不度而施,恥也。施而不濟,恥也。恥門不閉,不可以封。非此,用師則無所矣。二三子敬乎!」

明日宴,秦伯賦《采菽》,子余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辭。子余曰:「君以天子之命服命重耳,重耳敢有志,敢不降拜?」成拜卒登,子余使公子賦《黍苗》。子余曰:「重耳之卬君也,若黍苗之卬陰雨也。若君實庇蔭膏澤之,使能成嘉穀,薦在宗廟,君之力也。君若昭先君榮,東行濟河,整師以復強周室,重耳之望也。重耳若獲集德而歸載,使主晉民,成封國,其何實不從。君若恣志以用重耳,四方諸侯,其誰不惕惕以從命!」秦伯嘆曰:「是子將有焉,豈專在寡人乎!」秦伯賦《鳩飛》,公子賦《河水》。秦伯賦《六月》,子余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辭。子余曰:「君稱所以佐天子匡王國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從德。」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閉而不通,爻無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不有晉國,以輔王室,安能建侯?我命筮曰『尚有晉國』,筮告我曰『利建侯』,得國之務也,吉孰大焉!震,車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樂也。車班外內,順以訓之,泉源以資之,土厚而樂其實。不有晉國,何以當之?震,雷也,車也。坎,勞也,水也,眾也。主雷與車,而尚水與眾。車有震,武也。眾而順,文也。文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主震雷,長也,故曰元。眾而順,嘉也,故曰亨。內有震雷,故曰利貞。車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濟,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眾順而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長男也。母老子強,故曰豫。其繇曰:『利建侯行師。』居樂、出威之謂也。是二者,得國之卦也。」

十月,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納公子。及河,子犯授公子載璧,曰:「臣從君還軫,巡于天下,怨其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不忍其死,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沈璧以質。

董因迎公于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將集天行。元年始受,實沈之星也。實沈之墟,晉人是居,所以興也。今君當之,無不濟矣。君之行也,歲在大火。大火,閼伯之星也,是謂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瞽史記》曰:嗣續其祖,如之滋,必有晉國。臣筮之,得泰之八。曰:是謂天地配亨,小往大來。今及之矣,何不濟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參入,皆晉祥也,而天之大紀也。濟且秉成,必霸諸侯。子孫賴之,君無懼矣。

公子濟河,召令狐、臼衰、桑泉,皆降。晉人懼,懷公奔高梁。呂甥、冀芮帥師,甲午,軍于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師,師退,次于郇。辛丑,狐偃及秦、晉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入于晉師。甲辰,秦伯還。丙午,入于曲沃。丁末,入絳,即位于武宮。戊申,剌懷公于高梁。

初,獻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文公逾垣,勃鞮斬其袪。及入,勃鞮求見,公辭焉,曰:「驪姬之讒,爾射余于屏內,困余于蒲城,斬余衣袪。又為惠公從余于渭濱,命曰三日,若宿而至。若干二命,以求殺余。余于伯楚屢困,何舊怨也?退而思之,異日見我。」對曰:「吾以君為已知之矣,故入;猶未知之也,又將出矣。事君不貳是謂臣,好惡不易是謂君。君君臣臣,是謂明訓。明訓能終,民之主也。二君之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除君之惡,唯力所及,何貳之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伊尹放太甲而卒以為明王,管仲賊桓公而卒以為侯伯。乾時之役,申孫之矢集于桓鉤,鉤近于袪,而無怨言,佐相以終,克成令名。今君之德宇,何不寬裕也?惡其所好,其能久矣?君實不能明訓,而棄民主。余,罪戾之人也,又何患焉?且不見我,君其無悔乎!」

于是呂甥、冀芮畏偪,悔納文公,謀作亂,將以己丑焚公宮,公出救火而遂殺之。伯楚知之,故求見公。公遽出見之,曰:「豈不如女言,然是吾惡心也,吾請去之。」伯楚以呂、郤之謀告公。公懼,乘馹自下,脫會秦伯于王城,告之亂故,及己丑,公宮火,二子求公不獲,遂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文公之出也,豎頭須,守藏者也,不從。公入,乃求見,公辭焉以沐。謂謁者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從者為羈紲之仆,居者為社稷之守,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眾矣。」謁者以告,公遽見之。

元年春,公及夫人嬴氏至自王城。秦伯納衛三千人,實紀綱之仆。公屬百官,賦職任功,棄責薄斂,施舍分寡。救乏振滯,匡困資無。輕關易道,通商寬農。懋穡勸分,省用足財、利器明德,以厚民性。舉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類。昭舊族,愛親戚,明賢良,尊貴寵,賞功勞,事耇老,禮賓旅,友故舊。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財用不匱。

冬,襄王避昭叔之難,居于鄭地汜。使來告難,亦使告于秦。子犯曰:「民親而未知義也,君盍納王以教之義。若不納,秦將納之,則失周矣,何以求諸侯?不能修身而又不能宗人,人將焉依?繼文之業,定武之功,啟土安疆,于此乎在矣!君其務之。」公說,乃行賂于草中之戎與麗土之狄,以啟東道。

二年春,公以二軍下,次于陽樊。右師取昭叔于溫,殺之于隰城。左師迎王于鄭。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郟。王饗醴,命公胙侑。公請隧,弗許。曰:「王章也,不可以二王,無若政何。」賜公南陽陽樊、溫、原、州、陘、絺、組、攢茅之田。陽人不服,公圍之,將殘其民,倉葛呼曰:「君補王闕,以順禮也。陽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將殘之,無乃非禮乎!陽人有夏、商之嗣典,有周室之師旅,樊仲之官守焉,其非官守,則皆王之父兄甥舅也。君定王室而殘其姻族,民將焉放?敢私布于吏,唯君圖之!」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人。

文公伐原,令以三日之糧。三日而原不降,公令疏軍而去之。諜出曰:「原不過一二日矣!」軍吏以告,公曰:「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夫信,民之所庇也,不可失。」乃去之,及孟門,而原請降。

文公立四年,楚成王伐宋,公率齊、秦伐曹、衛以救宋。宋人使門尹班告急于晉,公告大夫曰:「宋人告急,舍之則宋絕。告楚則不許我。我欲擊楚,齊、秦不欲,其若之何?」先軫曰:「不若使齊、秦主楚怨。」公曰:「可乎?」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分曹、衛之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齊、秦。齊、秦不得其請,必屬怨焉,然後用之,蔑不欲矣。」公說,是故以令尹子玉使宛春來告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舅犯慍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必擊之。」先軫曰:「子與之。我不許曹、衛之請,是不許釋宋也。宋眾無乃強乎!是楚一言而有三施,子一言而有三怨。怨已多矣,難以擊人。不若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是故拘宛春于衛。

曹田、衛田賜宋人。

子玉釋宋圍,從晉師。楚既陳,晉師退舍,軍吏請曰:「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師老矣,必敗。何故退?」子犯曰:「二三子忘在楚乎?偃也聞之:戰鬭,直為壯,曲為老。未報楚惠而抗宋,我曲楚直,其眾莫不生氣,不可謂老。若我以君避臣,而不去,彼亦曲矣。」退三舍避楚。楚眾欲止,子玉不肯,至于城濮,果戰,楚眾大敗。君子曰:「善以德勸。」

文公誅觀狀以伐鄭,反其陴。鄭人以名寶行成,公弗許,曰:「予我詹而師還。詹請往,鄭伯弗許,詹固請曰:「一臣可以赦百姓而定社稷,君何愛于臣也?」鄭人以詹予晉,晉人將烹之。詹曰:「臣愿獲盡辭而死,固所愿也。」公聽其辭。詹曰:「天降鄭禍,使淫觀狀,棄禮違親。臣曰:『不可。夫晉公子賢明,其左右皆卿才,若復其國,而得志于諸侯,禍無赦矣。』今禍及矣。尊明勝患,智也。殺身贖國,忠也。」乃就烹,據鼎耳而疾號曰:「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與詹同。」乃命弗殺,厚為之禮而歸之。鄭人以詹伯為將軍。

晉饑,公問于箕鄭曰:「救饑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則若何?」對曰:「信于君心,則美惡不逾,信于名,則上下不干。信于令,則時無廢功。信于事,則民從事有業。于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公使為箕。及清原之蒐,使佐新上軍。

文公問元帥于趙衰,對曰:「郤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學彌惇。夫先王之法志,德義之府也。夫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也。請使郤穀。」公從之。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也。」乃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取五鹿,先軫之謀也。郤穀卒,使先軫代之。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民,其章大矣,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賢于臣,其齒又長。毛也不在位,不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軍也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將上軍。公曰:「趙衰三讓。其所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以趙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軍。使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

文公學讀書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聞則多矣。」對曰:「然而多聞以待能者,不猶愈也?」

文公問于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對曰:「君以為易,其難也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

文公問于胥臣曰:「吾欲使陽處父傅讙也而教誨之,其能善之乎?」對曰:「是在讙也。蘧蒢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僬僥不可使舉,侏儒不可使援,矇瞍不可使視,囂瘖不可使言,聾聵不可使聽,童昏不可使謀。質將善而賢良贊之,則濟可俟。若有違質,教將不入,其何善之為!臣聞昔者大任娠文王不變,少溲于豕牢,而得文王不加疾焉。文王在母不憂,在傅弗勤,處師弗煩,事王不怒,孝友二虢,而惠慈二蔡,刑于大姒,比于諸弟。《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于是乎用四方之賢良。及其即位也,詢于『八虞』,而諮于『二虢』,度于閎夭而謀于南宮,諏于蔡、原而訪于辛、尹,重之以周、邵、畢、榮,憶寧百神,而柔和萬民。故《詩》云:『惠于宗公,神罔時恫。』若是,則文王非專教誨之力也。」公曰:「然則教無益乎?」對曰:「胡為文,益其質。故人生而學,非學不入。」公曰:「奈夫八疾何!」對曰:「官師之所材也,戚施直鏄,蘧蒢蒙璆,侏儒扶盧,矇瞍修聲,聾聵司火。童昏、囂瘖、僬僥,官師之所不材也,以實裔土,夫教者,因體能質而利之者也。若川然有原,以卬浦而後大。」

文公即位二年,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義,盍納天子以示之義?」乃納襄王于周。公曰:「可矣乎?」對曰:「民未知信,盍伐原以示之信?」乃伐原。曰:「可矣乎?」對曰:「民未知禮,盍大蒐,備師尚禮以示之。」乃大蒐于被廬,作三軍。使郤穀將中軍,以為大政,欲溱佐之。子犯曰:「可矣。」遂伐曹、衛,出穀戍,釋宋圍,敗楚師于城濮,于是乎遂伯。

 晉語五

臼季使,舍于冀野。冀缺薅,其妻馌之,敬,相待如賓。從而問之,冀芮之子也,與之歸;既復命,而進之曰:「臣得賢人,敢以告。」文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對曰:「國之良也,滅其前惡,是故舜之刑也殛鯀,其舉也興禹。今君之所聞也。齊桓公親舉管敬子,其賊也。」公曰:「子何以知其賢也?」對曰:「臣見其不忘敬也。夫敬,德之恪也。恪于德以臨事,其何不濟!」公見之,使為下軍大夫。

