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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通史卷二十八虞衡志至卷三十一列傳三

卷二十八 虞衡志

  連橫曰:天下之富,在於土著;生殖之源,出於庶物。是故天不愛其時、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力,則國可以強,而家可以給。昔者太公治齊,官山府海,管仲因之,齊以稱霸。臺灣為南海之國,天時溫煦,地味膏腴,兼之以山林之饒、藪澤之富、金石之美、漁鹽之利、羽毛齒革之豐、飛潛動植之庶,取之無涯,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土番據之,島夷攘之。洪維我先民渡大海、入荒陬,以拓殖斯土,為子孫立萬年之業,厥功偉矣。古者虞衡設官,以作山澤之材。周禮職方氏相天下物土之宜,蕃九穀,別六畜,所以裁成輔相,俾上下草木鳥獸咸若也。後王失道,賦歛不時,而山澤之利涸也。甚者與民爭利,搜粟摸金,以肥其上;閭閻條敝,瑣尾流離,漠然而不顧者。吁可傷已!臺灣為天府之國,蓄積豐,人民庶,加以無數年水旱兵燹之災,其為道易興,而為治易平也。是篇所載,多屬天然之物,其大者則著於農工、榷賣諸志,非所以博異懷奇也,經之營之,用啟我後。

草之屬

  臺灣之草,多至五千餘種。原隰邱谷,茂育叢生。舊志所載,半屬土名;山經之所不記,岐伯之所未嘗,猗歟盛矣。是篇特舉其有用及為藥材者列之:

  茅:野生,鄉人取以蓋屋,為用極大。

  藺:大甲種以織席,極柔紉。

  蒲:俗稱鹹草,以織席。

  艾:為藥。

  蘋

  萍

  藻

  藜:葉嫩,可食,幹老為杖。

  簞:類多,皆有毒,唯雨後生於竹下者曰竹菰,清早採之,煮食味美,過午則蟲生。

  茯苓:蔓生,產於松林之下。集集最多,有重至三、四十斤。

  萆麻:子可搾油,用極廣。

  香茅:味香,可製香水。

  仙草:高五、六尺,曬乾,以水熬之成凍,色黑,和糖飲之解暑。夏時消用甚多。

  通草:野生甚多,截取其心,切為薄片以製花,可染五色,並消外省。

  風草:春初生葉,農人以騐颶風。

  茜草:用以染色。

  煙草:內山野生,近亦有種之者,味濃。

  薑黃:葉如薑,花白,成莖狀若雞毛撢,根可染黃。安邑之噍吧哖一帶野生甚多。配消外洋。

  芊蓁:葉大如茅,取幹張壁,歷久不朽。

  澤蘭:為藥。

  菖蒲:為藥。端午插於門上,謂可辟邪。

  紫蘇

  薄荷

  木通

  沙葠

  香附

  白麴草:取以製麴釀酒。

  鼠麴草:製粿用之。

  龍舌草:俗稱露薈。葉長徑尺,厚約半寸,旁有刺,狀如舌。人家種之,其漿極粘,取以潤髮,無異膏澤。

  書帶草:或稱七絃草。葉色微綠,如稻秧,上有白紋七畫,至冬則變紅,花若蘭。或雲藏之書中,可以辟蠹。

  含羞草:高四、五寸,葉如槐,以指撓之,則含垂。花黃而小。

  車前子:即芣苣,俗稱五根草。嬰兒產後,搾汁和蜜飲之,以祛胎毒。

  夏枯草:冬生夏枯,為藥。

  虎耳草:治耳疾。

  金銀花:可解毒。

  雞舌紅:葉紅如雞舌。

  珍珠紅:葉小花紅如珠,人家種之,治喉疾。

  金石斛:內山野生頗多。

  金線蓮:葉如新荷,上有金紋,治傷暑。埔裏社山中野生頗多。

  仙人掌:葉大如掌,色綠、乳毒,入眼每致失明。

  鳳尾草

  天門冬:中路近山野生較多,有用以製蜜餞。

  麥門冬

  蒲公英

  益母草

  馬尾絲:生於濕地,以根擦蛇傷,立愈。

  羊角草

  木賊草:為藥,並以拭銅木諸器。

  金鎖匙:治疳。

  一枝香:一名馬蹄金。

  葉下紅:一名消息草。

  萬年松:葉如松而小,曝乾,漬水復青,可治腹痛。

  鹹酸草:治喉痛。

  蚶殼草:治痧。

  豬母草:治瘵。

  曼陀花:善醉人,服之至狂。然其葉以湯泡之,敷癰可愈。

  蒼耳子

  白蒺藜

  天南星

  九層塔:治打傷。

  鴨嘴黃:一名定經草,可以調經。

  雞屎籐:治風。

  水燭草:生池沼中,葉如蒲,花若燭,可治刀傷。

  羊甘草:可治黃疸。

  姑婆草:治毒。

  馬鞍藤:治癰。

木之屬

  臺灣處熱帶之地,林木之多,指不勝數。崇山大獄,峻極於天,海拔至萬二、三千尺。如玉山者,長年積雪,佳木挺生。故凡寒帶、溫帶之木,莫不兼備。信乎天然之寶藏也。然自百數十年,林政不修,斧斤濫伐,郊鄙之地,芟夷盡矣。而東望內山,蒼蒼鬱鬱,氣象萬千,猶足以興巨利。往者英人瑞諷來游南北,曾撰臺灣植物志,以為森林之富,得未曾有,且多有用之材。余亦好游,數入番界,跋涉溪谷,佳樹茂林,每為考究,故得略知梗概。是篇所載,多屬目逢,參以群書,表其作用。較之舊志,精粗見矣。

  桑:有家桑、野桑,實紅可食,皮以作藥,曰桑白。

  樟:臺產甚多,有兩種:香樟以熬腦,臭樟以作船材、器具。

  檜:阿里山最多。有大至四、五圍者,建屋作器,為用極宏。

  榕:各地俱有,葉極密,有蔭至四、五畝者,乳可為膠。

  松:內山極多,子可食。

  柏:內山亦多。又有扁柏,以葉為藥。

  杉:內山亦多。別有油杉、紅杉,材尤堅緻。

  楠:有香楠、奇楠、臭楠、石楠等種,為用極廣。又有虎皮楠,皮若虎文。

  梓:俗稱大中黃,埔裏社較多。製器特佳,色潤如象牙。

  柳:有水柳、垂柳數種。

  檉:即絲柳,葉如絲而綠,植於庭畔,裊裊可人。

  楊

  楝:俗稱苦楝,以子苦也。晚春開花,朵小色絳,一穗數十朵,植之易長,材可製器。

  楮:俗稱鹿好樹,以鹿好食之,皮以製紙。

  樸:木可作器。葉粗而利,以拭銅錫極光。

  楓:木可作器。又有青楓、石楓,葉皆五出,入秋變紅。

  槐

  榆:俗稱白葉樹。

  棕:皮以索綯。

  椅:葉如桐而小,阿里山及紅頭嶼較多。

  柃:俗稱油葉茶。

  檺:俗稱杆仔皮,木可造車。

  桐:有梧桐、白桐等種。又有油桐,產於臺、嘉二邑山內,子特大,可以搾油。

  櫸:俗稱雞油樹。有數種,木質極佳,可為車輛。

  柯:新竹較多。木堅,以作斧柄。又有水柯,皮為染料。

  杜:葉如蒲荊,幹直,徑大至三、四尺,木心暗頳。

  樁:幹高,葉為藥。

  菻荼:一作林投,番語。臺南以南,野生極多。樹高及丈,直幹無枝,葉簇生,長四、五尺,刺利,列如鋸齒。擘葉為絲,可用。結實若鳳梨,不可食,子如金鈴。年久木堅,有文理,可作碗箸、歌板、月琴諸器。根可織屨。

  山杉:即竹柏木之最佳者,色澤若象牙,作器最美。

  石柳:生長甚緩,材極美,色澤若象牙。

  烏桕:臺北較多。晚秋之時,葉變紅色。材可作器,子可搾油,又可製蠟。

  埔柹:樹如柹,無實。

  山荔:樹如荔,無實。

  梢楠:葉似松,或稱黃肉樹,材極堅美。

  茄苳:樹大,木色黑,極堅緻,製器難朽,葉可為藥。

  木棉:俗稱斑梔,以花紅也。實可為棉。安、嘉二邑內山,野生甚多。

  厚栗:或作校力,質堅可為棟梁。

  水松:性好近水,皮濕,厚如棉,枝喬而上勾,葉碎披粉。

  鐵樹:幹黑,葉尖而梗,不易開花,故臺人有鐵樹開花之諺,幾於俟河之清也。

  槺榔:幹直無枝,葉可為箒。

  石柃:木極堅緻。

  山漆:別有水漆,生海泥中。葉有粗毛,觸之腫痛,或名咬人狗。

  刺桐:似桐有刺,臺南郡城未建之時,植以為藩。

  蒲荊:即蔓荊,葉如楊,易長。

  肉桂:樹皮如桂,有油,味香。

  鳥松:即赤榕,葉較榕而大。初生之時,苞含如筆,新葉鮮紅。

  茄萣:生海濱,木可為薪。皮色赭,以染網。安邑有茄萣莊。

  藷榔:產於內山,根如藷,色赭,染布。

  枸杞:嫩葉為蔬,子為藥。

  破布子:葉如桐而小,秋初結實,若楝子,以鹽漬食,味甘。

  黃目樹:即無患樹。高二、三丈,實如枇杷,色黃,皮縐,用以澣衣,漿若肥皂。

  百日青:即羅漢松。採伐之後,而皮仍青,以製几榻,甚佳。

  爛心木:質極堅,唯心空如腐,故名。

  相思樹:葉如楊,木堅,花黃,結實若紅豆。左思吳都賦載之。臺灣最多,近山皆種之,用以燒炭。

  八角樹:木質堅緻,皮可染黃,實曰八角,味香,為藥。

  烏心石:葉如夜合,花若含笑,質堅如石而色暗黃,製器特佳。

  紅厚殼:質極堅緻,可造舟車。恆春沿海有產。

  紅淡樹:葉如榕,木可作器。基隆較多,有地曰紅淡林。

  紅豆樹:即相思子,俗稱雞母真珠。子鮮紅可愛。或言有毒,土番用以粧飾,葉可作茶。

  金剛纂:俗稱火秧。巨幹直立,為三角形,稜有刺。葉小,花黃亦小,乳極毒,植為籬落,牛羊不敢越。又有一種大者曰奇楠,以其久能結香,味如奇楠也。

  綠珊瑚:枝幹如珊瑚,折之有乳,甚毒,植為籬落。

  苦林盤:生於海岸,可以防風制水,亦可為藥,煎葉洗之,以祛濕毒。

  海茄苳:臺南沿海有產。

  土沈香:花白五瓣,子黃如大豆,根香。赤崁筆談謂打鼓山有香木,色類沈香,味尤烈,不知何香,人不知貴。聞昔年有蘇州客商能辨,載數十擔,後有某官作為杖,今所存碎木,有為扇器者。

  金龜樹:以金龜多宿之,故名。

  山胡椒:實小而香,北番取以為鹽。

  饅頭樹:幹如梧桐,但不直聳,春夏開花,朵小色綠,一穗三、四十朵。

  番豆樹:樹大如槐,結實有莢,肉白可食,或稱刺豆。

竹之屬

  刺竹:土產,各地俱有。高至四、五丈,節有刺如鷹爪,質堅難朽。鄉村皆環植之,險不可越。郡城未建之前,亦種此竹以為衛。築屋製器,多用其材,唯筍苦不可食。凡種竹,以五月八日植之則活,謂之竹醉日。

  綠竹:臺南尤多。每簇數竿,葉大無刺,筍極甘脆,夏秋盛出。

  麻竹:高如刺竹,葉幹俱大,林圯埔產者尤巨,用以縛筏。切筍曝乾,味極酸美,消售外省。

  筀竹:徑大二尺,高至四丈。

  黑竹:幹黑,大如指,產於嘉義山中,以製几榻。

  紅竹:高數尺,葉大而紅,幹可為丈;亦有綠者,植之庭中,開花成穗。

  石竹:大如筀竹,以作器具。

  棕竹:淡水有產,皮似椶,節密,高四、五尺。

  蘆竹:即蘆,產於水濱,筍可食。

  斑竹:產於嘉義,皮有斑點,以製蕭管床幾。

  白竹:諸羅縣志謂諸羅有產,今未見。

  黃竹:高不及丈,幹黃,產於臺邑之黃竹坑、北溝坑一帶,筍極佳。

  貓兒竹:嘉、雲二邑所產較多,冬時生筍,曰冬筍,味美。

  長枝竹:高二、三丈,節長一尺餘,以製几榻。

  空涵竹:產山中,高二丈許,徑二、三寸,無旁枝。

  觀音竹:高不及丈,幹細葉小,植以為籬,密綠可愛。

  珠籬竹:一名簍籬竹,高丈許,大如指,用以編籬。

  金絲竹:一名箭竹,大如小指,質紉,土番用以為箭。

  七絃竹:高及丈,幹白,有青紋六、七。

  人面竹:嘉義有產,高四、五尺,節密,狀如人面。

藤之屬

  水藤:內山野生甚多。一莖長數十丈,以製椅榻諸器,利用極廣。

  風藤:狀與藤異,似木通,浸酒服之,可治風疾。

  黃藤:為藥,可治腹痛。

  鈎藤:為藥,一莖雙鈎者尤佳。

  魚藤:葉並生,性毒,服之死。鄉人用以毒魚。

  乳藤:葉如扶留藤,折其莖則流乳,花淡黃,有香。

  簍藤:即扶留藤,以葉與檳榔子合食。

  紫藤:種出中國,花美。

  三葉藤:生長甚速,花三瓣若葉,色絳,中有黃心。

花之屬

  梅:臺灣地熱,嘉義以北較多,而臺南頗少。延平郡王祠有古梅一株,相傳為王手植,十月即花。先是臺南府署之右有鴻指園,為承天府署之內,此梅則在其中,枝幹槎枒,必為鄭氏遺物。光緒初年建祠之時,乃移於此,至今寶之。

  桃:有重瓣、單瓣數種。

  李:嘉、彰二邑甚多。

  櫻:淡水竹仔湖及埔裡社內山,野生頗多。

  桂:有月桂、丹桂兩種。

  杏:淡水及埔裡社內山,野生頗多,有紅、白二種。

  牡丹:每年自上海移種,花後即萎。

  夜合:各地俱有。

  仙丹:有丹、白二種。

  木槿:白者,臺人稱為水錦。

  佛桑:一名扶桑,有紅、黃、殷數種。

  紫荊:白者,臺人稱為九芎,木堅可作器。

  山茶:有紅、白、八寶、八角數種,彰化最多。

  玉蘭:種自廣東傳入未久。樹高數丈,花白若蘭,味極清芬。

  木筆:即辛夷。

  梔子:重瓣者為玉樓春,臺南北種之,春季盛開,採以薰茶,子可染色,臺北謂之蟬薄。

  木蘭:一名樹蘭,高數丈,葉如山礬,花小而黃,一穗數十朵,味香若蘭,臺南用以薰茶。

  木蓮:產於內山,花大若蓮。

  薔薇:種多。有野薔薇,花白而小,臺人稱為刺仔花,劚其根作茶。

  玫瑰:為薔薇之類,味尤香,花可點茶。

  長春:亦薔薇之類,花較小,四時不絕。

  康棣:花如李,色紅,春時滿樹皆花。

  頳桐:花如仙丹,有髭,色極紅,亦有白者。五月盛開,俗稱龍船花。

  杜鵑:雞籠山上野生頗多,開時如火。

  木香:花如茉莉,香烈。

  海棠:臺灣地熱,花開較小。淡水之三貂嶺有秋海棠甚多,俗稱山海棠,花紅幹綠。

  含笑:臺南最多。

  貝多羅:種自西域,俗稱番花。樹高二、三丈,葉長及尺,花白,六出,心黃,味極香,可以辟蠹。

  七里香:即山礬,花白,香烈。

  木芙蓉:俗稱九頭芙蓉,或稱霜降花。

  番胡蝶:花似蝶,有髭,中紅外黃,一莖數蕊,四時常開。舊志以為臺產。

  夾竹桃:有紅、白二種。

  指甲花:一名水木樨,花白,小於丁香,搗葉以染指甲,色極鮮紅。

  馬纓花:花如馬纓,淡水較多。

  刺球花:高數尺,有刺,植為籬落,秋冬開黃花,細攅如絨,臺人稱為消息花。可製香水,結實如豆筴,根可染絳,或名番蘇木。

  虎子花:花黃,髭長,狀若虎首。

  山躑躅:花較杜鵑而小,色紅,苗栗山中野生極多。

  馬蹄花:葉如梔子,花白味香。

  紅蠟花:種出西域。幹多刺,折之有乳,花紅如海棠。

  山芙蓉:葉細,花黃,香味極烈,九月盛開。

  山茱萸:野生。

卉之屬

  蘭:一莖一花者為蘭,一莖數花者為蕙。臺地蕙多蘭少。或傳自福建,內山野生者香較遜。唯淡水觀音山產者為佳。

  菊:種有數十。臺南較暖,自秋徂春,花開不絕,故有「荷花獻歲菊迎年」之詩。又有萬壽菊,味劣。

  荷:清明則開,秋晚始謝。有午時蓮,種盆中,花小如錢,至午始開,過時則萎。

  葵:有大、小二種。

  水仙:每年自漳州移種,花後即萎。

  芍藥:臺灣少種之者。

  曇花:種出西域,有紅、白二種。白者,臺人稱為隱水蕉。

  蘭蕉:或稱蓮蕉,葉如蕉而花若蘭,有紅、黃二種。

  月桃:葉如蘭蕉而大,取以裹粽,花白若桃,一莖數十朵。

  繡球:花白,團簇如球。

  噴雪:花小如雪。

  鹿蔥:即萱花,一名宜男草。單瓣者為金簪花,可佐食。

  茉莉:一名抹麗。有單瓣、重瓣兩種。花開四季,夏時尤盛。淡水種以薰茶,每甲可收益千金。又有番抹莉,木本,花大如菊,香遜。

  素馨:俗稱四英,花開四季,淡水種以薰茶。

  鳳仙:有紅、白二種,紅者搗染指甲。

  石竹:俗稱錦竹。

  剪絨:即剪秋羅。

  瑞香:蔓生,花微綠,有尖瓣、圓瓣二種。

  荼蘼

  燕支:色有數種,向晚始開,結實棄皮,可以製粉。

  玉簪:葉如萱草。

  罌粟:種自印度。花有數色。結實之時,割取其漿以為阿片。子細如黍,可食。殼可為藥。光緒間,嘉、彰二邑有種之者。兵備道劉璈亦稟總督,請准民間自種,以塞漏巵,唯風味不及印度爾。

  兔絲:野生,俗稱燭仔花。

  玉蔥:葉如韮,一莖一花,有紅、白兩種,雨後盛開。

  百合:臺北有產,僅用為藥。

  珍珠蘭:俗稱雞爪蘭,花如金粟,味若蘭。

  胡蝶蘭:產於恆春山中,寄生枯木。一本五、六葉,春秋開花,一莖多至十數蕊,花白狀若胡蝶,為熱帶植物,他處不見。移植室內,根不着土,但灑以水。

  鶴頂蘭:產於嘉義山中。葉大如初種檳榔,一莖十數花,狀若蘭,瓣有紅點,如鶴頂,故名。

  百子蘭:種出南洋,傳入未久。葉長二尺,環簇而生,利能禦人中心吐。莖高至三、四尺,着花百數十蕊,花白若蘭較大,惜無香。

  鷹爪蘭:蔓生,葉如菩提,向晚始開。花五、六瓣,色微黃,狀若蘭而香更烈。枝幹有刺,若鷹爪,故名。結子如橄欖,數十成團,臺人植為籬落,高不可越。

  倒垂蘭:幹如火秧,附墻而生,入夜始開,花白如蓮,自上倒垂。採置瓶中,插以燭,可為燈。

  晚香玉:一名月下香,種出西域,有單瓣、重瓣二種。

  西番蓮:一名天竺牡丹,種出印度,傳入未久。花如菊,有十數種。播子插枝,皆可發生。

  夜來香:蔓生,花微黃,小若丁香,一穗數十朵,入夜極香。

  子午花:一名金錢花,種出毗屍沙國,午開子落。

  美人蕉:似蕉而小,花紅若蓮。

  雞冠花:有高、低、紅、白各種。

  胡蝶花:一名金莖花,葉長如蒲,花黃若蝶,有紅點,有髭,臺人以根為藥。

  日日春:花五瓣,有大紅、淺紅、粉白三種,長開不絕。

  水鴛鴦:生於水上,葉略圓,花作絳色,一莖十數朵,浮游池沼,生長甚速。

  一丈紅:有紅、白兩種。

  老來嬌:一名雁來紅。

畜之屬

  牛:有水牛、黃牛兩種。耕田輓車,均藉其力。唯水牛力大,一隻可載千斤,黃牛不及。荷蘭之時,南北各設牛頭司,放牧生息。歸清以後,尚多野牛,千百成群,擒而馴之。其後開闢日廣,野牛漸減。清律禁屠牛,唯祀典始宰之。鄉村貨牛之處曰墟,定日一開。

  馬:臺產較少,悉自北省移入,為軍營之用。

  羊:黑色毛短,為中國傳入,農家畜之,放牧山野。

  豚:飼畜最多,滋長亦速,牝牡悉閹之,有重至四、五百斤者。

  犬:有家犬、獵犬。又有洋犬,通商以後,始自外國傳入。

  雞:有土產,有外種。又有火雞,傳自外國。

  鴨:有田鴨,傳自福建。番鴨為土產,又有土番鴨,則兩種合生者。道光中,始傳人工孵化之法,故滋育甚盛。

  鵝:有白、黑兩種。

禽之屬

  鷲:似鷹而大,展其翼,長可三、四尺。

  鷹:每年清明,有鷹成群,自南而北,至大甲溪畔鐵砧山聚哭極哀,彰人稱為南路鷹。

  鳶

  鵲:鄉人以鵲巢之高低,騐暴風之有無。

  鳩:有火鳩,又有羽綠喙紅者曰金鳩,而白鳩澎湖為多,能知更。

  鴿:有家鴿,俗稱粉鳥。野鴿,俗曰斑鴿。

  雀:巢於簷下,俗稱粟鳥。

  鶯

  燕

  雉

  鷗:俗稱水鴨。

  鷺

  鳧

  鴃

  鴉

  鴟:俗稱貓頭鳥,晝昧夜明,好食鳥。

  鶺鴒

  鸕鶿

  鴐鴒:或作迦陵,色黑如鵲,產於臺南,畜之馴,能學人言,則鸜鵒也。

  畫眉:善鳴,畜之以鬪。

  鵪鶉:畜之以鬪。

  竹雞:似雞而小。

  蓽雀:似雀而小,鳴聲唧唧,飼之甚馴,能自來去。

  布穀

  烏鶖:形如鴝鵒,喙利尾長,飛疾,惡鳥不敢近。

  翡翠:俗稱釣魚翁。

  鴛鴦

  練雀:俗稱長尾三娘,翠翼朱喙,光彩照人。

  鷦鷯:土番出草,聞聲則返。

  𪁌鶴:俗稱食蛇鳥,似鶴而小,羽色淡紅。

  海鵝:俗稱南風戇,翎可作箭。

  孔雀:來自越南,人家有畜之者。

  鸚鵡:來自香港,人家有畜之者。

  信天翁:彭佳嶼最多。

  海雞母:產海嶼中,色黑腳綠,比雞較大。

  白頭翁

  倒掛鳥:種出呂宋,足短爪長。

獸之屬

  鹿:臺產者有斑,稱梅花鹿。荷蘭以來,鹿脯、鹿皮為出口之貨,至今漸少。人家亦有畜者,歲取其茸。

  麞:似鹿而大。

  羌:似鹿而小。

  豹:俗稱石虎。

  熊:產於內山。

  兔:有白、黑、赤三種,人家飼之,以食其肉。

  鼠:有家鼠、田鼠、飛鼠,錢鼠。又有白鼠,身長寸餘,眼紅若朱,人家以廚飼之。廚內置一鐘輪,旁置一鍾,鼠在輪中旋轉,則鐘自鳴。別有大者,長及尺,種自粵東,然不能轉輪。

  貓:有家貓、野貓、菓子貓。

  獺:產於溪傍。

  猴:種多,亦有白猴。

  山豬:毛粗牙銳,能噬人,重至三、四百斤,獵人以銃斃之。

  山羊:沿山多有。

蟲之屬

  蜂:有蜜蜂,人家畜以取蜜。有野蜂、竹蜂、黑蜂。又有虎頭蜂,巢如虎首,體大刺毒,傷人較劇。

  蟻:有赤者、黃者、黑者。又有白蟻,生於濕處,一巢數萬匹,棟宇器物,每被損蝕,為害頗烈。

  蝶:種極多,埔裡社最盛,有大如蝙蝠者。

  蟬

  蜩:俗稱紅蒲齊,即燕人所謂齊了者也。

  螗:似蟬而大,色灰,俗稱吉黎,謂其聲也。

  蛇:種多。曰山辣,長至丈餘,能食鼠。曰草花,長一、二尺,俱不傷人。曰龜殼花,背如龜紋;曰飯匙倩,頭扁如飯匙,見人則昂首逐之;曰青竹絲,長一、二尺,色青如竹;曰百步癀,最毒;曰雨傘節。

  蛙:俗稱水雞,有兩種。

  蚊

  恙:極小,生於草中,人如被嚙,則發熱。

  蚤

  蠅

  螢

  蛾

  蠹

  樹蛤:似蛙而小,色青,產於樹上。又有生於田中者,曰田蛤。

  蟋蟀

  梭雞:俗稱竈雞。

  螽斯

  蟷螂

  螟蛉

  蜾蠃:俗稱鴛鴦蜂。

  蜘蛛

  蛸蠨

  蜻蜓

  蜈蚣

  蜥蜴:似蛇,身扁,有四足,長及尺,俗稱四腳蛇。說文:在草曰蜥蜴,在壁曰蝘蜓。

  蝘蜓:即守宮,俗稱神蟲,入夜能鳴,其聲似雀。唯南過下淡水溪、北越大甲溪、西渡澎湖,則不鳴。

  蚯蚓

  蠅虎

  蝤蟲:生於櫥中,矢可為藥,曰蝤蟲沙。

  水蛭:俗稱蜈蜞,誤食者飯醋可化。又有樹蛭,生木上。

  蜣螂

  土猴:形如蟋蟀,身肥髭短而色白,炸油可食。

  蔗龜:生於蔗中,炸油可食。

  蜂虎

  蜉蝣

  毛蟲

  金龜:狀如龜,色綠而光,六足,有翼能飛,生於樹上。

  蝦蟆:俗稱蟑䗹。

  蝙蝠:俗稱蜜婆,巢於古屋。臺南郡治赤崁樓井中最多;又有巢於樹上者,以爪倒掛樹枝,俗稱倒吊連,嗜食果實。

魚之屬

  臺灣四面環海,熱潮所經,魚類之多,不可計數。而有鹹水、淡水之分。淡水者生於溪澗或畜池沼,而鹹水則取諸海者也。捕魚之器,有網、有罟、有繒、有𦊓、有縺、有箔。烏魚旂者,亦謂之藏。每年捕魚之時,向官給發,曩皆有稅。光緒三年,巡撫丁日昌乃奏除之,民以為惠。塭者,築隄海濱以養魚者也,曩亦有稅。十四年清丈之後,乃降於下則之園,而第為天、地、人三等。臺南沿海素以畜魚為業,其魚為麻薩末,番語也。或曰,延平入臺之時,泊舟安平,始見此魚,故又名國姓魚雲。郡治水仙宮之前,積水汪洋,帆檣上下,古所謂安平晚渡者,則臺江也。自道光以來,流沙日積,淤蓄不行,人民給以為塭,稅輕利重,繼起經營。其大者廣百數十甲,區分溝畫,以資蓄洩。至今臺江之跡,僅見港道一條,以通安平而已。夫養魚之業,起於臺南。南自鳳山,北暨嘉義,莫不以此為務。信乎天時之所鍚,而地利之所興也。澎湖群島錯立,以海為田。歲之凶稔,視魚豊嗇。故其民衣食之源,皆資於此。然捕魚之法,尚未啟明。苟能研求其理,精良其器,以從事海國,尤為無疆之利。唯臺灣之魚,多屬土名,茲特列其雅馴者,其不詳者,乃以土名釋之。