陽處父如衛,反,過甯,舍于逆旅甯嬴氏。嬴謂其妻曰:「吾求君子久矣,今乃得之。」舉而從之,陽子道與之語,及山而還。其妻曰:「子得所求而不從之,何其懷也!」曰:「吾見其貌而欲之,聞其言而惡之。夫貌,情之華也;言,貌之機也。身為情,成于中。言,身之文也。言文而發之,合而後行,離則有釁。今陽子之貌濟,其言匱,非其實也。若中不濟,而外強之,其卒將復,中以外易矣。若內外類,而言反之,瀆其信也。夫言以昭信,奉之如機,歷時而發之,胡可瀆也!今陽子之情譓矣,以濟蓋也,且剛而主能,不本而犯,怨之所聚也。吾懼未獲其利而及其難,是故去之。」期年,乃有賈季之難,陽子死之。

趙宣子言韓獻子于靈公,以為司馬。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干行,獻子執而戮之。眾咸曰:「韓厥必不沒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車,其誰安之!」宣子召而禮之,曰:「吾聞事君者比而不黨。夫周以舉義,比也;舉以其私,黨也。夫軍事無犯,犯而不隱,義也。吾言女于君,懼女不能也。舉而不能,黨孰大焉!事君而黨,吾何以從政?吾故以是觀女。女勉之。茍從是行也,臨長晉國者,非女其誰?」皆告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賀我矣!吾舉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于罪矣。」

宋人弒昭公,趙宣子請師于靈公以伐宋,公曰:「非晉國之急也。對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為明訓也。今宋人弒其君,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晉為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公許之。乃發令于太廟,召軍吏而戒樂正,令三軍之鍾鼓必備。趙同曰:「國有大役,不鎮撫民而備鍾鼓,何也?」宣子曰:「大罪伐之,小罪憚之。襲侵之事,陵也。是故伐備鍾鼓,聲其罪也;戰以錞于、丁寧,儆其民也。襲侵密聲,為蹔事也。今宋人弒其君,罪莫大焉!明聲之,猶恐其不聞也。吾備鍾鼓,為君故也。」乃使旁告于諸侯,治兵振旅,鳴鍾鼓,以至于宋。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受命而廢之不信,享一名于此,不如死。」觸庭之槐而死。靈公將殺趙盾,不克。趙穿攻公于桃園,逆公子黑臀而立之,實為成公。

郤獻子聘于齊,齊頃公使婦人觀而笑之。郤獻子怒,歸,請伐齊。范武子退自朝,曰:「燮乎,吾聞之,干人之怒,必獲毒焉。夫郤子之怒甚矣,不逞于齊,必發諸晉國。不得政,何以逞怒?余將致政焉,以成其怒,無以內易外也。爾勉從二三子,以承君命,唯敬。」乃老。

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于朝。吾不在晉國,亡無日矣。」擊之以杖,折委笄。

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駕,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郤獻子請以徇,其仆曰:「子不將救之乎?」獻子曰:「敢不分謗乎!」

靡笄之役,郤獻子傷,曰:「余病喙。」張侯御,曰:「三軍之心,在此車也。其耳目在于旗鼓。車無退表,鼓無退聲,軍事集焉。吾子忍之,不可以言病。受命于廟,受脤于社,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病未若死,祗以解志。」乃左并轡,右援枹而鼓之,馬逸不能止,三軍從之。齊師大敗,逐之,三周華不注之山。

靡笄之役,郤獻子師勝而返,范文子後入。武子曰:「燮乎,女亦知吾望爾也乎?」對曰:「夫師,郤子之師也,其事臧。若先,則恐國人之屬耳目于我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

靡笄之役,郤獻子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克也以君命命三軍之士,三軍之士用命,克也何力之有焉?」文子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燮也受命于中軍,以命上軍之士,上軍之士用命,燮也何力之有焉?」欒武子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書也受命于上軍,以命下軍之士,下軍之士用命,書也何力之有焉?」

靡笄之役也,郤獻子伐齊。齊侯來,獻之以得殞命之禮,曰:「寡君使克也,不腆弊邑之禮,為君之辱,敢歸諸下執政,以整御人。」苗棼皇曰:「郤子勇而不知禮,矜其伐而恥國君,其與幾何!」

梁山崩,以傳召伯宗,遇大車當道而覆,立而辟之,曰:「避傳。」對曰:「傳為速也,若俟吾避,則加遲矣,不如捷而行。」伯宗喜,問其居,曰:「絳人也。」伯宗曰:「何聞?」曰:「梁山崩而以傳召伯宗。」伯宗問曰:「乃將若何?」對曰:「山有朽壤而崩,將若何?夫國主山川,故川涸山崩,君為之降服、出次,乘縵、不舉,策于上帝,國三日哭,以禮焉。雖伯宗亦如是而已,其若之何?」問其名,不告;請以見,不許。伯宗及絳,以告,而從之。

伯宗朝,以喜歸,其妻曰:「子貌有喜,何也?」曰:「吾言于朝,諸大夫皆謂我智似陽子。」對曰:「陽子華而不實,主言而無謀,是以難及其身。子何喜焉?」伯宗曰:「吾飲諸大夫酒,而與之語,爾試聽之。」曰:「諾。」既飲,其妻曰:「諸大夫莫子若也。然而民不能戴其上久矣,難必及子乎!盍亟索士整庇州犁焉。」得畢陽。

及欒弗忌之難,諸大夫害伯宗,將謀而殺之。畢陽實送州犁于荊。

 晉語六

趙文子冠,見欒武子,武子曰:「美哉!昔吾逮事莊主,華則榮矣,實之不知,請務實乎。」

見中行宣子,宣子曰:「美哉!惜也,吾老矣!」

見范文子,文子曰:「而今可以戒矣,夫賢者寵至而益戒,不足者為寵驕。故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吾聞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聽于民,于是乎使工誦諫于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兜,風聽臚言于市,辨祅祥于謠,考百事于朝,問謗譽于路,有邪而正之,盡戒之術也。先王疾是驕也。」

見郤駒伯,駒伯曰:「美哉!然而壯不若老者多矣。」

見韓獻子,獻子曰:「戒之,此謂成人。成人在始與善,始與善,善進善,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不善,善亦蔑由至矣。如草木之產也,各以其物。人之有冠,猶宮室之有墻屋也,糞除而已,又何加焉。」

見智武子,武子曰:「吾子勉之,成,宣之後而老為大夫,非恥乎!成子之文,宣子之忠,其可忘乎!夫成子導前志以佐先君,導法而卒以政,可不謂文乎!夫宣子盡諫于襄、靈,以諫取惡,不憚死進,可不謂忠乎!吾子勉之,有宣子之忠,而納之以成子之文,事君必濟。」

見苦成叔子,叔子曰:「抑年少而執官者眾,吾安容子。」

見溫季子,季子曰:「誰之不如,可以求之。」

見張老而語之,張老曰:「善矣,從欒伯之言,可以滋;范叔之教,可以大;韓子之戒,可以成。物備矣,志在子。若夫三郤,亡人之言也,何稱述焉!智子之道善矣,是先主覆露子也。」

厲公將伐鄭,范文子不欲,曰:「若以吾意,諸侯皆叛,則晉可為也。唯有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得鄭憂滋長,焉用鄭!」郤至曰:「然則王者多憂乎?」文子曰:「我王者也乎哉?夫王者成其德,而遠人以其方賄歸之,故無憂。今我寡德而求王者之功,故多憂。子見無土而欲富者,樂乎哉?」

厲公六年,伐鄭,且使苦成叔及欒興齊、魯之師。楚恭王帥東夷救鄭。楚半陣,公使擊之。欒書曰:「君使也興齊、魯之師,請俟之。」郤至曰:「不可。楚師將退,我擊之,必以勝歸。夫陣不諱忌,一間也;夫南夷與楚來而不與陣,二間也;夫楚與鄭陣而不與整,三間也;且其士卒在陣而嘩,四間也;夫眾聞嘩必懼,五間也。鄭將顧楚,楚將顧夷,莫有鬭心,不可失也。」公說。于是敗楚師于鄢陵,欒書是以怨郤至。

鄢之戰,郤至以韎韋之跗注,三逐楚平王卒,見王必下奔退戰。王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韋之跗注,君子也,屬見不穀而下,無乃傷乎?」郤至甲胄而見客,免胄而聽命,曰:「君之外臣至,以寡君之靈,間蒙甲胄,不敢當拜君命之辱,為使者故,敢三肅之。」君子曰:勇以知禮。

鄢之役,晉人欲爭鄭,范文子不欲,曰:「吾聞之,為人臣者,能內睦而後圖外,不睦內而圖外,必有內爭,盍姑謀睦乎!考訊其阜以出,則怨靖。」

鄢之役,晉伐鄭,荊救之。大夫欲戰,范文子不欲,曰:「吾聞之,君人者刑其民,成,而後振武于外,是以內和而外威。今吾司寇之刀鋸日弊,而斧鉞不行。內猶有不刑,而況外乎?夫戰,刑也,刑之過也。過由大,而怨由細,故以惠誅怨,以忍去過。細無怨而大不過,而後可以武,刑外之不服者。今吾刑外乎大人,而忍于小民,將誰行武?武不行而勝,幸也。幸以為政,必有內憂。且唯聖人能無外患,又無內憂,詎非聖人,必偏而後可。偏而在外,猶可救也,疾自中起,是難。盍姑釋荊與鄭以為外患乎。」

鄢之役,晉伐鄭,荊救之。欒武子將上軍,范文子將下軍。欒武子欲戰,范文子不欲,曰:「吾聞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無德而服者眾,必自傷也。稱晉之德,諸侯皆叛,國可以少安。唯有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且唯聖人能無外患又無內憂,詎非聖人,不有外患,必有內憂,盍姑釋荊與鄭以為外患乎!諸臣之內相與,必將輯睦。今我戰又勝荊與鄭,吾君將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斂,大其私暱而益婦人田,不奪諸大夫田,則焉取以益此?諸臣之委室而徒退者,將與幾人?戰若不勝,則晉國之福也;戰若勝,亂地之秩者也,其產將害大,盍姑無戰乎!」

欒武子曰:「昔韓之役,惠公不復舍;邲之役,三軍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復命:晉國固有大恥三。今我任晉國之政,不毀晉恥,又以違蠻、夷重之,雖有後患,非吾所知也。」

范文子曰:「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福無所用輕,禍無所用重,晉國故有大恥,與其君臣不相聽以為諸侯笑也,盍姑以違蠻、夷為恥乎。」

欒武子不聽,遂與荊人戰于鄢陵,大勝之。于是乎君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斂,大其私暱,殺三郤而尸諸朝,納其室以分婦人,于是乎國人不蠲,遂弒諸翼,葬于翼東門之外,以車一乘。厲公之所以死者,唯無德而功烈多,服者眾也。

鄢之役,荊壓晉軍,軍吏患之,將謀。范匄自公族趨過之,曰:「夷灶堙井,非退而何?」范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命也,童子何知焉?且不及而言,奸也,必為戮。」苗賁皇曰:「善逃難哉!」既退荊師于鄢,將穀,范文子立于戎馬之前,曰:「君幼弱,諸臣不佞,吾何福以及此!吾聞之,『天道無親,唯德是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無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范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況驕泰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范文子卒。冬,難作,始于三郤,卒于公。

既戰,獲王子發鉤。欒書謂王子發鉤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及齊、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鉤告君,君告欒書,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戰敗,將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捨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且今君若使之于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往,必見之!」郤至聘于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苦成叔及郤锜,郤锜謂郤至曰:「君不道于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死必敗,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不詐,仁人不黨。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後矣。且眾何罪,鈞之死也,不若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立之,實為悼公。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于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公曰:「一旦而尸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奸宄并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于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非吾所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非所務也。昔者吾畜于趙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尸。』而況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安用厥也!」中行偃欲伐之,欒書曰:「不可。其身果而辭順。順無不行,果無不徹,犯順不祥,伐果不克,夫以果戾順行,民不犯也,吾雖欲攻之,其能乎!」乃止。

 晉語七

既弒厲公,欒武子使智武子、彘恭子如周迎悼公。庚午,大夫逆于清原。公言于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孤之及此,天也。抑人之有元君,將稟命焉。若稟而棄之,是焚穀也;其稟而不材,是穀不成也。穀之不成,孤之咎也;成而焚之,二三子之虐也。孤欲長處其愿,出令將不敢不成,二三子為令之不從,故求元君而訪焉。孤之不元,廢也,其誰怨?元而以虐奉之,二三子之制也。若欲奉元以濟大義,將在今日;若欲暴虐以離百姓,反易民常,亦在今日。圖之進退,愿由今日。」大夫對曰:「君鎮撫群臣而大庇蔭之,無乃不堪君訓而陷于大戮,以煩刑、史,辱君之允令,敢不承業。」乃盟而入。

辛巳,朝于武宮。定百事,立百官,育門子,選賢良,興舊族,出滯賞,畢故刑,赦囚系,宥間罪,薦積德,逮鰥寡,振廢淹,養老幼,恤孤疾,年過七十,公親見之,稱曰王父,敢不承。

二月乙酉,公即位。使呂宣子將下軍,曰:「邲之役,呂锜佐智莊子于上軍,獲楚公子穀臣與連尹襄老,以免子羽。鄢之役,親射楚王而敗楚師,以定晉國而無後,其子孫不可不崇也。」使彘恭子將新軍,曰:「武子之季、文子之母弟也。武子宣法以定晉國,至于今是用。文子勤身以定諸侯,至于今是賴。夫二子之德,其可忘乎!」故以彘季屏其宗。使令狐文子佐之,曰:「昔克潞之役,秦來圖敗晉功,魏顆以其身卻退秦師于輔氏,親止杜回,其勛銘于景鍾。至于今不育,其子不可不興也。」

君知士貞子之帥志博聞而宣惠于教也,使為太傅。知右行辛之能以數宣物定功也,使為元司空。知欒糾之能御以和于政也,使為戎御。知荀賓之有力而不暴也,使為戎右。

欒伯請公族大夫,公曰:「荀家惇惠,荀會文敏,黶也果敢,無忌鎮靜,使茲四人者為之。夫膏梁之性難正也,故使惇惠者教之,使文敏者導之,使果敢者諗之,使鎮靜者修之。惇惠者教之,則遍而不倦;文敏者導之,則婉而入;果敢者諗之,則過不隱;鎮靜者修之,則壹。使茲四人者為公族大夫。」

公知祁奚之果而不淫也,使為元尉。知羊舌職之聰敏肅給也,使佐之。知魏絳之勇而不亂也,使為元司馬。知張老之智而不詐也,使為元候。知鐸遏寇之恭敬而信強也,使為輿尉。知籍偃之惇帥舊職而恭給也,使為輿司馬。知程鄭端而不淫,且好諫而不隱也,使為贊仆。

始合諸侯于虛朾以救宋,使張老延君譽于四方,且觀道逆者。呂宣子卒,公以趙文子為文也,而能恤大事,使佐新軍。三年,公始合諸侯。四年,諸侯會于雞丘,于是乎布命、結援、修好、申盟而還。令狐文子卒,公以魏絳為不犯,使佐新軍。使張老為司馬,使范獻子為候奄。公譽達于戎。五年,諸戎來請服,使魏莊子盟之,于是乎始復霸。

四年,會諸侯于雞丘,魏絳為中軍司馬,公子揚干亂行于曲梁,魏絳斬其仆。公謂羊舌赤曰:「寡人屬諸侯,魏絳戮寡人之弟,為我勿失。」赤對曰:「臣聞絳之志,有事不避難,有罪不避刑,其將來辭。」言終,魏絳至,授仆人書而伏劍。士魴、張老交止之。仆人授公,公讀書曰:「臣誅于揚干,不忘其死。日君乏使,使臣狃中軍之司馬。臣聞師眾以順為武,軍事有死無犯為敬,君合諸侯,臣敢不敬,君不說,請死之。」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兄弟之禮也。子之誅,軍旅之事也,請無重寡人之過。」反役,與之禮食,令之佐新軍。

祁奚辭于軍尉,公問焉,曰:「孰可?」對曰:「臣之子午可。人有言曰:『擇臣莫若君,擇子莫若父。』午之少也,婉以從令,游有鄉,處有所,好學而不戲。其壯也,強志而用命,守業而不淫。其冠也,和安而好敬,柔惠小物,而鎮定大事,有直質而無流心,非義不變,非上不舉。若臨大事,其可以賢于臣。臣請薦所能擇而君比義焉。」公使祁午為軍尉,歿平公,軍無秕政。

五年,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和諸戎。公曰:「戎、狄無親而好得,不若伐之。」魏絳曰:「勞師于戎,而失諸華,雖有功,猶得獸而失人也,安用之?且夫戎、狄薦處,貴貨而易土。予之貨而獲其土,其利一也;邊鄙耕農不儆?其利二也;戎、狄事晉,四鄰莫不震動,其利三也。君其圖之!」公說,故使魏絳撫諸戎,于是乎遂伯。

韓獻子老,使公族穆子受事于朝。辭曰:「厲公之亂,無忌備公族,不能死。臣聞之曰:『無功庸者,不敢居高位。』今無忌,智不能匡君,使至于難,仁不能救,勇不能死,敢辱君朝以忝韓宗,請退也。」固辭不立。悼公聞之,曰:「難雖不能死君而能讓,不可不賞也。」使掌公族大夫。

悼公使張老為卿,辭曰:「臣不如魏絳。夫絳之智能治大官,其仁可以利公室不忘,其勇不疚于刑,其學不廢其先人之職,若在卿位,外內必平。且雞丘之會,其官不犯而辭順,不可不賞也。公五命之,固辭,乃使為司馬。使魏絳佐新軍。

十二年,公伐鄭,軍于蕭魚。鄭伯嘉來納女、工、妾三十人,女樂二八,歌鍾二肆,及寶鏄,輅車十五乘。公錫魏絳女樂一八、歌鍾一肆,曰:「子教寡人和諸戎、狄而正諸華,于今八年,七合諸侯,寡人無不得志,請與子共樂之。」魏絳辭曰:「夫和戎、狄,君之幸也。八年之中,七合諸侯,君之靈也。二三子之勞也,臣焉得之?」公曰:「微子,寡人無以待戎,無以濟河,二三子何勞焉!子其受之。」君子曰:「能志善也。」

悼公與司馬侯升臺而望曰:「樂夫!」對曰:「臨下之樂則樂矣,德義之樂則未也。」公曰:「何謂德義?」對曰:「諸侯之為,日在君側,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公曰:「孰能?」對曰:「羊舌肸習于春秋。」乃召叔向使傅太子彪。

 晉語八

平公六年,箕遺及黃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賊,謂陽畢曰:「自穆侯以至于今,亂兵不輟,民志不厭,禍敗無已。離民且速寇,恐及吾身,若之何?」陽畢對曰:「本根猶樹,枝葉益長,本根益茂,是以難已也。今若大其柯,去其枝葉,絕其本根,可以少間。」

公曰:「子實圖之。」對曰:「圖在明訓,明訓在威權,威權在君。君掄賢人之後有常位于國者而立之,亦掄逞志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是遂威而遠權。民畏其威,而懷其德,莫能勿從。若從,則民心皆可畜。畜其心而知其欲惡,人孰偷生?若不偷生,則莫思亂矣。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久也,欒書實覆宗,弒厲公以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今吾若起瑕、原、韓、魏之後而賞立之,則民懷矣。威與懷各當其所。則國安矣,君治而國安,欲作亂者誰與?」

君曰:「欒書立吾先君,欒盈不獲罪,如何?」陽畢曰:「夫正國者,不可以暱于權,行權不可以隱于私。暱于權,則民不導;行權隱于私,則政不行。政不行,何以導民?民之不導,亦無君也,則其為暱與隱也,復害矣,且勤身。君其圖之!若愛欒盈,則明逐群賊,而以國倫數而遣之,厚箴戒圖以待之。彼若求逞志而報于君,罪孰大焉,滅之猶少。彼若不敢而遠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報其德,不亦可乎?」

公許諾,盡逐群賊而使祁午及陽畢適曲沃逐欒盈,欒盈出奔楚。遂令于國人曰:「自文公以來有力于先君而子孫不立者,將授立之,得之者賞?」居三年,欒盈晝入,為賊于絳。范宣子以公入于襄公之宮,欒盈不克,出奔曲沃,遂刺欒盈,滅欒氏。是以沒平公之身無內亂也。

欒懷子之出,執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從欒氏者為大戮施。欒氏之臣辛俞行,吏執之,獻諸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于晉國,世隸于欒氏,于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政曰『不從君者為大戮』,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以煩司寇。」公說,固止之,不可,厚賂之。辭曰:「臣嘗陳辭矣,心以守志,辭以行之,所以事君也。若受君賜,是墮其前言。君問而陳辭,未退而逆之,何以事君?」君知其不可得也,乃遣之。

叔魚生,其母視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鳶肩而牛腹,谿壑可盈,是不可饜也,必以賄死。」遂不視。楊食我生,叔向之母聞之,往,及堂,聞其號也,乃還,曰:「其聲,豺狼之聲,終滅羊舌氏之宗者,必是子也?」

魯襄公使叔孫穆子來聘,范宣子問焉,曰:「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子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周卑,晉繼之,為范氏,其此之謂也?」對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歿矣,其言立于後世,此之謂死而不朽。」

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久而無成。宣子欲攻之,問于伯華。伯華曰:「外有軍,內有事。赤也,外事也,不敢侵官。且吾子之心有出焉,可徵訊也。」問于孫林甫,孫林甫曰:「旅人,所以事子也,唯事是待。」問于張老,張老曰:「老也以軍事承子,非戎,則非吾所知也。」問于祁奚,祁奚曰:「公族之不恭,公室之有回,內事之邪,大夫之貪,是吾罪也。若以君官從子之私,懼子之應且憎也。」問于籍偃,籍偃曰:「偃也以斧鉞從于張孟,日聽命焉,若夫子之命也,何二之有?釋夫子而舉,是反吾子也。」問于叔魚,叔魚曰:「待吾為子殺之。」

叔向聞之,見宣子曰:「聞子與和未寧,遍問于大夫,又無決,盍訪之訾祏。訾祏實直而博,直能端辨之,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于典刑,而訪諮于耇老,而後行之。」司馬侯見,曰:「聞吾子有和之怒,吾以為不信。諸侯皆有二心,是之不憂,而怒和大夫,非子之任也。」祁午見,曰:「晉為諸侯盟主,子為正卿,若能靖端諸侯,使服聽命于晉,晉國其誰不為子從,何必和?盍密和,和大以平小乎!」