  鯧:有黑、白二種。

  鱖

  鱸

  鰣

  鰮

  鯊:有十餘種。大者至千餘斤,肉粗而翅極美,消售外省。東港、澎湖所產較多。

  鯨:俗稱海翁。重萬斤,舟小不能捕。時有隨流而入斃於海澨者,漁人僅取其油。

  魴:有十種。錦舫身圓,有花點,大者三、四百斤。

  鰷:長約寸餘,色白。

  𩷚:比鰷尤小,色純白,刺弱,或名飼兒飯,以孩提食之,毋憂骨硬也。

  鯿:身薄,曬乾炸之,味尤香美。鳳邑較多。

  鮀魠:為海魚之最佳者。重十餘斤,皮潤微黑,身無鱗刺,僅一脊骨,骨亦脆。肉美味甘,作膾尤好。每冬初則至,晚春始稀。然唯臺南、澎湖有之,他處未見。或曰延平入臺之後,某都督以此魚進,因不識其名,故錫為都督魚,臺音與鮀魠相似。

  烏魚:即本草之鯔。有江鯔、河鯔二種。臺南六、七月間,塭中所飼者上市,長及尺,無卵,味略腥,則江鯔也。故老多言烏魚產於黃河,避寒而來,則河鯔矣。每年冬至前十日,則至安平。味美卵肥,謂之「正頭烏」。自是而南,至於恆春之楓港生卵。至後而來,則瘦而味劣,謂之「回頭烏」。過是則不見矣。故又名信魚,謂其來去不爽也。各港俱有,唯安平、東港最多,每來時團結海中,高出水面,漁者以篙擊散,方可下網,一舉輒數千尾。烏魚之卵,結為一胎,略分為二,長及尺,重十餘兩。漬鹽曝乾,以石壓之至堅,可久藏。食時濡酒,文火烤之,皮起細胞,不可過焦,切為薄片,味極甘香。為臺南之珍羞。

  敏魚:俗稱鮸魚。春、冬盛出,重二十餘斤。臺南以魚和青檨煮之,味極酸美。

  虎魚:狀如虎頭,巨口無鱗,長不盈尺,肉嫩而美。

  飛烏:狀如江鯔,有翅能飛。

  海鯉:俗稱紅膏鯉。

  赤鯮:色紅如海鯉而大,春夏盛出,基隆最多。

  銀魚

  黃魚

  𩵓魚

  鮡魚:生海濱泥中,長三、四寸,色黑善跳,俗稱花鮡,以身有白點也。

  花魿:身有花點。

  獨魚:大如掌,皮粗,曬乾可磨木器。

  烏鰂:俗稱木賊,一名黑魚。

  蝚魚:狀如黑魚,而身長瘦,曝乾味美。又有小者曰小卷,基隆較多。

  章魚:狀如烏鰂而大,澎湖較多。

  沙蠶:生海泥中,狀如蠶,曬乾炸油,味美。

  沙梭:狀如梭。

  馬鮫:狀如鮀魠略小,味遜。

  金精:細鱗花點。

  秋姑

  三爵:身薄小,多刺。

  金錢:狀如花魿,體薄多刺。

  花身

  旗魚:色黑,背翅如旗,鼻一長刺,大者二、三尺,極堅利,重至六、七百斤,泳水如飛。

  蜈魚:俗稱海豎,首如豕,大至千餘斤。嘗於水面躍起,高及丈餘,噴水如雪。

  舡魚:狀如章魚,八足,中有一足極長,腹大無骨。

  海參:小琉球、花蓮港有產。

  水母

  河豚:肝臟有毒,食之致死。

  魚虎:俗稱刺䲅,體圓口小,遍身有刺,毒不可食,唯張其皮為燈。

  海龍:產於澎湖,首尾似龍,無足,長及尺,冬日雙躍海灘,以之入藥,功倍海馬。

  海馬:亦產澎湖,狀如馬,頸有鬃,四翅,漁人網之,以為不祥。

  麻薩末:清明之時,至鹿耳門網取魚苗,極小,僅見白點,飼於塭中,稍長,乃放之大塭,食以豚矢。或塭先曝乾,下茶粕乃入水,俾之生苔,則魚食之易大。至夏秋間,長約一尺,可取賣,入冬而止。小者畜之,明年較早上市。肉幼味美。臺南沿海均畜此魚,而鹽田所飼者尤佳。然魚苗雖取之鹿耳門,而海中未見。嘉義以北無有飼者,可謂臺南之特產,而漁業之大利也。

  比目魚:俗稱貼沙,味美,狀如鯿,上黑下白,唯身較狹長。

  龍舌魚:狀如舌。

  白帶魚:亦名裙帶魚,無鱗。

  鐵甲魚:鱗硬如甲,去皮方可食。

  狗母魚:長尺餘,多刺,與醬瓜煮之,湯極甘美。

  鸚哥魚:狀如鯉,色綠,嘴尖曲,故名。

  獅刀魚:狀如長刀,無鱗,多刺,然味美。

  三牙魚:色微黃,有三齒。

  田鴿魚:體圓。

  梳齒魚:色黑,花點,齒如梳,肚有毒,食之立死。

  龍尖魚:澎湖多產,曬乾尤美。

  烏鵊魚

  石首魚

  赤海魚:色紅。

  安美魚:細鱗,味美。

  交網魚

  歸秉魚

  牛尾魚:狀如牛尾。

  五色魚:產於基隆海中。

  (以上鹹水)

  鯉:俗稱鮘,有紅、黑二種,飼於池沼。

  鯽:產於溪中,或飼於沼,仲春最肥。

  鰱:每歲自江西購入魚苗,飼於池沼。

  鯁:飼於池沼。

  鱱:海產者尤大。

  鰈:俗稱國姓魚,亦曰香魚,產於臺北溪中,而大嵙崁尤佳。

  鰻:鹹水亦有。別有蘆鰻,產內山溪中,專食蘆茅,徑大及尺,重至數十斤,力強味美。

  鱔:即鱓。臺俗,凡持觀音齋者禁食之。

  草魚:飼於池沼。

  金魚:畜於池中。

  鬪魚:俗稱三斑,產於溪沼,狀如指,長二、三寸,紅綠相間,尾鮮紅,有黃點,性善鬪。

  塗虱:頭扁,身黑,長五、六寸,產於溪沼。

  塗鰍:似鱔而小,多涎難握。

  (以上淡水)

介之屬

  介類亦多。沿海一帶,多種牡蠣,其殼可以煆灰,為利甚溥。同治九年,英人某曾來打鼓,蒐集介類化石,擕歸其國。惜余學陋,未能研求。然是篇所載,多屬有用之物,非泛泛也。

  黿:俗稱鼊,大者數百斤,漁人得之,不敢殺,好善者購放諸海。

  龜:產於海上,尤大,俗禁食之。

  鱉:產於溪澗。

  鱟:殼堅,可作杓。

  螺:有香螺、花螺、響螺、肉螺數種。而香螺最美,為海錯之佳者。響螺可吹,賣肉者用之。又有珠螺,甚小,產於澎湖,醃食味甘。

  蟹:產於溪者曰毛蟹。產於海者曰沙錐,色黃,殼有兩刺,甚銳;曰沙馬,色赤,善走;曰大廣仙,則擁劍也,一螯特大;曰虎獅蟹,遍體紅點;曰青蚶蟹,兩螯獨大;曰金錢蟹,身扁,色略赤。

  蟳:似蟹而大,亦名螃蟹。膏多者紅蟳,無者曰菜蟳。或畜於塭,飼以鴨子,則膏易肥。

  䘂:狀如蟹,殼多白點,螯甚銳。

  蠔:即牡蠣,種於石者曰石蠔,竹曰竹蠔。

  蚶:有血蚶、毛蚶數種,產於海濱。

  蟯:即蜃。

  蛤:有花蛤。

  蚌:沿海有產。

  蜆:沿海有產。

  蟶:有竹蟶。

  蝦:有龍蝦、紅蝦、草蝦、沙蝦數種。而龍蝦最大,紅蝦最美。

  九孔:肉美如螺,其殼九孔,故名。淡水出產頗多,基隆亦有。

  空豸:產於海濱,甲絕薄。前時一斤值錢數文,近來較少。

  蛤蜊

  鬼蟹:狀如傀儡。

  瑇瑁:似龜,產於澎湖。

  蝦姑:似蝦而身寬,卵尤美。

  海蜇

  水龜:一名龍虱,醃食甚美。

  石螺:產於溪沼。又生水田者較大,曰田螺,唯大甲之鐵砧山沼中所生田螺皆斷尾。

  海蒜:殼似蛤,肉垂三寸餘,色白,上有黑點,食之多患腹瀉。

  陵鯉:一名穿山甲,生山谷中。臺人食其肉,謂可清毒。甲可為藥。

  江瑤柱:臺南有產。

  西施舌:打鼓、鹿港所產較多。

  夜光貝:產於小琉球嶼,可作鈕。

  寄居蟲:如螺而有腳,形似蜘蛛,生固無殼,入空螺中戴以行,觸之縮入,以氣噓之乃出。

  日月蟶:則蛤類,其殼一紅一白,為窗鏡。

礦之屬(附)  

  金:淡水、臺東有產,見榷賣志。

  銀:淡水之瑞芳有產,唯不及金之多。

  銅:臺東有產,尚未開採。

  鐵:淡水近山及臺邑之火焰山麓有產。

  鉛

  水銀

  玉:相傳玉山之內有玉,然未發見。

  石:其類頗多。有火山岩石,有水層岩石,唯質頗粗脆,不合彫琢,故建屋刻碑之石,來自泉州、寧波,而取以煆灰者利甚廣。又淡水觀音山之石頗美,可用。

  硯石:《彰化縣志》謂東螺溪石,可作硯,色青而玄,質堅而栗。有金沙、銀沙、水紋之別,然佳者頗少。

  石棉:臺東內山有產。

  瓦石:《諸羅縣志》謂內山有松石,鑿之成片,方廣一丈,以代陶瓦,望之天然石室也。按宜蘭之蘇澳,有石色黑,可為硯盤,亦可作瓦。

  文石:產澎湖海濱,有花紋,五色相錯,可製玩具。

  空青:產於澎湖海中,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海青:宜蘭海濱有產,為海水所結。

  水晶:《噶瑪蘭志略》謂玉山之麓有水晶。

  硓𥑮:產於淡水、澎湖海濱,狀極離奇,用以築隄煆灰。

  硫磺:產於淡水之北投,見榷賣志。

  煤炭:各地有產,基隆最多,見榷賣志。

  煤油:苗栗及嘉義之十八重溪有產,見榷賣志。

  海棉:澎湖有產。

  珊瑚:產於澎湖海中,為蟲聚處之巢,高或數尺,唯色不純紅。

卷二十九 列傳一 顏鄭 寧靖王 諸臣 諸老 陳永華 林圮林鳳 劉國軒

  連橫曰:臺灣固海上荒島,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長育子姓,至於今是賴。故自開闢以來,我族我宗之衣食於茲者,不知其幾何年。而史文零落,碩德無聞,余甚憾之。間嘗陟高山、臨深谷,攬懷古跡,憑弔興亡,徘徊而不能去。又嘗過諸羅之野,游三界之埔,田夫故老,往往道顏思齊之事。而墓門已圮,宿草茀焉。烏乎!是豈非手拓臺灣之壯士也歟!而今何如哉!故余敘列傳,以思齊為首,而鄭芝龍附焉。

  思齊,福建海澄人,字振泉。雄健,精武藝。遭宦家之辱,憤殺其僕,逃日本為縫工。數年,家漸富,仗義疏財,眾信倚之。天啟四年夏,華船多至長崎貿易,有船主楊天生亦福建晉江人,桀黠多智,與思齊相友善。當是時,德川幕府秉政,文恬武嬉;思齊謀起事,天生助之。游說李德、洪陞、陳衷紀、鄭芝龍等二十有六人,皆豪士也。六月望日,會於思齊所,禮告皇天后土,以次為兄弟。芝龍最少,年十八,材略過人,思齊重之。

  芝龍南安石井人,少名一官,字飛黃。父紹祖,為泉州太守葉善繼吏。芝龍方十歲,常戲投石子,誤中太守額。太守擒治之,見其狀貌,笑而釋焉。居無何,落魄之日本,娶平戶士人女田川氏,生成功。

  思齊既謀起事,事洩,幕吏將捕之,各駕船逃。及出海,皇皇無所之。衷紀進曰:『吾聞臺灣為海上荒島,勢控東南,地肥饒可霸。今當先取其地,然後侵略四方,則扶餘之業可成也。』從之。航行八日夜,至臺灣。入北港,築寨以居,鎮撫土番,分汛所部耕獵。未幾而紹祖死。芝龍昆仲多入臺,漳泉無業之民亦先後至,凡三千餘人。

  五年秋九月,思齊率健兒入諸羅山打獵,歡飲大醉,傷寒病數日篤,召芝龍諸人而告曰:『不佞與公等共事二載,本期建立功業,揚中國聲名。今壯志未遂,中道夭折,公等其繼起。』言罷而泣,眾亦泣。思齊死,葬於諸羅東南三界埔山,其墓猶存。卒哭之日,天生議舉一人為主,眾曰可。乃奉盤鍉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共約拜而劍躍起者為主。至芝龍而劍躍出地,眾乃服,推為魁。然大權仍歸衷紀。衷紀亦海澄人,最桀驁,芝龍猶陽奉焉。

  六年春二月,芝龍謀出軍。召諸部計議曰:『夫人惰則弱,眾合則強。今臺灣庶事略備,勢可自守,宜為進取之計。吾欲自領師船十艘,前赴金、廈,若乘其虛而據之,則可為臺之外府。公等以為如何?』衷紀曰:『善。』乃命諸部。以芝虎、芝豹為先鋒,芝鶚、芝豸次之,芝彪、張泓為左軍,芝獬、李明為右軍,芝鵠、芝蛟為衝鋒,芝莞、芝蟒、芝燕、衷紀為護衛,芝麟、陳勳為游哨,芝麒、吳化龍為監督,楊天生、洪陞為參謀。每船戰士六十,皆漳、泉習水者。既定,以林翼、楊經、李英、方勝、何斌等十餘人留守。三月初十日伐金門,十八日伐廈門,官軍莫能戰。已而薄粵東,沿海戒嚴。朝議招撫,以蔡善繼習芝龍,為書招之。芝龍感激,歸命。及降,善繼坐軍門,令芝龍兄弟泥首。芝龍屈意下之,而一軍皆譁,竟叛去,復居臺灣,劫截商民,往來閩、粵之間。

  崇禎元年春正月,泊於漳浦之白鎮。巡撫朱之憑遣都司洪先春擊之。鏖戰自晨及晡,未有所敗。會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龍陰度前山,繞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被數刃。芝龍故有求撫意,乃佚先春。又趣中左所。中左所者,廈門也。督師俞咨皋與戰敗,又佚之。中左人開門納之。於是芝龍威名震於南海。七月,泉州太守王猷遣人招撫,芝龍從之,率所部降於督師熊文燦,授海防游擊。

  當是時,衷紀在澎湖,勢稍弱,為海寇李魁奇所殺。魁奇惠安人,素習水,力舉千斤,集漁舟,劫商舶。既殺衷紀,遂據之。二年夏四月,魁奇犯金門,泊遼羅。芝龍擊之。魁奇亦善戰,終被殺。三年,以平粵盜、征生黎、焚荷蘭、收劉香功,遷都督。於是成功在日本已七歲矣,芝龍屢遣人請歸,不能得。乃使使者齎金幣,圖寫芝龍為大將秉鉞軍容烜赫之狀,幕吏受賄歸之。

  北京破,福王立江左,改元弘光,封芝龍南安伯。二年,鄭鴻逵、黃道周共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晉同安侯,加太師。昆仲亦多封。芝龍幼習海,群盜多故盟,或在門下。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往來。每舶例入二千金,歲入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安平,舳艫直通臥內。所部兵自給餉,不取於官。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以故鄭氏威權振於七閩。

  既而成功陛見,帝奇之,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御營中軍都督。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以偏安一偶,不足以拒清師,密有反顧意。時招撫江南者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通音問。及兩浙敗,關門不戒,帝議親征,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壓民望。十二月,命水師先鋒副將崔芝齎書至日本請兵,別以書貿甲二百領。日本幕府不從。

  當是時,清軍已迫福建上游。芝龍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鴻逵為元帥,出浙東;鄭彩為副,出江右。帝倣淮陰故事,築壇郊送之。既出關,疏稱餉缺,駐不發,詔書切責。不得已踰關,行四、五里而還。二年春三月,帝親征。六月,晉芝龍平國公、鴻逵定國公、成功忠孝伯。芝龍疏請航海,拜疏即行,遣使止之,不及。武毅伯施福撤關兵歸,駕陷汀州,成功走金門。方清軍之未至也,芝豹入泉州,大索富民餉,不應,立梟之。抵暮,得數萬金。俄而貝勒博洛及韓固山猝至,乃走,田川氏不去,伏劍死,成功大號,悲不自勝。

  芝龍退保安平,軍容甚盛。以洪、黃之信未通,猶豫未敢迎師。博洛命泉紳郭必昌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於清,恐以立主為罪爾。』會固山兵迫安平,芝龍曰:『既招我,何相逼也?』博洛乃檄固山,離三十里而軍,以書邀之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投明主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時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愛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提督印以相待。吾所以冀將軍來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召成功計事。成功泣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龍曰:『喪亂之天,一彼一此,誰能常之?若幼惡識人事。』鴻逵亦力諫,不聽。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文告,艷投誠之勳。至福州,見博洛,握手甚歡,折矢為誓,命飲酒三日夜。博洛知成功雄,俟以俱行,久而不至。芝龍歎曰:『此子不來,清朝其道敝乎!』夜半,忽拔砦,挾芝龍以北。成功遂起師,清人莫敢侮。永曆八年,清廷遣使至泉州,欲封成功海澄公、芝龍同安侯。成功不從。於是置芝龍於高俎,成功不顧。十五年,克臺灣。十月,清廷棄芝龍於柴市,子孫在北京者皆被殺。成功聞之,大慟曰:『吾固知有今日也!』令諸部舉喪,設位以祭。

  連橫曰:西人有言,中國人無冒險進取之心。烏乎!如思齊者,豈非非常不羈之士哉?成則王而敗則寇,固猶不失為男子。若夫芝龍以一游俠少年,倔起而至通侯,亦足豪矣。而末節不彰,稽首再拜於異族之馬下,抑足羞焉!始如脫兔,終如處女,人之度量何自反也?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寧靖王列傳

  寧靖王,名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明太祖九世孫遼王後也。始授輔國將軍。崇禎十五年,寇破荊州,術桂偕惠王及宗室避湖中。十七年,北京破,帝殉社稷;福王立南京,改元宏光。術桂與兄長陽王入朝,晉鎮國將軍,令隨長陽守寧海;翌年夏,浙西復亡,長陽率眷入閩。時鄭遵謙從紹興迎魯王監國,未知長陽存沒,乃以術桂襲封。既而鄭芝龍保閩,尊唐王為帝,改元隆武,術桂奉表賀。帝亦如監國封。嗣聞其兄尚在,已襲封遼王,乃具疏請以長陽之號讓兄子,不許,改封寧靖王。仍依監國,督方國安軍。五月,清軍渡錢塘,術桂奔寧海,乘海舶出石浦。監國亦自海門來會,同至舟山。十一月,鄭彩率舟師迎,偕監國南下。歲暮抵廈門,而帝已陷汀州,芝龍亦降清去矣。

  當是時,芝龍之子成功起師安平,進泊鼓浪嶼,勢頗振。鄭鴻逵亦迎淮王於軍,請術桂監其師。遂會成功,伐泉州,不克而還。鴻逵載淮王至南澳,術桂從焉。先是粵東故將李成棟奉桂王之子即位肇慶,改元永曆。術桂入揭陽,帝令居鴻逵軍中。二年春,復命兼督成功師。四年冬,粵事又潰。越年春,與鴻逵旋閩,取金門。是時成功已開府思明,禮待避亂宗室,術桂遂居兩島,成功待以王禮。

  十八年春三月,經奉術桂渡臺,築宮西定坊,供歲祿。術桂見臺灣初闢,土壤肥美,就萬年縣竹滬墾田數十甲,歲入頗豐,有餘則賜諸佃。已而元妃羅氏薨,葬焉。術桂狀貌魁偉,美鬚眉,善文學,書尤瘦勁,承天廟宇匾額多所題,至今寶之。三十二年,聞降將施琅請伐臺,鄭氏諸將無設備,輒暗自痛哭。

  三十七年夏六月,清軍破澎湖,克塽議降。術桂自以天潢貴冑,義不可辱,召姬妾而告曰:『孤不德,顛沛海外,冀保餘年,以見先帝先王於地下。今大事已去,孤死有日。若輩幼艾,可自計也。』皆泣對曰:『殿下既能全節,妾等寧甘失身?王生俱生,王死俱死。請先驅狐狸於地下。』遂冠笄被服,同縊於室,是月二十有六日也。於是術桂大書於壁曰:『自壬午流寇陷荊州,攜家南下,甲申避亂閩海,總為幾莖頭髮,保全遺體,遠潛外國。今已四十餘年,六十有六歲。時逢大難,全髮冠裳而死,不負高皇,不負父母。生事畢矣,無愧無怍。』次日,冠裳束帶,佩印綬,以寧靖王印交克塽,再拜天地、列祖、列宗之靈,招耆舊從容飲別。附近老幼皆入拜,各以家財贈之。又書絕命詞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遂自縊死。侍宦二人亦從死。臺人哀之曰:『王孫與北地爭烈矣!』自是明朔遂亡。越十日,葬於竹滬,與元妃合,不封不樹。而姬妾別葬於承天郊外桂子山,臺人稱為五妃墓。五妃者,袁氏、王氏、荷姑、梅姑、秀姐也。術桂無子,以益王之後儼鉁為嗣,方七歲。清人入臺,遷於河南杞縣。

  初,成功克臺,優禮宗室。魯王世子朱桓、瀘溪王朱慈曠、巴東王朱江、樂安王朱俊、舒城王朱著、奉南王朱熺、益王朱鎬等,皆先後入臺,待之如制。及施琅至,奪其冊印,遷於各省。

  連橫曰:余如竹滬,竹滬人多朱氏子孫。每年六月,祭寧靖王甚哀。余又謁其墓,徘徊而不忍去。悲哉!夫王以天潢之貴,躬逢亂世,避地東都,終至國破家亡,毅然抱大節以隕。明社雖墟,而王之英靈永存天壤矣。

諸臣列傳

  連橫曰:明亡久矣,我延平郡王之威靈,尚存天壤。而一時忠義之士,奔走疏附,間關跋涉,以保存故國者若而人。以吾所聞諮議參軍陳永華,尤其佼佼者也。永華以王佐之才,當艱危之局,其行事若諸葛武侯,而不能輔佐英主,以光復舊物,天也。然而開物成務,締造海邦,至今猶受其賜,偉矣。顧吾觀舊志,每衊延平大義;而諸臣姓名,且無有道者。烏乎!天下傷心之事,孰甚於此?清同治十三年冬十月,福建將軍文煜、總督李鶴年、巡撫王凱泰、船政大臣沈葆楨始從臺灣紳民之請,奏建專祠,春秋俎豆,以明季諸臣配。詔曰可。於是從祀者百十有四人。而潛德幽光,乃揚東海矣。是篇所載,僅舉其名。而林圯之開拓番地,林鳳之戰沒海隅,竟不列於祀典,豈一時之失歟?若夫沈、徐諸公,禮為上客,分屬寓賢,故別傳之。

  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路振飛。

  東閣大學士曾櫻。

  尚書唐顯說。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徐孚遠。

  兵部侍郎總督軍務王忠孝。

  太僕寺卿沈光文。

  兵科給事中辜朝薦。

  兵科給事中謝元汴。

  御史沈佺期。

  南京主事郭符甲。

  諮議參軍陳永華。

  舉人李茂春。

  定西侯張名振。

  定南伯徐仁爵。

  仁武伯姚志倬。

  閩安侯周瑞。

  懷安侯沈瑞。

  平西伯吳淑。

  興明伯趙得勝。

  崇明伯甘煇。

  中書舍人陳駿音。

  浙江巡撫盧若騰。

  監紀推官諸葛斌。

  內監劉九皋。

  內監劉之清。

  戶官楊英。

  惠來縣知縣汪匯。

  吏部主事攝同安縣知事葉翼雲。

  同安縣教諭陳鼎。

  參軍柯宸樞。

  參軍潘賡鍾。

  建安伯張萬禮。

  建威伯馬信。

  忠振伯洪旭。

  慶都伯郝興。

  五軍都督張英。

  五軍戎政陳六御。

  征北將軍曾瑞。

  總練使王起鳳。

  督理江防柯平。

  戎旗鎮林勝。

  義武鎮邱煇。

  智武鎮陳侃。

  智武鎮藍衍。

  殿兵鎮林文燦。

  進兵鎮吳世珍。

  正兵鎮盧爵。

  正兵鎮韓英。

  中權鎮李泌。

  侍衛陳堯策。

  前鋒鎮張鴻德。

  參宿鎮謝貴。

  斗宿鎮施廷。

  大武鎮魏其志。

  同安守將林壯猷。

  同安守將金縉。

  同安守將金作裕。

    以上從祀東廡。

  副將洪復。

  副將林世用。

  副將蔡參。

  副將魏標。

  副將楊忠。

  副將黃明。

  江南殉難楊標。

  江南殉難張廷臣。

  江南殉難魏雄。

  江南殉難吳賜。

  水師三鎮林衛。

  中提督中鎮洪邦柱。

  折衝左鎮林順。

  中提督前鋒鎮陳營。

  中提督後鎮楊文炳。

  右提督後鎮王受。

  後勁鎮黃國助。

  總兵沈誠。

  戎旗二鎮吳潛。

  戎旗五鎮陳時雨。

  火攻營曾大用。

  援勦後鎮劉獻。

  援勦後鎮萬宏。

  援勦後鎮陳魁。

  援勦後鎮金漢臣。

  右先鋒鎮楊祖。

  右先鋒鎮後協康忠。

  水師四鎮陳陞。

  水師後鎮施舉。

  侍衛中鎮黃德。

  潮州守將馬興隆。

  左鎮衛江勝。

  右提督右鎮余程。

  宣毅左鎮黃安。

  宣毅左鎮巴臣興。

  護衛右鎮鄭仁。

  援勦右鎮黃勝。

  親隨一營王一豹。

  親隨一營黃經邦。

  龍驤左鎮莊用。

  奇兵鎮部將呂勝。

  定海守將章元勳。

  銅山守將張進。

  廈門守將吳渤。

  澎湖殉難張顯。

  澎湖殉難廖義。

  澎湖殉難林德。

  澎湖殉難陳士勳。

  海澄殉難葉章。

  定海殉難阮駿。

  東石殉難施廷。

  東石殉難陳中。

  祖山殉難張鳳。

  懷安侯弟沈珽。

  殉難世子裕。

  殉難世子溫。

  殉難世子睿。

    以上從祀西廡。

  連橫曰:吾讀野史,載鄭氏故將事,心為之痛。以彼其才,足建旗鼓,以樹立功名,而乃國破家亡,竄身流俗,至隱其名而不道,亦足悲矣!夫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然世之秉節鉞寄封疆者,豈皆豪傑之士哉?際會風雲,乘時起爾。烏乎!成敗論人,吾所不忍。屠釣之中,儘多奇才,亦遇之與不遇而已。豈以此而衡其得失哉?

  東寧既亡之後,江蘇無錫有華氏者,居於蕩口。一日至某里,見眾環堵。一賣卜者儀容俊偉,顏色微頳,似久歷患難者。聞其語,精奧若不可解。異之。日暮眾散,賣卜者行,華尾之,至一古廟,入焉。華問曰:『先生何許人?』曰:『賣卜者。』又問之,答如前。華曰:『敝廬在邇,先生能一過乎?』不答。乃要之行,至家,略坐,即欲去,舉止傲岸。強之坐,呼子弟出拜,請受業門下。顧而嘻曰:『賣卜人能為皋比師乎?』華曰:『先生道貌岑古,必非常人。如不棄寒微,請設帳於此,俾子弟得受益也。』不可,良久乃許之。

  初,里中有巨盜,劫人越貨,莫敢攖。一日,華戚某持盜刺來,言『夜將被劫,今事急,可奈何?』盜刺者,盜欲劫某家,先以刺來,以寓先禮後兵之意,且示勇。受者不敢報官,報亦無益。故盜愈無忌。華曰:『家有子弟師,異人也,請詢之。若可,當無害。』乃偕入,告以故。其人俯首,自循其髮曰:『事亦易易。然使人慮不勝任,必親往。』某曰:『先生與若有故耶?』唶曰:『彼盜安得故我?我豈與盜故哉?』怒欲止。某跪而謝,華亦代請。乃曰:『勉為若一行。』既至,環相居宅,曰:『盜當從此來。取磚甓列門外,為數壘。誡家人閉戶寢,勿聲。』彼亦就寢。久之,聞有人馬聲自遠至,火炬照耀如白晝。家人潛起窺之,盜眾數百,劍戟有聲,勢張甚。及壘而騁,旋繞不息。自初更至於黎明,竟不知其何為。其人亦寤,問:『盜來乎?』曰:『來矣。』『來何在?』曰:『在門外旋繞。』曰:『然則吾當遣之去。』眾於門外設坐,俟之出。坐定,以塵尾麾盜,若寐盡仆。顧曰:『縛之。』眾次第反接其手,驅之前跪。其人大言曰:『男子負膂力,不能為國家效命,乃棄身匪類,以污辱鄉里。罪當死!吾今且貸汝,須改過,勿妄動。』顧某取百金來,命解其縛,叱之去。

  賣卜者既居華家,賓主甚相得。課授之餘,獨處一室,不與人士往來。歲暮饋修贄,亦不受。強之,曰『吾今固無事此也。』華氏兄弟與談文史,應答如流。而每至玄黃之際,君亡國破之慘,則悲中從來,潸然欲涕,乃強為歡笑。一日趣華治具,作飯四斛,曰:『明旦有客至。』如其言。至則兩僧,儀狀雄偉,操閩南音。始見皆伏拜,起而肅立。命之坐,不敢坐。有問則跪答。賣卜者曰:『止。今豈可以昔禮比耶?吾之在此,而具知之。而之行止,吾亦無不知。自今各以心喻,毋瑣瑣。顧而可即去,勿再來,吾已為而治飯矣。』出具食之。二僧袒衣大啖,俄頃而盡。撫腹曰:『徑飽。自此至彼,可免再餐也。』再拜告別,出門逕去。賣卜者亦黯然。後值重九,生徒散學。華氏兄弟邀出遊,逍遙隴畔,意甚得也。已而指一地問誰氏有,具答之。曰:『後日可葬我於是。』華訝不祥。笑曰:『修短有命,吾已盡於明日矣。』華氏兄弟驚而泣曰:『自得先生,親承杖履,十有二年矣,尚未識里居姓氏。固知先生有隱痛者,是以未敢強問。今日月淹迫,先生寧終忍無一言乎?』賣卜者亦泣曰:『薄命人何足言?必欲識吾者,吾腰帶中藏有小佩囊,沒後可取視。』翌日竟卒。啟之,果有寸帛,字模糊不可讀。略得一、二,蓋鄭氏故將。臺灣亡後,隱憫遁世,而兩僧則為其舊部,故在播遷,猶不失禮。乃葬於其地,建一室以祀,惜仍不識其姓名爾。

  烏乎!懷忠蹈義之士,豈僅一賣卜也哉?吾撰《通史》,吾甚望為之表彰也。

諸老列傳

  連橫曰:正氣之存天壤也大矣。論語誌逸民,而冠以伯夷、叔齊。孔子稱之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烏乎!此則孔子之微意也。當殷之衰,武王伐紂,會於牧野,一戎衣而天下定,八百諸侯罔不臣服,而伯夷、叔齊獨恥其行,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及餓且死;此則所謂求仁得仁者也。明亡之季,大盜竊國,客帝移權,縉紳稽顙,若崩厥角,民彝蕩盡,恬不知恥。而我延平郡王獨伸大義於天下,開府思明,經略閩粵。一時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奔走疏附,爭趨國難。雖北伐無績,師沮金陵,而闢地東都,以綿明朔,謂非正氣之存乎?吾聞延平入臺後,士大夫之東渡者蓋八百餘人,而姓氏遺落,碩德無聞;此則史氏之罪也。承天之郊,有閒散石虎之墓者,不知何時人,亦不詳其邑里。余以為明之遺民也。墓在法華寺畔,石碣尚存,而舊誌不載。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湮沒而不彰者,悲夫!漢司馬遷曰:『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顯。』余感沈、盧諸賢之不泯,而臺灣之多隱君子也,故訪其逸事,發其潛光,以為當世之範。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

  沈光文,字文開,號斯庵,浙江鄞人也。少以明經貢太學。福王元年,預於畫江之師,授太常博士。明年,浮海至長垣,再預琅江諸軍務,晉工部郎。隆武二年秋八月,閩師潰,扈從不及。聞桂王立粵中,乃走肇慶,累遷太僕少卿。永曆三年,由潮陽航海至金門。閩督李率泰方招徠故國遺賢,密遣使以書幣聘,光文焚書返幣。而是時粵事亦不可支,乃留閩中,思卜居泉州之海口。浮家泛宅,忽遭颶飄至臺灣。時臺為荷人所踞,受一廛以居,極旅人之困,弗恤也,遂與中土音耗絕,亦無以知其生死者。十五年,延平郡王克臺灣,知光文在,大喜,以客禮見。而遺老亦多入臺,各得相見為幸。王令麾下致餼,且以田宅贍之。亡何王薨,子經嗣,頗改父之臣與政。光文作賦有所諷。或讒之,幾至不測。乃變服為僧,逃入北鄙,結茅羅漢門山中。或以言解之於經,乃免。山外有目加溜灣者,番社也。光文於其間教授生徒,不足則濟以醫。常歎曰:『吾二十載飄零絕島、棄墳墓不顧者,不過欲完髮以見先皇帝於地下爾。而卒不克,命也夫!』已而經薨,諸鄭復禮之如故。三十七年,清人得臺灣,諸遺臣皆物故,光文亦老矣。閩督姚啟聖招之,辭。又貽書問訊,曰:『管寧無恙。』欲遣人送歸鄞,會啟聖卒,不果。諸羅知縣季麒光,賢者也,為粟肉之繼,旬日一候門下。時寓公漸集,乃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無錫華袞、鄭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等結詩社,所稱福臺新詠者也。尋卒於諸羅,葬焉。

  光文居臺三十餘年,自荷蘭以至鄭氏盛衰,皆目擊其事。前此寓公著述,多佚於兵火,惟光文獨保天年,以傳斯世。海東文獻,推為初祖。著有《臺灣輿圖考》一卷,《草木雜記》一卷,《流寓考》一卷,《臺灣賦》一卷,《文開詩文集》三卷。邑人全祖望為訪而刊之,志臺灣者多取資焉。同時居臺者有徐孚遠、王忠孝、辜朝薦、沈佺期等,亦一國之賢者。

  徐孚遠,字闇公,江蘇華亭人。崇禎十五年舉於鄉,與邑人夏允彝、陳子龍結幾社,以道義文章名於時。會寇亂亟,陰求健兒劍客而部署之,蓄為他日用。子龍為紹興推官,引東陽許都見之,使募義勇,西行殺賊。又請何剛薦之。既而東陽激變,子龍單騎入都營,許以不死,招之降。大吏持不可,竟殺之。孚遠貽書曰:『彼以吾故降,今負之。天下誰復敢交子龍哉?』故子龍以功遷給事中,辭不赴。弘光時,馬、阮亂政,養晦不出。及南都亡,允彝起兵,而為之輔,授福州推官,進兵科給事中。閩亡,浮海入浙。是時義旅雲興,不相統屬;孚遠周旋其間,說以國恤,而悍將鄭彩、周瑞之徒咸不聽,乃返浙東,入蛟關,結寨定海之柴樓。比監國入舟山,往賀,以勸輸貢賦,遷左僉都御史。及舟山破,監國入閩,航海從之。當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禮待朝士,搢紳耆德之避地者皆歸之。而孚遠領袖其間,軍國大事,時諮問焉。永曆十二年,帝在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湯晉成功延平郡王,遷孚遠左副都御史,餘各授爵。冬,隨金湯入覲,失道越南。越王要以臣禮,不從,曰:『我為中朝大臣,何可辱?』越王嘉之,乃歸。克臺之歲,從入東都,禮之尤厚。常自歎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覽,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大夫當之,傷如之何!』十月,清廷詔遷沿海居民,各省騷動。兵部尚書張煌言寓書成功,以乘勢取福建;並遺孚遠書,勸其代請出師。時東都初奠,休兵息民,故未行。久之卒。或曰,永曆十七年,清軍破思明,孚遠遁入饒平山中,提督吳六奇匿之,完髮以死。居臺生一子,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

  張煌言字元箸,浙之鄞人也。崇禎時登賢書。從魯監國。監國敗,率殘兵數百,飄蕩海上。延平郡王招之,至思明,表為兵部左侍郎。永曆十四年,北伐至金陵。王謂煌言曰:『蕪湖為上游門戶可,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先生不可。』七月初七日,煌言率師至蕪湖,馳檄郡邑,江南北相來附。未幾鄭師敗績,煌言走銅陵,與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走天台,入海,仍與王同定臺灣。當是時,東都初建,軍旅未精。煌言見王無西意,為詩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又曰:『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王一笑而已。無何王薨,子經嗣,知不足與謀,益鬱鬱不樂。乃散其部曲,拂衣竟去。浮海涉江,至杭州西湖,覓山僻小庵,隱焉。瞻望藩籬,猶有所冀。為杭守吏所偵,與健僕楊貫玉、愛將羅自牧同被執,二人皆勇絕群倫者。煌言烏巾葛衣,不言不食,啜水而已。臨刑,二卒以竹輿舁至江口。煌言出,見青山夾岸,江水如澄,始一言曰:『絕好江山。』索紙筆賦絕命辭三首,付刑者,端坐受刃。貫玉、自牧同斬,略一振臂,綁索俱斷。立而受刃,死不仆,刑者唯跪拜而已。時永曆十八年中秋之日也。煌言所著詩詞,貯一布囊,悉為邏卒所焚,唯絕命辭在。

  王忠孝,字長孺,號愧兩,福建惠安人。崇禎元年登進士,以戶部主事榷關,劾太監,忤旨,廷杖下獄,復戍邊,士卒千餘赴都送留。三年免。福王立,授紹興知府,擢副都御史。隆武元年,召見,陳光復策。帝大喜,授兵部左侍郎,總督軍務,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已而福京破,家居,杜門不出。延平郡王在廈門,設儲賢館,禮待避亂搢紳。忠孝往見,欲官之,辭,乃待以賓禮。時遺老多往來廈門,而忠孝與辜朝薦、沈佺期、盧若騰等均為幕上客。軍國大事,時詢問焉。永曆十八年,偕若騰入臺,經厚待之,日與諸寓公肆意詩酒。居四年卒。

  辜朝薦,字在公,廣東揭陽人,崇禎元年進士。始任江南安慶推官,歷掌諫垣,晉京卿。北京破,南歸,居金門。既為延平郡王上客。後入臺卒。子文麟,及長回鄉。

  沈佺期字雲又,福建南安人。崇禎十六年登進士,授吏部郎中。隆武立福京,擢右都副御史。及帝陷汀州,佺期南下,隨延平郡王起兵於泉州桃花山,為幕府上客。後入臺灣,以醫藥濟人。永曆三十六年卒。

  盧若騰,字閑之,號牧洲,福建同安金門人。崇禎八年舉於鄉,十二年成進士。帝以天下多故,御文華殿,簡用新進士三十人,觀政兵部,若騰與焉。時督師楊嗣昌奪情起用,玩寇佞佛,若騰劾其罪,下旨切責,天下壯之。累遷武選司郎中,總京衛武學。三上疏彈定西侯蔣維祿。有惡其太直者,遷寧紹巡海道。瀕行,又劾內臣田國興諸不法事。帝納之,逮國興抵法。至浙,潔己愛民,興利除弊,勢豪屏跡,莫敢逞。蕩平劇寇胡乘龍等,閭里晏然。浙人建祠祀之。

  福王立南京,擢鳳陽巡撫。若騰以馬、阮當國,綱紀大壞,辭不赴。及唐王立福京,下旨徵辟,單騎赴召。授浙東巡撫,駐溫州,督師北伐。特薦宿將賀君堯為水師總兵,募靖海水兵,扼守要害。以族弟游擊將軍若驥守盤山溪,為藩衛。奏簡學臣考試,以取人才、收士望。從之。是歲溫州大饑,捐資賑濟,得旨嘉獎,加兵部尚書銜。魯王起兵紹興,號監國,其臣不奉福京之命,以兵窺溫州,有兼併意。賀君堯勒兵拒之。而於穎亦有撫浙之命。若騰疏言十羊九牧,號令不一,恐誤封疆,請自撤。不許。鄭彩之殺熊汝霖也,眾畏其勢,莫敢言;若騰直揭其罪,朝士振悚。帝英明果斷,有知人鑒;而鄭芝龍專權,日事驕奢,大學士黃道周嫉之,奏請出師,窺江西,途次以門生為託。若騰復書相勉許。已而道周殉難,紹興之師亦潰,清軍迫溫州。若騰與君堯力守,糧絕不繼,七上疏請援,不報。城民議款,拒之,願以身殉。城破,率親兵巷戰,背中三矢,為靖海營水師所救,乃由海回閩,上疏自劾。而關兵已撤,芝龍降矣。若騰歸里後,與同志傅某等結社,舉兵圖恢復,所謂望山之師也。既以糧盡而罷。桂王立肇慶,改元永曆,若騰上表賀。溫諭下答。方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招徠遺老,若騰依之。禮為上客,軍國大事,時諮問焉。永曆十八年春三月,與沈佺期、許吉燝等同舟入臺。至澎湖,疾作,遂寓太武山下。臨終,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盧公之墓」。年六十有六。嗣王經臨其喪,以禮葬於太武山南,今猶存。生平著述甚富,有留庵文集二十六卷、方輿互考三十餘卷與耕堂隨筆、島噫詩、島居隨錄、浯洲節烈傳、印譜各若干卷,後多散佚。邑人林樹梅求數種刊之。

  許吉燝,福建晉江人,崇禎十六年登進士,以知縣擢刑部主事。國變後,歸里,杜門不出。及延平郡王克臺灣,遺老多依之。永曆十八年春三月,與盧若騰同舟入臺,卒於東寧。

  李茂春字正青,福建龍溪人。隆武二年舉孝廉。性恬淡,風神整秀,善屬文。時往來廈門,與諸名士游。永曆十八年春,嗣王經將入臺,邀避亂搢紳東渡,茂春從之。卜居永康里,築草廬曰「夢蝶」,諮議參軍陳永華為記。手植梅竹,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卒葬新昌里。

  郭貞一,字元侯,福建同安人。崇禎十三年進士,授御史,巡撫浙東。福王立,擢右都御史。有內監不遵朝班,疏糾之,宧寺屏息。貞一所交多吉士,疏薦夏允彝、陳子龍、徐石麟、徐汧、沈延嘉、葉廷秀、熊開元等,具忠愛之誠,乞召用。又言憲長王夢錫以賄遷官,選郎劉應家黷貨,乞正罪。一時風采凜然。南都破,入閩。已而延平郡王開府廈門,禮之。後隨入臺灣,居數年卒。

  諸葛倬,字士年,福建晉江貢生。隆武時,以薦授翰林院侍詔,加御史,監鄭鴻逵軍,出浙東。已而福京破,從延平郡王於廈門。永曆時,晉光祿寺卿。同學某降清,以書來招,謂惠然肯來,監司可立致,且怵以危語。倬復書曰:『聖主隆唐虞之德,小臣守箕山之操,代有其人。新朝政尚寬大,須彌大千,何問微塵?必欲相強,便當刳胸著地,勿問是肝是肉也。』某得書惘然。倬後入臺卒。

  黃事忠,字臣以,佚其里居,官兵部職方司。隆武時,崎嶇閩粵,疊起兵,謀光復。兵敗,母妻俱被難,事忠走廈門,依延平郡王。永曆十二年冬,偕御史徐孚遠、都督張自新奉使入滇。途經越南,與國王爭禮,全命而歸。後入臺灣。

  林英,字雲又,福建福清人。崇禎中,以歲貢知昆明縣事,有惠政,縣人稱之。永曆立滇中,官兵部司務。及帝北狩,英亦流離淒愴,祝髮為僧,間道至廈門。嗣入臺灣。

  張士椾,福建惠安人。崇禎六年,中副榜。明亡,入山,數年不出。耿精忠之變,避亂金門。嗣入臺,居東安坊。持齋念佛,悠然塵外。辟穀三年,惟食茶果。卒年九十有九。

  黃驤陛,字陟甫,福建漳浦人,大學士道周之從子也。天資醇篤,讀書數百回乃成誦,誦即焚之,終身不忘。天啟四年舉於鄉,設教里中,及門多成材。北都陷,與里人林蘭友合糾義旅抗賊。及福建破,浮海入臺,與徐孚遠諸人放浪憑弔。久之卒。

  張灝,字為三,福建同安人,巡撫廷拱子也。萬曆朝,登進士,官兵部職方司郎中。明亡,隱大嶝。後入臺灣,居於承天府之郊。清人得臺時,施琅聞其賢,具舟送回故里,至澎湖病卒,葬焉,年九十有五。弟瀛字洽五,崇禎十五年,舉孝廉,隨兄居臺。耦耕壟畔,怡怡如也。後卒於臺,年八十有四。

  葉後詔,福建廈門人。崇禎十七年,以明經貢太學。猝遭國變,即南歸。與徐孚遠、鄭郊輩為方外七友,縱情詩酒。後渡臺灣,著鶼草五經講義,行世。

  連橫曰:我始祖興位公生於永曆三十有五年。越二載,而明朔亡矣。少遭憫凶,長懷隱遯,遂去龍溪,遠移鯤海,處於鄭氏故壘。迨余已七世矣。守璞抱貞,代有潛德。稽古讀書,不應科試。蓋猶有左衽之痛也。故自興位公以至我祖、我父,皆遺命以明服殮。故國之思,悠然遠矣!橫不肖,懼隕先人之懿德,兢兢業業,覃思文史,其葆揚國光,亦唯種性之昏庸是儆。緬懷高蹈,淑慎其身,以無慚於君子焉。

陳永華列傳

  陳永華,字復甫,福建同安人。父鼎,以教諭殉國難。永華方舞象,試冠軍,已補弟子員。聞喪歸,即棄儒生業,究心天下事。當是時,招討大將軍鄭成功開府思明,謀恢復,延攬天下士。兵部侍郎王忠孝薦之。成功接見,與談時事,終日不倦。大喜曰:『復甫今之臥龍也。』授參軍,待以賓禮。

  永華為人,淵沖靜穆,語訥訥如不能出。而指論大局,慷慨雄談,悉中肯要。遇事果斷,有識力,定計決疑,不為群議所動。與人交,務盡誠。平居燕處,無惰容。布衣疏飯,澹如也。永曆十二年,成功議北征,諸將或言不可,永華獨排之。成功說,命留思明,輔世子。嘗語經曰:『陳先生當世名士,吾遺以佐汝。汝其師事之!』

  十五年,克臺灣,授諮議參軍。經立,軍國大事,必諮問焉。十八年八月,晉勇衛,親歷南北各社,相度地勢。既歸,復頒屯田之制,分諸鎮開墾。插竹為籬,斬茅為屋,以藝五穀。土田初闢,一歲三熟,戍守之兵,衣食豐足。又於農隙以講武事,故人皆有勇知方,先公而後私。東寧初建,制度簡陋。永華築圍柵,起衙署;教匠燒瓦,伐木造廬舍,以奠民居。分都中為東安、西定、寧南、鎮北四坊,坊置簽首,理庶事。制鄙為三十四里,里有社,社置鄉長;十戶為牌,牌有首;十牌為甲,甲有首;十甲為保,保有長;理戶籍之事。勸農桑,禁淫賭,詰盜賊。於是地無遊民,番地漸拓,田疇日啟。其高燥者,教民植蔗。製糖之利,販運國外,歲得數十萬金。當是時,閩粵逐利之氓,輻輳而至,歲率數萬人。成功立法嚴,永華以寬持之。險阻集,物土方,臺灣之人,以是大治。十二月,請建聖廟,立學校。經從之。擇地寧南坊,二十年春正月成,經行釋菜之禮。三月,為學院,以葉亨為國子助教,聘中土之儒,以教秀士。各社皆設小學,教之養之。臺灣文學始日進。永華既教民造士,歲又大熟,比戶殷富,猶恐不足國用,請經令一旅駐思明,與邊將交驩,彼往此來,以博貿易之利。而臺灣物價大平。二十八年春,耿精忠據福建,請會師。經以克臧為監國,命永華為東寧總制使。克臧,永華婿也,事無大小,皆聽之。永華為政儒雅,轉粟餽餉,軍無缺乏。及經歸後,頗事偷息,而馮錫範、劉國軒忌之。三十四年春三月,請解兵。經不聽,既而許之,以所部歸國軒。永華見經無西志,諸將又燕安相處,鬱鬱不樂。一日齋沐,入室拜禱,顧以身代民命。或曰:『君秉國鈞,民之望也。』已復歎曰:『鄭氏之祚不永矣。』越數日逝。經臨其喪,謚文正,贈資政大夫正治上卿。臺人聞之,莫不痛哭,馳弔於家。

  初,經知永華貧,以海舶遺之。商賈僦此貿易,歲可得數千金。不受。而自募民闢田,歲收穀數千石。比穫,遍遺親舊之窮困者,計其所存,僅供歲食而已。妻洪氏,小字端舍,賦質幽閒,善屬文。晨興,盥沐畢,夫婦衣冠斂衽揖而後語。一家之內,熙皞如也。合葬於天興州赤山堡大潭山。清人得臺後,歸葬同安。子夢緯、夢球居臺蕃衍,至今為邑望族。

  連橫曰:漢相諸葛武侯,抱王佐之才,逢世季之亂,君臣比德,建宅蜀都,以保存漢祚,奕世稱之。永華器識功業與武侯等,而不能輔英主以光復明室,徬徨於絕海之上,天也。然而開鎮成務,體仁長人,至今猶受其賜。澤深哉!

林圯、林鳳列傳

  林圯,福建同安人,為延平郡王部將。歷戰有功,至參軍,從入臺。及經之時,布屯田制,圯率所部赴斗六門開墾。其地為土番游獵,土沃泉甘,形勢險要。圯至,築柵以居,日與番戰,拓地至水沙連。久之,番來襲,力戰不勝,終被圍。食漸盡,眾議出,圯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所困苦而得之土也,寧死不棄。』眾從之。又數日,食盡,被殺,所部死者數十人。番去,居民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為林圯埔。

  連橫曰:開闢之功大矣哉!林圯埔在嘉義東北,背倚層巒,右控濁水,居民數萬,大都林氏子孫。讀書力田,饒有堅毅不拔之氣。是豈非圯之所遺歟?光緒十四年,始建縣治於此,名曰雲林,志圯功也。越五年,從知縣李烇之議,移斗六,而林圯埔之繁盛猶故。夫天下無失敗之事,而千古有必成之業。圯之初拓斗六門也,斬荊棘、逐豺狼,經營慘淡,未嘗一日安處。乃又為番所迫,身死眾亡,則圯亦自怨其敗矣。然圯沒未久,黨徒繼進,前茅後勁,再接再厲。而昔日跋扈之番,竟降伏於我族之下。日月也由我而光明,山川也由我而亭毒,草木也由我而發揚,則圯應又歎其成矣。大雅之詩曰:『立我蒸民,莫非爾極。』我同胞其念哉!