宣子問于訾祏,訾祏對曰:「昔隰叔子違周難于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于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以正于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為成師,居太傅,端刑法,緝訓典,國無奸民,後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及文子成晉、荊之盟,豐兄弟之國,使無有間隙,是以受郇、櫟。今吾子嗣位,于朝無奸行,于國無邪民,于是無四方之患,而無外內之憂,賴三子之功而饗其祿位。今既無事矣,而非和,于是加寵,將何治為?」宣子說,乃益和田而與之和。

訾祏死,范宣子謂獻子曰:「鞅乎!昔者吾有訾祏也,吾朝夕顧焉,以相晉國,且為吾家,今吾觀女也,專則不能,謀則無與也,將若之何?」對曰:「鞅也,居處恭,不敢安易,敬學而好仁,和于政而好其道,謀于眾不以賈好,私志雖衷,不敢謂是也,必長者之由。」宣子曰:「可以免身。」

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于衰矣。夫樂以開山川之風也,以耀德于廣遠也。風德以廣之,風山川以遠之,風物以聽之,修詩以詠之,修禮以節之。夫德廣遠而有時節,是以遠服而邇不遷。」

平公射鴳,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聞之,夕,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為大甲,以封于晉。今君嗣吾先君唐叔,射鴳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君忸怩,乃趣赦之。

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之,曰:「自此其父之死;吾蔑與比而事君矣!昔者此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籍偃在側,曰:「君子有比乎?」叔向曰:「君子比而不別。比德以贊事,比也;引黨以封己,利己而忘君,別也。」

秦景公使其弟鍼來求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子朱曰:「朱也在此。」叔向曰:「召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肸也欲子員之對客也」子朱怒曰:「皆君之臣也,班爵同,何以黜朱也?」撫劍就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子孫饗之。不集,三軍之士暴骨。夫子員導賓主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從之,人救之。平公聞之曰:「晉其庶乎!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侍,曰:「公室懼卑,其臣不心競而力爭。」

諸侯之大夫盟于宋,楚令尹子木欲襲晉軍,曰:「若盡晉師而殺趙武,則晉可弱也。」文子聞之,謂叔向曰:「若之何?」叔向曰:「子何患焉。忠不可暴,信不可犯,忠自中,而信自身,其為德也深矣,其為本也固矣,故不可抈也。今我以忠謀諸侯,而以信覆之,荊之逆諸侯也亦云,是以在此。若襲我,是自背其信而塞其忠也。信反必斃,忠塞無用,安能害我?且夫合諸侯以為不信,諸侯何望焉,為此行也,荊敗我,諸侯必叛之,子何愛于死,死而可以固晉國之盟主,何懼焉?」是行也,以藩為軍,攀輦即利而舍,候遮捍衛不行,楚人不敢謀,畏晉之信也。自是沒平公無楚患。

宋之盟,楚人固請先歃。叔向謂趙文子曰:「夫霸王之勢,在德不在先歃,子若能以忠信贊君,而裨諸侯之闕,歃雖在後,諸侯將載之,何爭于先?若違德而以賄成事,今雖先歃,諸侯將棄之,何欲于先?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楚為荊蠻,置茅蕝,設望表,與鮮卑守燎,故不與盟。今將與狎主諸侯之盟,唯有德也,子務德無爭先,務德,所以服楚也。」乃先楚人。

虢之會,魯人食言,楚令尹圍將以魯叔孫穆子為戮,樂王鮒求貨焉不予。趙文子謂叔孫曰:「夫楚令尹有欲于楚,少懦于諸侯。諸侯之故,求治之,不求致也。其為人也,剛而尚寵,若及,必不避也。子盍逃之?不幸,必及于子。」對曰:「豹也受命于君,以從諸侯之盟,為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魯必不免,是吾出而危之也。若為諸侯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為戮也。夫戮出于身實難,自他及之何害?茍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心也。」

文子將請之于楚,樂王鮒曰:「諸侯有盟未退,而魯背之,安用齊盟?縱不能討,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為盟主矣,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國,可無愛乎!若皆恤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可以教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不去亦不祥。』必免叔孫。」固請于楚而免之。

趙文子為室,斫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斫其椽而礱之,加密石焉;諸侯礱之;大夫斫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斫之,文子曰:「止。為後世之見之也,其斫者,仁者之為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趙文子與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于晉國,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叔向曰:「其舅犯乎!」文子曰:「夫舅犯見利而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其隨武子乎!納諫不忘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進,不阿而退。」

秦後子來奔,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對曰:「不識。」文子曰:「公子辱于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穀酥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文子出,子謂其徒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寬惠以恤後,猶怨不濟。今趙孟相晉國,以主諸侯之盟,思長世之德,歷遠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忨日而愒歲,怠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冬,趙文子卒。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出曰:「不可為也。是謂遠男而近女,惑以生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不生,天命不祐。若君不死,必失諸侯。」趙文子聞之曰:「武從二三子以佐君為諸侯盟主,于今八年矣,內無苛慝,諸侯不二,子胡曰『良臣不生,天命不祐』?」對曰:「自今之謂。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規誾,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吾子不能諫惑,使至于生疾,又不自退而寵其政,八年之謂多矣,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對曰:「蠱之慝,穀之飛實生之。物莫伏于蠱,莫嘉于穀,穀興蠱伏而章明者也。故食穀者,晝選男德以象穀明,宵靜女德以伏蠱慝,今君一之,是不饗穀而食蠱也,是不昭穀明而皿蠱也。夫文,『蟲』、『皿』為『蠱』,吾是以云。」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是歲也,趙文子卒,諸侯叛晉,十年,平公薨。

秦後子來仕,其車千乘。楚公子干來仕,其車五乘。叔向為太傅,實賦祿,韓宣子問二公子之祿焉,對曰:「大國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曰:「秦公子富,若之何其鈞之?」對曰:「夫爵以建事,祿以食爵,德以賦之,功庸以稱之,若之何以富賦祿也!夫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于朝,唯其功庸少也,而能金玉其車,文錯其服,能行諸侯之賄,而無尋尺之祿,無大績于民故也。且秦、楚匹也,若之何其回于富也。」乃均其祿。


鄭簡公使公孫成子來聘,平公有疾,韓宣子贊授客館。客問君疾,對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無不遍諭,而無除。今夢黃熊入于寢門,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子產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僑聞之,昔者鯀違帝命,殛之于羽山,化為黃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舉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類,則紹其同位,是故天子祀上帝,公侯祀百辟,自卿以下不過其族。今周室少卑,晉實繼之,其或者未舉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為尸,五日,公見子產,賜之莒鼎。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于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于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難,而離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尸于朝,其宗滅于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晉語九

士景伯如楚,叔魚為贊理。邢侯與雍子爭田,雍子納其女于叔魚以求直。及斷獄之日,叔魚抑邢侯,邢侯殺叔魚與雍子于朝。韓宣子患之,叔向曰:「三奸同罪,請殺其生者而戮其死者。」宣子曰:「若何?」對曰:「鮒也鬻獄,雍子賈之以其子,邢侯非其官也而干之。夫以回鬻國之中,與絕親以買直。與非司寇而擅殺,其罪一也。邢侯聞之,逃。遂施邢侯氏,而尸叔魚與雍子于市。」

中行穆子帥師伐狄,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穆子不受,軍吏曰:「可無勞師而得城,子何不為?」穆子曰:「非事君之禮也。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于我。夫守而二心,奸之大者也;賞善罰奸,國之憲法也。許而弗予,失吾信也;若其予之,賞大奸也。奸而盈祿,善將若何?且夫狄之憾者以城來盈愿,晉豈其無?是我以鼓教吾邊鄙貳也。夫事君者,量力而進,不能則退,不以安賈貳。」令軍吏呼城,儆將攻之,未傅而鼓降。中行伯既克鼓,以鼓子苑支來。令鼓人各復其所,非僚勿從。

鼓子之臣曰夙沙厘,以其孥行,軍吏執之,辭曰:「我君是事,非事土也。名曰君臣,豈曰土臣?今君實遷,臣何賴于鼓?」穆子召之,曰:「鼓有君矣,爾心事君,吾定而祿爵。」對曰:「臣委質于狄之鼓,未委質于晉之鼓也。臣聞之,委質為臣,無有二心,委質而策死,古之法也。君有烈名,臣無叛質。敢即私利以煩司寇而亂舊法,其若不虞何!」穆子嘆而謂其左右曰:「吾何德之務而有是臣也?」乃使行。既獻,言于公,與鼓子田于河陰,使夙沙厘相之。

范獻子聘于魯,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對。獻子曰:「不為具、敖乎?」對曰:「先君獻、武之諱也。」獻子歸,遍戒其所知曰:「人不可以不學。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為笑焉,唯不學也。人之有學也,猶木之有枝葉也,猶庇蔭人,而況君子之學乎?」

董叔將娶于范氏,叔向曰:「范氏富,盍已乎!」曰:「欲為系援焉。」他日,董祁訴于范獻子曰:「不吾敬也。」獻子執而紡于庭之槐,叔向過之,曰:「子盍為我請乎!叔向曰:「求系,既系矣;求援,既援矣。欲而得之,又何請焉?」

趙簡子曰:「魯孟獻子有鬭臣五人。我無一,何也?」叔向曰:「子不欲也。若欲之,肸也待交捽可也。」

梗陽人有獄,將不勝,請納賂于魏獻子,獻子將許之。閻沒謂叔寬曰:「與子諫乎!吾主以不賄聞于諸侯,今以梗陽之賄殃之,不可。」二人朝,而不退。獻子將食,問誰于庭,曰:「閻明、叔褒在。」召之,使佐食。比已食,三嘆。既飽,獻子問焉,曰:「人有言曰:唯食可以忘憂。吾子一食之間而三嘆,何也?」同辭對曰:「吾小人也,貪。饋之始至,懼其不足,故嘆。中食而自咎也。曰:豈主之食而有不足?是以再嘆。主之既已食,愿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屬饜而已,是以三嘆。」獻子曰:「善。」乃辭梗陽人。

下邑之役,董安于多。趙簡子賞之,辭,固賞之,對曰:「方臣之少也,進秉筆,贊為名命,稱于前世,立義于諸侯,而主弗志。及臣之壯也,耆其股肱以從司馬,苛慝不產。及臣之長也,端委韠帶以隨宰人,民無二心。今臣一旦為狂疾,而曰『必賞女』,與余以狂疾賞也,不如亡!」趨而出,乃釋之。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鄣乎?」簡子曰:「保鄣哉!」尹鐸損其戶數。簡子誡襄子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為少,無以晉陽為遠,必以為歸。」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曰:「必墮其壘培。吾將往焉,若見壘培,是見寅與吉射也。」尹鐸往而增之。簡子如晉陽,見壘,怒曰:「必殺鐸也而後入。」大夫辭之,不可,曰:「是昭余讎也。」郵無正進,曰:「昔先主文子少釁于難,從姬氏于公宮,有孝德以出在公族,有恭德以升在位,有武德以羞為正卿,有溫德以成其名譽,失趙氏之典刑,而去其師保,基于其身,以克復其所。及景子長于公宮,未及教訓而嗣立矣,亦能纂修其身以受先業,無謗于國,順德以學子,擇言以教子,擇師保以相子。今吾子嗣位,有文之典刑,有景之教訓,重之以師保,加之以父兄,子皆疏之,以及此難。夫尹鐸曰:『思樂而喜,思難而懼,人之道也。委土可以為師保,吾何為不增?』是以修之,庶曰可以鑒而鳩趙宗乎!若罰之,是罰善也。罰善必賞惡。臣何望矣!」簡子說,曰:「微子,吾幾不為人矣!」以免難之賞賞尹鐸。初,伯樂與尹鐸有怨,以其賞如伯樂氏,曰:「子免吾死,敢不歸祿。」辭曰:「吾為主圖,非為子也。怨若怨焉。」