  林鳳,福建龍溪人,為延平郡王部將,從入臺。永曆十五年,率所部赴曾文溪北屯田,則今之林鳳營也。初,福建總督李率泰約合荷蘭、攻臺灣。十九年,荷人據雞籠。報至,延平郡王經命勇衛黃安督水陸諸軍逐之,以鳳為先鋒,陣沒,荷人亦敗去,經念其功。至今所墾之地已成都聚。

  連橫曰:吾過曾文溪,輒臨流感歎。追懷鄭氏興亡之跡,未嘗不扼腕也。溪源自內山,水大勢急,奔流而西,以達於海。其旁平疇萬畝,禾麥芃芃,皆我族所資以衣食長子孫者。苟非鄭氏開創之功,則猶是豺狼之域也。渡溪北行十里,為番仔田,有碑立田中,荷文也,剝落不可讀。又十里為林鳳營,十里為新營,北為舊營,東為五軍營,西為查畝營,是皆鄭氏屯田之地,以強兵保國者,至今猶見其威稜。而一變再變,衣冠文物,蕩然無存,唯使弔古者徘徊於落日寒村之中而已。

劉國軒列傳

  劉國軒,福建汀州府人也。狀貌雄偉,懷材未遇,為漳州城門把總。永曆八年冬十月,招討大將軍鄭成功伐漳州,國軒開門迎。參軍馮澄世奇之,為語成功,擢為護衛後鎮。十年秋,從中提督甘輝伐閩安,克之。十二年,從伐南京。十五年,從克臺灣。成功薨,子經嗣,分汛東寧,以國軒守雞籠山,勦撫諸番,拓地日廣。二十年,晉右武衛,駐半線。二十四年秋八月,斗尾龍岸番反,經自將討之,國軒從,遂破其社。十月,沙轆番亂,平之。大肚番恐,遷其族於埔裏社,追之至北港溪,乃班師歸。自是北番皆服。二十八年,靖南王耿精忠據福建,使如東寧約會師。經率侍衛馮錫範及六官等渡海而西,國軒從。精忠調趙得勝之兵,得勝不從,邀國軒於海澄,議奉經。經說精忠,借漳、泉二府為召募,精忠難之。於是耿、鄭交惡。六月,經入泉州。精忠之將王進來攻,國軒及右虎衛許耀敗之於塗嶺,追至興化而還。七月,清軍圍潮州,精忠不能救,總兵劉進忠納款。經遣援勦左鎮金漢臣率師援之,潮圍解,以進忠為中提督,國軒副之。二十九年春二月,左虎衛何祐伐饒平;五月,國軒入潮,與何祐、劉進忠兵數千人,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餘萬,盡銳來攻;相持久,國軒食盡,議退於潮。尚之信麾騎,晨掩祐軍,戰於鱟母山下。祐以身先旗,矯尾厲角,直貫中堅,出其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尚軍,追奔四十餘里,斬首二萬有奇,捕鹵七千,轔籍死者滿山谷。由是國軒、何祐威名震於南粵。十月,經入漳州。三十年春二月,吳三桂兵至肇慶、韶州,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勳詣國軒降。尚之信降於三桂,三桂檄讓惠州於經,國軒入守之。五月,精忠守將劉應麟以汀州降,後提督吳淑入守之。七月,經調進忠於潮,不至。九月,清軍入福建,擒精忠,其將馬成龍以興化降,許耀入守之。十月,耀與清軍戰於烏龍江,敗歸,調趙得勝、何祐代之。十一月,精忠守將楊德以邵武降,吳淑入守之。十二月,淑與清軍戰於邵武城下,敗歸。三十一年春正月,清軍攻興化,祐與得勝禦之。清軍縱反間,得勝戰沒,祐亦敗歸,興化遂陷,漳泉俱潰,經歸思明。六月,進忠降於三桂,尋歸清,被殺。國軒亦棄惠州,惠州之人送之。凡十府一時俱失,經不知所為。見國軒至,大喜,軍事盡委國軒。國軒為將,愛士卒,信賞必罰,而出奇制勝,眾莫能測,故每戰得捷,敗亦能完,諸將皆莫及也。三十二年春正月,晉正總督,吳淑為副。經表賜尚方劍,專征伐,諸將咸聽命焉。二月,伐漳州,下玉州、三叉河、福河、下滸等堡,斷江東橋,以遮餉道。援軍適至,分兵擊之,夜取石碼,數戰皆捷。遂揚帆直入鎮門,取灣腰樹、馬洲、丹洲諸堡。軍聲日震。

  當是時,清軍之援漳者,福建總督郎廷相、海澄公黃芳世、都統胡克按兵不前,提督段應舉自泉州、寧遠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後先至。國軒及吳淑諸將,兵僅數千,飄驟馳突,略倣成功。當事者萎腇咋舌,莫敢支吾。由是國軒、吳淑威名復震於閩南。閏三月,與黃芳世、穆黑林戰於灣腰樹,敗之。胡克率副將朱志麟、趙得壽來戰於鎮北山,又敗之。姚公子、李阿哥來援,亦敗之。段應舉戰於祖山頭,復敗之,逸入海澄。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澄三匝。六月,清廷以隨軍布政姚啟聖為福建總督、吳興祚為巡撫,趣諸軍援澄,次葛布山。三次隔帶水,高壘自完,相望而已。城中食盡,破之。段應舉自經於敵樓,總兵黃藍巷戰死,殺滿漢兵數萬,捕鹵數千,馬萬餘匹。晉國軒武平伯征北將軍、吳淑定西伯平北將軍、何祐左武衛、林陞右武衛、江勝左虎衛。士氣大振,幾五萬人。遂取長泰、同安,乘勝圍泉州,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諸縣。八月,清軍水陸援泉。大學士李光地、寧海將軍喇哈達、平南將軍賴塔自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自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自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以舟師自閩安出定海,剋期俱至。樓船中鎮蕭琛與林賢遇,未戰敗。經以宣毅後鎮陳諒、援勦後鎮陳啟隆禦之於海山。國軒帥二十八鎮還漳州,築十九寨。九月,以吳淑、何祐、江勝等十一鎮,可二萬人軍浦南,而自率林陞、林應、吳潛、陳昌等十七鎮,可三萬人軍溪西,直逼漳城之北,軍容烜赫。翼日,決勝於龍虎山。耿精忠為左拒,賴塔為右拒,啟聖在前,胡克又在啟聖之前,揮兵二萬先合。國軒敗之。啟聖亦敗。精忠親督戰,斬退縮者三人,大呼而馳,賴塔尾之,兩軍酣戰。海澄鎮鄭英、吳正璽皆沒,國軒麾軍退,收拾餘兵,以保灣頭。亢宿鎮施明良受啟聖賄,謀獻思明。經嬖之,常在左右。國軒入告曰:『今軍破國殘,蹙地千里。殿下宜效先王之志,臥薪嘗膽,親君子,遠小人。中興之業,乃可圖也。』經納其言,而明良謀之益急,國軒殺之。及施世澤,琅之長子也,為女宿鎮,再叛再降,又與其謀,故誅之。三十四年春正月,清軍大舉伐思明。經以左武衛林陞為督師,率諸鎮禦之。方戰而潰,國軒亦全師歸,遂入東寧。

  三十五年春正月,經薨,子克塽嗣,晉武平侯。十月,清廷以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將以伐臺。克塽命國軒駐澎湖,拜正總督,假節行事。以征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為副。擢林亮為右虎衛,改名豪。以援勦左鎮陳諒為右先鋒,提調陸師。右武衛林陞為水師提調,左虎衛江勝副之。援勦右鎮邱煇、援勦後鎮陳啟明各為先鋒。修戰艦,築砲壘,討軍實,以待清師。三十七年夏六月,清軍發銅山,窺澎湖。國軒知八罩嶼惡,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以戎旗一鎮吳潛守風櫃尾;果毅中鎮楊德守雞籠嶼;後提督中鎮張顯守中灣;游兵鎮陳明守四角山,中提督前鎮黃球佐之;果毅後鎮吳祿守內塹,侍衛後鎮顏國祥佐之;壁宿鎮楊章守外塹,右先鋒鎮李錫佐之;右虎衛領兵江高守東峙,侍衛殫忠營王鯉佐之。沿海巨舟,星羅棋布。環設砲城,凌師以守。邱煇請曰:『彼兵遠來,乘其未定而擊之,可破也。』建威中鎮黃良驥曰:『先人有奪人之心,擊之便。』國軒不從。已而清軍萃至,環泊花、貓二嶼。煇復請襲之,不許。十六日黎明,微風振枻,鉦鼓傳喧。兩軍將合,琅以七船突入鄭鉫。國軒以林陞、江勝、邱煇、曾瑞、王順各船迎之,焚殺過當,濺血聲騰。時南潮正發,琅舟為急流分散。國軒師合,兩翼齊攻。琅困不得出,其先鋒藍理突圍救之,砲中其胸;琅亦集矢而卻。林陞幾得琅,連中三矢,不退;砲傷其股,乃退。邱煇、江勝欲逐之,國軒不可;請宵戰,又不可。越六日,琅分為八隊,每隊七船,皆三其疊。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清軍,士皆股慄。鄭艦居上風,國軒麾之。琅大驚禱天,須臾雷發,立轉南飆,軍乃復起。國軒聞之,掀案而呼曰:『天也!』遂決戰。發火矢噴筒,燔焰怒張,水為之赤。宣毅左鎮邱煇與總兵朱天貴遇,砲沈其船,往來衝突。琅督諸舟環攻。煇兩足俱傷,負痛苦戰,而勢迫,遂投火藥桶,燬船死。左虎衛江勝之船,突入陣中,殺傷過當。諸船萃攻,亦自沉死。征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水師副總督江欽、右先鋒陳諒、援勦右鎮鄭仁、援勦後鎮陳啟明、護衛鎮黃聯、後勁鎮劉明、折衝左鎮林順、斗宿鎮施廷、水師一鎮蕭武、水師二鎮陳政、水師三鎮薛衡、水師四鎮陳立、中提督中鎮洪邦柱、中提督右鎮尤俊、中提督後鎮楊文炳、中提督親隨一鎮陳士勛、龍驤左鎮中協黃國助、龍驤右鎮左協莊用、侍衛中鎮黃德、侍衛右鎮蔡智、侍衛驍翊協蔡添、侍衛領旗協林亮、侍衛左總轄毛興、勇衛中協張顯、勇衛左協林德、勇衛右協陳士勳、勇衛前協曾遂、中提督領兵協吳略、中提督左協林德、中提督前協曾瑞、中提督領旗協吳福、中提督前鋒協陳陞、中提督總理協陳國俊、右武衛右協吳遜、右武衛隨征二營梁麟、水師二鎮前鋒副將李富、水師二鎮左營副將張欽、水師三鎮左營副將許端、水師三鎮右營副將林耀、援勦右鎮右營廖義、援勦前鎮前鋒營莊超、折衝鎮左營陳勇、左提督後鎮左營王受等,皆戰死。損兵一萬二千有奇,沉失大小師船一百九十四艘。戎旗一鎮吳潛守西嶼頭,遙望眾師漸沒,趣左右欲赴援而無舟,拔劍歎曰:『大丈夫既不能為國馳驅,豈可偷生苟活,為世所笑乎?』遂自刎死。國軒見師敗勢蹙,乘走舸,從吼門而入東寧,與文武議奉克塽以降。琅至,歸克塽於北京,封漢軍公。國軒授天津總兵。

  連橫曰:古之所謂良將者,若白起、王翦之徒,皆能闢地強兵,以輔其國,世稱功伐,彼蓋有得於時也。不然,以國軒之武略,使乘風雲而建旗鼓,豈不足烜赫一世?而終為敗軍之將者,何哉?語曰:『大廈將傾,非一木所能支。』吳淑、何祐皆負驍勇,而亦無名,時之不得假也。悲夫!

卷三十  列傳二 施琅 吳球劉卻 朱一貴 歐陽凱 藍廷珍 楊殷阮王

施琅列傳

  施琅字琢公,福建晉江人。少從戎。唐王立福州,授左先鋒,為平西侯鄭芝龍部將。已而芝龍降清,子成功起兵安平,琅及弟顯從之,收兵南澳,得數千人,遂略有金、廈。琅年少,號知兵,恃才而倔。有標兵得罪逃於成功,琅禽治;馳令勿殺,竟殺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殺琅父及顯;顯時為援勦左鎮。琅夜佚,顧四寨環海,無可問渡,匿荒谷中三日,餓且死。適佃兵鋤園,見之,告以故。佃兵聞其才也,飯之。成功購琅急,曰:『此子不來,必貽吾患』;令國中匿者族。琅乃偕佃兵之所部蘇茂家。茂大驚失色,留二日,捕者跡至。茂伏諸臥內,幸無事。顧不可久留,乃假以一舟、一劍、一豎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久之降清,授同安副將,遷總兵。康熙元年,擢水師提督。二年,從伐兩島,以功加右都督。四年,掛靖海將軍印,疏請攻臺。夏四月,軍出銅山,至外洋,為颶飄散而還。六年,清廷命孔元章至臺議款,延平郡王經不從。琅聞之,上疏。七年,復上,略曰:『鄭經竄逃臺灣,負嵎恃固。去歲朝廷遣官招撫,未見實意歸誠。伏思天下一統,胡為一鄭經餘孽盤踞絕島,而析五省邊海地方畫為界外,以避其患?況東南膏腴田園及所產魚鹽,最為財賦之藪,可資中國之潤,不可以塞外風土為比也。倘不討平臺灣,匪特賦稅缺減、民困日蹙,即邊防若永為定例,錢糧動費加倍,是輸外省有限之餉,年年協濟兵食,何所底止。萬一有懼罪弁兵、冒死窮民,以為逃逋之窟,似非長久之計。且鄭成功之子有十,遲之數年,並皆長成。若有一、二機智才能,收拾黨類、結連外島、聯絡土番,羽翼復張,終為後患。我邊海水師雖布設周密,以臣觀之,僅能自守;若欲使之出海征勦,實亦無幾。況此精銳者老、習熟者疏,何可長恃?查自故明時,原住澎湖百姓有五、六千人,原住臺灣者有二、三萬,俱係耕漁為生。至順治十八年,鄭成功挈去水陸官兵眷口計三萬有奇,為伍操戈者不滿二萬。康熙三年,鄭經復挈去官兵眷口約六、七千,為伍操戈者不過四千。然此數年,彼處不服水土,病故及傷亡者五、六千人。歷年渡海窺伺,被我水師禽殺者亦有數千,相繼投誠者復有數百人。雖稱三十餘鎮,皆係新拔,並非夙練之才。或轄五、六百兵,或二、三百,計之不滿二萬;船隻大小不及二百,散在南北二路,墾耕而食,相去千有餘里。鄭經承父餘業,智勇不足,戰爭匪長,各鎮亦皆碌碌之流,不相聯屬;而中無家眷者十有五、六,豈無故土之思乎?鄭經之得馭數萬之眾,非有威德制服,實賴汪洋大海,為之禁錮。如一意招撫,則操縱之權在乎鄭經;若大師壓境,則去就之機在於賊眾。是為因勦寓撫之法。夫大師進勦,先取澎湖,以扼其要,則形勢可見,聲息可通。然後遣員往宣德意。若鄭經勢窮向化,可收全績。倘頑梗不悟,俟風信調順,即率舟師聯鉫,直抵臺灣,據泊港口,以牽制之。一往南路打鼓港,一往北路蚊港、海翁港。或用招誘,或圖襲取,使其首尾不得相顧,自相疑慮。彼若分則力薄,合則勢蹙。於以用正用奇,相機調度,次第攻擊,可取萬全之勝。倘彼踞城固守,則先清勦其村落黨羽,撫輯其各社土番,狹隘孤城,僅容二千餘眾。以得勝之卒,攻無援之城,即使不破,亦將有垓下之變,固可計日而平矣。夫興師所慮,募兵措餉。今沿邊防守經制及駐紮投誠閒曠官兵,皆為臺灣而設。如聽臣會同督提諸臣,挑選精銳,用充征旅,無事徵募動費之煩。此等兵餉,征亦用,守亦用。與其束手坐食於本汛,何如簡練東征於行間?至修整船隻,就於應給大修銀兩領收,可無額外動支。若不足用,則浙、粵二省水師,亦為防海設立,均可選用。仍行該省督提,選配官兵,各舉總兵一員,領駕協勦,安配定妥。毋論時日,風信可渡,立即長驅。利便之舉,誠莫過於此者。』詔琅入京,詢方略,授內大臣,裁水師提督,盡焚戰船,示無南顧之意。

  二十年,大學士李光地奏言:『經死,克塽幼,諸部爭權,攻之必克。』因言琅習海,可專任。閩浙總督姚啟聖亦薦之。再授福建水師提督,加太子太保。琅至軍,簡練舟楫,籌出師。二十一年秋七月,彗星見,給事中孫蕙疏請緩伐臺灣,尚書梁清標亦以為言。詔且止軍。琅意銳,復奏曰:『我皇上御極以來,宇內廓清,無思不服。唯鄭氏抗逆顏行,深費南顧之憂。臣復荷起用,重臣以水師提督之任,責臣以平定臺灣之患,面奉天語,溫諭諄諄。銜命以來,兼程疾走,抵廈視事。至本年四月終,方得船堅兵練,事事俱備,移請寧海將軍臣喇哈達、侍郎臣吳努春閱看。臣即於五月初三日,會同督臣姚啟聖統率舟師至銅山,以俟夏至南風當令,聯鉫進發。第督臣以五月初一日,准部咨以進勦臺灣關係重大之旨,隨轉意不前。三軍側聽,並盡解體。臣自初七日,與督臣決計進取,力爭十餘日。至十六日,將軍二臣抵銅山營所,臣又面懇將軍,而督臣終執旨意,臣不便抗違,姑聽主疏展期,實非臣之本意。本月初七,承准兵部劄付,以寧海將軍喇哈達等疏,稱督臣、提臣謂南風不如北風,臣深為駭異。竊思臣在銅山,與將軍二臣言,並無此語。且日與督臣爭執南風進勦,不惟三軍皆悉其情,通省士庶亦無不知。且督臣日遣各總兵分道勸臣,權依督臣之議。今將軍二臣具疏,竟不分明白,陷臣推諉不前。若非皇上寬置不究,則臣先後具疏,自相矛盾,罪當萬死。夫南風之信,風輕浪平,將士無暈眩之患;且居上風上流,勢如破竹。豈不一鼓而收全勝?臣見督臣意堅,難以挽回,故聊遣趕繒快船三十二號,令隨征總兵臣董義、投誠總兵臣曾成等領駕前往澎湖,瞭探消息。據其回報,來去無阻,見有明徵矣。臣年六十有二,血氣未衰,尚堪報稱。今若不使臣乘機撲滅,再加數年,將老無能,是以臣鰓鰓必滅此朝食。如蒙皇上信臣愚忠,獨任臣以軍事;令督、撫二臣催載糧餉接應,俾臣整頓官兵,時常操演,勿限時日,風利可行,則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何難一而平。若事不效,治臣之罪。伏乞皇上大賜乾斷,決策嚴旨,事必見效。民生幸甚,封疆幸甚。』許之。

  二十二年春,治兵於海。光地假歸,邂逅逆旅,詢以眾言南風不利行軍之故。琅曰:『非也。北風猛烈,入夜更甚。自此至澎,魚貫而行,幸而不散;然島嶼悉為敵踞,未能一鼓奪之,無可泊舟。風濤振撼,軍不能合,將何以戰?若夏至前後二十餘日,風微夜靜,海水如練,可以碇泊。聚而觀釁,舉之必矣。故用北風者邀倖於萬一,而南風則十全之算也。』光地韙之。六月十四日,發銅山,會於八罩嶼,以窺澎湖。鄭將劉國軒守之。知八罩嶼惡,六月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蜂擁於風櫃尾、牛心灣等處。又率林陞、邱輝、江勝、陳起明、王隆、吳潛等將,集於雞籠嶼。環設砲城,凌師守之。琅令大小戰艦,於風帆大書將帥姓名,知進退、定賞罰也。十六日黎明,微風振枻,鉦鼓傳喧,兩軍將合。琅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吳、阮欽為、趙邦式等七船,突入鄭鉫,焚殺過當,濺血聲喧。時南潮正發,前鋒數船為急流分散。鄭師復合,兩翼齊攻。琅望藍理之船,度其不能強出。自將坐船,突圍赴援。理傷砲還,琅亦集矢於目。夜收八罩。十八日,以甲裳裹首,集諸將,申軍令。自總兵以下,皆按以失律罪,將斬之。諸將匍匐祈請,許以立功自贖。兵氣復振,取虎井嶼。明日,琅獨駕小舟,潛偵諸砦,還令諸軍鑿井。澎水多鹹,泉竟甘出,眾大喜。二十二日,誓師。分為八隊,每隊七船,皆三其疊。自統一隊,居中調度。以八十餘舟為後援。五十舟從東畔嶼綴其歸路,五十舟從西畔牛心灣、內外塹為疑兵牽制。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清軍,士皆股慄。琅循師大呼曰:『唯天唯皇上之靈,尚克相余。』天乃反風,軍復大喜。兩軍大戰,水為之赤。總兵朱天貴戰死,總兵林賢亦重傷。自辰至於日中,未有勝負。琅策勵諸將,奮勇爭先。鄭將林陞、邱輝、江勝、陳起明、吳潛、王隆等皆沒,焚燬大小戰艦幾二百艘,軍萬餘人。國軒知勢蹙,乘走舸自吼門出,以入東寧。澎湖既破,克塽遂降。琅命二等侍衛吳啟爵先入臺灣,諭官民薙髮。八月十八日,琅至,克塽迎之。越數日,刑牲奉幣,告於成功之廟曰:『自同安侯入臺,臺地始有居民。逮賜姓啟土,世為巖疆,莫可誰何?今琅賴天子之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罪,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分也。但琅起卒伍,於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琅於賜姓,剪為讎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言畢淚下。臺人聞之,為嗟歎曰:『父仇一也,隕公辛賢於伍員矣。』捷書至闕,上大喜,解御袍賜之,封靖海侯,世襲罔替,仍管水師提督事。命侍郎蘇拜至福建,與督撫及琅議善後。廷議以臺灣險遠,欲墟其地。琅疏言不可。旨下議政王大臣會議,仍未決。復詢廷臣。大學士李霨請從琅議。啟聖亦言收臺之利。乃設府一、縣三,駐巡道,隸福建。調水陸兵,以總兵鎮之。已又奏減臺灣地租,許之。二十四年,請申嚴海禁。二十七年,入覲,優旨嘉錫。三十五年三月,薨於位,年七十有六,贈太子少傅,賜祭葬,謚襄壯。雍正十年,詔祀賢良祠,子世範襲爵。六子世驃亦有名。

  世驃,以行伍出身,為守備。從父伐澎湖,有功,累遷至總兵。康熙四十七年,陞廣東陸路提督。五十一年,調福建水師提督。六十年夏五月,朱一貴起兵臺灣,攻陷府縣,號中興王。世驃聞報,集諸將議,以廈門為閩南門戶,而避亂者踵至,慮有變,嚴兵防堵。自率師船赴澎湖;而總督滿保已檄南澳鎮總兵藍廷珍會師矣。六月十三日,以林亮、董方為先鋒,進攻鹿耳門,克之。又破安平,迫府治。一貴凌師以拒,大戰於二鯤身。廷珍亦率所部助戰。一貴北走,追之,入府治。而世驃已先一日傳令水陸合擊,駐南較場。閏六月,一貴被擒,檻致北京,餘黨亦次第平。八月十三日,怪風暴雨,相逼為災,兵民多死。世驃終夜露立,遂病。九月,卒於軍中。下旨悼恤,贈太子太保,賜祭葬,謚勇果。

  藍理,字義甫,又號義山,福建漳浦人。少桀驁自大,不屑與群兒伍。偉軀幹,力可舉八百斤。以事下獄論斬。耿精忠之變,縱之,令赴藩下效力,不從。聞康親王伐閩,間道出仙霞關,謁軍前。王嘉其勇,命從軍。以功授松溪營游擊,未幾遷參將。又以罪下獄。康熙二十三年,清軍伐臺灣,靖海將軍施琅聞其勇武,奏赦之,署提標右營游擊,為先鋒。有二卒市薪,為提標噶叭什所毆,且詆理,理擒斬之。齎文飛報曰:『今日上吉,先鋒啟行。』琅聞之不說,既而曰:『虎將也,必成功。』率師隨之,戰於澎湖。理入鄭鉫,中砲,腸流出。族子法侍側,裂帛以裹。理猶奮鬥,鄭師復合,殺傷過當。琅度其船終不能強出,自駕救之。夜收八罩。上其功,至舟慰勞。其後再戰,戒左右勿使理知。琅舟遇險,不能出。諜者飛報,理負創起,趣救之,獲勝。臺灣平,紀功第一。乞歸省。越二載入京,過趙北口,遇鹵薄,舍騎入梁園中。上遣侍衛問:『誰騎?』理出伏地,奏曰:『臣藍理從福建來者。』曰:『是征澎湖拖腸血戰之藍理否?』對曰:『是。』問血戰狀,解衣視之。復召至行宮,授陝西神木副將。未行,改授宣化府總兵官,掛鎮朔將軍印。數年移鎮天津,遷福建陸路提督。後以罪入旗,越數載賜還。卒於家。

  吳英,字為高,泉州人,寄籍莆田。康熙二年,以金廈戰功,授都司。耿精忠之變,為浙江提督左軍游擊。會寧海將軍視師,問誰可膺大任者。提督以英對,遂授先鋒。歷戰有功,擢副將,任浙、閩總督中軍,尋鎮同安。時沿海遷界,民失其業。值歲凶,請總督姚啟聖許民出海採捕,全活甚眾。移興化鎮。二十二年夏六月,清軍伐臺灣,遂統陸師為副。克澎湖,駐師東寧數月。禁暴詰奸,市肆不擾。凱旋入覲,溫旨嘉褒。調舟山,尋擢四川提督。凡十一年,授福建陸路提督,嗣改水師。後以年老乞休,加威略將軍,卒贈太子少保。臺人建祠郡治,今圮。

  朱天貴、福建莆田人,為延平郡王部將,任樓船左鎮。康熙十九年,清軍伐思明,從督師林陞禦之。及戰而降,授總兵,歷任至平陽鎮。二十年,總督姚啟聖奏調福建。明年夏六月,靖海將軍施琅伐臺,天貴從之。大戰於澎湖,中砲死。啟聖上其功,詔贈太子太保,謚忠壯。是時平臺立功者,有海壇總兵林賢、金門總兵陳龍、銅山總兵陳昌、廈門總兵楊嘉瑞、副將蔣懋勛、林葵、詹六奇、參將羅士珍、游擊林瀚、王朝俊、許毅、張勝、何應元、曾成功、吳輝、趙邦式,二等侍衛吳啟爵,各晉封有差。

  連橫曰:施琅為鄭氏部將,得罪歸清,遂藉滿人以覆明社,忍矣!琅有伍員之怨,而為滅楚之謀,吾又何誅?獨惜臺無申胥,不能為復楚之舉也。悲夫!

吳球、劉卻列傳

  臺灣歸清以後,人思故國,時謀光復。民變之役凡十數起,而吳球為首。球,明之遺民也,居於諸羅之新港。素有志,與草澤豪傑圖舉大事而未發也。朱祐龍者,明裔也,國變後,居村落,與球素往來;祐龍亦有志者。康熙三十五年秋七月朔,球家設蘭盆會,演劇,至者十數人。其妹婿陳樞適來訪;樞為鳳山縣糧吏,方侵吞官穀,慮事覺而罪也。是夜球留宴,眾歡呼狂飲。席間有言官吏暴狀者,皆歎息。球曰:『吾輩亡國之人,賤於豚犬。生死宰割,權操自彼。亦唯自怨其不辰爾。夫何言!』樞聞之憤,起曰:『諸君豈皆無血氣哉?大丈夫亦好自為爾。』球曰:『弟固有心者,特患少同志爾。』眾皆曰:『吳大哥苟有所命,生死以之。』時悉被酒。球復言曰:『吾輩久遭殘暴,全臺憤怨。今若舉大事,推祐龍兄為首,以復明之旨,號召四方,則我臺同志必有助我者。』舉杯為誓,約期起兵。各散去。樞匿球家,招募漸眾。其黨余金聲與保長林盛友,約相助。盛佯許之,夜奔郡告變。郡吏聞,檄北路參將陳貴往捕。球謀拒之。初八日,集眾列械以待。分告南北,而召募未成,諸人疑懼不敢應。兵至,球力戰不敵,被捕。樞等六人亦同俘,燬其居。下郡訊,乃悉其謀,皆戮之。祐龍走入山,越五年而有劉卻之變。

  劉卻亦諸羅人,為管事。精技擊,以武力雄一鄉,四方無賴群附之。歃血為盟,集健兒數百。所居村,盜無敢入者。眾中有謀起事者,慮卻不許,乃夜燃樟腦瓦上,火光熊熊,上灼雲漢。卻見之大驚,眾相聚語,以為吉兆。卻頗自負,遂謀起事。當是時,明室雖亡,而種性之念,尚濡人心。且臺自歸清後,視之亦不甚惜,守土官又無能為,卻輕之。穴地於舍,佯置田器,治軍械,約日舉兵。康熙四十年冬十二月初七日,遍召其黨,揚旗擊鼓,攻下茄苳營,燬之。襲茅港尾,入市中,汛兵見而走。附近熟番亦為亂,掠劫民家。卻退次急水溪。北路參將白通隆整軍以禦,鎮、道兩標亦發兵援之。十二日,官兵大集,戰於急水溪,殺傷相當。已而卻敗,黨人陳華、何正等十餘人皆死。卻入山,眾各散去。越二年,又謀起事,往來北港,密集其徒。二月上旬,至秀水莊,為官兵偵知。卻執棒立門外,上下飛擊,當者莫不辟易。乃火其居,奪圍出,中彈仆,禽之。解郡,戮於市。長子某亦杖斃,妻孥皆發配。

  連橫曰:吳球、劉卻以編戶之細民,抱宗邦之隱痛,奮身而起,前後就屠。人笑其愚,我欽其勇。烏乎!此豈有激而為者歟?