鐵之戰,趙簡子曰:「鄭人擊我。吾伏弢衉血,鼓音不衰。今日之事,莫我若也。」衛莊公為右,曰:「吾九上九下,擊人盡殪。今日之事,莫我加也。」郵無正御,曰:「吾兩鞁將絕,吾能止之。今日之事,我上之次也。」駕而乘材,兩鞁皆絕。

衛莊公禱,曰:「曾孫蒯聵以諄趙鞅之故,敢昭告于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昭考靈公,夷請無筋無骨,無面傷,無敗用,無隕懼;死不敢請。」簡子曰:「志父寄也。」

趙簡子田于螻,史黯聞之,以犬待于門。簡子見之,曰:「何為?」曰:「有所得犬,欲試之茲囿。」簡子曰:「何為不告?」對曰:「君行臣不從,不順。主將適螻而麓不聞,臣敢煩當日。」簡子乃還。

少室周為趙簡子之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焉。簡子許之,使少室周為宰,曰:「知賢而讓,可以訓矣。」

趙簡子曰:「吾愿得范、中行之良臣。」史黯侍,曰:「將焉用之?」簡子曰:「良臣,人之所愿也,又何問焉?」對曰:「臣以為不良故也。夫事君者,諫過而賞善,薦可而替否,獻能而進賢,擇材而薦之,朝夕誦善敗而納之。道之以文,行之以順,勤之以力,致之以死。聽則進,否則退。今范、中行氏之臣不能匡相其君,使至于難,君出在外,又不能定,而棄之,則何良之為?若弗棄,則主焉得之?夫二子之良,將勤營其君,復使立于外,死而後止,何日以來?若來,乃非良臣也。」簡子曰:「善。吾言實過矣。」

趙簡子問于壯馳茲曰:「東方之士孰為愈?」壯馳茲拜曰:「敢賀!」簡子曰:「未應吾問,何賀?」對曰:「臣聞之:國家之將興也,君子自以為不足,其亡也,若有餘。今主任晉國之政而問及小人,又求賢人,吾是以賀。」

趙簡子嘆曰:「雀入于海為蛤,雉入于淮為蜃。黿鼉魚鱉,莫不能化,唯人不能。哀夫!」竇庇侍,曰:「臣聞之,君子哀無人,不哀無賄;哀無德,不哀無寵;哀名之不令,不哀年之不登。夫范、中行氏不恤庶難,欲擅晉國,今其子孫將耕于齊,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人之化也,何日之有!」

趙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勝左人、中人,遽人來告,襄子將食,尋飯有恐色。侍者曰:「狗之事大矣,而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吾聞之,德不純而福祿并至,謂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當雍,雍不為幸,吾是以懼。」

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宣子曰:「宵也佷。」對曰:「宵之佷在面,瑤之佷在心。心佷敗國,面佷不害。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弗聽。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及智氏之亡也,唯輔果在。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也。」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志有之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

還自衛,三卿宴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伯國聞之,諫曰:「主不備,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郤氏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亟治之難,皆主之所知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夫誰不可喜,而誰不可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弗聽。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遂滅智氏。

晉陽之圍,張談曰:「先主為重器也,為國家之難也,盍姑無愛寶于諸侯乎?」襄子曰:「吾無使也。」張談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不德而賄。夫地也求飲吾欲,是養吾疾而干吾祿也。吾不與皆斃。」襄子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乃走晉陽,晉師圍而灌之,沈灶產蛙,民無叛意。

〈鄭語〉一卷 僅 2 篇,首篇偏重記言:專記鄭桓公開國,問政於史伯事 5 ,時代 在春秋之前的周幽王、周平王兩朝。次篇概述春秋初期大勢。《左傳》 有許多關於子產的記載,〈鄭語〉則全未載及子產。

 鄭語

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于史伯曰:「王室多故,余懼及焉,其何所可以逃死?」史伯對曰:「王室將卑,戎狄必昌,不可偪也。當成周者,南有荊、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蠻、荊、戎、狄之人也。非親則頑,不可入也。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君若以周難之故,寄孥與賄焉,不敢不許。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克矣。若克二邑,鄔、弊、補、舟、衣、柔、歷、華,君之土也。若前華後河,右洛左濟,主芣、騩而食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

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荊子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熊逃難于濮而蠻,季紃是立,薳氏將起之,禍又不克。是天啟之心也。又甚聰明和協,蓋其先王。臣聞之,天之所啟,十世不替。夫其子孫必光啟土,不可偪也。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

「夫成天下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周棄能播制百穀蔬,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當周未有。己姓昆吾、蘇、顧、溫、董,董姓鬷夷、豢龍,則夏滅之矣。彭姓彭祖、豕韋、主動稽,則商滅之矣。禿姓舟人,則周滅之矣。妘姓鄥、鄶、路、偪陽,曹姓鄒、莒,皆為采衛,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數也。而又無令聞,必不興矣。斟姓無後。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姓夔越不足命也。蠻羋蠻矣,唯荊實有昭德,若周衰,其必興矣。姜、嬴、荊、羋,實與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翳之後也。伯夷能處于神以佐堯者也,伯翳能議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後皆不失祀而未有興者,周衰其將至矣。」

公曰:「謝西之九州,何如?」對曰:「其民沓貪而忍,不可因也。唯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若更君而周訓之,是易取也,且可長用也。」

公曰:「周其弊乎?」對曰:「殆於必弊者也。《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王棄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去和而取同。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調口,更四支以衛體,和六律以聰耳,正七體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紀以立純德,合十數以訓百體。出千品,具萬方,計億事,材兆物,收經入,行絯極。故王者居九畡之田,收經入以食兆民,周訓而能用之,和樂如一。夫如是,和之至也。于是乎先王聘後于異姓,求財于有方,擇臣取諫工而講以多物,務和同也。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不講。王將棄是類也而與剸同。天奪之明,欲無弊,得乎?

「夫虢石父讒諂巧從之人也,而立以為卿士,與剸同也;棄聘後而立內妾,好窮固也;侏儒戚施,實御在側,近頑童也;周法不昭,而婦言是行,用讒慝也;不建立卿士,而姚試幸措,行暗昧也。是物也,不可以久。且宣王之時有《童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于是宣王聞之,有夫婦鬻是器者,王使執而戮之。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懼而棄之。此人也,收以奔褒。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為乎?《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駁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駁之二君也。夏后卜殺之與安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幣焉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傳郊之。』及殷、周,莫之發也。及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婦人不幃而噪之,化為玄黿,以入于王府。府之童妾未既齓而遭之,既笄而孕,當宣王時而生。不夫而育,生物懼而棄之。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婦哀其夜號也,而取之以逸,逃于褒。褒人褒姁有獄,而以為入于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于為後而生伯服。天之生此久用處,其為毒也大矣,將使候淫德而加之焉。毒之酋臘者,其殺也滋速。申、繒、西戎方強,王室方騷,將以縱欲,不亦難乎?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愁求之申,申人弗畀,愁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繒于西戎方將德申,申、呂方強,其隩愛太子亦必可知也,王師若在,其救之亦必然矣。王心怒矣,虢公從矣,凡周存亡,不三稔矣!君若欲避其難,其速規所矣,時至而求用,恐無及也!」

公曰:「若周衰,諸姬其孰興?」對曰:「臣聞之,武實昭文之功,文之祚盡,武其嗣乎!武王之子,應、韓不在,其在晉乎!距險而鄰于小,若加之以德,可以大啟。」公曰:「姜、嬴其孰興?」對曰:「夫國大而有德者近興,秦仲、齊侯、姜、嬴之雋也,且大,其將興乎?」公說,乃東寄帑與賄,虢、鄶受之,十邑皆有寄地。

幽王八年而桓公為司徒,九年而王室始騷,十一年而斃。及平王之末,而秦、晉、齊、楚代興,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晉文侯于是乎定天子,齊莊、僖于是乎小伯,楚蚠冒于是乎始啟濮。

〈楚語〉二卷 凡 18 篇,偏重記言:起楚莊王(西元前 613591 在位),至白公 勝之亂(魯哀公 16 年,楚惠王 10 年,西元前 479 6 止,記載史事時 間約 130 餘年。 4 說見王樹民:〈國語的作者和編者〉,收入清.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雲點校: 《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 年初版,2006 年修訂版),頁 603604 5 鄭桓公為司徒,在周幽王 8 年,西元前 774

 楚語上
莊王使士亹傅太子箴,辭曰:「臣不才,無能益焉。」曰:「賴子之善善之也。」對曰:「夫善在太子,太子欲善,善人將至;若不欲善,善則不用。故堯有丹朱,舜有商均,啟有五觀,湯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是五王者,皆有元德也,而有奸子。夫豈不欲其善,不能故也。若民煩,可教訓。蠻、夷、戎、狄,其不賓也久矣,中國所不能用也。」王卒使傅之。

問于申叔時,叔時曰:「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其浮;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教之《訓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

「若是而不從,動而不悛,則文詠物以行之,求賢良以翼之。悛而不攝,則身勤之,多訓典以納之,務慎惇篤以固之。攝而不徹,則明施舍以導之忠,明久長以導之信,明度量以導之義,明等級以導之禮,明恭儉以導之孝,明敬戒以導之事,明慈愛以導之仁,明昭利以導之文,明除害以導之武,明精意以導之罰,明正德以導之賞,明齊肅以耀之臨。若是而不濟,不可為也。

「且誦詩以輔相之,威儀以先後之,體貌以左右之,明行以宣翼之,制節義以動行之,恭敬以臨監之,勤勉以勸之,孝順以納之,忠信以發之,德音以揚之,教備而不從者,非人也。其可興乎!夫子踐位則退,自退則敬,否則赧。」

恭王有疾,召大夫曰:「不穀不德,失先君之業,覆出國之師,不穀之罪也。若得保其首領以歿,唯是春秋所以從先君者,請為『靈』若『厲。』大夫許諾。

王卒,及葬,子囊議謚。大夫曰:「王有命矣。」子囊曰:「不可。夫事君者,先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征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若先君善,則請為『恭。』」大夫從之。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宗老曰:「夫子屬之。」子木曰:「不然。夫子承楚國之政,其法刑在民心而藏在王府,上之可以比先王,下之可以訓後世,雖微楚國,諸侯莫不譽。其《祭典》有之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士有豚犬之奠,庶人有魚炙之薦,籩豆、脯醢則上下共之。不羞珍異,不陳庶侈。夫子不以其私欲干國之典。」遂不用。

椒舉娶于申公子牟,子牟有罪而亡,康王以為椒舉遣之,椒舉奔鄭,將遂奔晉。蔡聲子將如晉,遇之于鄭,饗之以璧侑,曰:「子尚良食,二先子其皆相子,尚能事晉君以為諸侯主。」辭曰:「非所愿也。若得歸骨于楚,死且不朽。」聲子曰:「子尚良食,吾歸子。」椒舉降三拜,納其乘馬,聲子受之。