朱一貴列傳

  朱一貴,少名祖,漳之長泰人,或言鄭氏部將也。明亡後,居羅漢內門,飼鴨為生。地遼遠,政令莫及,性任俠,所往來多故國遺民、草澤壯士,以至奇僧劍客;留宿其家,宰鴨煮酒,痛譚亡國事,每至悲歔不已。當是時,昇平日久,守土恬嬉,絕不以吏治民生為意。一貴心易之。康熙六十年春,鳳山知縣缺,知府王珍攝縣篆,委政次子,事苞苴,徵稅苛刻。縣民怨之。又以風聞治盟歃者數十人,違禁入山伐竹數百人,眾莫可訴。黃殿者,亦羅漢門人,與一貴善,謀起兵,誅貪吏,集眾數百人。三月,李勇、吳外、鄭定瑞等相率至一貴家。聚謀曰:『今地方長官但知沉湎樗蒲爾,政亂刑繁,兵民瓦解,欲舉大事,此其時矣。』一貴曰:『我姓朱,若以明朝後裔光復舊物,以號召鄉里,則歸者必眾。』僉曰:『可。』四月十九日,李勇、吳外、鄭定瑞、王玉全、陳印等五十有二人,就黃殿家奉一貴為主,焚表結盟,椎牛饗士,至者千數百人。樹紅旗,書大元帥朱。夜攻岡山汛,克之。報至,總兵歐陽凱議出師。中營游擊劉得紫請行,弗許。命右營游擊周應龍率兵四百往;又白道府,遣臺灣縣丞馮迪調新港、目加溜灣、蕭壟、麻豆四社番隨行。是日小雨,應龍行五里,駐半路店。翌日,復行十五里,屯角帶圍。一貴出槺榔林,敗把總張文學,多獲軍裝。應龍隔一溪,不能救。遂略大湖而去。粵人杜君英居鳳山之下淡水,聞一貴起兵,揭旗應,有眾數百人。而郭國正、翁義起草潭,戴穆、江國論起下埤頭,林曹、林騫、林璉起新園,王忠起小琉球,皆願從君英,約一貴共事。於是一貴移屯岡山之麓。應龍至小岡山,兩軍遇戰。一貴退駐袁交友莊,應龍亦收兵回二濫,縱焚掠。土番乘勢多殺人,所在騷動。進紮楠梓坑,而君英已破下淡水汛矣。南路營參將苗景龍請援。應龍至赤山,一貴、君英合擊之,踉蹌走。千總陳元戰死,把總周應遂被禽。一貴逐之,迫府治。君英亦別破鳳山,殺把總林富;守備馬定國戰敗自刎死。苗景龍走萬丹,為郭國正所殺,以其頭獻一貴。郡中驟聞赤山之敗,譁然大震,文武各遣眷宵遁,先後駕舟出鹿耳門。土民亦相率逃竄。總兵歐陽凱率兵千餘,出駐春牛埔;水師副將許雲亦率兵五百來會,時尚未有城也。軍中夜驚,鎮兵四散,黎明稍集。四月晦,一貴兵至。許雲拒戰,水師奮勇,陸師繼之。一貴稍卻,屯芊蓁林。五月朔,一貴復至,君英亦率所部來,眾可數萬。鎮兵未戰而潰,把總楊泰刺歐陽凱墜馬,眾馘其首。守備胡忠義、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石琳皆死,游擊劉得紫、守備張成俱被禽,許雲力戰,與游擊游崇功、千總林文煌、趙奇奉、把總李茂吉、皆陣沒,餘各駕舟逃。巡道梁文渲、知府王珍、同知王禮、臺灣知縣吳觀域、縣丞馮迪、典史王定國、諸羅知縣朱夔、典史張青遠偕走澎湖。君英先入,駐鎮署;一貴繼至,駐道署。出示安民,禁殺掠。開赤嵌樓,鄭氏以貯軍器,四十年來莫有啟者,得大砲、刀鎗、硝磺、彈藥甚多。是日,諸羅縣人賴池、張岳、鄭惟晃、賴元改、萬和尚、林泰、蕭春等起兵應。越三日,破縣治。北路營參將羅萬倉戰死,賴池、張岳以其首來獻。眾見全臺俱得,奉一貴為中興王。一貴冠通天冠,黃袍玉帶,築壇受賀,祭天地列祖列宗及延平郡王,遵故明,建元永和。布告中外曰:

『在昔胡元猾夏,竊號神州,穢德彰聞,毒逋四海。我太祖高皇帝提劍而起,群士景從,以恢復區宇,日月重光,傳之萬世。逆闖不道,弄兵潢池,震動京師,帝、後殉國。地坼天崩,椎心泣血。東南忠義,再造邦基,秣馬厲兵,方謀討賊。何圖建虜,乘隙而入,藉言仗義,肆其窮凶。竊據我都邑,奴僇我人民,顛覆我邦家,殄滅我制度。長蛇封豕,搏噬無遺。遂使神明冑子,降為輿臺;錦繡江山,淪於左衽。烏乎痛哉!延平郡王精忠大義,應運而生,開府思明,經略閩粵。旌旗所指,喋血關河,使彼建虜,疲於奔命。則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戮力同仇,效命宗國。南京之役,大勳未集,移師東下,用啟臺灣。率我先民,以造新邑,遙奉正朔,永戴本朝。蓄銳養精,俟時而動。雖張堅之王扶餘、田橫之居海島,史策所載,猶未若斯之烈也。天未厭禍,大星遽殞,興王之氣,猝爾銷沈。然東都片壤,猶足以抗衡海上焉。嗣王沖幼,輔政非人,大廈將傾,一木難柱。以故權奸竊柄,偷事宴安,叛將稱戈,甘為罪首。滄海橫流,載胥及溺,茫茫九州,無復我子孫託足之所矣。哀哉!夫盛衰者時也,強弱者勢也,成敗者人也,興亡者天也。古人有言,炎炎之火,可焚崑岡。是以夏後一成,能復故國,楚人三戶,足以亡秦;況以中國之大,人民之眾,忠臣義士之眷懷本朝,而謂不足以誅建虜者乎?不佞世受國恩,痛心異族。竄逃荒谷,莫敢自遑。佇苦停辛,垂四十載。今天啟其衷,人思其舊,揆時度勢,否極泰來。爰舉義旗,為天下倡。群賢霞蔚,多士雲興;一鼓功成,克有全土。此則列聖在天之靈實式以憑,而中興之運可操左券也。夫臺灣雖小,固延郡平王肇造之土也。絕長補短,猶方千里。重以山河之固、風濤之險、物產之饒、甲兵之足,進則可以克敵,退則可以自存。博我皇道,宏我漢京,此其時矣。唯是新邦初建,庶事待興,引企英豪,同襄治理。然後獎帥三軍,橫渡大海,會師北伐,飲馬長城;擣彼虜庭,殲其醜類,使胡元之轍,復見於今,斯為快爾。所望江東耆艾、河朔健兒,嶺表孤忠,中原舊曲,各整義師,以匡諸夏。則齊桓攘夷之業,晉文勤王之勞,赫赫宗盟,於今為烈。其或甘心事敵,以抗顏行、斧鉞之誅,罪在不赦。夫非常之原,黎民所懼,救國之志,人有同心。敢布區區,咸知大義。二三君子,尚克圖之。』

  於是大封諸將:以王玉全為國師,王君彩、洪陳為太師,杜君英、陳福壽、李勇、吳外、翁飛虎、陳印、戴穆、鄭定瑞、郭國正、顏子京、楊來、黃殿、劉國基、黃日昇、江國論、王忠、林曹、薛菊、林騫、林璉、陳正達、張秀、賴池、賴元改、鄭惟晃、鄭文苑、陳成等為國公,張岳不受公爵,為將軍,陳燦、蘇天威等為侯,張阿山、卓敬、陳國進等為都督,蕭斌、詹遴為尚書,內閣辦事,麻恩、林玉為輔弼大將軍。文自部科以下,武自副參以下,凡數十人。鄭定瑞、蘇天威尤驍勇,命率兵三千,守鹿耳門。飭兵民蓄髮,復明制。

  初,君英入府時,欲立其子會三為王,眾不服。君英恚甚,每事驕蹇,掠婦女七人,閉署中。一貴出令禁淫掠。戴穆強娶民女,一貴殺之。洪陣私鬻官劄,亦殺之。眾震悚。君英所掠女,有吳外戚屬。外請釋,不聽,怒欲相攻。一貴曰:『立國之初,宜嚴法典,如此妄舉,何以長民?』遣楊來、林璉讓之,君英不從,且拘使。一貴怒,命李勇、郭國正討之。君英敗,率粵人數萬,北走虎尾溪,駐貓兒干。淡水營守備陳策聞變,勒兵守要害。有范景文者潛入境,謀起事,被殺。策急遣人渡廈門請救。方是時,閩浙總督覺羅滿保既接臺變之報。兼程赴廈,檄南澳鎮總兵藍廷珍出師,而水師提督施世驃已先赴澎湖矣。六月十六日黎明,清軍抵鹿耳門。天威率兵據險,砲臺亦發砲以拒,別以小舟往來奮擊。清軍前鋒林亮、董方以六巨舟冒死進,發砲還攻。兩軍合戰,血濺聲喧,迄未勝負。亮望砲臺火藥堆積,彈中其中,轟然大震,烈焰燔空。天威退安平,清軍復至,與定瑞列兵迎。鏖戰數時,亮方陷陣,廷珍率大隊繼之,眾可五千。天威退駐東都。翌日,一貴遣楊來、顏子京、張阿山、翁飛虎率兵八千餘人,取安平。清軍拒戰,別以一隊會戰於四鯤身,及暮始息。越日,復戰於塗墼埕。其明日,一貴以李勇、吳外、張阿山、翁飛虎、陳印、楊來、郭國正等統兵數萬,駕牛車,列盾為陣,復取安平,大戰於二鯤身。飛虎氣銳,率所部烏龍旗為先鋒,驅車擁盾,冒砲火衝突而至。大隊繼之,頗殺傷。清軍不能當,愕眙相視。廷珍見勢迫,親督大砲,連環齊發,盾不能禦,飛虎棄車而走,短兵接戰,死傷枕籍。清軍援至,又以砲船附岸夾擊。飛虎猶力戰,終不敵,乃退保東都。一貴議戰守之計,王玉全曰:『東都之險,在於安平。安平已失,無險可據。不如退守諸羅,扼財賦之區,用民番之眾,表裏山河,猶無害也。』江國論曰:『古人有言,臥榻之側,豈容鼾睡?今清軍在安平,戰勝而驕,臣願率一旅,從西港仔偏襲之。邀天之倖,乃為後圖。』一貴曰:『將軍為國效命,忠勇可嘉。』命林曹、黃殿、林騫、林璉等偕往。世驃接報,密遣林亮、董方、魏大猷、洪平以兵千二百名來拒。翌早,廷珍知其事,急晤世驃曰:『謀必出於萬全,豈可怙勝輕舉?聞敵多在蕭壟、麻豆之間,西港仔乃其肘下,距府不遠,呼應立至;又多竹林可埋伏。彼如以數千人分佈要害,四面掩擊,則我軍危矣。』世驃瞿然曰:『如何?』廷珍曰:『我當親往。』二十一日初昏,留所部三分之一會攻府治,率舟師五千五百餘人而進。而國論已與林亮、董方大戰於蘇厝甲,清軍將敗。廷珍分兵八隊,自領麾下五百為中軍。國論邀戰,呼聲動地,無不奮勇突擊,死傷相當。然清軍勢盛,乃收軍而退。薄暮至犁頭店,夜往劫營,廷珍有備,不利。翌日,復戰於木柵。世驃亦率軍以攻府治之南,一貴自率諸將拒戰。自晨至於日旰,營壘盡失,乃率所部而北。世驃、廷珍以次入郡。捷報廈門,總督滿保以廷珍署臺灣總兵,命興泉道陶範賚上諭至臺,並署臺廈道事。汀州知府高鐸知臺灣府,建寧通判孫魯署臺灣府同知,兼攝縣事。海澄知縣劉光泗署鳳山,漳浦知縣汪紳文署諸羅。一貴之北去也,駐大穆降。廷珍以參將王萬化、林政等南下,收鳳山縣。顏子京、鄭定瑞等拒戰不利,遂被殺。以游擊林秀、薄有成等攻大穆降。一貴走灣裏溪。清軍追之。走下茄苳。

  初,漳浦人王仁和往來溝尾莊,與莊人楊石善。知其族楊旭、楊雄等為一方巨擘,可與謀。以言餂之,石許焉。仁和密告廷珍,各與以守備、千總銜劄,令禽一貴。而蘇山、黃遵為、李祖賚書於楊旭,亦與謀。於是密糾溝尾等莊鄉壯以待。閏月初五日,一貴率千數百人至。旭、雄椎牛饗之,許號召六莊子弟以助。一貴曰:『能如是,豈唯孤受其賜;其自太祖以下實嘉賚之。』翌日,赴月眉潭莊,雄邀其歸。薄暮大雨,分所部居,集六莊鄉壯佯為守護,潛以水灌所帶之砲。夜闌大呼,一貴驚起,伏者盡出,遂被禽。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在焉,吳外、陳卻率眾突圍出,餘多走。旭縛一貴置牛車,赴八掌溪,交遊擊林秀解赴世驃營。廷珍會訊。一貴岸然立。廷珍叱之跪,不從。廷珍罵曰:『朝廷深仁厚澤,待汝不薄。汝何反?速自陳。』一貴曰:『孤為大明臣子,興師光復。何言反?汝等堂堂漢人,甘心事虜,乃真反爾。』廷珍怒,命捶其足,至不能立,伏地而號。顧飛虎曰:『大丈夫死忠義爾。事之不成,天也。卿其無懟。』對曰:『君有所命,敢不勉從。』於是檻送廈門,滿保命解赴北京。

  初,賴池、張岳既據諸羅,北路營千總陳徽、把總鄭高遯入山,已而起兵來奪,殺賴元改,以其頭祭參將羅萬倉。一貴聞報,檄翁飛虎、江國論救之,復得諸羅。至是廷珍命游擊朱文福、謝希賢等率兵至,萬和尚被殺,楊來亦為大排竹人所戮。於是吳外、陳印、李勇、陳正達、林曹、林騫、林璉、鄭惟晃、張看等次第被禽。淡水營守備陳策已引兵南下半線,謝希賢亦以兵北上,與援淡之軍合。先是一貴起兵時,下淡水莊粵族侯觀德、李直三等不從,獨建大清義民旗,聯絡各莊,籌戰守。一貴遣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王忠、劉育等率眾數萬攻之。六月十九日,大戰於下淡水溪。劉育陣歿。福壽敗自刎,為左右所救,乃入山。劉國基、薛菊、王忠俱奔琅𤩝。外委陳章聞之,與林尚、蘇庚駕船往,說以投誠。三人皆首肯。有提督差官至,舉動傲岸,責以拜跪。王忠曰:『今若此,至郡可知』,遂遁去。章以劉國基、薛菊見廷珍。七月,江國論、鄭元長集餘黨,樹旗於阿猴林。廷珍發兵往,國論、元長俱竄北路。差員張騰霄邀之俱至。杜君英之去也,久處羅漢門山中。及聞陳福壽就撫,心稍動。廷珍檄守備施恩、陳祥說降。君英恐被紿,欲見福壽,詢情實。廷珍即命福壽往。君英果出。越三日,其子會三亦出,皆留署中。居有頃,廷珍呼君英等至幕下,紿之曰:『頃得制府來書,欲授若輩備弁。今有船可速赴廈考驗。』國論不可。廷珍叱曰:『汝福薄,固知非有官相者。』君英許諾;國論知不可留,亦請行。遂與陳福壽、鄭元長、杜會三俱赴廈門。清保奏解北京,與一貴對質。訊之日,刑官問一貴曰:『汝一匹夫,敢謀大逆,果何為者?』一貴曰:『欲復大明爾。』於是與李勇、吳外、陳印、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俱被磔,親屬同坐。杜君英、杜會三、陳福壽以就撫故,斬於市。黃殿、江國論、鄭元長等亦先後就戮。唯王忠竄入後山卑南覓,數年乃獲。詔以臺變文武諸員,令總督、提督會審。十二月十八日,悉斬於臺灣。而一貴之役次第平。

  連橫曰:朱一貴之役,漳浦藍鼎元從軍,著平臺紀略,其言多有可採。而曰:『臺人平居好亂,既平復起』;此則誣衊臺人也。吾聞延平郡王入臺之後,深慮部曲之忘宗國也,自倡天地會而為之首,其義以光復為歸。延平既沒,會章猶存。數傳之後,遍及南北,且橫渡大陸,浸淫於禹域人心今;之閩粵尤昌大焉。婆娑之洋,美麗之島,唯王在天之靈,實式憑之。然則臺灣之人固當以王之心為心也。顧吾觀舊志,每衊延平大義,而以一貴為盜賊者矣。夫中國史家,原無定見,成則王而敗則寇。漢高、唐太亦自幸爾,被豈能賢於陳涉、李密哉?然則一貴特不幸爾。追翻前案,直筆昭彰,公道在人,千秋不泯。鼎元之言,固未足以為信也。

歐陽凱列傳

  歐陽凱,福建漳浦人。康熙五十七年,任臺灣鎮總兵,加左都督。

  六十年春,朱一貴謀起事。有粵人高永壽者,負販為生,途次見一病人,餓且死,救之,亦不問其姓名。一日至南路,遇之,欷歔感泣。引入山,置酒待,偕見一貴,刀鎗森列,具言起兵事。邀入黨。佯許之,乘間走赴南路營告變。弗信。至府,復告鎮署,凱亦弗信,且以為狂。會巡道梁文渲鞫問,坐妖言惑眾論死,從寬遞回原籍。

  方是時,文恬武嬉,固不以治亂為意。已而一貴果起事,破岡山汛。報至,中營游擊劉得紫請行,不許。右營游擊周應龍,龐然魁偉,議論風生。令以兵四百人往。大敗而逃。一貴逐之,迫府治。凱率鎮兵出駐春牛埔,軍中夜驚,黎明稍集。五月朔,一貴來攻。鎮兵內亂,把總楊泰刺凱墜馬,馘首去。右營守備胡忠義、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石琳皆戰沒。府治遂陷。事平,詔贈太子少保,賜祭葬,廕一子以守備用。

  忠義,陝西長安人。子龍、林彥皆福建閩縣人。琳,永定人,為汀州鎮標中營把總,適帶班兵渡臺,赴戰死。馬定國陝西人,為臺灣南路營守備,死於鳳山。陳元,福建侯官人,為鎮標左營千總。林富,福建長汀人,為南路營把總。皆死於赤山,各予卹,賜祭葬,廕一子以衛千總用。孫文元,雲南人,康熙五十七年任臺灣鎮左營游擊,及是兵敗,走鹿耳門,投海死,贈拖沙拉哈番,予卹,賜祭葬,廕一子以守備用。俱祀忠義祠。

  許雲,福建海澄人,康熙五十七年,任臺灣水師副將。朱一貴之役,南路既失,總兵歐陽凱出駐春牛埔,雲率水師援之。五月朔,一貴攻府治。鎮兵敗,凱死,雲衝突血戰,與游擊游崇功、千總林文煌、趙奇奉、把總李茂吉奮臂大呼,所向披靡。自黎明至於日中,矢窮砲盡,雲重創,墜馬步行,猶手刃數十人;弁兵俱沒。次子方度在旁,顧之曰:『吾為副將,義當死。汝其速突圍出,將安平、鹿耳門各砲封釘,無畀敵。』方度從之。雲遂陣沒。事聞,贈他拉布勒哈番世襲,賜祭葬,廕一子以守備用。方度後隨參將王萬化攻鹿耳門、安平鎮,有功,補臺灣鎮中營游擊。

  崇功,漳浦人,康熙六十年春,任水師左營游擊,巡哨笨港。聞報,以兵還至鹿耳門,見文武眷舟逃出,歎曰:『官者,兵民之望。官眷逃,則人心散,大事去矣!』登岸赴敵。婿叩馬請區處家屬,叱之曰:『今日遑知有家哉!』麾軍至春牛埔,手持大刀,左右馳突。遂戰死。贈拖沙拉哈番,賜祭葬,廕一子以守備用。奇逢廣東人,文煌候官人,茂吉漳浦人,俱賜祭葬,廕一子,以衛千總用,入祀忠義祠。安平人士憫其死,別建五忠祠以祀。

  羅萬倉陝西寧夏人。康熙五十八年,任臺灣北路營參將,駐諸羅。朱一貴之役,府治既失,萬倉驟籌戰備。五月初四日,賴池、張岳、鄭維晃等率眾來攻。萬倉與千總陳徽、把總鄭高、葉旺分門拒之,而自當其南,奮戰尤烈。顧無援,所部略盡。陳碧以鎗刺其喉,顛,張岳、賴元改揮刀斬之,其頭獻一貴。妾蔣氏見乘馬逃歸,濺血被體,大呼曰:『吾夫其死矣!』遂自縊。事聞,贈拖沙拉哈番世襲,賜祭葬,廕一子以守備用。蔣氏,下旨旌表,祀節烈祠。

藍廷珍列傳

  藍廷珍,字荊璞,福建漳浦人。少勤恪力田,忽有所懷,喟然嘆曰:『吾其為持戟之士乎!』族祖理鎮舟山,釋耒從之。康熙三十四年,擢把總,累遷至溫州鎮右營游擊。獲海寇有功,五十八年春,遷澎湖副將,尋授南澳鎮總兵。六十年夏五月,臺灣朱一貴起兵據府治。聞警,簡師徒,治軍實,上書總督滿保請行,並陳進兵事宜。滿保赴廈,途次得書大喜,命統水陸軍萬二千名、戰船四百餘艘伐臺。而水師提督施世驃已先至澎湖矣。會議軍略,部署既定,以林亮、董方為先鋒。六月十六日,進攻鹿耳門,克之。復攻安平,再克之,逼府治。一貴敗不敢出。世驃用降者計,夜遣林亮、董方率兵千二百從西港仔暗渡,以出府治之背。廷珍見曰:『此誠奇計。顧彼眾我寡,脫有失,將奈何?』世驃曰:『然則何如?』曰:『公宜速遣將弁至瀨口、塗墼埕等處分道夾擊。某當親率大軍,以繼林、董二將之後,方可萬全。府治恢復,在此數日間爾。』平明,大戰於蘇厝甲,一貴稍卻;復戰,追之至木柵,又敗之蔦松溪。一貴北去。遂入府治,而世驃至。閏八月,一貴被禽,地方漸平。署臺灣鎮總兵,仍統諸軍。九月,世驃卒,署理提督印務,遂撫杜君英父子而械之,餘黨悉平。

  滿保以經理臺疆,擬畫沿山之界,禁出入。廷珍復之,略曰:『人情安土重遷,既有田疇廬舍、室家婦子環聚耕鑿,一旦驅逐搬移,不能遍給以資生之藉,則無屋可住、無田可耕,失業流離,必為盜賊;一可慮也。其地既廣且饒,宜田宜宅,可以容民畜眾,而置之空虛,無人鎮壓,則是棄為賊巢,使奸宄便於出沒;二可慮也。前此臺地何人非賊,國公、將軍而外,偽鎮不止千餘,今誅之不可勝誅,俱仍安居樂業;而獨於附近賊里之人,田宅盡傾,驅村眾而流離之,鄰賊之罪,重於作賊;三可慮也。臺寇雖起山間,在郡十居其九,若欲因賊棄地,則府治先不可言;況郎嬌並無起賊,雖處極邊,廣饒十倍於羅漢,現在耕鑿數百人,番黎相安,已成樂土,今無故欲蕩其居,盡絕人跡往來,則官兵斷不肯履險涉遠而巡入百餘里無人之地;脫有匪類聚眾出沒,更無他人可以報信;四可慮也。鋸板抽籐、貧民衣食所係,兼以採取木料、修理戰船,為軍務所必需,而砍柴燒炭、尤人生日用所不可少,暫時清山則可,若欲永永禁絕,則流離失業之眾,又將不下千百家,勢必違誤船工,而全臺且有不火食之患;五可慮也。疆土既開,有日闢,無日蹙,臺地宋、元以前,並無人知,至明中葉,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遭風至此,始知有此一地,未幾而海寇林道乾據之,顏思齊、鄭芝龍與倭據之,荷蘭據之,鄭成功又據之,國家初設郡縣,管轄不過百餘里,距今未四十年,而開墾流移之眾,延袤二千餘里,糖穀之利甲天下,過此再四、五十年,連內山山後野番不到之境皆將為良田美宅,萬萬不可遏抑,今乃欲令現成村社,廢為坵墟,厲禁不能;六可慮也。曩者諸羅令周鍾瑄有清革流民以大甲溪為界之請,鳳山令宋永清有議棄郎嬌之詳,今北至淡水、雞籠,南盡沙馬磯頭,皆欣然樂郊,爭趨若鶩,雖欲限之,惡得而限之?職等愚見,以為人無良匪,教化則馴,地無美惡,經理則善。莫如添兵設防,廣聽開墾。地利盡,人力齊,雞鳴狗吠相聞,而徹乎山中。雖有盜賊,將無逋逃之藪。何必因噎廢食,乃為全身遠害哉?今竊議於羅漢內門中埔莊設汛防兵三百名,以千總一員駐劄其地,郎嬌亦設千總一員、兵三百,控扼極邊一帶。三、六、九期操演之外,准其自備牛種,就地屯田,以為餘資,雖險遠而弁兵便焉。槺榔林在平原曠土之中,杜君英出沒莊屋,久被焚毀。附近村社,人煙稠密,星羅棋布,離下淡水營內埔莊汛防不遠,無庸更議。至各處鄉民欲入深山,採取樹木,或令家甲鄰右互結,給與腰牌,毋許胥役需索牌費一分一釐,聽從其便。伏讀憲檄,添防之制,宜速議定,以便題覆。夫今所宜更議者,惟羅漢門、郎嬌而已矣。外此則移八里坌汛千總駐劄後壟,為半線、淡水適中之地,及添設文員諸事,尚未舉行。其餘俱經遵照憲檄,於南路添設下淡水營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新園;設岡山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淡水溪埔,扼羅漢門諸山出沒竇徑;北路添設半線守備一營,帶兵五百,居諸羅、淡水之中,上下控扼,聯絡聲援;以諸羅山守備駐劄笨港,增兵二百名;添設下茄苳守備一營,兵五百;郡治添設城守遊擊一營,兵八百,與鎮標三營相埒;再加羅漢門、郎嬌各添設汛防兵三百,則全臺共計增兵三千六百名,較憲檄前指之數,止多一百。但此三千六百之兵,不須請旨額外添設,就內地各標營分額招募,按班來臺,如往例三年一換。然後內地不至空虛,無顧子失母之病。諸羅地方遼闊,鞭長不及,應劃虎尾溪以上,另設一縣,駐劄半線,管轄六、七百里。鹿子港雖口岸扼要,離半線僅十五里,不用再設巡檢。將巡檢設在淡水八里坌,兼顧雞籠山後。笨港設巡檢一員,駐劄笨港。佳里興巡檢仍還佳里興駐劄,兼管目加溜灣。移典史歸諸羅縣治。南路鳳山營縣,雖僻處海邊,不如下埤頭孔道衝要,然控扼海口,打鼓、眉螺諸港乃匪類出沒要區,當仍其舊,不可移易。添設鳳山縣丞一員,駐劄搭樓,稽察阿猴林、篤佳等處,彈壓東南一帶山莊。下淡水巡檢一員,不許留郡,仍令駐劄下淡水,稽察淡水以南各莊及諸海口。臺、鳳、諸各縣各練鄉壯五百名,在外縣丞巡檢各練鄉壯三百名,無事則散之隴畝,有役則修我戈予,鄉自為守,人自為兵,此萬全之道也。』滿保韙之,乃罷議。

  六十一年,廷議以兩次平臺,皆先駐軍澎湖,而後進兵,將移總兵官於此,而府治僅設陸路副將。廷珍以為不可,上書論之,語在軍備志。而提督姚堂亦上奏,仍以總兵官駐臺灣。廷珍乃籌善後之策,論築城,增戍兵,行保甲,辦團練,語多可採。以次班師。雍正元年冬十月,授福建水師提督,加左都督,世襲三等阿達哈哈番。既至,整飭軍務,信賞必罰,愛惜賢才,所汲引者,多位至節鉞,軍民皆歡戴之。七年冬十一月,卒於任,年六十有六,賜帑治喪,贈太子少保,謚襄毅。孫元枚亦有名。

  元枚,字簡侯,乾隆三十三年,以世職補廣東參將,尋擢副將。三十八年,遷臺灣鎮總兵,調金門鎮。四十九年,授江南提督。五十二年,臺灣林爽文起兵,南北遏絕,諸將無功。廷議以元枚熟悉情形,命馳驛泉州,署陸路提督。時水師提督黃仕簡、陸路提督任承恩擁兵不進,詔奪承恩職,以元枚代之。四月,參贊軍務。督福建兵二千,由蚶江渡鹿港,進規彰化。後至浙兵,亦歸節制。六月,會總兵普吉保攻柴坑,獲勝,下旨嘉獎,賞戴雙眼花翎。尋奏約會柴大紀夾攻斗六門,未平。八月,卒於軍,下旨憫悼,贈太子太保,發帑治喪,賜祭如禮,謚襄毅。易名之典,與乃祖同,亦佳話也。

  林亮,字漢侯,福建漳浦人。生四歲喪母,伶丁孤苦,然性不羈,好結納當世賢豪。嘗曰:『男子桑弧四方,安能屈守鄉閭,長為農夫沒世哉?』屬濱海多事,決意從戎。習騎射刺擊,留心海務。島澳險夷,舟航利鈍,營陣戰伐,靡不講求熟悉。識者覘其有將材矣。康熙四十五年,擢臺灣水師右營把總,累遷至澎湖右營守備。六十年夏,朱一貴起事,全臺俱陷,文武守臣,或死、或逃澎湖。澎、臺隔一水,居民洶洶。澎協將弁以孤島難守,僉議撤歸廈門,各出屬登舟。亮力排眾議,按劍厲聲曰:『朝廷封疆,尺寸不可棄。我等享昇平、食祿廩,捐軀報國,正在今日。焉有鋒刃未血,而相率委去耶?大丈夫死忠義耳,寧能駢首市曹,為法吏所辱?請整兵配船,守禦要害,決一死戰。戰不捷而亮死,公等歸亦未遲。』皆曰:『諾,願死守。』亮馳出江干,申主將號令,驅官民家屬各登岸,敢言退廈者斬。眾心始固。又以臺米弗至,慮行間乏食,捐家財,買穀碾米給軍,製造攻戰器械及諸軍需,以俟進討。既而水師提督施世驃、南澳總兵藍廷珍統兵至澎,以亮與千總董方為先鋒,領舟師五百七十人自澎進發。六月十六日黎明,至鹿耳門,奮勇爭先,以六艦冒死直進。遙望砲臺火藥堆積,命施巨砲攻之。火起,即奪砲臺。乘勢攻安平,又克之。鹿耳、安平皆天險,臺之要害;一日兩捷,清軍大振。十七、十九兩日,又戰於鯤身。亮駕舟夾擊,橫衝敵陣;朱軍又敗,退保府治。已而世驃命亮與董方、魏大猷、洪平率兵千二百人,由間道暗渡西港,以出府治之背;廷珍復統大軍繼之。二十二日黎明,大戰於蘇厝甲,連戰連捷,遂復府治,紀功第一。

  總督滿保以軍前諸將,問誰可當大任。廷珍復曰:『水師提標營游擊林秀、南澳鎮左營守備呂瑞麟,皆剛愎傲上,有好大飛揚之氣,然膽略並優,勇敢出群,實國家之驍將也。秀矜誇,瑞麟沉鷙。秀不拘細謹,瑞麟凜於操持。弗擁節旄,二人俱弗肯已,但瑞麟似較遠大爾。閩安協左營游擊朱文,小心謹慎,雖剛毅不足,而可當一面藩籬之寄。汀州鎮左營游擊王紹緒,整飭營伍,有輕裘緩帶之風。福寧鎮右營游擊郭祺,老成練達。海壇鎮左營游擊謝希賢,簡易果敢,雖不無鹵莽之處,要自瑕不掩瑜。撫標左營游擊邊士偉,曉暢軍務。金門鎮右營游擊薄有成,質直嚴肅。陸路提標右營守備康陵,壯猷沉厚。漳浦營守備蘇明良,謙和謹飭。烽火營守備蔡勇,雄偉樸實。興化協左營守備劉永貴,剛勁端嚴。諸人氣度,似與偏裨稍別,皆太平之良帥也。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平臺首功,且有抗守澎湖之大節,人品將略,在軍前諸將以上,提鎮之任,靡所不宜。將軍標右營游擊魏天錫、海壇鎮右營守備魏大猷,係同胞兄弟,皆奇諳水性,能頂盔束甲游海面,又能赤身入海底,潛行一、二百里。如安平鎮至臺灣府水程五十里,大猷、天錫入海中潛行,頃刻即至。同安營守備葉應龍,銅筋鐵骨,刀棍不能傷,以石擊其頭,石反碎。三人皆奇傑卓犖,非尋常將弁可比,畀以封疆,誰曰過分?但魏天錫已病,恐不及待節鉞爾。千總董方、胡廣、王郡、林君卿,皆將帥才。董方好大矜功,恐未免為人所嫉。胡廣勇銳英發,王郡厚重精明,殊不可量。林君卿果敢質實,罔憚勤勞。四人皆志切上進,不願以偏裨自擬。雖現居下弁,勃勃有封疆之氣,未可以名位微末少之。』滿保得書大喜,以白金四百兩勞亮,手書褒揚。嗣陞安平水師副將。而瑞麟等多官至提鎮,如廷珍言。

  劉得紫,字樹公,直隸文安人,寄寓遼陽,遂家焉。父朝英,為江夏知縣,卒於官。少孤苦,好讀書,尤工騎射。康熙四十七年,由步軍校累遷至侍衛。五十九年,調臺灣鎮中軍游擊。六十年夏四月,朱一貴起事,得紫請討。總兵歐陽凱不許。遣右軍游擊周應龍往,敗績。一貴進攻府治。凱率所部駐春牛埔,得紫從。五月朔日,大戰於中路口。鎮兵覆,還救不克,遂被禽,羈之學宮朱子祠,以禮待之,不得死。一貫聞其義,遣人進食,不食。數日,同難陳士珍貽紫陽綱目三卷,旦夕讀,幾忘饑渴。七日仍不死。把總張文學、贊禮生陳時遇知其意,親為煮粥勸進。得紫流涕曰:『食祿不分憂,乘馬不濟難,縱彼憐我而生,吾何面目見東寧父老乎?』當是時,一貴與杜君英謀相併,不和,諸生林皋、劉化鯉言其事,始少食。眾餽金錢衣物相繼。有舊兵見其臥地,移一榻與之,泥水匠亦贈一氈,皆不識其名。六月十六日,官軍克鹿耳門,復安平鎮。得紫聞之大喜。越數日,一貴敗,守者盡去,乃得出。叩統帥麾下,請立功贖罪,募壯丁百五十人隨征北路,歷戰有功。閏月初七日,溝尾莊人以計禽一貴,得紫領兵應之。事平,臺人士以其守節白於總帥,請旌之。

楊、殷、阮、王列傳

  楊文魁,字子偉,號逸齋,奉天人。康熙二十三年,以都督僉事任臺灣鎮總兵。時臺方歸清,疆域初定。文魁分佈營汛,講求軍務。又立義塾,延內地名儒為師,置學田,資膏火。以是來者愈眾。始,文魁為大學士巴泰所舉。及藍理入覲,上問:『臺灣總兵若何?』對曰:『練兵馬,興學校,潔己奉公,兵民相安。每日惟食腐菜。』翌日,上謂巴泰曰:『楊文魁為封疆大臣,惟食腐菜,可謂清矣。』時藍理奏言臺灣屯田,可省兵餉。欲於臺兵萬人之中,以四千發屯。事下督撫提鎮議奏。文魁疏言:『臺灣之田皆民業,奪為兵田,已萬不可;況兵皆內地調徙,父母妻子,隔海相望,誰肯舉家渡海,以事屯田乎?』從之。兵民皆喜。及舉軍政,被劾者無怨言,而所拔將弁,多至鎮帥有聲。二十六年,陞本旗副都統。民兵念其德,繪像立祠。未至京,擢都統。

  殷化行,字熙如,陝西咸寧人。年二十,中武科。康熙八年,成進士。二十六年,任臺灣鎮總兵。臺為海外奧區,閩粵分處,民俗尚武,而生熟番又居其間,號為難治。化行既至,宣布德教,軍民無猜。時方議築城,化行以地多浮沙,易震動,不可築。而孤懸海外,唯仗中國威靈,軍民一心,以屏藩之。議遂止。乃僅建鎮署木城,繕甲厲兵,時其訓練,以壯軍容。

  初,鄭氏行永曆錢。及歸隸後,有司請更鑄。部頒臺字錢式,臺錢較小,不能行於各省。商旅得錢,必降價易銀歸。鑄日多而錢日賤,每銀一兩至易錢三、四千文。而給兵餉則銀七、錢三;以官值市物,民多閉匿弗與,幾激變。化行嚴防剴諭,屢請停鑄,督撫不聽。及調鎮襄陽,入覲,乃言其弊。上愕然曰:『此大有關係,若在任時,胡不言?』對曰:『武臣不敢與錢穀事。』命具疏,果格於通政司。再上,並以上旨白之,始得達。下戶部議,不行。又下福建督撫議,乃停鑄。兵民咸便。越數年,移鎮寧夏。後以從征尼魯特有功,事在清史。

  阮蔡文,字子章,號鶴石,福建漳浦人。父賈江西,遂寄籍新喻。年十一,能屬文,而性剛猛,好弄刀槊,鄰兒畏之。十三補諸生,越十二年乃舉於鄉,數應春官不第。巡撫張伯行邀入鰲峰書院,以講洛閩之學,分纂先儒書。五載,乃歸葬母。康熙五十一年,以說海賊陳尚義投誠,召見便殿。上問曰:『書生此行良苦。頗驚怖否?』對曰:『臣仰仗威靈,頑梗革面。無所怖。』議功為知府,授陸涼。未行,改授廈門水師中營參將。明年,調北路營。諸羅知縣周鍾瑄,循吏也,一見如舊。戢吏卒,撫番黎,飭部伍,躬歷沿海,增置營汛。北路地方千里,半線以上,民少番多。大肚、牛罵、吞霄、竹塹諸處,山川奧鬱,水土苦惡。南崁、淡水窮年陰霧,罕晴霽,硫磺所產,毒氣薰蒸,戍卒多病死,巡哨未至。文擬往視,左右諫止,不聽。自齎帳落,具脯糒,日或於馬上賦詩,夜燃燭紀所歷地里、山溪、風候、土俗。為文祭戍亡將士,悽愴激烈,聞者感泣。山谷諸番具牛酒迎,一一拊循。召社學童番坐幕下,與之語,曰:『吾,汝師也,毋懼。』能背誦四子書者,旌以銀布。為講孝弟、力田之道。諸番咸喜。竟中瘴病,遷福州城守營副將,赴京道劇,卒於宿遷,年五十。

  王郡,字建侯,陝西乾州人。康熙六十年,以千總從軍,收復臺灣有功,後為南路營參將。雍正六年,陞臺灣鎮總兵。七年,平鳳山山豬毛番之亂。九年,彰化大甲西番林武力反,北路騷動,而鳳山吳福生亦乘勢起事。總兵呂瑞麟方討番,府治空虛。時郡已授水師提督,聞報,急遣游擊李榮率兵往。已而諜告福生攻陴頭甚急,即自統兵夜發,與參將侯元勳、守備張玉三路會攻。福生敗走,越日就擒,鳳山平。瑞麟無功,且被圍,徵兵府中。總督郝玉麟檄郡討番。郡至鹿港,遣參將李蔭樾、游擊黃貴等合兵攻阿束社,參將靳光瀚、游擊林黃彩等各扼隘口,遂渡大甲溪,直抵其地,屢有斬獲。林武力敗走南日山,地絕險,僅有樵徑。郡督師而上,躬冒矢石,開砲以攻,聲震山谷,進搗其巢穴,焚積聚,群番驚懾,各乞降,遂縛林武力以獻,斬之,北路平。乃就水師提督之任。

  奎林,滿州人。乾隆五十八年,任臺灣鎮總兵。臺灣之兵皆調自福建,各分氣類,私立公廳,以為聚議之所。提標之兵據寧南坊,同安之兵據東安坊,而漳鎮、詔安、雲霄則據鎮北坊,本地募兵亦據西定坊,各擁一隅,包娼聚賭,眾莫敢犯。小則虜人越貨,大則挾械以爭,有司畏葸莫敢治,將弁亦隱忍聽之,懼其變也。林至,聞其事,嚴治之。諸兵挾眾繳刀銃,林許之。示期,令五人為一牌,以次入繳。林乃張軍幄,置令箭,傳五人入。久之不出。又傳五人,亦不出。如是者三。諸兵在外待。頃之,擲五頭出。眾驚走。其已入者叩頭求免,乃杖而革之,一軍肅然。

  連橫曰:臺灣為海疆重鎮。水陸之士,號稱萬人。而寄其權於總兵。給方印,建旗鼓,以節制民番。其任大矣。文魁清操,不奪民田;化行惠民,能言錢害;王郡嚴明,威加醜虜;奎林沈毅,法勒驕兵:是皆干城之選也。若文之循循儒雅,馬上賦詩,尤有投壺之概焉。

卷三十一 列傳三 王世傑 吳鳳 施楊吳張 林胡張郭 臺東拓殖 吳福生黃教 林爽文 孫景燧 福康安 楊廷理 鄭其仁李安善 陳周全高夔

王世傑列傳

  新竹固土番之地,勢控北鄙,文物典章,燦然美備。跡其發揚,可以媲嘉義而抗彰化。然當二百數十年之前,猶是荒昧之域也;鹿豕所游,猿猴所宅。我先民入而啟之,剪除其荊棘,驅其猿猴鹿豕,以長育子姓,至於今是賴。初,永曆三十有六年春,北番亂,新港、竹塹等社應之。延平郡王克塽命左協理陳絳帥師討,諸番皆竄。時有王世傑者,運餉有功。師旋,許其開墾,而竹塹乃為我族處矣。

  世傑泉州同安人,來臺為賈。既得墾田之令,集泉人百數十人至,斬茅為屋,先墾竹塹社地,就番田而耕之,引水以溉,歲乃大稔。其地即今縣治之東門大街以至暗仔街也。已又墾西門大街至外棘腳,治田數百甲。來者日眾。縣治一帶,皆為鋤耰所及矣。世傑以力田起家,又與番約互市,歲餽牛酒。竹番自創後,力微眾寡,不敢抗,而墾務乃日進。康熙五十餘年,始墾海濱之地:曰大小南勢,曰上下羊寮,曰虎仔山,曰油車港,曰南莊,凡二十有四社,為田數千甲,歲入穀數萬石。既又墾迤南之地:曰樹林頭,曰後湖莊,曰八卦厝,曰南雅,曰金門厝,曰姜寮,曰北莊,凡十有三社。儼然一方之雄矣。

  當是時,新竹尚未設治,諸羅政令僅及半線。大肚、吞霄諸處,山川奧鬱,水土苦惡。南崁、淡水,窮年陰霧,罕晴霽。鄭氏以投罪人。康熙四十有九年,始設淡水防兵,及期生還,歲不能三之一,巡哨未有至者。而世傑獨苦心孤詣,蒙苫蓋,暴霜露,胼手胝足,與佃農共甘苦。故來者日眾,而富巨萬矣。族人王列自泉來,世傑命種薴而給其資,用以織褐,故新竹產薴特盛,即今之薴仔園也。世傑既死,其子不睦,拆產以居。乾隆初,又與鄭氏搆訟,案懸府署,累年不決,家乃中落。然世傑以一匹夫,憑其毅力,鼓其勇氣,以拓大國家版圖,功亦偉矣!世傑既沒,從其後者又若而人,雖微不足道,而亦有功於墾土者也。故附傳之。

  徐立鵬,廣東陸豐人。雍正三年,開墾新莊仔之地。越二年,有徐裏壽、黃君泰,亦陸豐人,合墾員山頂、崁頭厝等莊。而同安人曾國詰與拓之。

  郭青山,廣東海豐人。雍正八年,開墾員山仔之福興莊。而陸豐之黃海元、張阿春亦以其時合墾槺榔仔之福興莊及東勢之地。

  李尚,福建同安人。以雍正六年,往墾後湖、田九厝、車路頭,至是告成。

  郭奕榮,福建惠安人。雍正九年,往墾上山腳、下山腳、山邊等地。其縣人范善成亦墾成竹圍仔之田。

  徐錦宗,亦陸豐人。以雍正十年,墾成茄苳坑之地。

  歐天送,亦同安人。以雍正十年,與南安曾六偕拓大莊、崁頂厝之地。而惠安楊夢樵亦墾頂樹林。至是告成。

  羅朝宗,亦陸豐人。來臺之後,聞竹塹地曠人稀,農功未啟,雍正十一年,偕其縣人黃魁興、官阿笑合墾十一股之福興莊及中崙、大竹圍、下崁頭厝等地。翌年告成。其時有鎮平巫阿政往墾青埔仔,同安許判生、溫明鼎合墾後面坡仔頭、下崁仔腳、拔仔窟,南安張春始亦墾大眉莊,各建村落,以棲佃農。而竹塹之墾務愈盛。

  陳仁願,福建晉江人。謀墾番地,與中港社番約,歲納其租。招集佃農,以拓香山之地。初,香山原在界外,給與屯番。番不知耕稼,仁願乃墾成之。鹽水港亦中港社番之地,與香山對峙,為泉人所拓,凡十數社。

  周家,亦晉江人。乾隆二年,始來竹塹。往拓治東六張犁之地,則昔之霧崙毛毛也。

  姜朝鳳,亦陸豐人。以乾隆二年,往墾紅毛港附近。港在治之西北,濱海。西班牙人據北時,曾艤舟於此,故名,其後為竹邑互市之埠。

  林耳須,泉人也。以乾隆四年,集閩、粵之人三十餘,與中港社番約,從事墾田。數年之間,遂建蟠桃、菁埔等十二社,多者百數十人,少亦二、三十人,各闢田廬,開溝洫,為久住計。十六年,鎮平人林洪、吳永忠、溫殿玉、黃日新、羅德達等,共募流氓,以開上下田寮,而頭份一帶之地,皆為漢人有矣。

  許山河,福建漳浦人。乾隆三十餘年來臺,與社番約墾中港之地。而彰化張徽揚者,先拓其海口。已而泉屬之人後先戾止,遂成一大聚落,以與泉州互市。為竹邑通海之埠。

  連橫曰:朱一貴之役,漳浦藍鼎元從軍來臺,著東徵集。其論竹塹也,曰:『其地平坦,極膏腴,野水縱橫,處處病涉,俗所謂九十九溪者,以為溝澮,闢田疇,可得良田數千頃,歲增民穀數十萬。臺北民生之大利,又無以加於此。然地廣無人,野番出沒,必棋置村落,設營汛,奠民居,而後及農畝。當事者往往難之,是以至今棄為民害。不知此地終不可棄。恢恢郡邑之規模,當半線、淡水之中間,又為往來孔道衝要。即使半線設縣,距竹塹尚二百四十里。不二十年,此處又將作縣。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遏抑。必當因其勢而利導之。以百里膏腴天地自然之樂利,而憚煩棄置,為百姓首額疾蹙之區,不知當事者於心安否也。有官吏,有兵防,則民就墾如歸市,立致萬家,不召自來,而番害亦不待驅而自息矣。』連橫曰:善乎鼎元之言也。天下氣運所趨,每每自北而南;而臺灣則自南而北。鄭氏之時,僅有承天。濁水以北,羈縻而已。及朱一貴平後,半線作縣,而竹塹置淡水廳,戍兵保民,以啟北鄙,駸駸乎且日進矣。光緒元年,臺北建府,而新竹為縣;北鄙之富庶幾邁臺南。前之所謂番地者,無往而不為漢人拓矣。經營締造,以迄於今,是誰之力歟?語曰:『作始也簡,成功也巨。』嗚呼!可不念哉!

吳鳳列傳

  士有殺身成仁,大則為一國,次為一鄉,又次則為友而死。若荊軻、聶政之徒,感恩知己,激憤捨生,亦足以振懦夫之氣,成俠客之名,歷百世而不泯也。嗚呼!如吳鳳者,則為漢族而死爾。迄今過阿里山者,莫不談之嘖嘖。然則如鳳者,漢族豈可少哉?頂禮而祝之,範金而祀之,而後可以報我先民之德也。

  吳鳳,諸羅打貓東堡番仔潭莊人,今隸雲林,字元輝。少讀書,知大義,以任俠聞里中。康熙中,諸番內附,守土官募識番語者為通事。鳳素知番情,又勇敢,諸番畏之。五十一年,為阿里山通事。阿里山者,諸羅之大山也;大小四十八社,社各有酋,所部或數百人、數十人。性兇猛,射獵為生,嗜殺人,漢人無敢至者。前時通事與番約,歲以漢人男女二人與番,番秋收時殺以祭,謂之作饗,猶報賽也。屠牛宰羊,聚飲歡呼,以歌頌其祖若宗之雄武。然猶不守約束,時有殺人,而官軍未敢討。鳳至,聞其事,嘆曰:『彼番也,吾漢族也,吾必使彼不敢殺我人。』或曰:『有約在,彼不從奈何?且歲與二人,公固無害也。』鳳怒叱曰:『而何卑耶,夫無罪而殺人,不仁也。殺同胞以求利,不義也。彼欲殺我,而我則與之,不智也。且我輩皆漢族之健者,不能威而制之,已非男子;而又奴顏婢膝,以媚彼番人,不武也。有一於是,乃公不為也。』其年番至,請如約。鳳饗之,告曰:『今歲大熟,人難購。吾且與若牛,明年償之。』番諾而去。明年至,又紿之。如是五年。番知鳳之終紿己也,群聚謀曰:『今歲不與人,則殺鳳以祭。』聞者告鳳。鳳曰:『吾固不得去。且吾去,公等將奈何?彼番果敢殺我,吾死為厲鬼,必殲之無遺。』鳳居固近山,伐木抽籐之輩百數十人,皆矯健有力者,編為四隊,伏隘待。戒曰:『番逃時,則起擊。』又作紙人肖己狀,弩目散髮,提長刀,騎怒馬,面山立。約家人曰:『番至,吾必決鬥。若聞吾大呼,則亦呼。趣火相,放煤竹,以佐威。』越數日,番酋至,從數十人,奔鳳家。鳳危坐堂上,神氣飛越。酋告曰:『公許我以人,何背約?今不與,我等不歸矣。』鳳叱曰:『蠢奴,吾死亦不與若人。』番怒刃鳳,鳳亦格之,終被誅。大呼曰:『吳鳳殺番去矣!』聞者亦呼曰:『吳鳳殺番去矣!』鳴金伐鼓,聲震山谷。番驚竄。鳳所部起擊之,死傷略盡。一、二走入山者,又見鳳逐之,多悸死。婦女懼,匿室中,無所得食,亦槁餓死。已而疫作,四十八社番莫不見鳳之馳逐山中也。於是群聚語曰:『此必吾族殺鳳之罪。今當求鳳恕我!』各社舉一長老,匍匐至家,跪禱曰:『公靈在上,吾族從今不敢殺漢人。殺則滅!』埋石為誓。自是乃安。尊鳳為阿里山神,立祠禱祀。至今入山者皆無害。

  連橫曰:鳳之死也,或言康熙五十七年,或言乾隆三十四年八月十日,相距竟五十二年。余以後說確也。朱一貴既平之後,阿里山番始內附,則鳳為通事,當在乾隆時也。鳳生於康熙三十八年正月十八日,歿時年七十有一,配陳氏,生二子,曰汀援,曰汀巽。光緒中,其後嗣請列祀典,嘉人士亦以為言,未成而遭割臺之役。然鳳之威稜,至今猶在阿里山也。君子疾歿世而名不稱,如鳳者豈有死哉?