還見令尹子木,子木與之語,曰:「子雖兄弟于晉,然蔡吾甥也,二國孰賢?」對曰:「晉卿不若楚,其大夫則賢,其大夫皆卿材也,若杞梓、皮革焉,楚實遺之,雖楚有材,不能用也。」子木曰:「彼有公族甥、舅,若之何其遺之材也?」對曰:「昔令尹子元之難,或譖王孫啟于成王,王弗是,王孫啟奔晉,晉人用之。及城濮之役,晉將遁矣,王孫啟與于軍事,謂先軫曰:『是師也,唯子玉欲之,與王心違,故唯東宮與西廣實來。諸侯之從者,叛者半矣,若敖氏離矣,楚師必敗,何故去之!』先軫從之,大敗楚師,則王孫啟之為也。

「昔莊王方弱,申公子儀覆為師,王子燮為傅,使師崇、子孔帥師以伐舒。燮及儀父施二帥而分其室。師還至,則以王如廬,廬戢黎殺二子而復王。或譖析公臣于王,王弗是,析公奔晉,晉人用之。實讒敗楚,使不規東夏,則析公之為也。

「昔雍子之父兄譖雍子于恭王,王弗是,雍子奔晉,晉人用之。及鄢之役,晉將遁矣,雍子與于軍事,謂欒書曰:『楚師可料也,在中軍王族而已。若易中下,楚必歆之。若合而陷吾中,吾上下必敗其左右,則三萃以攻其王族,必大敗之。』欒書從之,大敗楚師,王親面傷,則雍子之為也。

「昔陳公子夏為御叔娶于鄭穆公,生子南。子南之母亂陳而亡之,使子南戮于諸侯。莊王既以夏氏之室賜申公巫臣,則又畀之子反,卒于襄老。襄老死于邲,二子爭之,未有成。恭王使巫臣聘于齊,以夏姬行,遂奔晉。晉人用之,實通吳、晉。使其子狐庸為行人于吳,而教之射御,導之伐楚。至于今為患,則申公巫臣之為也。

「今椒舉娶于子牟,子牟得罪而亡,執政弗是,謂椒舉曰:『女實遣之。』彼懼而奔鄭,緬然引領南望,曰:『庶幾赦吾罪。」又不圖也,乃遂奔晉,晉人又用之矣。彼若謀楚,其亦必有豐敗也哉。」

子木愀然曰:「夫子何如,召之其來乎?」對曰:「亡人得生,又何不來為?」子木曰:「不來,則若之何?」對曰:「夫子不居矣,春秋相事,以還軫于諸侯。若資東陽之盜使殺之,其可乎?不然,不來矣。」子木曰:「不可。我為楚卿,而賂盜以賊一夫于晉,非義也。子為我召之,吾倍其室。」乃使椒鳴召其父而復之。

靈王為章華之臺,與伍舉升焉,曰:「臺美夫!」對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聽德以為聰,致遠以為明。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鏤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囂庶為樂;不聞其以觀大、視侈、淫色以為明,而以察清濁為聰。

「先君莊王為刨居之臺,高不過望國氛,大不過容宴豆,木不妨守備,用不煩官府,民不廢時務,官不易朝常。問誰宴焉,則宋公、鄭伯;問誰相禮,則華元、駟騑;問誰贊事,則陳侯、蔡侯、許南、頓子,其大夫侍之。先君以是除亂克敵,而無惡于諸侯。今君為此臺也,國民罷焉,財用盡焉,年穀敗焉,百官煩焉,舉國留之,數年乃成。愿得諸侯與始升焉,諸侯皆距無有至者。而後使太宰啟疆請于魯侯,懼之以蜀之役,而僅得以來。使富都那豎贊焉,而使長鬣之士相焉,臣不知其美也。

「夫美也者,上下、內外、小大、遠近皆無害焉,故曰美。若于目觀則美,縮于財用則匱,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為?夫君國者,將民之與處;民實瘠矣,君安得肥?且夫私欲弘侈,則德義鮮少;德義不行,則邇子騷離而遠者距違。天子之貴也,唯其以公侯為官正,而以伯子南為師旅。其有美名也,唯其施令德于遠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斂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忘其安樂,而有遠心,其為惡也甚矣,安用目觀?

「故先王之為臺榭也,榭不過講軍實,臺不過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臺度于臨觀之高。其所不奪穡地,其為不匱財用,其事不煩官業,其日不廢時務。瘠磽之地,于是乎為之;城守之木,于是乎用之;官僚之暇,于是乎臨之;四時之隙,于是乎成之。故《周詩》曰:『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夫為臺榭,將以教民利也,不知其以匱之也。若君謂此臺美而為之正,楚其殆矣!」

靈王城陳、蔡、不羹,使仆夫子晰問于范無宇,曰:「吾不服諸夏而獨事晉何也,唯晉近我遠也。今吾城三國,賦皆千乘,亦當晉矣。又加之以楚,諸侯其來乎?」對曰:「其在志也國為大城,未有利者。昔鄭有景、櫟,衛有蒲、戚,宋有蕭、蒙,魯有弁、費,齊有渠丘,晉有曲沃,秦有征、衙。叔段以景患莊公,鄭幾不克,櫟人實使鄭子不得其位。為蒲、戚實出獻公,宋蕭、蒙實弒昭公,魯弁、費實弱襄公,齊渠丘實殺無知,晉曲沃實納齊師,秦征、衙實難桓、景,皆志于諸侯,此其不利者也。

「且夫制城邑若體性焉,有首領股肱,至于手拇毛脈,大能掉小,故變而不勤。地有高下,天有晦明,民有君臣,國有都鄙,古之制也。先王懼其不帥,故制之以義,旌之以服,行之以禮,辯之以名,書之以文,道之以言。既其失也,易物之由。夫邊境者,國之尾也,譬之如牛馬,楚暑之出納至,虻饔之既多,而不能掉其尾,臣亦懼之。不然,是三城也,豈不使諸侯之心惕惕焉。」

子晳復命,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是言誕也。」右尹子革侍,曰:「民,天之生也。知天,心知民矣,是其言可以懼哉!」三年,陳、蔡及不羹人納棄疾而弒靈王。

左史倚相廷見申公子亹,子亹不出,左史謗之,舉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無亦謂我老耄而舍我,而又謗我!」

左史倚相曰:「唯子老耄,故欲見以交儆子。若子方壯,能經營百事,倚相將奔走承序,于是不給,而何暇得見?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于國,曰:『自卿以下至于師長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導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寧有官師之典,倚幾有誦訓之諫,居寢有褻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導,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御之,于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沒也,謂之睿聖武公。子實不睿聖,于倚相何害。《周書》曰:『文王至于日中昃,不皇暇食。惠于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驕。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御數者,王將何為?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子亹懼,曰:「老之過也。」乃驟見左史。

靈王虐,白公子張驟諫。王患之,謂史老曰:「吾欲已子張之諫,若何?」對曰:「用之實難,已之易矣。若諫,君則曰:『余左執鬼中,右執殤宮,凡百箴諫,吾盡聞之矣,寧聞他言?』」

白公又諫,王若史老之言。對曰:「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于神明,以入于河,自河徂亳,于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無所稟令也。』武丁于是作書,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類,茲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智之不疚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猶不敢專制,使以象旁求聖人。既得以為輔,又恐其荒失遺忘,故使朝夕規誨箴諫,曰:『必交修余,無余棄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惡規諫者,不亦難乎!

「齊桓、晉文,皆非嗣也,還軫諸侯,不敢淫逸,心類德音,以德有國。近臣諫,遠臣謗,輿人誦,以自誥也。是以其入也,四封不備一同,而至于有畿田,以屬諸侯,至于今為令君。桓、文皆然,君不度憂于二令君,而欲自逸也,無乃不可乎?《周詩》有之曰:『弗躬弗親,庶民弗信。』臣懼民之不信君也,國外不敢不言。不然,何急其以言取罪也?」

王病之,曰:「子復語。不穀雖不能用,吾憖置之于耳。」對曰:「賴君用之也,故言。不然,巴浦之犀、犛、兕、象,其可盡乎,其又以規為瑱也?」遂趨而退,歸,杜門不出。七月,乃有乾溪之亂,靈王死之。

司馬子期欲以妾為內子,訪之左史倚相,曰:「吾有妾而愿,欲笄之,其可乎?」對曰:「昔先大夫子囊違王之命謚;子夕嗜芰,子木有羊饋而無芰薦。君子曰:違而道。穀陽豎愛子反之勞也,而獻飲焉,以斃于鄢;芋尹申亥從靈王之欲,以隕于乾溪。君子曰:「從而逆。君子之行,欲其道也,故進退周旋,唯道是從。夫子木能違若敖之欲,以之道而去芰薦,吾子經營楚國,而欲薦芰以干之,其可乎?」子期乃止。

 楚語下

昭王問于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

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為之牲器時服,而後使先聖之後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號、高祖之主、宗廟之事、昭穆之世、齊敬之勤、禮節之宜、威儀之則、容貌之崇、忠信之質、禋絜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為之祝。使名姓之後,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儀、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于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禍災不至,求用不匱。

「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匱于祀,而不知其福。蒸享無度,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無有嚴威。神狎民則,不蠲其為。嘉生不降,無物以享。禍災薦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

「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敘天地,而別其分主者也。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後也,當宣王時,失其官守,而為司馬氏。寵神其祖,以取威于民,曰:『重實上天,黎實下地。』遭世之亂,而莫之能御也。不然,夫天地成而不變,何比之有?」

子期祀平王,祭以牛俎于王,王問與觀射父,曰:「祀牲何及?」對曰:「祀加于舉。天子舉以大牢,祀以會;諸侯舉以特牛,祀以太牢;卿舉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舉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魚炙,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魚。上下有序則民不慢。」

王曰:「其小大何如?」對曰:「郊禘不過繭栗,蒸嘗不過把握。」王曰:「何其小也?」對曰:「夫神以精明臨民者也,故求備物,不求豐大。是以先王之祀也,以一純、二精、三牲、四時、五色、六律、七事、八種、九祭、十日、十二辰以致之,百姓、千品、萬官、億醜,兆民經入畡數以奉之,明德以昭之,和聲以聽之,以告邊至,則無不受休。毛以示物,血以告殺,接誠拔取以獻具,為齊敬也。敬不可久,民力不堪,故齊肅以承之。」

王曰:「芻豢幾何?」對曰:「遠不過三月,近不過浹日。」王曰:「祀不可以已乎?」對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撫國家、定百姓也,不可以已。夫民氣縱則底,底則滯,滯久而不振,生乃不殖。其用不從,其生不殖,不可以封。是以古者先王日祭、月享、時類、歲祀。諸侯舍日,卿大夫舍曰,士、庶人舍時。天子邊祀群神品物,諸侯祀天地、三辰及其土之山川,卿大夫祀其禮,士、庶人不過其祖。日月會于龍尾,土氣含收,天明昌作,百嘉備舍,群神頻行。國于是乎蒸嘗,家于是乎嘗祀,百姓夫婦擇其令辰,奉其犧牲,敬其粢盛,潔其糞除,慎其采服,禋其酒醴,帥其子姓,從其時享,虔其宗祝,道其順辭,以昭祀其先祖,肅肅濟濟,如或臨之。于是乎合其州鄉朋友婚姻,比爾兄弟親戚。于是乎弭其百苛,殄其讒慝,合其嘉好,結其親昵,億其上下,以申固其姓。上所以教民虔也,下所以昭事上也。天子禘郊之事,必自射其牲,王后必自舂其粢;諸侯宗廟之事,必自射牛,劌羊、擊豕,夫人必自舂其盛。況其下之人,其誰敢不戰戰兢兢,以事百神!天子親舂禘郊之盛,王后親繅其服,自公以下至于庶人,其誰敢不齊肅恭敬致力于神!民所以攝固者也,若之何其何之也!」