施、楊、吳、張列傳

  施世榜,字文標,初居鳳山。性嗜古,善楷書。康熙三十六年拔貢,選壽寧教諭,嗣遷兵馬司副指揮。好行善事,宗姻戚黨多周恤。後居郡中,建敬聖樓。又捐金二百,以修鳳邑學宮,置田千畝,為海東書院膏火,士多賴之。子五人,均以文顯。少子士膺亦拔貢,授古田教諭。嘗遵父命,捐社倉穀千石。臺灣縣志稱其義行。

  初,半線初闢,平原萬頃,溪流分注,而農功未啟,荒穢於鹿豕之鄉。五十八年,世榜集流民,以開東螺之野,並引濁水歧流以溉。工竣,而流不通;世榜慮之,募有能通者予千金。一日,有林先生見,曰:『聞子欲興水利,而苦無策。吾為子成之。』問其名,不答。於是相度形勢,指示開鑿之法,曰:『某也邱高宜平之,某也坡低宜浮之,某也流急宜道之,某也溝狹宜疏之。』世榜從其言,流果通。眾以世榜力,名施厝圳,又曰八堡圳;以彰邑十三堡半之田,而此圳足灌八堡也。歲徵水租數萬石。施氏子孫累世富厚,食其澤。當圳之成也,世榜張盛宴,奉千金為壽。辭不受,亡何竟去,亦不知所終。佃農念林先生功德,祀為神,至今不替。

  楊志申,字燕夫,臺邑人,居東安坊。少孤,事母孝。昆仲六人,志申其次也。善視諸弟,勗以立身齊家之本。康熙二十四年,知府蔣毓英將拓建學宮,志申父墓在焉,告之,請徙而獻其地。毓英嘉之,為擇穴於魁斗山麓,平坦如掌,大可二、三畝,臺人謂之金盤搖珠。既葬,復告之曰:『子素行孝義,子孫必有昌者。雖然,子當遠徙,十稔之後,可致巨富。』當是時,半線初啟,草萊未墾,志申遂適焉。居於柴坑仔莊,貸番田而耕之。督率諸弟,盡力農功。數年,家漸富,闢田亦愈廣,遂鑿二八圳,引貓羅之水以溉,潤田千數百甲,歲入穀萬石。已又鑿福馬,鑿深圳。線東、西兩堡之田,皆楊氏有也。又以其餘力,開墾淡水之佳臘埔、金包里,歲亦入穀數千石。家畜佃農數千人,鋤耰並進。半線景象,以是日興。雍正元年,遂建縣治,移居東門街。志甲既富,好行其德。睦宗族,恤鄉里,賑貧乏,治橋梁,邑人莫不稱之。初,臺邑學租歲用不敷,首捐彰田以充,歲可入粟百六十有六石。又以文廟燈油諸費無出,言於臺學訓導,願續捐,未行而病且革。命其子割鳳邑之田百九十有六石,曰:『聊踐吾言,非為子孫求福應。女曹但能讀書為人,毋負吾志可矣。』卒,葬彰化。後循眾議,祀臺邑孝悌祠。以長子振文貴,追封中憲大夫。

  振文,少讀書,識大體,入郡庠,納資為知府銜。林爽文之役,陷彰治,殺守吏,進略南北,勢張甚。聞振文名,具幣聘。不從,遂遁入海。購以千金,不得。爽文怒,毀其父墳。振文入泉州。時大將軍福康安帥師平臺,駐廈門,募有能悉臺中情事者。有司以振文對。康安遣使招之。振文入謁,歷陳形勢。康安大喜,命先率一軍入臺,以中營把總二、外委六、戰兵三百供驅策。振文至泉州,自募勇三百,飛渡鹿港。檄令莊眾,備迎大軍。凡投誠者,給以盛世良民之旗,止勿殺。又募鄉導百人,分置各軍。以是城中虛實,山谷險夷,皆瞭如指掌。康安既復彰化,振文隨軍出征,備諮詢。事平,以振文原註知府,將奏請即用。辭以未諳吏治,乃賞戴花翎。子應選亦有名。

  吳洛,字懷書,泉州晉江人。父家槐為漳州鎮標千總。兄弟三人,伯仲無祿。洛性孝友,侍膝下,撫諸姪如己出。雍正十七年,以軍功咨部,加衛守府,召受札。以親老辭。設教於里,究心經世之事。乾隆十五年,舉明經。已而父終。服闋,游臺郡,入某公幕。

  當是時,彰化初設,曠土荒蕪。沿山一帶,地尤肥沃,洛募佃以墾。築圳灌田,親董其役。先拓丁臺之野,次及阿罩霧、萬斗六,皆番地也。草萊既闢,至者日多。遠至南北投莊,暫成都聚。歲可入穀萬石,遂家於邑治。洛既富,建宗祠,刊家乘,置祭田,割租千五百石以與諸姪。追念故鄉,捐資以修泉郡學宮。又購良田為清源書院之費。在臺亦分捐海東、白沙兩書院之租各數百石。凡有義舉,罔不贊襄。當道嘉之,累贈匾額:曰「儒林模楷」,曰「清時碩彥」。卒後,追封中憲大夫。有子十三人:曰南金,納資為州同;曰南輝,乾隆十八年拔貢;曰道東,六十年歲貢;餘子亦多入庠,書香不替。

  張振萬,彰化人,居貓霧之葫蘆墩。力田起家,擁資巨萬。附近之地皆番有,土厚泉甘,而不能耕。前時岸裏社番曾請墾,諸羅知縣周鍾瑄許之。顧其地絕廣,久置荒蕪。乾隆初,振萬乃邀藍、秦兩姓,募佃合墾。厥田上上,產稻豐,一歲兩熟。然苦旱。引大甲溪水,自罩蘭內山流出,鑿圳以通。遍溉岸裏、阿里史等社,凡千餘甲。歲入穀數萬石,家愈富。子孫猶食其利。至今葫蘆墩米尚冠全臺。

  林詳,泉州人,居彰化之鹿港。聞內山土廣而肥,足以致富。遂鳩集資本、募佃農,以嘉慶十六年,至牛轀轆,開墾竹仔腳山之南麓。鑿渠導水,以溉其田,凡百數十甲,越數年,為大水所沒,僅存二十餘甲。先是乾隆四十五年,有泉人楊東興者入墾集集,亦番地也。至者絕少。

  連橫曰:墾土之功大矣!天下之富在農,而臺灣又農業之國也。世榜、志申皆以務農起家,為邑望族,好行其德,固非斤斤於私蓄也。夫上富惜時,中富役智,下富任力;而今之鄙夫,乃忘遠大之謀,而為徼倖之計,欲以追武陶猗,坐致萬金,抑亦愚矣。

林、胡、張、郭列傳

  林成祖、福建漳浦人,世業農,慨然有遠大之志。當是時,淡水初啟,地利未興,欲謀墾田,苦無資。朋輩助之,得數百金。以雍正十二年來臺,居大甲,貸番田而耕之。厥土黑墳,一歲兩熟。成祖能耐勞,傭佃課耕,家乃日殖。於是鑿大甲圳,引水以溉,歲入穀萬石,拓地漸廣。乾隆十五年,復墾擺接、興直二堡,給與佃戶,每甲徵租八石。顧常苦旱,乃鑿大安圳,引內山之水以入。圳寬二丈四尺,長十餘里,過旱溪,埋土管於下,以相接續。而一遇洪水,輒壞。經營數年,糜財十餘萬,始成。灌田千餘甲,歲入穀萬餘石。既復鑿永豊圳,穿山導流,亦灌數百甲。當是時,南勢角、中坑一帶,野番出沒,諸佃患之。成祖稟准淡防廳,自備餉糈,設隘寮,東至秀朗溪,西至擺接溪,南達擺突突,北及武灣,早夜巡防,害稍戢。而成祖亦移深坵莊,為今枋橋城外。所墾之田:曰新莊,曰新埔,曰後埔,曰枋寮,曰大佳臘,歲入穀十數萬石。

  林爽文之役,彰、淡林姓多株連,成祖亦逮京訊問。次子海門素有才,攜巨金,入京謀救。漳浦蔡新為太子太傅,方重用。海門以鄉人禮見。新嘉其孝,留之家,妻以女。成祖得免,還其產。途次海門溺水死。成祖既歸,年老,猶日課農事,與眾同甘苦,復墾里族之野。或勸其少息,曰:『我生長農家,義當食力,何可坐而燕安?況此為國家之地,久置荒蕪,開之亦足生利。』故能以一人之力,擁田數千甲,一時稱巨富焉。卒年七十有二。長子海籌以大安圳崩,傾資修之,產稍折。三子海廟。海廟之子登選,亦開暗坑圳,能世其家。

  胡焯猷,字攀林,永定人,以生員納捐例貢。乾隆初來臺,居於淡水之新莊山腳。時新莊方駐巡檢,而興直堡一帶多未闢。焯猷赴淡水廳請墾,出資募佃,建村落,築陂圳,盡力農功。不十數年,啟田數千甲,歲入租穀數萬石,翹然為一方之豪矣。焯猷固讀書,念淡水文風未啟,鄉里子弟無可就傅,二十八年,自設義塾,名曰「明志」,捐置水田八十甲餘,以其所入供膏火,又延名師教之,肄業者常數十人。淡水同知胡邦翰聞其事,詳請改為書院。總督楊廷璋嘉之,立碑以紀,則今之明志書院也。觀音山在八里坌堡內,東瞰平原,西臨大海,危峰古木,境絕幽邃。焯猷登其上,建佛寺,置香田,至今遂為名剎。焯猷既富,遂居於此,而舊志不傳其人,故不詳。

  張必榮,淡水海山堡人,力田致富。乾隆三十一年,與族人沛世合築永安圳,引擺接溪之水,造大陂以瀦之,度通流,長三十里。前時海山多旱田,及成,足資灌溉。而擺接堡之西盛、仔林、興直堡之新莊頭、二三重埔等,皆仰其水,凡六百餘甲,故又稱張厝圳。而必榮復與吳際盛合築福安陂,亦引擺接溪之水,以溉堡內之田三百餘甲。上自石頭溪,下至三角埔。後以大水沖壤,業戶林弼益乃集佃修之。先是有劉承纘者,亦海山堡人,以乾隆二十六年,築萬安陂,引擺接溪之水而入,至興直堡之新莊,以灌中港厝之田,亦數百甲。

  郭元汾,字錫琉,漳人也。乾隆間來臺,居淡水大佳臘堡。墾田樹穀,擁資厚。時拳山一帶多荒土,而水利未興。乃傭工鑿圳,引新店溪之水,自大坪林築陂蓄之,穿山度,至溪仔口,又引至挖仔內,過公館街,抵內埔,分為三。溝澮縱橫,長數十里。臺北近附之田皆資灌溉,凡千數百甲。既成,名金合川圳,而佃人念其功,稱琉公圳。

  連橫曰:今之臺北,古之所謂荒土也,鄭氏以投罪人。康熙四十七年,泉人陳賴章始墾大佳臘之野,為今府治近附,而舊志不載,故老又不能言,惜哉!成祖、焯猷皆以豪農而勤稼穡,鑿渠引水,利澤孔長,至今猶受其賜,是咸有功於墾土者也。夫以臺北今日之富庶,文物典章,燦然美備,苟非我先民之締造艱難,詎能一至於此?而居是邦者,乃忘蓽路藍縷之功,而為奢華淫靡之行,何其昧耶?

臺東拓殖列傳

  連橫曰:臺東,天府之國也。平原萬畝,可農可工,而森林之富,礦產之豐,久為世人所稱道。顧開闢二百餘載,而少有經營之者。嘉慶元年,漳人吳沙募三籍之氓,入墾蛤仔難,闢地數百里,乃建噶瑪蘭廳,語在吳沙傳。自是臺東之北稍有至者。光緒元年,牡丹之役既平,欽差大臣沈葆楨奏設恆春縣,劃鳳山絕南以擴其地,而臺東之南亦有至者。當是時,開山撫番之議既行,以總兵吳光亮帥中軍,同知袁聞柝帥南軍,提督羅大春帥北軍,三道而入,募商工隨行,設招墾局,獎勵移民,建卑南廳以理之。於是至者日多,漸有闢田廬長子孫之計。十一年,建省,陞卑南廳為臺東直隸州,而臺東之局勢一展。然當荒昧之時,天氣瘴毒,野獸猖獗,生番出沒。而我先民如陳文、賴科、吳全輩,入其地、闢其土、利用其物產,勇往不屈,險阻備嘗,用能以成今日之富庶。其功業豈可泯哉?今列其行事,舉其壯志,亦足以為後生之策勵也。

  陳文,彰化人,居淡水。年少豪俠,與友林侃合賈,往來沿海。康熙三十二年,遭風,舟至歧萊。其地為生番所處,未嘗與漢人通。文至與互市。居經年,略通番語,始能悉其港道。漢人之至臺東者自文始。

  賴科亦居淡水,為雞籠番通事。素勇敢,每出入番社。聞後山有番,欲通之。康熙三十四年秋八月,率壯者七人,度高山,晝伏夜行,歷數十番社,達崇爻。番喜,導遊各社。禾黍芃芃,比戶殷富。語科曰:『吾族聚居此地,已數百年;而野番時來掠劫,殺人為害。欲約西番夾擊,間阻不得通。若歸,寄語長官,若能以兵相助,則山東萬人,亦將鑿山刊道,和睦往來,共為天朝之民矣。』科既與番狎,撫之歸附,附阿里山番輸餉,凡九社:曰均榔,曰斗難,曰竹腳宣,曰薄薄,曰芝蘭武,曰機密,曰貓丹,曰丹朗,曰水輦,計有四百八十戶,男女可二千人。每歲𠕇社者以小舟載煙布、鹽糖、農具與易,歲一往返。同行潘冬,亦勇士也。

  林漢生,淡水人。以乾隆三十三年,召眾入墾蛤仔難。地在臺之北東,三面負山,東臨海,土壤肥饒,而番性悍,輒出殺人。漢生竟被害,眾亦散去。其後吳沙乃繼成之。

  吳全,亦淡水人,力田起家。聞臺東之富,與其友吳伯玉合謀開墾。道光八年,全募噶瑪蘭人二千八百餘,至其地,築土城以居。劃田畝,興水利,數年漸成。而瘴氣所侵,居者多病死,土番復時出沒。全百計防備,莫能濟,憂勞以死。伯玉亦率眾去。其地則今吳全城,為臺東之一大市鎮。

  黃阿鳳,亦淡水人。咸豐元年,集資數萬圓,募窮氓二千二百餘,往墾歧萊之野。其地距大南澳之南七十里,港口稍狹,內則可容巨舶。水極陡,每年三、四月,漢人往與互市,番以繩牽舟進,各與鹽一、二合,歡躍而去。已而各挾鹿茸、獸皮來易物,不事金錢,無所用也。阿鳳既至,自為總頭人,狀若官府。其餘數十人,各受約束,分地而治。然瘴氣尚盛,阿鳳以不服水土,數月病死。各頭人復不相能。越五年,資漸罄,又與番相仇殺,墾田遂廢,佃人咸去。餘亦移於璞石閣。在秀孤巒之麓,或作樸實閣,番語也。地平而腴,有水可溉。前時漢人已至其地,居者千家,遂成一大都聚。

  鄭尚,鳳山水底寮人。咸豐五年,至卑南,與土番貿易,且授耕耘之法。番喜,以師事之。土地日闢,尚亦富,乃募佃入墾。卑南處臺東之右,山與鳳山接,陸路可通。康熙六十一年朱一貴之變,餘黨王忠竄入卑南,有眾千人,聚處大湖,蓄髮持械,耕田自給。總兵藍廷珍慮其復亂,檄千總鄭維嵩往諭土目文結搜捕,凡漢人皆逐之。文結之祖亦漢人,避難,竄於卑南,踞地為長,能以漢法變番俗。子孫凜祖訓,不殺人,不抗官。其後女土目寶珠,盛飾若中華貴婦,治家有法,或奉官長命,遵行惟謹,故漢人至者日多,而臺東愈闢矣。

  連橫曰:麥禮荷斯奇之事,舊志不載,而西史言之,危矣。當是時,西力東漸,已張其機。荷據爪哇,西營呂宋,而英略印度,其策果行,則臺東非我有矣。而臺之士夫乃瞠乎無聞,何其昧也!麥禮荷斯奇者,波蘭伯爵也。乾隆三十四年俄波之戰,被俘,竄於勘察加。三十六年,與其黨二十八人越獄逃,奪俄艦而乘之,出北太平洋,航日本海。八月二十有六日,至臺灣東岸,即今之秀孤巒溪口也。上岸探險,遭生番襲擊。走艦中,備戰鬥,漸征服之。而他番又乘虛而來,時掠器物,輒擊退之。解纜北行,黎明至東北海岸。二十有八日,上陸,漢人見之,愕眙相視,言語不通,末由問訊。薄暮,遇兩西班牙人,喜為奇遇。西班牙人者,為逃亡武弁,久寓是地,深得鄉人之心。家在西方附近,漢人之村落也。二十有九日,西班牙人導至其家,為陳此地狀況。麥禮荷斯奇乃以己名名其港,考察地理,籌殖民。當是時,臺東雖隸中國版圖,而野番出沒,瘴氣披猖,政令不至,天然寶藏置之化外。麥禮荷斯奇既抱開拓之志,自以撫番為要。其番之強者為富亞波族,有眾二萬五千餘,固一方之雄也;然與他族爭地,每相鬥。麥禮荷斯奇欲用之以為羽翼。乘舟至其社,與酋相見,說以同盟,即以所略之地為用。酋許之。其明日,築室,移器,置砲四門,以漢人八名守之。是夜開宴,以西班牙人米優魯尼摩為參軍。十一月朔,率富亞波族而進。山路崎嶇,炎熱如火,備嘗辛苦。初二日夜半,至一大谷,行三小時始出。尋至一湖,旁有小社,撫之。初三日,將至馬波奧時科族之地,部署戰略,命富亞波番先發。初五日黎明,兩軍相見,發砲擊,敵人大敗,逐北數里,遂據其地,俘男女二十有四人。酋請成,以富亞波族統之,立誓而還。酋獻黃金二十斤、銀八百斤,皆土產也。麥禮荷斯奇詳察一切,以為他日拓殖之地。歸艦,草殖民之策十二條。略曰:『臺灣拓殖之策,以人民自任其事,而請本國保護,編為屬地。先借國帑以振興之。派兵駐守,以衛人民。將來事業既成,勢力充裕,則可以握東洋互市之航權。若其所借國帑,應於三年之後,歸還母利。』又念將來拓殖,必熟番語,留一少年於此。十一日,歸歐洲,說法政府,不聽。又說墺皇,亦不聽。乃至倫敦,日鼓其說,欲以聳動英國之富人,或可得成其志,而終無應者。越數年,卒於法國,而歐人始有謀拓臺灣之議。

吳福生、黃教列傳

  吳福生,鳳山人,往來南北。或曰,朱一貴之黨也。一貴敗後,福生謀復之。雍正九年冬,大甲西社番亂,總兵呂瑞麟率軍討,郡中空虛。越年春三月,福生以番亂未靖,圖起事,其友商大概等從之。且議曰:『今若潛集黨羽,乘不意,襲陴頭,則一鼓可得。』陴頭距鳳治十餘里,商賈輻輳,為今縣城。二十八日,福生樹旗於家,至者百十數人,夜襲岡山汛,焚之。翌日,復焚舊社汛。鳳屬震動。虎頭山、赤山皆樹旗應。四月初三夜,福生率眾攻陴頭。守備張玉、把總黃陞拒守,不得入。別遣一軍燬萬丹巡檢署。巡檢秦輝適在郡,故不及難。時鎮標各軍多北征,郡中兵少。原任總兵王郡聞變,命中營遊擊黃貴留守。初四日,率軍夜發。晨至陴頭,分兵進攻。以參將侯元勳、守備張玉、林如錦各帶兵行。福生亦併眾以待。官軍火砲齊發,殺傷甚夥。福生卻而復集。自晨戰至日中,狂呼震撼。守備張玉、外委徐學聖、千總鄭光宏皆死。已而官軍援至,郡亦嚴號令,各兵奮鬥。福生不敵,各散去,俘蕭田、蕭夷、蕭詔、李三、許舉、李成等。初六日歸郡,戮之。又數日,福生、大概等三十餘人悉被捕,解省訊,亦戮之。六月,番亂平。越三十九年而有黃教之變。

  黃教臺邑人,居大穆降,距城東十數里。內倚層巒,萑苻魁桀之輩,出沒其間,而教為首,亡命多歸之。見時以一牛為贄,必擇肥而獻。既居門下,則衣食遊宴皆供之。不數年,客至愈多。族人黃弼與教枝梧,教客辱之。弼訴諸官。臺灣知縣飭差捕,差不敢往。詰之,曰:『教客多健者,偵及城市。今聞差往,則半途被殺矣。』知縣嗤其怯,別命兩差。行五、六里,遇一壯者自林樾出,問:『何之?』囁嚅不敢告。曰:『余固知女行也,而為令所命,殺而無益;然女輩倚官勢,虐小民,罪當死。今先斷一指,歸報而令,頭顱須自重也!』知縣懼,不敢捕。弼控於總督,飭守吏嚴緝。而近村以盜牛告者月十數起。乾隆三十五年冬十月,教遂集徒起事,陳宗寶、鄭純等應之。夜襲岡山,殺汛兵,遂踞之。臺灣府知府鄒應元接報,會鎮兵合勦。攻圍數日,互殺傷。事聞,下旨嚴譴,限四月蕩平。於是教黨多逮,而教竟入山。巡道張珽被議奪職,繼之者又不能獲,佯以教死亂軍具報,事始息。

林爽文列傳

  林爽文,漳之平和人。來臺,居彰化大里杙莊。墾田治產,家頗饒。莊距治二十餘里,逼近內山,溪流交錯,植竹為藩。近鄉多巨族,時起械鬥,蔓延數十村落。爽文亦集眾自衛。乾隆四十八年,有嚴煙者自平和來,傳天地會,爽文客之。天地會者,相傳為延平郡王所創,以光復明室者也。於是彰化之劉升、陳泮、王芬、諸羅之楊光勳、黃鍾、張烈、淡水之王作、林小文,遠至鳳山,多入會,立盟約,有事相救援。群不逞之徒,亦出入其間,眾至萬人。有司畏葸莫敢治。五十一年秋七月,臺灣道永福、知府孫景燧聞之,密飭所屬會營緝捕。石榴班汛把總陳和獲黃鍾,解諸羅。而楊光勳與其弟媽世不睦,媽世亦設雷光會,結黨以抗;父文麟不能止。攝縣事董啟埏逮文麟,索其子。陳和又獲張烈,夜宿斗六門,為黨人所殺。總兵柴大紀接報,偕永福赴諸羅,縱兵捕數十人。欲小其事,改「天地會」為「添弟會」,以光勳兄弟不睦,故為此會以相勝,歸罪於文麟一家,擬置諸法,財產入官。按察使李永祺來臺勘審,亦以此入奏。獄定。黨人紛紛入大里杙,謀起事。莊人林石謂不可;爽文欲止,而勢莫可遏。十一月初旬,大紀北巡,至彰化。理番同知長庚請駐壓,不從,倉皇歸郡。遣游擊耿世文率兵三百,偕知府孫景燧赴彰化。而近山一帶已前後起矣。二十五日,知縣俞峻與北路營副將赫生額、游擊耿世文至大墩,嚴飭莊人禽捕,先焚數小村以怵之。大墩距大里杙僅七里,無辜婦孺,號泣於道。爽文因民之怨,二十七夜襲大墩。軍覆,文武俱沒。進攻彰化。城兵才八十,不足守。二十九日陷之,殺知府孫景燧、理番同知長庚、攝縣事劉亭基、都司王宗武、署典史馮啟宗。護淡水同知程峻偕守備董得魁巡防至中港,聞警,趣回竹塹。王作、李同等要之,峻自殺。十二月朔,陷廳治,殺竹塹巡檢張芝馨。眾擁爽文為盟主,遵故明,建元順天,駐彰化縣署。以劉懷清為知縣,劉士賢為北路海防同知,王作為征北大元帥,王芬為平海大將軍。爽文以玄緞為冠,盤兩金龍,結黃纓,自頂垂背,衣袞服,高坐堂上。眾呼萬歲。初六日,破諸羅,殺攝縣事董啟埏、原署縣事唐鎰、典史鍾燕超、左營游擊李中揚及臺灣道幕友沈謙、沈七等。諸羅為府治右臂,財賦之區也。諸羅破則府治垂危,故急籌防禦。而是時各處響應,斗六門、南投、貓霧俱破,殺縣丞周大綸、陳聖傳、巡檢渠永湜,郡中大震。未幾而鳳山莊大田起焉。

  大田亦平和人,隨父渡臺,寄籍諸羅。父沒,遷鳳山竹仔港莊,盡力農功,擁資厚。鄉里有急,輒周恤之,以是義俠聞南路。既入天地會,與爽文通書訊,稱莫逆。及爽文起事,大田族弟大、大麥號召莊人,推大田為首,宰牛歃血,至者二十有餘人。莊錫舍、王阮郭、簡天德、許光來、李惠亦各以眾至。大田出資造軍器,樹大旗,自稱「南路輔國大元帥」,或曰「定南將軍」,或曰「開南將軍」。數日之間,眾至數千。十三日,攻縣治。南路營參將胡圖里以兵三百禦諸北門,未戰而逃,千總丁得秋、把總許得陞、外委唐宗保、王朝桂俱沒。遂入城,殺知縣湯大紳、典史史謙。教諭葉夢苓、訓導陳龍池走陴頭,集義民,謀規復。

  爽文、大田合攻府治。海防同知楊廷理兼府事,募義勇,修城柵,日夜籌戰守,遣員渡海告急。總兵柴大紀拒戰於鹽埕橋,檄游擊蔡攀龍率澎湖兵七百,駐桶盤棧;而爽文之軍已據大穆降,距城二十里,循山行,可達南路。廷理偕守備王天植伐之。千總沈瑞先行,戰於大灣而沒。廷理、天植突圍出。爽文之軍逐之,遂圍府治。

  福建總督常青聞變,急調水陸兵赴泉州,居中策應。五十二年春正月,水師提督黃仕簡率金門、銅山之兵二千入鹿耳門,陸路提督任承恩統提標長福、興化之兵二千至鹿港,海壇鎮總兵郝壯猷、副將徐鼎士各以兵至。仕簡檄大紀取諸羅。而壯猷南出二十里即阻止;頓兵五十日,始達鳳山。鳳山城已空。招民復業,黨人混入,吏不之覺。三月初十日,城復陷,福寧游擊延山、安平游擊鄭嵩、同知王雋均死,壯猷逃府治。承恩至鹿港,距大里杙不遠,亦不敢進。爽文之起也,適漳、泉人械鬥後,鹿港為泉人互市之埠,故不從。兩提督既至,爭效命;而不知驅策,逡巡觀望。詔以常青為將軍往督師,李侍堯為閩浙總督。調廣東兵四千、浙江兵三千、駐防滿兵千,以江南提督藍元枚赴軍,與福州將軍恆瑞均為參贊。誅壯猷,逮承恩,以大紀代之。元枚至師,未久卒於鹿港。常青之至也,統兵萬人,勢頗振,及見事亟,固壘自完,請濟師。二十四日,大田復攻府治,官軍禦之,退駐中洲。翌日,陳靈光、謝檜掠東郊,逼草店尾;許尚、陳聘亦攻小北門,屯柴頭港:皆大田之黨也。爽文之弟永率所部千人至大穆降。大田約會師。二十七日,自擊桶盤棧,以莊錫舍攻小南,謝檜攻大東,林永攻大北,許尚攻小北,四路合圍,號稱十萬。常青亦分所部,以游擊邱維揚、守備黃象新守柴頭港,守備曾紹龍守草店尾,守備王天植守小東,都司羅光照守小南,參將宋鼎守大北,參將左淵守小北,檄蔡攀龍固守桶盤棧,而自佩弓矢至大東門督戰,義民數萬出城助。自黎明至於日中,戰愈烈。官軍槍砲併發,退而復進。蔡攀龍之拒桶盤棧也,大田引軍東,攀龍隨之,伏兵盡起,不能脫,乘馬被創,徒步更戰。常青在城上望之,令參將特克什布馳救。攀龍回擊,始出,把總余典、王澤高俱死,兵丁沒者百數十人。而謝檜等又迫小東門之下,縱火焚敵樓,王天植撲之。義民饑不得食,退入城。城人大譁,爭走海口,一時俶擾。乃無何而莊錫舍倒戈降,單騎入見。常青大喜,立與六品頂戴,賞帑二百兩,令出城助戰。大田聞之大駭,慮有變,急收軍回南潭;林永亦去。圍始解。