王曰:「所謂一純、二精、七事者,何也?」對曰:「聖王正端冕,以其不違心,帥其群臣精物以臨監享祀,無有苛慝于神者,謂之一純。玉帛為二精。天、地、民及四時之務為七事。」王曰:「三事者,何也?」對曰:「天事武,地事文,民事忠信。」王曰:「所謂百姓、千品、萬官、億醜、兆民經入畡數者,何也?」對曰:「民之徹官百。王公之子弟之質能言能聽徹其官者,而物賜之姓,以監其官,是為百姓。姓有徹品,十于王謂之千品。五物之官,陪屬萬為萬官。官有十醜,為億醜。天子之田九畡,以食兆民,王取經入焉,以食萬官。」

斗且廷見令尹子常,子常與之語,問蓄貨聚馬。歸以語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見令尹,令尹問蓄聚積實,如餓豺狼焉,殆必亡者也。

「夫古者聚貨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馬不害民之財用,國馬足以行軍,公馬足以稱賦,不是過也。公貨足以賓獻,家貨足以共用,不是過也。夫貨、馬郵則闕于民,民多闕則有離叛之心,將何以封矣。

「昔斗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積,恤民之故也。成王聞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每朝設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至于今秩之。成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後復。人謂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對曰:『夫從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曠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無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故莊王之世,滅若敖氏,唯子文之後在,至于今處鄖,為楚良臣。是不先恤民而後己之富乎?

「今子常,先大夫之後也,而相楚君無令名于四方,民之羸餒,日已甚矣。四境盈壘,道饉相望,盜賊司目,民無所放。是之不恤,而蓄聚不厭,其速怨于民多矣。積貨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

「夫民心之慍也,若防大川焉,潰而所犯必大矣。子常其能賢于成、靈乎?成不禮于穆,愿食熊蹯,不獲而死。靈不顧于民,一國棄之,若遺跡焉。子常為政,而無禮不顧甚于成、靈,其獨何力以待之!」期年,乃有柏舉之戰,子常奔鄭,昭王奔隨。

吳人入楚,昭王出奔,濟于成臼,見藍尹亹載其孥。王曰:「載予。」對曰:「自先王莫墜其國,當君而亡之,君之過也。」遂去王。王歸,又求見,王欲執之,子西曰:「請聽其辭,夫其有故。」王使謂之曰:「成臼之役,而棄不穀,今而敢來,何也?」對曰:「昔瓦唯長舊怨,以敗于柏舉,故君及此。今又效之,無乃不可乎?臣避于成臼,以儆君也,庶悛而更乎?今之敢見,觀君之德也,曰:庶意懼而鑒前惡乎?君若不鑒而長之,君實有國而不愛,臣何有于死,死在司敗矣!惟君圖之!」子西曰:「使復其位,以無忘前敗。」王乃見之。

吳人入楚,昭王奔鄖,鄖公之弟懷將弒王,鄖公辛止之。懷曰:「平王殺吾父,在國則君,在外則讎也。見讎弗殺,非人也。」鄖公曰:「夫事君者,不我外內行,不為豐約舉,茍君之,尊卑一也。且夫自敵以下則有讎,非是不讎。下虐上為弒,上虐下為討,而況君乎!君而討臣,何讎之為?若皆讎君,則何上下之有乎?吾先人以善事君,成名十諸侯,自斗伯比以來,未之失也。今爾以是殃之,不可。」懷弗聽,曰:「吾思父,不能顧矣。」鄖公以王奔隨。

王歸而賞及鄖、懷,子西諫曰:「君有二臣,或可賞也,或可戮也。君王均之,群臣懼矣。」王曰:「夫子期之二子耶?吾知之矣。或禮于君,或禮于父,均之,不亦可乎!」

子西嘆于朝,藍尹亹曰:「吾聞君子唯獨居思念前世之崇替,與哀殯喪,于是有嘆,其餘則否。君子臨政思義,飲食思禮,同宴思樂,在樂思善,無有嘆焉。今吾子臨政而嘆,何也?」子西曰:「闔廬能敗吾師。闔廬即世,吾聞其嗣又甚焉。吾是以嘆。」

對曰:「子患政德之不修,無患吳矣。夫闔廬口不貪嘉味,耳不樂逸聲,目不淫于色,升不懷于安,朝夕勤志,恤民之羸,聞一善若驚,得一士若賞,有過必悛,有不善必懼,是故得民以濟其志。今吾聞夫差好罷民力以成私好,縱過而翳諫,一夕之宿,臺榭陂池必成,六畜玩好必從。夫差先自敗也已,焉能百侮辱、在修德以待吳,吳將斃矣。」

王孫圉聘于晉,定公饗之,趙簡子吳玉以相,問于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對曰:「然。」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

曰:「未嘗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能作訓比率,以行事于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于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于楚國。疣藪曰云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于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王之望也,何寶之焉?

「圉聞國之寶六而已。明王聖人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蔭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則寶之;珠足以御火災,則寶之;金足以御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若夫話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

惠王以梁與魯陽文子,文子辭,曰:「梁險而在境,懼子孫之有貳者也。夫事君無憾,憾則懼偪,偪則懼貳。夫盈而不偪,憾而不貳者,臣能自壽,不知其他。縱臣而得全其首領以沒,懼子孫之以梁之險,而乏臣之祀也。」王曰:「子之仁,不忘子孫,施及楚國,敢不從子。」與之魯陽。

子西使人召王孫勝,沈諸梁聞之,見子西曰:「聞子召王孫勝,信乎?」曰:「然。」子高曰:「將焉用之?」曰:「吾聞之,勝直而剛,欲置之境。」

子高曰:「不可。其為人也,展而不信,愛而不仁,詐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衷,周而不淑。復言而不謀身,展也;愛而不謀長,不仁也;以辯蓋人,詐也;強忍犯義,毅也;直而不顧,不衷也;周言棄德,不淑也。是六德者,皆有其華而不實者也,將焉用之。

「彼其父為戮于楚,其心又狷而不潔。若其狷也,不忘舊怨,而不以潔悛德,思報怨而已。則其愛也足以得人,其展也足以復之,其詐也足以謀之,其直也足以帥之,其周也足以蓋之,其不潔也足以行之,而加之以不仁,奉之以不義,蔑不克矣。

「夫造勝之怨者,皆不在矣。若來而無寵,速其怒也。若其寵之,毅貪無厭,既能得入,而耀之以大利,不仁以長之,思舊怨以修其心,茍國有釁,必不居矣。非子職之,其誰乎?彼將思舊怨而欲大寵,動而得人,怨而有術,若果用之,害可待也。余愛子與司馬,故不敢不言。」

子西曰:「德其忘怨乎!余善之,夫乃其寧。」子高曰:「不然。吾聞之,唯仁者可好也,可惡也,可高也,可下也。好之不偪,惡之不怨,高之不驕,下之不懼。不仁者則不然。人好之則偪,惡之則怨,高之則驕,下之則懼。驕有欲焉,懼有惡焉,欲惡怨偪,所以生詐謀也。子將若何?若召而下之,將戚而懼;為之上者,將怒而怨。詐謀之新,無所靖矣。有一不義,猶敗國家,今壹五六,而必欲用之,不亦難乎?吾聞國家將敗,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謂乎?

「夫誰無疾眚!能者早除之。舊怨滅宗,國之疾眚也,為之關籥藩籬而遠備閑之,猶恐其至也,是之為日惕。若召而近之,死無日矣。人有言曰:『狼子野心,怨賊之人也。』其又何善乎?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與子干、子晰之族而近之?安用勝也,其能幾何?

「昔齊騶馬繻以胡公入于具水,邴歜、閻職戧懿公于囿竹,晉長魚矯殺三郤于榭,魯圉人犖殺子般于次,夫是誰之故也,非唯舊怨乎?是皆子之所聞也。人求多聞善敗,以監戒也。今子聞而棄之,猶蒙耳也。吾語子何益,吾知逃也已。」


子西笑曰:「子之尚勝也。」不從,遂使為白公。子高以疾間居于蔡。及白公之亂,子西、子期死。葉公聞之,曰:「吾怨其棄吾言,而德其治楚國,楚國之能平均以復先王之業者,夫子也。以小怨置大德,吾不義也,將入殺之。」帥方城之外以入,殺白公而定王室,葬二子之族。

〈吳語〉一卷 凡 9 篇:言事並重,專記吳王夫差(西元前 495473 在位)爭霸 之事,起吳王夫差伐越(魯哀公元年,吳王夫差 2 年,越王句踐 3 年, 西元前 494),止於魯哀公 22 年(吳夫差 23 年,西元前 473)越滅吳, 記載史事時間僅 22 年。

 吳語

﹤越語〉二卷 凡 9 篇,言事並重:內容相當重複,記句踐復國之事(西元前 496 473),記載史事時間約同〈吳語〉。〈越語上〉記夫差、句踐、文種、 吳子胥事,〈越語下〉記范蠡進諫句踐事,終於范蠡離越,而語多重複, 故或以為鈔他書以補者也。 清.董增齡曾論《國語》八〈語〉之排列次序,云: 《國語》首以〈周〉,殿以〈越〉。〈周〉何以稱「國」?穆王時,周道 始衰,《書》言「荒度作刑」,《史記》言「王道衰缺」,蓋已兆〈黍離〉 國風之漸。迨平王,周、鄭交質,直言「結二國之信」。雖號令止行于畿 內,而為天下共主,故首列焉。次〈魯〉,重周公之後,秉禮之邦也。次 〈齊〉,美桓公一匡之烈也。次〈晉〉,見其主盟十一世,有夾輔之勳, 且文之霸,繼乎桓也。次〈鄭〉,鄭出厲王 7 ,於諸姬為近,又與晉同定 王室也 8 。次〈楚〉、次〈吳〉,以其為重黎之後,泰伯之裔,不使其跡 之湮沒弗彰焉。終之以〈越〉,見閩蠻強而中夏無伯主,春秋亦于是終矣。

董氏所言雖難以證實,亦不為無理。至於何以選錄此八國,而非其他諸侯國 10, 以及何以〈晉語〉獨多?亦有學者提出討論,仍難成定說,茲暫不深論,有待於 諸賢弟焉。 《國語》,除〈周〉、〈鄭〉兩語載及西周時事外,其餘七〈語〉所 載概皆春秋列國史事,故一般仍視其為「春秋時代」的「斷代史」、「國 別史」。 6 是年孔子卒;《左氏傳》之《春秋經》亦止於此年。 7 《史記.鄭世家》謂鄭始祖桓公友為周厲王少子。 8 「周之東遷, 晉 、鄭焉依」 。 9 清.董增齡:《國語正義》(成都:巴蜀書社,1985 年景清光緒庚辰會稽章氏式 訓堂刻本),韋昭《國語解.敘.正義》,頁 1 上。 10 秦、宋二國未入選,頗令人費解。

 越語上

越王句踐棲于會稽之上,乃號令于三軍曰:「凡我父兄昆弟及國子姓,有乃助寡人謀而退吳者,吾與之共知越國之政。」大夫種對曰:「臣聞之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夫雖無四方之憂,然謀臣與爪牙之士,不可不養而擇也。譬如蓑笠,時雨既至必求之。今君王既棲于會稽之上,然後乃求謀臣,無乃後乎?」句踐曰:「茍得聞子大夫之言,何後之有?」執其手而與之謀。

遂使之行成于吳,曰:「寡君句踐乏無所使,使其下臣種,不敢徹聲聞于天王,私于下執事曰:寡君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愿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請句踐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越國之寶器畢從,寡君帥越國之眾,以從君之師徒,唯君左右之。若以越國之罪為不可赦也,將焚宗廟,系妻孥,沈金玉于江,有帶甲五千人將以致死,乃必有偶。是以帶甲萬人事君也,無乃即傷君王之所愛乎?與其殺是人也,寧其得此國也,其孰利乎?」

夫差將欲聽與之成,子胥諫曰:「不可。夫吳之與越也,仇讎敵戰之國也。三江環之,民無所移,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將不可改于是矣。員聞之,陸人居陸,水人居水。夫上黨之國,我攻而勝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車。夫越國,吾攻而勝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其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滅之。失此利也,雖悔之,必無及已。」

越人飾美女八人納之太宰嚭,曰:「子茍赦越國之罪,又有美于此者將進之。」太宰嚭諫曰:「嚭聞古之伐國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夫差與之成而安之。

句踐說于國人曰面議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而又與大國執讎,以暴露百姓之骨于中原,此則寡人之罪也,寡人請更。「于是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吊有憂,賀有喜,宋往者,迎來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然後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于吳,其身秦為夫差前馬。

句踐之地,南至于句無,北至于御兒,東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廣運百里。乃致其父母昆弟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四方之民歸之,若水之歸下也。今寡人不能,將帥二三子夫婦以蕃。」令壯者無取老婦,令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者以告,公令醫守之。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當室者死,三年釋其政;支子死,三月釋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婦、疾疹、貧不必者,納宦其子。其達士,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于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踐載稻與脂于舟以行,國之孺子之游者,無不哺之也,無不啜也,必聞其名。非其身之所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則不衣,十年不收于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于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親吾君也,猶父兄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不患其志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進旅退也。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有常刑。」果行,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夫,曰:「孰是君也,而可無死乎?」是故敗吳于囿,又敗之于沒,又郊敗之。

夫差行成,曰:「寡人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昔天以越予吳,而吳不受命;今天以吳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弊邑宸宇,亦寡人之愿也。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面目以視于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越語下

越王句踐即位三年而欲伐吳,范蠡建諫曰:「夫國家之事,有持盈,有持傾,有節事。」王曰:「為三者,奈何?」對曰:「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王不問,蠡不敢言。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其功。夫聖人隨時以行,是謂守時。天時不作,弗為人客;人事不起,弗為之始。今君王未盈而溢,未盛而驕,不勞而矜其功,天時不作而先為人客,人事不起而創為之始,此逆于天而不和于人。王若行之,將妨于國家,靡王躬身。」王弗聽。

范蠡進諫曰:「夫勇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凶器,始于人者,人之所卒也;因佚之事,上帝之禁也,先行此者,不利。」王曰:「無是貳言也,吾已斷之矣!」果興師而伐吳,戰于五湖,不勝,棲于會稽。

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不用子之言,以至于此,為之奈何?」范蠡對曰:「君王其忘之乎?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王曰:「與人奈何?」對曰:「卑辭尊禮,望好女樂,尊之以名。如此不已,又身與之市。」王曰:「諾。」乃令大夫種行成與吳,曰:「請士女女于士,大夫女女于大夫,隨之以國家之重器。」吳人不許。大夫種來而復往,曰:「請委管鑰屬國家,以身隨之,君王制之。」吳人許諾。王曰:「蠡為我守于國。」對曰:「四封之內,百姓之事,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種亦不如蠡也。」王曰:「諾。」令大夫種守于國,與范蠡入宦于吳。

三年,而吳人遣之。歸及至于國,王問于范蠡曰:「節事奈何?」對曰:「節事者與地。唯地能包萬物以為一,其事不失。生萬物,容畜禽獸,然後受其名而兼其利。美惡皆成,以養其生。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自若以處,以度天下,待其來者而正之,因時之所宜而定之。同男女之功,除民之害,以避天殃。田野開辟,府倉實,民眾殷。無曠其眾,以為亂梯。時將有反,事將有間,必有以知天地之恒制,乃可以有天下之成利。事無間,時無反,則撫民保教以須之。」

王曰:「不穀之國家,蠡之國家也,蠡其圖之!」對曰:「司封之內,百姓之事,時節三樂。不亂民功,不逆天時,五穀睦熟,民乃蕃滋,君臣上下交得其志,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因陰陽之恒,順天地之常,柔而不屈,強而不剛,德虐之行,因以為常;死生因天地之刑,天因人,聖人因天;人自生之,天地形之,聖人因而成之。數故戰勝而不報,取地而不反,兵勝于外,福生于內,用力甚少而名聲章明,種亦不如蠡也。」王曰:「諾。」令大夫種為之。

四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先人就世,不穀即位。吾年既少,未有恒常,出則禽荒,入則酒荒。吾百姓之不圖,唯舟與車。上天降禍于越,委制于吳。吳人之那不穀,亦又甚焉。吾于與子謀之,其可輿?」對曰可:「未可也。蠡聞之,上帝不考,時反是守,強索者不祥。得時不成,反受其殃。失德滅名,流走死亡。有奪,有予,有不予,王無蚤圖。夫吳,君王之吳也,王若蚤圖之,其事又將未可知也。」王曰:「諾。」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與子謀吳,子曰『未可也』,今吳王因于樂而忘其百姓,亂民功,逆天時;信讒喜優,憎輔遠弼,聖人不出,忠臣解骨;皆曲相御,莫適相非,上下相偷。其可乎?」對曰:「人事至矣,天應未也,王姑待之。」王曰:「諾。」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聞焉,曰:「吾與者謀吳,子曰『未可也』,今申胥驟諫其王,王怒而殺之,其可乎?」對曰:「逆節蒙萌生。天地未形,而先為之征,其事是以不成,雜受其刑。王姑待之。」王曰:「諾。」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與子謀吳,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遺種,其可乎?」對曰:「天應至用處,人事未盡也,王姑待之。」王怒曰:「道固然乎,妄其欺不穀邪?吾與子言人事,子應我以天時;今天應至矣,子應我以人事。何也?」范蠡對曰:「王姑勿怪。夫人事必將與天地相參,然後乃可以成功。今其禍新民恐,其君臣上下,皆知其資財之不足以支長久也,必彼將同其力,致其死,猶尚殆。王其且馳騁弋獵,無至禽荒;宮中之樂,無至酒荒;肆與大夫觴飲,無忘國常。彼其上將薄七德,民將盡其力,又使之往往而不得食,乃可以致天地之殛。王姑待之。」

至于玄月,王召范蠡而問焉,曰:「諺有之曰:『觥飯不及壺飧。』今歲晚矣,子將奈何?」對曰:「微君王之言,臣故將謁之。臣聞從時者,猶救或。、追亡人也,蹶而趨之,惟恐弗及。」王曰:「諾。」遂興師伐吳,至于五湖。

吳人聞之,出而挑戰,一日五反。王弗忍,欲許之。范蠡進諫曰:「夫謀之廊廟,失之中原,其可輿?王姑勿許也。臣聞之,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災。贏縮轉化,後將悔之。天節固然,唯謀不遷。」王曰諾。「弗許。

范蠡曰:「臣聞古之善用兵者,贏縮以為常,四時以為紀,無過天極,究數而止。天道皇皇,日月以為常,明者以為法,微者則是行。陽至而陰,陰至而陽;日困而還,月盈而匡。古之善用兵者,因天地之常,與之俱行。後則用陰,先則用陽;近則用柔,遠則用剛。後無陰蔽,先無陽察,用人無藝,往從其所。剛強以御,陽節不盡,不死其野。彼來從我,固守勿與。若將與之,必因天地之災,又觀其民之饑飽勞逸以參之。盡其陽節、盈吾陰節而奪之,宜為人客,剛強而力疾;陽節不盡,輕而不可取。宜為人主,安徐而重固;陰節不盡,柔而不可迫。凡陳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蚤晏無失,必順天道,周旋無究。今其來也,剛強而力疾,王姑待之。」王曰:「諾。」弗與戰。

居軍三年,吳師自潰。吳王帥其賢良,與其重祿,以上姑蘇。使王孫雒行成于越,曰:「昔者上天降禍于吳,得罪與會稽。今君王其圖不穀,不穀請復會稽之和。」王弗忍,欲許之。范蠡進諫曰:「臣聞之,聖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不成,天有還形。天節不遠,五年復反,小凶則近,大凶則遠。先人有言曰:『伐柯者其則不遠。』今君王不斷,其忘會稽之事乎?」王曰:「諾。」不許。

使者往而復來,辭愈卑,禮愈尊,王又欲許之。范蠡諫曰:「孰使我蚤朝而晏罷者,非吳乎?與我爭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吳耶?夫十年謀之,一朝而棄之,其可乎?王姑勿許,其事將易冀已。」王曰:「吾欲勿許,而難對其使者,子其對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以應使者曰:「昔者上天降禍于越,委制于吳,而吳不受。今將反此義以報此禍,吾王敢無聽天之命,而聽君王之命乎?」王孫雒曰:「子范子,先人有言曰:『無助天為虐,助天為虐者不祥。』今吳稻蟹不遺種,子將助天為虐,不忌其不祥乎?」范蠡曰:「王孫子,昔吾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故濱于東海之陂,黿鼉魚鱉之與處,而蛙黽之與同渚。余雖靦然而人面哉,吾猶禽獸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王孫雒曰:「子范子將助天為虐,助天為虐不祥。雒請反辭于王。」范蠡曰:「君王已委制于執事之人矣。子往矣,無使執事之人得罪于子。」

使者辭反。范蠡不報于王,擊鼓興師以隨使者,至于姑蘇之宮,不傷越民,遂滅吳。

反至五湖,范蠡辭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復入越國矣。」王曰:「不穀疑子之所謂者何也?」對曰:「臣聞之,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會稽,臣所以不死者,為此事也。今事已濟矣,蠡請從會稽之罰。」王曰:「所不掩子之惡,揚子之美者,使其身無終沒于越國。子聽吾言,與子分國。不聽吾言,身死,妻子為戮。」范蠡對曰:「臣聞命矣。君行制,臣行意。」遂乘輕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終極。」

王命工以良金范蠡之狀而朝禮之,浹日而令大夫朝之,環會稽三百里者以為范蠡地,曰:「後世子孫,有敢侵蠡之地者,使無終沒于越國,皇天後土、四鄉地主正之。」

資料來源:國語-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https://ctext.org/guo-yu/zh

壹、《國語》內容概述:http://ocw.aca.ntu.edu.tw/ocw_files/101S122/101S122_AA16L02.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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