  錫舍,泉之晉江人,居陴頭莊。大田之起也,糾漳人,而錫舍亦集泉人,勢相埒。眾推大田為長,錫舍屈意下之。及再破鳳山,建功多,益自負。錫舍有親屬為道署胥吏,時通尺素。大田疑之,使人諷錫舍,互易所部。錫舍愈恚。巡道永福知其意,令親屬以書招之。錫舍諾,至是果降。請赴竹滬募義民,以絕大田歸路。常青未許。知府楊廷理以為無害,縱之去。途次為大田所得,欲殺之。許光來諫曰:『錫舍之降,非屬本心。今既歸來,仍當重用,不宜自傷手足,以啟離叛。』光來亦泉人,故為錫舍地。大田從之,置左右,出入必偕。及大田分兵攻諸羅,防範稍弛;使人潛載其孥入郡,約內應。五月十二日,常青將兵三千,自伐南潭。大田已去。錫舍執林紅、金娘以獻。金娘,下淡水番婦也,習符咒,能治病。大田信之,軍中咸呼「仙姑」,爽文亦封為柱國夫人。林紅,其男妾也。皆戮於北京。十三日,參贊恆瑞領侍衛八人、兵一千至府治,總兵梁朝桂、魏大斌亦率兵先後至。常青議出師,而爽文已久圍諸羅矣。

  爽文之南下也,北莊粵監生李安善復彰化,獲楊振國、高文麟、陳高、楊軒,檻送福州。淡水同知幕友壽同春亦復竹塹,磔王作,斬鄭加,集義民一萬三千人以守。及柴大紀北上,鹿仔草武舉人陳宗器、雙溪口武舉人黃奠邦各率泉人從。正月二十三日復諸羅,殺侯元。爽文回軍破彰化,又圍諸羅。大紀竭力守,疊請援。五月十五日,常青令出師。以總兵梁朝桂、魏大斌為前鋒,副將謝廷選、蔡攀龍為左右翼,率各營將弁四百三十七員、滿漢兵五千五百人出大北門較場,祭纛啟行,以莊錫舍為嚮導。聞大田又在南潭,遣梁朝桂伐之,不利。自駐關帝廟,軍中夜譁,達旦始息。翌日,諜報大田集諸部,據濠樹柵,為久住計。常青悉師攻之,又不利,守備林士春、千總謝元、把總劉茂貴皆戰沒。飛章入告,再請師。下旨嚴責,且命舍南就北。六月二十四日,以魏大斌率兵千五百援諸羅,至鹿仔草而敗。又以參將特克什布、游擊藍玉田、副將蔡攀龍等三次往援,皆被截,損兵大半,僅得入城。詔以柴大紀為參贊大臣,然諸羅被圍愈密,無可得食,掘樹根、煮豆粕以充饑;而守志益堅。八月,廣東副都督傅清額、江寧將軍永慶各以兵至。常青仍頓兵府城,恆瑞及總兵普吉保兩路援兵各五、六千,亦不敢進,反張皇事勢,請兵六萬。詔解常青、恆瑞之任,以協辦大學士陝甘總督福康安領侍衛內大臣參贊海蘭察代之。並飭大紀捍民出城,再圖進取。大紀不從。下旨嘉獎,改諸羅為嘉義。

  康安途次,亦奏請增兵而進;下旨嚴飭。十月二十九日,統侍衛巴圖魯一百二十餘員、滿漢兵九千至鹿港。爽文聞報,遣所部拒之。十一月初四日,戰於八卦山。索倫佐領阿木勒塔先登,爽文之軍敗走,彰化又復。康安南下,遇戰於崙仔頂。海蘭察率侍衛巴圖魯分兵為五,以義民千餘為左右翼;再戰於牛稠山;爽文復敗。初六日,入嘉義城。次日,康安至。初九日,爽文率眾數萬,再攻西北隅,海蘭察出戰,殺傷甚多。爽文退守斗六門。康安命海蘭察、普爾普、鄂輝等自十四甲而北,自與恆瑞策其後,大戰於興化店。護軍統領舒亮亦受策自鹿港而進,伐中寮,破大肚溪而南,以通海口之路。十八日,攻斗六門。爽文據壘守,決水以阻。別屯所部於大埔林及中林大埔尾,復東屯菴古坑以為援。康安分軍進。隘口悉布竹釘,不良於行,乃斬竹圍而入。爽文遁大里杙,築土城高壘,列巨砲,內設木柵兩層,沿溪置卡,以拒清軍。二十四日,康安至丁臺莊。爽文乘夜攻,列炬如白晝。清軍寂然,既迫而戰,矢砲齊發,互有死傷。翌日,康安分諸將,自西南、西北兩路進,併力搏戰。爽文不敵,挈孥走集集。清軍入莊,殺林素、林成、林快、江近、許三江、劉懷清二百餘人,獲大小砲百六十餘尊,器械糧食無算。遂燬之。十二月初五日,清軍至集集。爽文築壘溪磡,斷木塞道,列營山上。康安遣普爾普繞山行,海蘭察亦率侍衛涉溪進,四川練兵攀援而上。爽文走小半天,匿孥番社。社丁杜敷縛其父林勸、弟林壘、母曾氏、妻黃氏以獻。清軍復逐之,爽文竄埔裏社山中。康安分汛諸軍,檄歸化土番入山搜索。五十三年春正月初四日,爽文至老衢崎,自知無可免,投於所善高振家曰:『吾使若富貴。』振縛以獻,並其弟躍。康安統師而南,駐灣裹溪,肅清中路。二十四日克鳳山,大田走琅𤩝。地極險,乃駐軍柴城。二月初五日,康安以侍衛烏什哈達自海進,海蘭察、鄂輝自山行,而自統師至風港,越菁穿林,深入三十里。大田悉眾以拒。三軍會攻,自辰至午,死者二千餘人,遂被禽,及弟大、母黃氏等四十餘人。大田至郡,病亟,磔之。而爽文、嚴煙、劉升等皆檻致北京,餘斬於市。南北俱平。十七日,康安至郡,海蘭察、普爾普班師歸。常青、恆瑞入京。柴大紀以詒誤軍機處斬。黃仕簡、任承恩罪均,貸其一死。李永祺、永福亦被議。以蔡攀龍為水師提督,梁朝桂為陸路提督,普吉保為臺灣鎮總兵,知府楊廷理署臺灣兵備道,徐夢麟署知府,餘各擢用。命福州將軍魁倫渡臺,協辦善後事宜。

  連橫曰:林爽文之役,南北俱應,俶擾三年,至調四省之兵,乃克平之。較之一貴,為尤烈矣。夫臺灣之變,非民自變也,蓋有激之而變也。一貴之起,始於王珍之淫刑,繼由周應龍之濫殺;從之者眾,而禍乃不可收拾。若夫爽文固一方之豪也,力田致富,結會自全。乃以莊民之怨,起而誅殘,渫血郊原,竄身荒谷,揣其心固有不忍人之心也。善乎鄭兼才之言曰:『林爽文之變,實激之使起。』則此後張丙之變、戴潮春之變,又孰非激之使起哉?而論者乃輒為臺人好亂,何其傎也!

孫景燧列傳

  孫景燧,浙江海鹽人,進士。乾隆四十九年春正月,任臺灣府知府。五十一年冬十一月,彰化天地會謀起事,兵備道永福命偕游擊耿世文領兵往辦。及林爽文攻縣城,城兵僅八十,不足守,即與都司王宗武、原任知縣張貞生、署典史馮啟宗等分門禦。城破被執,不屈死。

  俞峻,浙江臨安人,舉人。乾隆五十一年冬十月,任彰化知縣。時天地會已謀起事,偕北路營副將赫生額率兵赴大墩勦辦。林爽文攻之,軍覆,被殺。

  馮啟宗,浙江山陰人。乾隆五十一年,任鹿港巡檢,兼彰化典史。林爽文之役,城破,被殺。

  周大綸,忘其籍。乾隆五十一年,任南投縣丞。及林爽文陷彰化,以南投無城可守,赴諸羅,與知縣董啟埏合籌備戰。城破,巷戰死。

  渠永湜,忘其籍。前任斗六門巡檢,調署貓霧。林爽文之役,既破大墩,途經犁頭店,執之,不屈死。

  陳聖傳,浙江山陰人。乾隆二十七年舉於鄉,為鹽場大使,候補福建,兩充同考官,例轉知縣。以忤上官意,授羅漢門縣丞。乾隆五十一年,調守斗六門。斗六門為諸、彰衝要,用兵必爭之地也。聖傳既至,急募鄉勇百餘人守衛;分兩隊,詰奸宄。五十二年正月二十一日,林爽文來攻,勢甚張。鄉勇多走,聖傳猶力戰。或勸其去,不聽,騎馬略陣,大呼曰:『吾斗六門縣丞也,來諭爾輩降。』遂被殺。從僕顧景亦死。

  程峻,安徽六安州人。乾隆五十一年,護淡水同知。林爽文既起事,破彰化,將略淡水,其黨林小文謀應之。峻至中港防堵,被攻不敵,創重至柯仔坑而死。

  張芝馨,直隸南皮人。乾隆五十一年,任竹塹巡檢。林小文以眾來攻,驟募義勇防禦。城破被獲,不屈死。

  湯大紳,江蘇武進人,任鳳山知縣。林爽文之役,莊大田起兵應,破縣治,大紳被創。子荀業左右翼蔽,俱被殺。常州人以其父子忠孝,建祠祀。荀業著有竹居詩,僅存半卷。

  王雋,浙江仁和人,舉人。前任北路理番同知,卸事晉省。適林爽文起事,巡撫徐嗣曾命赴臺,巡道永福檄運糧鳳山,以濟郝壯猷。及鳳山再破,被殺。

  劉亨基,湖南湘潭人。乾隆四十九年,任北路理番同知。及林爽文起事,彰化知縣俞峻赴大墩勦辦,以享基攝縣事。城破,遇害。女滿姑年十七,侍父在旁,懼被辱,挺身投池水,水淺不能沒,枕藉泥淖中。一家死者十二人。自景燧以下,皆予卹襲職,祀昭忠祠。而滿姑特旨優褒,賜祭葬,建坊原籍。

  壽同春,浙江諸暨人。佐淡水同知程峻之幕,時年已七十有二,矍鑠能任事。乾隆五十一年冬,林爽文起事,破彰化,陷竹塹,峻死焉。同春亦被擄。王作聞其名,以禮相待,願受教。同春佯許之,而潛遣人揚言內地大兵已至,黨人聞之,頗張惶。遂約原任竹塹巡檢李生椿、明志書院掌教孫讓,糾合義民萬三千人,以十二月十三日並起,復竹塹,禽王作、許律、陳覺、鄭加等,斬之以徇。上書省吏,陳其事。先是巡撫徐嗣曾聞變,奏調閩安副將徐鼎士率兵援淡水,阻風月餘始至,駐軍艋舺。時閩粵各莊洶洶欲動,同春撫之始輯。而新任淡水同知徐夢麟亦至。大甲各莊毗鄰彰化,同春慮有變,親赴鹿港,謁提督任承恩,請合攻大里杙。不許。而白石湖、金包里等處閩粵又鬥,漳人半屯白石湖山上。夢麟撫之,歸者少。同春往陳利害,眾始從。翌年冬十月,率義民駐烏牛欄,至三十張犁莊遇戰,馬蹶被禽,不屈死。事聞,賜知府銜,予恤,廕一子以知縣用,祀昭忠祠。

  胡遠山,浙江某縣人。歲貢生,主彰化白沙書院講席。范琪耀,浙江會稽人,王某、俞某,亦浙江人,均為彰化知縣俞峻幕賓。城破,皆死。各附祀昭忠祠。

福康安列傳

  福康安,字瑤林,號敬齋,姓富察氏,滿州鑲黃旗人,大學士一等忠勇公傅恆之第四子也。乾隆三十二年,授三等侍衛,洊擢至一等。金川之役,以功封三等嘉勇男,嗣晉侯爵,協辦大學士,總督陝甘兩省。五十一年冬,彰化林爽文起事,鳳山莊大田應之,南北俱擾。先後命福建總督常青、將軍恆瑞、陸路提督任承恩、水師提督黃仕簡率兵往,皆無功。詔書切責,仍觀望,疊請濟師。五十二年秋八月,詔以康安為大將軍,領侍衛內大臣超勇侯海蘭察為參贊,率領隊大臣普爾普、護軍統領舒亮、浙江提督許世亨、四川松潘鎮總兵穆克登阿、江南狼山鎮總兵袁國璜、四川副將張芝元、頭等侍衛穆塔爾及巴圖魯侍衛等一百二十餘員,調湖南兵二千、廣西兵三千、貴州兵二千、四川屯練兵二千往平之。康安入京,面授機宜。是時爽文已久圍諸羅,臺灣鎮總兵柴大紀與民堅守,效死勿去,城中無所得食。掘樹根、煮豆粕以啖。詔命諸將趣救,遲疑不前。又命大紀捍民出城,再圖進取。大紀奏言:『諸羅為府城北障,諸羅失,則府城亦危。且半載以來,深濠增壘,守禦甚固。一朝棄去,克復為難。惟有竭力固守,以待援師。』高宗覽奏墜淚,詔曰:『大紀當糧盡勢急之時,唯以國事民生為重。雖古名將,何以加茲?其封為義勇伯,世襲罔替。』令浙江巡撫以萬金賞其家。俟大兵克復,與福康安同來瞻覲。康安途中亦請增兵,下旨嚴飭。頒內庫大吉祥右旋螺,以利渡海。冬十月,至泉州,徵進士鄭光策、舉人曾大源入見,詢以臺灣亂故。光策對曰:『守土好侈,民生日削,為亂之階。夫臺灣固殷富之地,然官貪則民貧,民貧則亂作,固自然之勢也。』康安曰:『然。』即撤行轅供具,令所司辦事毋近侈華。有獻地圖言機事者,皆納之。十月二十一日,發大擔門,守風崇武。二十八日,諸軍畢集。遂進鹿港。遣舉人曾大源、監生陳文會、職員楊振文等登岸,招撫近莊,分發露布,脅從罔治,其來歸者給以盛世良民之旗,令樹鄉中,師至不討。以是頗多分散。

  方是時,爽文久圍諸羅,而自駐營於牛稠山之上。十一月初四日,康安令海蘭察率巴圖魯攻八卦山,克之,遂復彰化。乘勢救諸羅。爽文拒戰於崙仔頂而敗,再戰於牛稠山復敗,遂解諸羅之圍;進破斗六門,燬大里杙。爽文走集集,逐之至小半天,竄老衢崎,遂縛之,檻送北京。捷聞,封一等嘉勇公。移師而南,戰於楠梓坑,復鳳山。莊大田竄琅𤩝。水陸併進,禽之,磔於府治。餘黨悉平。其右旋螺命存福建藩庫,凡將軍、總督渡臺及冊封琉球,佩之行。

  當諸羅解圍之時,柴大紀出迎。自以參贊伯爵,不執橐鞬之儀。康安啣之。至是劾其前後奏報不實。詔以『大紀固守孤城,時逾半載,非得兵民死力,豈能不陷?若謂詭譎取巧,則當時何不遵旨出城?其言糧食垂盡,原所以速外援。若不危急其詞,豈不益緩救兵?大紀屢蒙褒獎,或稍涉自滿,於康安禮節不謹,致為所憎,遂直揭其短,殊失大臣休容之度。又福康安抵諸羅後,凡有攻勦,皆不派大紀、蔡攀龍。而於擁兵不救之恆瑞,非惟不劾,且屢敘其戰功,曲為庇護。恆瑞本應軍前正法,恐駭聽聞,其逮交刑部治罪。』尋遣戍伊犁。會侍郎德成自浙江歸,高宗以康安所劾大紀事詢之。德成奏言:『大紀在任貪黷,令兵私回內地貿易。及事起倉卒,不早撲滅,以致猖獗。』又逮問提督任承恩,供亦同。乃命康安與閩浙總督李侍堯查奏。五十三年春正月,詔曰:『柴大紀前此久困孤城,不肯退兵。奏至時,朕披閱墜淚。即在廷諸臣凡有人心者,無不歎其義勇。用人者當錄其大功,而宥其小過,豈能據福康安虛詞一劾,遽治以無名之罪?前詢李侍堯之旨,至今尚未復奏,殆亦難於措詞乎?』尋李侍堯奏至,略如福康安指。福康安奏言:『大紀鹽埕橋之戰,尚能出力。守禦諸羅,亦有微勞。惟以專閫大員,既不能整飭於平日,又不能撲滅於臨時,皆紀律不明所致。請即解京正法。』七月,大紀逮至京,命軍機大臣會同大學士九卿覆訊。大紀再三稱冤。及廷訊,始引咎,仍微訴其枉。詔曰:『福康安等擬大紀斬決。朕念其守城微勞,原欲從寬未減,改為監候。乃展轉狡辯取死,豈可復從寬典?其即依所擬正法。』於是大紀處斬,時論冤之。

  臺灣既平,康安上善後策十六事,其要在習戎備、除奸民、清吏治、速郵政。下旨允行。又以歸化番人效力軍前,請援四川屯練之制,設置屯丁;語在軍備志。八月,命於臺灣府城及嘉義縣各建生祠,御製詩文以紀其事,再圖形紫光閣。凱旋之時,適駕幸熱河,賜宴賦詩,並立碑熱河文廟告成,而繫以辭曰:『瀛壖外郡,閩嶠全區,厥名臺灣,古不入圖。神禹未略,章亥所無,本非扼要,棄之海隅。朱明之世,始聞中國。紅毛初據,鄭氏旋得。恃其險遠,難窮兵力。每為閩患,訖無寧息。皇祖一恕,遂荒南東。郡之縣之,闢我提封。一年三熟,蔗藷收豐。漸興學校,頗進生童。始之畏途,今之樂土。大吏忽之,恣其貪取。既嬉其文,復恬其武。匪今伊昔,叛亂屢睹。向辛丑年,昨丙午歲,一貴爽文,其亂為最。水陸提督,發兵於外,奈相觀望,賊益張大。天啟予衷,更遣重臣。百巴圖魯,勇皆絕倫。川湖黔粵,精兵萬人。水陸併進,至海之濱。至海之濱,崇武略駐。後兵到齊,恬波逕渡。一日千里,以遲為速,百舟齊至,神佑之故。馳救諸羅,群賊蜂擁。列陣以待,不值賈勇。如虎搏兔,案角隴種。頃刻解圍,義民歡動。斗六之門,為賊鎖鑰;大里之杙,更其巢落。長驅掃蕩,如風捲籜。夜攜眷屬,內山逃託。生番化外,然亦人類。怵之以威,賚之以惠。彼知畏懷,賊竄無地。遂以成禽,爽文首繫。狼狽為奸,留一弗可。自北而南,如上臨下。海口遮羅,山塗關鎖。遂縛大田,略無遺者。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曰福康安,智超謀深;曰海蘭察,勇敢獨任。三月成功,勳揚古今。既靖妖孽,當安民庶。善後事宜,康安是付。定十六條,諸弊袪故。永奠海疆,光我王度。凡八武成,蒙佑自天。雖今耄耋,敢弛惕乾。如曰七德,實無一焉。惟是敬勤,勵以永年。』是年冬,康安調閩浙總督,歷洊內外,後以功晉封貝子。嘉慶元年薨,晉封郡王,謚文襄,入祀賢良、昭忠兩祠,配饗太廟;事在清史。

  海蘭察亦滿州人,勇敢善戰。康安每統師,輒為參贊,所向克捷。臺灣之役,以功晉封超勇公,與舒亮、普爾普俱圖形紫光閣,御製平定臺灣二十功臣像贊。餘亦晉擢有差。

楊廷理列傳

  楊廷理,字雙梧,廣西馬平人。以拔貢生初知侯官縣,歷陞至臺灣海防同知。乾隆五十一年冬十一月,彰化林爽文起事,知縣孫景燧遇害,全臺震動,乃攝府篆。是時,爽文已圍諸羅,鳳山莊大田亦起應,府治戒嚴。府治固無城,植竹為藩,聯以木柵,年久多毀。廷理急集紳民,籌守備。各街置一柵,派人守之。甫就而諸羅陷。總兵柴大紀率師扼鹽埕,城中空虛。廷理手一旗,大書募義勇,馳呼於市曰:『好男兒,其從我。』聞者走集,不三日而得八千人。告以守城之義,皆曰『諾。』復募海口水手一千、調熟番一千,凡萬人;設寮帳,整砲械,具糧秣,數日而戰具備。乃以四千人守各隘,六千人屯城中。時各省援軍未至,府治當南北之衝,爽文、大田合兵攻。五十二年元旦,薄東門。廷理出小東門,左營游擊古淵出小南門,合擊之。二十四日,大田復攻,四路合圍,號稱十萬。廷理率眾禦。兩軍方戰,黨首莊錫舍忽倒戈降,廷理以書招之也。大田聞之氣沮,遂不敢復攻府治。十月,大將軍福康安至鹿港,克彰化,廷理率義勇從,三戰三捷,疏通中路。遂見康安於丁臺莊,康安勞之。爽文既擒,移師南下,進攻大田,獲之。臺灣平。五十三年春,署臺灣道,加按察使銜,經理善後,遂建府城。六十年。以在侯官任內虧欠庫款,謫戍伊犁。嘉慶八年赦還。十一年,捐復知府,分發福建。十二年,又任臺灣府。

  當是時,蔡牽俶擾海上,疊犯臺灣。七月,南澳鎮總兵王得祿敗朱濆於雞籠港內,濆竄蘇澳。廷理率兵北上,至五圍,集耆老撫慰。又知熟番土目潘賢文陰與濆通,厚結之,眾皆鼓勵,願效命。遂與得祿會攻,濆大敗去。廷理巡視蛤仔難,謀開設,而大府以地在險遠,民番雜處,慮有變,不許。十五年四月,總督方維甸巡臺灣,次艋舺,蛤仔難民番皆請收入版圖。命廷理偕巡檢胡桂往勘之。廷理以臺有業戶,其弊頗多,力主裁除。業戶不從。勸諭再三,始各領丈。乃將籌辦情形,條陳大府。而司中以臺洋隔絕,事難懸擬,請交臺灣鎮道議復。十七年七月,始收其地,設噶瑪蘭廳,廷理任通判。十二月,調建寧知府。民思其政,為位於文昌壇之右。

鄭其仁、李安善列傳

  鄭其仁,字彭年,號靜齋,臺灣府治西定坊人。少有力,能舉巨石作掌上舞。年十八,入鳳山武庠。三赴鄉闈,不中。遂居鳳山薑園莊,力田治產。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陷彰化,莊大田起兵應,眾以其仁負重望,請出。不從,乘夜踰垣走。妻林氏慮被害,憂悸暴病。莊人載至烏樹林塭,未至而卒。其仁埋諸沙汕,遂覓船至府。署知府楊廷理命募義勇助戰守。已而大田攻府城,其仁中彈未愈,輒出戰。嗣隨副將丁朝雄由水道攻東港,克之,以功授守備。東港地近薑園,其仁素悉情形,乃集流亡,給口糧,收以為用,勢益振,而東港恃以無恐。五十三年春,大將軍福康安平北路,率師而南。廷理帶兵協勦,其仁願為前隊。戰於放䌇莊,遇伏,力戰死,年三十有四。事聞,加都司銜,謚忠勇,賜祭,祀京師昭忠祠,世襲雲騎尉,葬於府治小北門之洲仔尾,林氏附焉。嘉慶十二年,邑人士請與薛邦揚、許鴻均祀忠義孝悌祠,詔可。

  薛邦揚,字垂青,府治寧南坊人,為臺邑廩生。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攻府治,邦揚募義勇助守,不給,則貨田宅以濟。又從游擊蔡攀龍駐桶盤俴,歷戰數次。五十二年五月初三日,莊大田合諸軍來攻,兵民併力禦。邦揚親自陷陣,中砲,墜馬死。妻兄某在旁,奪屍歸,年二十有八。妻陳氏,遺腹生一子。

  許鴻,府治鎮北坊人,入武庠。林爽文之役,總兵柴大紀率兵禦於三崁店,鴻以義勇從。遇戰陷陣。知府楊廷理見其危,督眾救之,而鴻已沒,得其屍歸。年三十有四。

  李安善,字喬基,廣東嘉應州人。祖某來臺,曾募鄉勇從征朱一貴,以功授職,因家彰化之北莊,墾田致富。安善少讀書,納粟入監。里黨有事,知無不為,故眾倚為重。乾隆五十一年冬,林爽文起事,陷彰化,攻諸羅,以楊振國、高文麟守城。粵莊因械鬥之怨,故不從。安善窺其虛,集子弟而告之曰:『城可取也。』粵人聞之,願效命。得數千人,分四隊,與前任知縣張貞生、把總陳邦光,以十二月十二日分攻縣治,克之,獲振國、文麟等,解省受戮。當是時,城人多去,而所部以搜捕為名,焚莊掠物。安善不能制,撤歸北莊,城復失。北莊距大里杙不遠,爽文慮為肘腋患,命眾攻之。安善竭力禦。求援各莊,無有應者。隻身走鹿港,請鉛藥,為戰守之用。而爽文購之急。歸及牛罵頭,被獲,挾至大里杙,勸其降。不從,殺之。事聞,賜祭予恤,賞知縣銜,廕一子以知縣用,附祀忠烈祠。

陳周全、高夔列傳

  陳周全、臺邑人,天地會之黨也。林爽文敗後,南北小康。守土官不以吏治為意,孳孳為利。乃與鳳山陳光愛謀,招人入會,從者數百,遂議起事。乾隆六十年春二月,光愛劫石井汛,未破,為同知朱慧昌所禽,戮之。周全走彰化。彰固天地會部落,爽文之徒尚有存者。與黃朝、陳容集餘黨,而自為會首。以洪棟為軍師,禡旗糾旅,至者數千人。三月朔,襲鹿港,殺同知朱慧昌。鹿港營游擊曾紹龍、外委任向標均戰沒。署北路副將張無咎在彰聞變,令游擊陳大恩馳救。途次聞耗,還屯八卦山,無咎逃,署知縣朱瀾亦棄城走。明日,周全攻城,先擊八卦山。都司焦光宗赴援,未至而破。大恩自焚死,張、朱皆被戕。光宗自刃,未死遇救,匿武生林國泰家。典史費增運、千總吳見龍、郭雲秀皆巷戰死。周全既入城,據縣署,大張文告。而斗六人王快亦起事,破斗六營以應,迫嘉義。報至,巡道楊廷理登陴。總兵哈當阿、知府遇昌、游擊麥瑞合率水陸兵九百名往,至灣裏溪,阻水不得進。先是汀州府同知沈颺奉委至彰,遭變,伏民家,密與貢生吳升東、廩生楊應選等集鄉壯,以待官軍,大肚、鹿港各莊應之。周全知力薄,棄城去。國泰率義民數百至,以筍輿舁光宗入城。郡中聞報,以前嘉義知縣單瑞龍署縣事,沈颺署鹿港同知。周全南下,至埔心莊,為莊人陳祈所執,解獻軍前。哈當阿夜渡虎尾溪,趣入城,令捕餘黨,黃朝、陳容、洪棟次第被禽,均戮於郡。

  當周全之敗,鳳山人鄭賀偵郡中兵虛,謀夜襲。其友許強豫聞官令,與之周旋,醉而縛之,獻於道轅。未幾王快亦被戮。事聞,文武紳民各懲賞有差。越十有六年而有高夔之事。

  高夔淡水人。時漳泉械鬥方息,無賴之徒又謀起釁,各莊騷動。夔糾集黨徒,得百數十人。嘉慶十六年夏六月初旬,偕族人姣赴柑園,謀起事。未集,新莊縣丞簡清瀚聞之,會艋舺都司莊秉元率兵捕。夔走入五指山,黨人俱散。越一月,知府汪楠、同知查廷華各率兵入山大索,被禽。姣亦就捕。諸人皆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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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 招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